李 梅,黎弘毅
(貴州民族大學民族學與歷史學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學術界將先秦時期定義為舊石器時代至秦朝成立前,這個時期不僅是中華民族從矇昧到文明的過度,還誕生了中華民族的文明之根。而起源于春秋末期,由孔子創(chuàng)立的儒家,為先秦時期諸子百家之一,影響了后世中國幾千年文明。先秦邏輯作為中國邏輯史的開端與主要內容,學術界對此研究成果頗豐。有孫曉春的《先秦儒家道義論的內涵及其邏輯進路》從先秦儒家道義觀念入手,對儒家道義問題做了系統(tǒng)的理論闡釋;[1]還有張曉芒、劉琪的《從名學的視閾看先秦辯證思維對其時邏輯思想的影響——以先秦儒家為例》,從名學的視角,以先秦儒家為例,探討先秦時期辯證思維對先秦名學的影響;[2]以及段躍慶的《邏輯思維與先秦儒家思想》對以“仁”為核心的儒家思想進行研究,展示儒家思想的"禮"和"樂"兩個方面體現出的邏輯思維。[3]以上研究從不同方面不同角度對儒家思想中的邏輯思想進行了研究探討,豐富了儒家邏輯思想的研究,對我們了解先秦邏輯思想有所裨益,但目前沒有對先秦儒家正名邏輯思想發(fā)展的歷史梳理與對同時期西方邏輯的比較研究。筆者關注于先秦邏輯史的發(fā)展,探尋先秦時期儒家正名邏輯思想,梳理先秦儒家正名邏輯發(fā)展,比較同時期的西方邏輯,以期為先秦儒家邏輯思想研究做出微薄貢獻。
儒家邏輯思想對中國邏輯思想的建立與發(fā)展有著深遠影響。儒家邏輯思想發(fā)端首先是孔子的“正名”思想,孔子的“正名”是為其“正政”所用,但其中包含的“正名”與“立言”的邏輯思想對儒家邏輯思想具有一定的開創(chuàng)意義;其次便是孟子繼承了孔子的“正名”邏輯思想,同時吸收墨家邏輯思想中“類”、“變”、“故”等邏輯概念,進一步發(fā)展“類”的概念,豐富了孔子“正名”邏輯??酌线壿嬎枷氲奶岢?,可以說是先秦儒家邏輯思想的開端與萌芽,對后世儒家邏輯思想發(fā)展有著重要的貢獻意義。
1.“正名”以“正政”:正名邏輯思想起源
孔子作為儒家至圣先師,對儒家學派乃至中國文化都有著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他不僅是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還是中國邏輯的先驅者,他提出的“正名”邏輯思想,影響了中國封建王朝幾千年的發(fā)展。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爭頻發(fā)、社會動蕩、政治崩潰、社會不安、思想混亂、禮崩樂壞,神圣的周禮遭到了極大的破壞,已經“名”存“實”亡,孔子將一切混亂的源頭歸結為“名實向怨”,所以孔子提出了“正名”主張,以期結束這種混亂??鬃诱J為只有通過“正名”以“正實”,恢復周禮的名分制度,社會才能轉亂為治,轉危為安。在《論語·子路》中有一段話能更好地說明這個道理。
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盵4]123
在這段話中,孔子全面論述了“正名”的社會作用和邏輯意義,由此可知,孔子的“正名”是為了“正政”,是為了糾正當時混亂的社會秩序和政治局面,以維護西周奴隸制的名分等級制度。如上段話中孔子認為“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意思就是名分不正,說起話來就不順當合理,說話不順當合理,事情就辦不成。事情辦不成,禮樂也就不能興盛。禮樂不能興盛,刑罰的執(zhí)行就不會得當。刑罰不得當,百姓就不知怎么辦好。而孔子這段話想要推出的則是“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這段話,是為“君臣父子”的規(guī)范而做鋪墊,意思就是命名用詞必定能說出來讓人明白,順暢通達的言辭必定行得通,君子對于自己所說的話嚴謹,慎之又慎,不能有一點馬虎??梢?,說話用詞的正確,所用語詞必須清楚、確切是何等重要。所謂“正名”,即先確定“名”的具體內涵,再由“名”的具體內涵去規(guī)范現實,而孔子認為的“名”,實質上是指規(guī)定了萬古不變的內容的周禮,而他想要“正名”的是被破壞了的社會秩序,以期用周禮來糾正現實,從而恢復周禮規(guī)定的社會秩序,達到自己“正政”的目的。
孔子的“正名”思想雖然是為其“正政”目的而服務,但對“名實相符”的問題作了明確要求,要求名實一致,概念明確,判斷才能正確。由此可見,正名思想的邏輯意義是不言而喻的。而孔子對于儒家邏輯的貢獻不僅在于“正名”邏輯,還見于“思”的推知上??鬃又鲝垺皩W”與“思”相結合,如在《論語·為政篇》里就認為“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要求學生將學習與思考相結合,不然則會流于空洞與迷茫。以及在《論語·學而篇》里,要求學生“告諸往而知來者”,意思是要學生從已經知道和學習過的知識里推出尚未知道的新的知識。這兩段話都體現了孔子已經清楚的認識到了“思”的推知的作用,此外還有《論語·為政篇》的“溫舊而知新”、《論語·公冶長》“聞一而知十”,都揭示了孔子已經認識到思維的推知作用。
2.知言、好辯、知類、求故:孟子對孔子正名邏輯思想的繼承
孟子是孔子之孫子思的再傳弟子,生活于儒家衰落的戰(zhàn)國中期,但由于生平志愿不得到重視,所以晚年回到故鄉(xiāng)傳教,留下了《孟子》一書,孟子的一生坎坷流離,但是其思想影響力從某種方面對儒家來說僅次于孔子,被后世尊稱為“亞圣”。孟子的邏輯思想主要以“知言”、“好辯”、“知類”、“求故”所著稱。
關于“知言”,孟子在傳授思想時,公孫丑問:“敢問夫子惡乎長?”孟子曰:“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惫珜O丑又問:“何謂知言?”孟子答曰:“诐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于其心,害于其政;發(fā)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復起,必從吾言矣?!盵5]P48這段話的意思是“偏頗的言辭,我知道它欺瞞的地方;浮夸的言辭,我知道它失陷的地方;邪異的言辭,我知道它偏離正道的地方;搪塞的言辭,我知道它理屈詞窮的地方。這些言論從思想產生,會對政治產生危害,而應用于政治上,則會對具體的各種事業(yè)產生危害?!睆倪@段論述中我們可以看清,孟子關于知言主要是能夠分析批判各種錯誤的言論,以及指導他們的錯誤所在和危害。孟子在這里警告,切不可被诐、淫、邪、遁四辭蒙蔽了雙眼。在這里孟子認識到了言辭與思想的關系,在西方文化中有“言辭終究是為了掩蓋思想”的說法,孟子的“知言”在實際上就是通過言辭辨別是非善惡的能力。
關于“好辯”,在孟子生活的時期,為了宣傳孔子之道,孟子不得不與當時同時期受諸侯重視的墨家抗衡,而當時的墨子恰好是邏輯嚴密的思想家,孟子在面對墨子這樣的邏輯思想家不得不為自己的學說所“辯”,雖然外人都一致認定孟子“好辯”,但孟子卻認為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在《孟子·滕文公下》里,孟子學生公都子問:“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間何也?”孟子答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被行,放淫辭,以承三圣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盵5]108孟子這段話表明了他的難處,他雖然認為自己是不得不“辯”,但實際上卻已經“好辯”了,他明確提出自己“辯”的目的是為了“正人心,息邪說,距被行,放淫辭”來繼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思想,孟子用“辯”的方法來達到“正人心”的目的,可見其對孔子的“正政”思想有了繼承,這使得孟子與孔子的邏輯思想產生了聯系,使得儒家“正名”邏輯與“辯”這一邏輯有了聯系,孟子的“好辯”,對儒家正名邏輯來說,具有十分積極的作用。
關于“知類”,孟子對類的基本性質也有所思考,在《孟子·公孫丑上》里,孟子認為“麒麟之于走獸,鳳凰之于飛鳥,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類也。圣人之于民,亦類也。出其類,拔乎其萃。”[5]48他將麒麟劃分為走獸一類,將鳳凰劃分為飛鳥一類,將太行山劃分為山丘一類,將河海劃分為行潦一類,同時認為圣人也是同黎民百姓一類,但其是出類拔萃,在其類中鮮明出色,體現了孟子的分類思想。同樣在《孟子·告子上》中也有類似的分類思想:“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于人而疑之,圣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日:不知足而為履,我知不為蕢也。履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5]203孟子認為凡具有共同屬性或相似屬性的事物,就構成一類。雖然孟子對類的劃分較為原始,僅憑借直覺和視覺上的相似性來概括,但他對類的概念的推動無疑是值得肯定的。
關于“求故”,孟子對“故”的范疇也有所論述,他認為“求故”就是要求其所以然,在《孟子·離婁下》里有言:“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也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孟子認為,“故”為事物固有的道理,那么“求其故”,哪怕智者無事,也可以通過“求故”,根據星辰的運行規(guī)律推算出千年之后的冬至。孟子的“求故”思想,他將“求故”看作人們推導的先行條件,要求人們看穿規(guī)律,通過規(guī)律來進行正確推導。
孔子與孟子的正名邏輯思想,在儒家邏輯史上有著重要的奠基意義,也是先秦邏輯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對后世以儒家學說為主流思想的封建王朝有著無比重要的影響,可以將孔孟邏輯看作先秦邏輯史的萌芽與開端,同時為隨后荀子正名邏輯乃至中國古代邏輯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春秋戰(zhàn)國百家爭鳴,自孔子提出“正名”之后,各派思想家圍繞名實關系問題興起了論辯之風,史稱“名實之爭”或“名實之辯”,從而促進了論辯所包含的先秦邏輯的形成和發(fā)展。各家都對先秦邏輯做出了各具特色的貢獻,其中以儒、墨、名三家影響最為顯著。無論是儒家正名邏輯,還是墨家的《墨辯》邏輯,抑或是名家的“名實”邏輯,都是先秦邏輯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比同時期的儒、墨、名三家關于“正名”的邏輯思想,更有助于體現先秦時期邏輯的百家爭鳴與百花齊放。這里僅以名家公孫龍、《墨辯》作者及荀子三大邏輯思想家的“正名”邏輯思想為例。
1.荀子的正名邏輯思想
荀子的邏輯思想是以正名邏輯為軸心,更深刻地揭示了名、辭、辨說之間的邏輯聯系與實質作用,從而將名、辭、辯說的聯系起來構建出自己的邏輯體系。而荀子對名、辭、辯說的論述,以“名”的邏輯思想最為全面和突出。
什么是名?在《荀子·正名》里有明確記載:“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6]P200這句話的意思是,名詞是用來概括表示同類事物的,荀子對“名”的界定相當于現在的“概念”一詞。為什么要“制名”?在《荀子·正名》里對制名的必要性有所論述:“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然則所為有名,與所緣以同異,與制名之樞要,不可不察也。”[6]200荀子認為,名稱確定了,就能把事物分辨清楚,有了制定名稱的基本原則,人們就能互相溝通思想。所以事物都要有確定的名稱,但制定名稱的根據,制定名稱的要領,是必須要搞明白的。同時,荀子認為制名還有另一作用:“故知者為之分別制名以指實,上以明貴賤,下以辨同異?!避髯诱J為制名有助于區(qū)分事物的貴賤等級。對事物的差異以制名給予區(qū)分,這一思想在現代邏輯學和認識論上都是深刻的。
“制名之樞要,不可不察也”指出制名的原則與方法的重要性,荀子制名所遵循的原則與方法,在《荀子·正名》里也有所體現:“然后隨而命之,同則同之,異則異之。單足以喻則單,單不足以喻則兼;單與兼無所相避則共;雖共不為害矣。知異實者之異名也,故使異實者莫不異名也,不可亂也,猶使同實者莫不同名也。”[6]200在這里荀子提出了“同則同之,異則異之”的命名方法,認為命名需要“名實相符”,對相同的實要用相同的名,不同的實要用不同的名,反映了名和實的對應關系。
在先秦時期涌起的名辯思潮中,流傳著三種關于名實的詭辯,荀子稱之為“三惑”,并對其作了系統(tǒng)的分析與批判。所謂“三惑”,荀子認為分別是“用名以亂名”、“用實以亂名者”、“用名以亂實者”。第一種“用名以亂名者”,是“見侮不辱”、“圣人不愛己”、“殺盜非殺人也”;第二種“用實以亂名者”,是“山淵平”、“情欲寡”、“芻豢不加甘,大鐘不加樂”;第三種“用名以亂實者”,是“非而謁盈,有牛馬非馬也”。[4]157-160對于這三種詭辯,荀子分別給出了防止和破除的方法,認為“驗之所為有名而觀其孰行”、“驗之所緣以同異而觀其孰調”、“驗之名約,以其所援,悖其所辭”則能禁之矣。
荀子是儒家邏輯史乃至中國邏輯史上第一個系統(tǒng)、完整地提出“正名”邏輯理論的思想家,他所構建的正名邏輯思想體系在中國邏輯史和中國哲學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影響。
2.《墨辯》邏輯中關于“正名”的邏輯思想
《墨辯》又稱《墨經》,是先秦時期第一本系統(tǒng)的邏輯著作?!赌q》一書主要圍繞著論辯而展開,書中蘊含的邏輯思想也被稱為“墨辯邏輯”。關于《墨辯》的成書時期,溫公頤認為,“從《墨辯》的內容和風格上看,《墨辯》諸篇大約寫作于戰(zhàn)國的中、后期,其順序可能是《經》、《經說》、《大取》、《小取》,《小取》可能寫成于戰(zhàn)國末年,略當于荀子的年代?!盵4]80本節(jié)就《墨辯》中“正名”邏輯思想做初略探討。
一方面,《墨辯》認為“正名”是名與實相合,要求名必須有自己的確定性,實決定名,因此“以名舉實”必須是舉實之名與所舉之實相合。[4]99如何實現“以名舉實”,則需要正名,《墨辯·經下》的“彼彼此此與彼此同,說在不異”[7]35就指出了,彼名與彼實同,此名與此實同,可以相合。至于彼此之名,在《墨辯·經說下》里指出,“數牛馬則牛馬一”,牛馬非馬非牛,即牛與馬合為一體的獨立概念,現實里并不存在,用牛馬之名舉牛馬之實,則“止于此”。所以《墨辯》認為正名的原則在于名與實合。另一方面,《墨辯》認為“正名”是論辯的首要條件?!赌q·經下》:“通意后對,說在不知其誰謂也。”“通意后對”是墨辯邏輯用語,指在論辯時必須先明了對方言辭的確切含義,在通明對方的語義后才能應答。再如《經說下》:“通。問者曰:‘子知羈乎?’應之日:‘羈何謂也?’彼日:‘羈旅。’則智之。若不問‘羈何謂’,徑應以‘弗智’,則過?!比纭傲b”在不同的語境中,既可指馬的鞍具,又可指羈旅之人,如果不清楚對方表達的“羈”的含義,就可能在回答中出現錯誤,從而影響論辯的交流。“通意后對”的提出與以“羈”的舉例表明墨辯邏輯對語言表達的語境問題以及言辭的歧義問題已有所認識。這便進一步強調在與人交流或論辯時,都必須首先進行正名,正名是論辯的首要條件。
3.名家公孫龍的正名理論
公孫龍生于戰(zhàn)國末期,是名家著名的邏輯思想家,以詭辯著稱,主要代表著作有《公孫龍子》,其中“白馬非馬”的辯題對中國邏輯史的發(fā)展有著廣泛影響。在先秦邏輯史上,公孫龍的《名實論》對當時邏輯思想的發(fā)展和邏輯學說的建立,起了巨大推動作用。
由于公孫龍曾擔任趙國門客,需要游辯于各國之間,所以對“正名”問題十分重視。公孫龍“疾名實之散亂,因資材之所長”,提出了“白馬”、“堅白”等一系列著名辯題,積極地對“正名”展開辯論。從“欲推是辯,以正名實,而化天下焉”可以看出[8]37,公孫龍想要通過糾正名實的混亂而達到教化天下的目的。而公孫龍認為“正名”的實質,在于“其正者,正其所實也;正其所實者,正其名也。”[8]38公孫龍認為要使概念正確,就必須正確反映事物的本質;而要正確反映事物的本質,就必須依靠正確的概念,表現了公孫龍正名理論的立論基礎。
此外在《名實論》里,公孫龍規(guī)定了正名的基本原則和要求:“其名正則唯乎其彼此焉。謂彼而彼不唯乎彼,則彼謂不行;謂此而此不唯乎此,則此謂不行。其以當不當也。不當而當,亂也。故彼彼當乎彼,則唯乎彼,其謂行彼;此此當乎此,則唯乎此,其謂行此。其以當而當也。以當而當,正也。故彼彼止于彼,此此止于此,可。彼此而彼且此,此彼而此且彼,不可?!盵8]38也就是說公孫龍認為,凡屬于正當的名稱,都要符合“其名正則唯乎其彼此焉”的原則,也就是“名”和“實”必須對應,“彼名”必須指“彼實”,“此名”必須指“此實”,這樣才能名符其實。如果名實不符,則是混亂的名稱,行之不通,名便不成立,而這便有了著名的“白馬非馬”之辯。公孫龍還提出了“以其所正,正其所不正;以其所不正,疑其所正”[8]39的正名方法,他認為要以正確的概念來校正不正確的概念,又以不正確的概念的失誤之處,反過來探究正確的概念之所以正確的所在。只有通過這樣正反兩面的質疑,才合乎“唯乎其彼此”的正名原則的規(guī)范,從而實現“以正名實,而化天下焉”的目的。
邏輯學是研究思維規(guī)律的一門學科,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古代中國“名辯”邏輯、古印度“因明”邏輯和古希臘“亞氏”邏輯。這里以先秦儒家正名邏輯與古希臘“亞氏”邏輯進行比較研究,有助于我們深入且全面地了解儒家正名邏輯。
先秦諸子主要將邏輯用來論辯、游說各國以達到政治目的。如《墨辯》里說過:“夫辨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9]258公孫龍也將邏輯當作是“欲推是辯,以正名實,而化天下焉”的教化手段。這也說明了先秦諸子將邏輯認為是戰(zhàn)勝對手、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的手段。先秦儒家正名邏輯在當時已然對推理與概念、命題的關系有所認識。《荀子·正名》說:“辭也者,兼異實之名,以論一意也?!盵10]其意為言辭就是把不同事物的名稱聯合起來,從而表達一個完整意思的。與西方邏輯相比,中國邏輯更強調名、辭、說、辯各自在表達思想中的獨立作用?!盾髯印ふ愤€有一段“實不喻然后命,命不喻然后期,期不喻然后說,說不喻然后辯?!闭J為名、辭、說、辯各自有自己獨立的作用。同時儒家正名邏輯主要強調“名”的重要性。這在《論語·子路》里便有所體現:“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11]85孔子所說的“名不正,則言不順”,從邏輯方面反映了名和言的關系,孔子認為“名”必須“正”,正名是完成事業(yè)的先決條件。《荀子·正名》認為“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名稱、概念的確定有利于分辨實際事物,根據客觀的規(guī)律、道理來確定事物的名稱和概念,人們的思想交流就可以得到很好地實行,這樣就可以“慎率民而一焉”。荀子認為社會混亂、戰(zhàn)爭頻發(fā)的原因就在于名實關系的混亂:“名守慢,奇辭起,名實亂”,他專門對當時思辯風潮中存在的“三惑”進行了批判,認為“驗之所為有名而觀其孰行”、“驗之所緣以同異而觀其孰調”、“驗之名約,以其所援,悖其所辭”則能禁之矣。
亞氏邏輯即亞里士多德邏輯,是西方重要的形式邏輯、傳統(tǒng)邏輯的起點,其邏輯的特點是用演繹法來進行邏輯推理,推理是亞氏邏輯的核心問題。楊金武對此有著充分論述:“亞里士多德認識到,推理是由命題組成的,而命題分為復合命題和簡單命題。不過,他并沒有對復合命題進行考察,而是著重研究了簡單命題。通過對命題種類的分析,亞里士多德發(fā)現了命題之間存在的矛盾關系、反對關系和下反對關系,進而對其中的推理關系進行了研究。當然,亞里士多德還對構成命題的詞項進行了研究,其中最重要的范疇為實體范疇,認為第一實體只能做命題主詞不能做謂詞,而第二實體則只能做命題的謂詞不能做主詞?!毕噍^于儒家正名邏輯,亞氏邏輯更加具有條理性與推理性,亞氏邏輯不僅注重邏輯的形式,也包含著豐富的辯證因素。
可以這樣說,儒家正名邏輯注重“名”和“辯”,沒有運用現代邏輯方法和應用符號語言形式化,而亞氏邏輯注重的是“命題”和“推理”,儒家正名邏輯和亞氏都是用自然語言表述的,因而也都受自然語言及其語法的束縛。亞氏邏輯講概念、判斷、推理和論證,儒家邏輯講名、辭、說、辯,在雙方的研究對象上,儒家邏輯和亞氏邏輯基本上是一致的。
總而言之,通過對先秦儒家正名邏輯的梳理與探尋,可以發(fā)現,正名邏輯發(fā)端于孔孟,發(fā)展于荀子,又影響了先秦時期《墨辯》作者及公孫龍的邏輯思想。先秦時期儒家正名邏輯的提出對中國邏輯史來說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不但影響了后世儒家邏輯思想的形成,而且對名家、墨家和法家也具有重要的啟迪意義,并促使他們競相探討名實關系問題,最終形成中國邏輯史的核心--正名邏輯。它是體現儒家思想的重要載體,也是先秦邏輯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對后世以儒家學說為主流思想的封建王朝也有著無比重要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