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Edoardo Ongaro著 丁淑娟譯
本文的核心觀點是哲學知識對深入理解公共治理、公共行政體制和公共服務管理重要議題具有積極顯著的貢獻。將哲學知識引入公共行政(這并非意味從“象牙塔”退卻)具有重大現(xiàn)實意義。本文旨在系統(tǒng)地勾勒和評述將哲學思想引入公共行政領域的研究輪廓和進展,并介紹四種相互補充的研究途徑。
為論證將哲學思想引入公共行政的重要性,我們以公共治理安排的“合法性”為例。在這個充滿暗涌的變動時代,公共治理的合法性是一個關鍵性的議題。至少在西方,合法性是公民眼中善治的一個關鍵的“推進器”。當前行政科學視角對“合法性”的研究一般沿著兩條重要的問題主線:一是公共治理安排中的公民信任度,二是公共服務對象滿意度(Van de Walle,2018;Van Ryzin,2007)。但是,這兩條主線的研究還需要帶入更廣闊視角以彌補其不足。調(diào)查研究公共服務中的公民信任度和滿意度的驅(qū)動影響因素雖然很重要,但從更為根本的層面來看,“期望滿意度”并不等同于“幸福感”和“生活愿望的實現(xiàn)程度”這些大多數(shù)公民往往最終既迫切又難以表達(通過抗議、焦慮、渴望以外的方式)。
問題的關鍵在于“滿意度”和“幸福感”兩者更深層次的差異。古希臘哲學家提及的“eudaimonia”(滿足,過充實的生活)——這一概念認為幸福生活遠不止?jié)M足。也就是說,在一定程度上滿意度不能與幸福感相提并論(研究這些主題的學者已經(jīng)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公共治理合法性的終極理性在于其能否提升一定行政管轄內(nèi)的政治社團成員的主觀生活幸福感,這也是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全體公民的“共善”說。另一些哲學觀點也可以為公共治理的正當性立論,如盧梭的社會契約理論抑或是羅爾斯一生中堅持不懈鉆研奉獻而提出的社會正義理論(Rawls,1997。有關在公共治理中尋找合法性理由的概述,參見Bird,2006)。在這篇短文中,筆者除了強調(diào)將哲學引入公共行政研究領域這個最終目的之外,其主要觀點并不是要倡導采用何種哲學立場來開展研究,而是要使讀者明白一個基本和核心的問題:只有當哲學知識被考慮在內(nèi)并與社會科學“聯(lián)姻”的時候,我們才可以對公共治理的合法性進行有意義的討論。
然而不幸的是,在既有公共治理、公共行政和公共管理的文獻中,學界將哲學知識系統(tǒng)引入學術與實務研究的情況少之又少。
當然,既有研究中也有一些值得關注的例外,其中包括了一些優(yōu)秀的研究成果,比如某些專注于哲學的一個關于知識基礎和方法的分支——認識論的研究(例如Riccucci,2010)。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向,但是它本身只是眾多關于公共行政意義的哲學主題中間的一個。其他一些運用到哲學知識的研究則圍繞公共行政中的道德、誠信和價值觀展開(代表性學者包括Gjalt de Graaf,Wolfgang Drechsler,George Frederickson,Leo Huberts,Michael Macaulay,Mark Rutgers等)。另一個在哲學領域深耕的例子是由林奇(Lynch)和克魯斯(Cruise)于2006年編輯的著作。這本書里匯集了眾多美國學者對一些有關公共行政的著名哲學思想的闡釋。上述這些研究無疑都是很重要的,但是它們往往局限于某些特定的哲學主題范圍或少數(shù)受歡迎的作者,而相對忽視了其他一些對理解公共行政基本話語具有關鍵性意義的哲學主題,如本體論和政治哲學。
公共行政的哲學基礎可以被看作是公共事務中哲學問題的更大范圍的學術爭鳴中的一部分,一些專業(yè)書籍和期刊(例如著名的期刊有Public Affairs,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和Social Philosophy and Policy)對此有所涉及。但需要注意的是,這些期刊討論這些哲學問題的重點往往與公共行政和公共管理學者關注的重點相距甚遠,其與公共治理和公共行政的聯(lián)系最多也只能算是零散的。
與公共行政和公共治理領域更為接近的兩本科學期刊是Administrative Theory and Praxis和Public Voices。前者涉獵的主題相對廣泛,從公共價值、社會正義到治理、人性、認識論等,后者為公共服務的理論和實踐提供了各種具有挑戰(zhàn)性的、往往偏離主流傳統(tǒng)的觀點或論點。然而,除了這兩本雜志會從某些獨特的重點和特質(zhì)性的路徑來關注哲學問題之外,大部分的公共治理和公共管理文獻最多只會對哲學問題或是某些特殊的哲學議題做一些零星的分析,但極少甚至根本就沒有系統(tǒng)的研究。
然而,哲學是無處不在的,它無時無刻不在以一種不可言喻的方式影響著那些最重要的研究工作。例如上文所提到的公共治理的合法性問題,就絕不能單純簡化為對用戶滿意度和公民信任的研究,無論這兩者有多么重要。在一部專著中,筆者嘗試著為那些希望將哲學思想引入公共管理的研究和實踐的讀者提供了一些也許具有操作意義的引介(Ongaro,Edoardo.2017.Philosophy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An Introduction.Cheltenham,UK and Northampton,MA:Elgar)。筆者滿懷謙卑之心,希望通過此種方式為公共行政科學與公共行政哲學之間構建一座急需的橋梁而貢獻一份微薄的力量。
該專著廣泛討論了本體論、政治哲學、認識論等廣泛主題,論述了康德哲學思想、新康德主義、現(xiàn)實主義(特別是現(xiàn)實主義公共行政者)、結構主義、現(xiàn)象學、馬克思主義、葛蘭西理論、歷史主義、新經(jīng)院學派、托馬斯主義和其他可能對公共行政有所影響的思想理論。該書還重點討論了公共部門的新近改革理論,如新公共管理、新公共治理、新韋伯主義等的公共治理合法性觀點。這些改革的“意識形態(tài)”已經(jīng)席卷全球,并且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重塑了許多國家的公共部門,但是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使得這些意識形態(tài)具有合理性的邏輯基礎,而將哲學思想系統(tǒng)地運用在公共行政的研究與實踐中即可對此有所裨益。
三位哲學家及其代表作分別是安布羅吉·洛倫塞蒂(Ambrogio Lorenzetti)(1290—1348)的畫作《善的政府》(The Good Government)、尼科爾·馬基雅維利(Niccol_Machiavelli)(1469—1527)的《王子》(The Prince)以及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1478—1535)的《烏托邦》(Utopia)被認為是討論理解公共行政三個入門方面:公共治理中社會美德的角色、現(xiàn)實主義(關于權力、關于人性)在政治與公共行政中的爭論和公共治理中的意義以及烏托邦思想對公共治理的意涵與啟示。
對烏托邦概念和烏托邦思維的反思,凸顯了公共行政的技術取向:主要考慮要達成的目標,而不僅是現(xiàn)存情況的原因如何。它還引發(fā)了對公共行政模式、范式和理想類型的思考(最后一個著名的概念是由馬克斯·韋伯提出的用于界定理解官僚制)。似乎在過去的幾年中,注意力的鐘擺已經(jīng)轉向追求有效的“最佳實踐”,而這種現(xiàn)象的發(fā)生可能會給人們對模式(公共治理的替代模式),或者對歷史上公共管理范式的思考帶來一定的危害(例如,西方公共行政和儒家公共行政代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范式,但很少有人關注這些范式對當代公共行政可能意味著什么)。如前所述,如果我們要在21世紀革新公共行政范式,理想類型就像一種“失傳的藝術”,因為它可能具有極端的現(xiàn)實性。同時,烏托邦思維帶來“旅行方向”的強烈直覺:既要重新發(fā)現(xiàn)莫爾原創(chuàng)作品中烏托邦思維的現(xiàn)實的批判性和未來理想的指向性,也要高度警覺避免墜入反烏托邦的地獄。
總之,哲學思想可以更好地助力公共管理者和公共研究機構的學者迎接面對21世紀的挑戰(zhàn)。把哲學帶入公共行政中(更好的說法應該就像西方學者韋伯或沃爾多倡導的那樣,把哲學帶回到公共行政中;當然,在東方儒家傳統(tǒng)思想中,公共美德在治理中也發(fā)揮核心作用)可能會觸發(fā)和激活公共行政新的研究途徑。因此,本文將致力于討論可以把哲學知識引入公共行政研究及其發(fā)展的路徑。簡言之,本文的核心觀點是,哲學的加入會更好地促進公共管理學科的發(fā)展(盡管嚴格地從現(xiàn)代學科體系來說,哲學不是一門“學科”,而是為了更好地理解現(xiàn)實的知識體系的一部分,其建立在哲學家們千百年未執(zhí)著努力追求對現(xiàn)實理解的基礎上)。本文將論述如何系統(tǒng)地將哲學思想應用到公共行政領域,進而增強和豐富對公共行政領域的理解和認識。
我們總結了四種有利于更系統(tǒng)地運用哲學知識來更深入地理解公共行政和公共治理現(xiàn)象的路徑或“戰(zhàn)略”,這些路徑是:
研究發(fā)展1:“反向追溯”(Mapping Backwards)——基于對公共行政領域的調(diào)查研究,來發(fā)現(xiàn)和挖掘公共管理研究中的基本哲學意涵。
研究發(fā)展2:“走向基礎”(Going Foundational)——從明確的本體論(形成學者自己的公共行政哲學觀)出發(fā),致力于提出公共治理和行政的新概念。
研究發(fā)展3:“選擇性再審視”(Revisiting Selectively)——通過聚焦對公共行政具有當代意義的關鍵性話題,并從哲學的立場來進行探究。
研究發(fā)展4:“系統(tǒng)化哲學思考”(Philosophising Systematically)——以盡可能系統(tǒng)的方式將哲學思維應用于公共行政,以建立公共行政的哲學大廈。
下面分別介紹這四種路徑。第一種路徑我們稱之為“研究發(fā)展1:反向追溯”,包括盤點既有公共行政研究文獻,以發(fā)現(xiàn)和映射其中包含的隱含或明確的哲學基礎。為了便于操作,我們可以梳理目前依據(jù)ISI-Thomson指數(shù)排名的“公共管理”領域的47個學術期刊,使用事先設計好的框架對其中包含的關鍵哲學假設進行交叉回顧。這么做的基本原理是那些隱含的哲學假設往往指導著公共行政領域研究人員。運用本文開頭所舉的例子,我們可以梳理文獻中所有已經(jīng)提及和編碼的關于公共治理合法性基礎的問題,從柏拉圖的“公意”說,到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和其他“自由主義”哲學家的觀點或以羅爾斯為代表的社會正義哲學觀點;從新公共管理、新公共治理、新韋伯國家、管理主義、新公共服務,再到任何其他關于公共部門應當如何組織的論點或思想。我們認為,提出這些問題并不是毫無意義的;正相反,提出這些問題很可能會引領公共治理和公共管理的改革話語。
另一個例子就是哲學維度中的“時間”概念,它可以被用來重新審視、反思和解釋公共行政研究中的一些基本重要問題(筆者此處參考了2017年那部著作中的第4章,第140-144頁)。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是公共行政研究中運用了怎樣的時間概念來作為支撐?法國著名哲學家亨利·柏格森(Henry Bergson)就將物理“空間化”時間和純延綿時間之間的區(qū)別作為持續(xù)時間,而后者代表柏格森的生命時間。在柏格森的觀點中,過去是被保存著的,并被一直完整地保存到現(xiàn)在:時間是構成每一個生命體的組織;時間也是構成整個宇宙的組織,盡管它不是無生命的部分(Bergson,2005)。對柏格森來說,生活就是不斷地向未來投射,把自己投入到現(xiàn)在,把生活中的每一刻都逐漸積累到過去,就像一個雪球在前進的道路上不斷地變大變厚,并把它遇到的雪積累起來。柏格森強調(diào)時間記憶維系生命的延續(xù),每一步都是新的累積,生命不能分割為斷裂的片刻。如果我們接受這種時間存在論,那么這就是對各層級公共行政人員真實的、實時的時間存在,它就很可能產(chǎn)生對諸如詮釋意義的常人方法學(ethnomethodology)的認同和共鳴,或更多采用整體分析方法來理解和解釋公共行政現(xiàn)象的學者的共鳴。社會科學研究領域已經(jīng)廣泛關注到從社會現(xiàn)象外部視角的“空間化時間”與從內(nèi)部視角的累積綿延時間(從內(nèi)到外研究社會現(xiàn)象的持續(xù)時間)之間的強烈對比。例如,在傳播學文獻中(參見Kember&Zylinska,2012)就明確地引用了柏格森的時間概念來解釋人們在使用新興社交媒體和沉浸其中的生活時間。
可惜的是,迄今為止,“時間”這個概念的解釋能力,尚未在公共行政和治理現(xiàn)象變遷抑或是穩(wěn)定的相關研究中得到充分的認識和運用(至少在我們看來如此)。至少,公共行政科學領域的絕大多數(shù)著作所采用的時間概念并沒有作為一個明確的方法論觀點而被納入主流。更多的情形是“時間”的概念問題就沒有被質(zhì)疑過。如果說生命的時間是實踐者(管理者)的經(jīng)驗之一已無需贅敘,那么可以從本體論視角所采用的時間概念提出有關公共行政既有研究和現(xiàn)實實踐的關系追問,支持公共行政者在組織中實踐生活的本體論是什么。目前,公共管理學界提供的知識(在我看來,常常使用的是空間化的時間概念)與那些從事公共行政實踐人員需要的可適用知識之間是錯位的。這其中大部分緣由就在于兩類群體對時間這個基本概念的理解不同。當然,如果要更全面地評論此問題,還必須說明的是公共管理中的某些方法對時間這個概念原本就要更敏感一些。比如,巴澤雷(Barzelay)和坎貝爾(Campbell)的成果有一定代表性。例如,他們在《為未來做準備》一書中對美國空軍戰(zhàn)略愿景的描述基于一種過程主義的方法來認識時間(Barzelay&Campbell,2003);另外,哲學家瑪麗·帕克·福利特(Mary Parker Follett)也是哲學視角的組織學研究代表性人物,其他學者在對時間的過程概念方面的研究也有較大貢獻(Asquer,2012;Barzelay&Gallego,2006;Mele,2010;Mele & Ongaro,2014;Ongaro,2006;Pettigrew,1990)。
我們已經(jīng)較少地介紹了時間的本體論概念來說明第一種研究路徑或戰(zhàn)略,即將哲學概念引入公共行政,回顧、豐富和彌補既有研究之不足,激發(fā)和豐富哲學基礎上的公共行政領域研究。相似地,其他更為廣泛的本體論問題也可能以類似的方式被引入到這幅圖框中:范圍從人性的概念到“社會結構”或“事物本質(zhì)”的本體論概念等等。循此方式,哲學思維就可以被納入分析的框架,用于探索迄今未被充分探索或完全被忽視的那些現(xiàn)象。
我們把哲學進入公共管理第二條可能的路徑稱為“研究發(fā)展2——走向基礎”。在這一視角下,哲學和哲學立場成為起點,進而提出公共治理或公共行政維度的新概念。這可以被稱為“公共行政方法的哲學”,即從事這一知識路徑的學者們旨在對公共治理或其某些方面及維度展開自己的哲學解釋。這方面的一個例子是Stout和Love(2018)的作為整體性治理宣言的作品,他們基于完整的本體論和世界觀(weltanschaung)以過程哲學和一種獨特的萬有神論為前提,提出了自己對世界的認知。
這種路徑通過學術界和社會公眾的充分辯論,帶來新穎的當代公共治理和行政概念,利于補充和豐富既有研究。它還有一個優(yōu)勢就是從本體論出發(fā)把哲學概念帶到臺前甚至首位而非讓其僅僅局限于背景。即使本體論的出發(fā)點是多樣的(就筆者的本體論而言與上述學者的也有深刻的差異),通過廣泛的哲學知識基礎的學術爭鳴討論,體現(xiàn)這種路徑方法的學術書籍使得爭論越辯越明,可以極大地豐富學者和實踐者之間的溝通對話,從而有力促進公共治理和行政研究的發(fā)展。
第三種路徑我們稱之為“研究發(fā)展3:選擇性再審視”。它從當代公共行政現(xiàn)狀和“燃燒的焦點問題”出發(fā),將哲學維度引入公共行政。它關注該領域具有當代意義的關鍵話題,并從哲學知識起點對其進行闡釋和探討。該路徑與第一種路徑的主要區(qū)別在于,該路徑的重點不是通過回顧與梳理公共管理和公共行政領域的相關文獻來揭示之前蘊含其中未被發(fā)現(xiàn)的哲學意義,而在于批判普遍爭論中的突出熱點議題(通常是尖刻的批評),這一特點使得該路徑在某些方面類似于我們所知的“批判哲學”方法。例如,福克斯(Fox)和米勒(Miller)兩位學者的合著(Miller&Fox,2007,這部著作重新審視了他們以前的合作成果,并紀念于2004年5月去世的??怂梗赐ㄟ^挑戰(zhàn)“正統(tǒng)派”的主流多數(shù)民主論,提供了一個對代議制民主非常尖銳、發(fā)揮研磨作用的批評(參見其第4-5頁)。這種傳統(tǒng)民主學說假定人們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和需要什么,并基于比較競爭政治候選人和政黨所提出的政策方針路線來投票。反之,候選人一旦當選,各項法案制度就要確保符合投票人的意愿和選擇,而警惕性強的民眾會充分觀察監(jiān)督被選舉人員的行為做法,從而判斷其是否為合格的民意代表。最后,民眾對當政者工作質(zhì)量的評判決定了他們作為下一屆候選人是否能夠連任,這就是他們所說的“代議制民主問責制的反饋循環(huán)”,或簡言之是民主的循環(huán)模式。該著作從根本上摧毀和解構了這種代議制責任反饋循環(huán),展現(xiàn)了它略帶爭議的神秘主義的特點。在此基礎上,該書又討論了三種主要的替代方案:新自由主義的回應(用市場機制取代人民意愿)、憲法的回應(用憲法原則及其效力制約當前的選舉獲勝者)和社群主義回應或傾向(試圖用政社互動取代循環(huán),參見其第30頁)。
如上述例子所示,這種路徑主要闡明具有當代意義和現(xiàn)實性的公共行政問題,而不太關注對社會科學文獻的回顧性審查,正如其討論的代議制民主的基本缺陷(及其對問責性的影響,公共行政領域的一個重要主題)一樣。事實上,這一具有研磨性的路徑可能被用來揭開一些假設的神秘面紗,或者至少能批判性地重新審視公共新政領域的一些主題:從公共問責機制到“民粹主義”、民眾授權和負責的公共行政者和公共管理者的道德困境的聯(lián)系等。總之,這是推進將哲學思想和批評帶入公共行政研究議程的有價值的第三條戰(zhàn)略路徑。
第四種路徑我們稱之為“研究發(fā)展4:系統(tǒng)哲學化哲學思考”,這與筆者《哲學與公共行政:一個簡論點》一書的總體觀點最為接近(Ongaro,2017)。這一路徑的起點是各種被創(chuàng)造并在幾十年甚至數(shù)百年歷史歲月中被不斷審視的哲學思想,然后再將包含所有這些知識、理解和智慧的哲學思想體系以盡可能系統(tǒng)和真正跨學科的方式應用于公共行政領域。相應的,不同流派的哲學思想也將被系統(tǒng)地用于探究其可能助于理解解釋公共行政領域或某個側面的潛力,而在這個過程中,各種哲學思想本身也會被逐漸理解為公共管理學科知識的生產(chǎn)、積累(如果該知識本身具有可積累的特性)和再生產(chǎn)。
所有這些努力的核心在于構建一所“為公共管理服務”的哲學大廈。介詞“為了”揭示了第四種路徑的主要思想,即運用哲學思考來啟示公共管理各個方面的研究和實踐,并從中發(fā)掘新的行政觀點和問題。如前所述,該路徑的起點無疑是幾十個世紀以來通過哲學探索而積累起來的哲學思想,但實現(xiàn)該路徑的基本條件卻是對公共管理領域的認知和梳理:哲學思想被運用于批判性地審視和反思現(xiàn)代公共管理的主題和問題。這個過程中的主要行動者是公共管理學者,而不是哲學家:前者為公共管理學科勾畫藍圖并指出那些需要使用哲學思想的領域,而后者主要負責為在公共管理中的哲學運用提供知識來源和按照最高學術標準進行哲學思辨的嚴謹?shù)姆椒ㄕ摗?/p>
如果將哲學思想引入公共行政領域的觀點能夠成立,那么這將對公共管理的課程教學產(chǎn)生相應的影響,特別是公共管理專業(yè)教育和培訓中公共行政哲學課程關于課程定位和內(nèi)容的具體問題。這些問題包括:在公共管理的培養(yǎng)方案中,哲學的位置應該是什么?(應當在什么樣的高等教育層次上開設相關課程?面向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抑或是在職公務員教育?)哲學培養(yǎng)應包括哪些內(nèi)容?如何處理公共行政課程或項目體系中公共行政哲學教學與其他通識性課程及內(nèi)容的關系?最后的也是比較重要的一點是,公共行政哲學應該采用什么方法和方式進行教學?
筆者試圖在一篇專門的期刊文章(Ongaro,即刊)中完整地回答這些問題,以供讀者參考。對以上問題的簡短回答是:首先,公共行政哲學可以面向包含本科在內(nèi)的各個階段的學生。至于在特定的國家哲學是否作為初中學習階段的課程,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哲學是否是大學學習必備的知識基礎的核心課程。但是,應當著重指出,公共行政所需要的并非泛泛的哲學教育,而是將哲學概念應用于公共行政主題的專門教育,這可以設置在大學課程模塊中:學生掌握更廣泛的哲學背景知識可能是一個優(yōu)勢,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學習公共行政哲學的最佳先決條件,但這本身并不是必要條件。的確,在最近出版的一本大學教材中(Ongaro,2017),筆者首先簡潔而系統(tǒng)地介紹了(西方)哲學思想,然后運用這些哲學知識來探討公共行政。同樣地,公共行政哲學也可以通過適當調(diào)整,安排在研究生課程,例如公共行政碩士以及研究型專業(yè)學位教育中,尤其是也可以設置在高層管理教育和專業(yè)繼續(xù)教育課程中。
我們現(xiàn)在可以將注意力轉向?qū)⒄軐W知識帶入公共行政課程的一些實質(zhì)性內(nèi)容的探討。我們可以勾畫出兩種主要的實現(xiàn)途徑。第一種是聚焦于那些精選的“最相關”的哲學知識,用于闡釋公共行政或者至少是與公共行政傳統(tǒng)辯論的最相關的主題和問題。這些哲學知識可以是:認識論以及成為公共行政研究方法的認識論;公共倫理尤其是公務員的行政倫理;或者政治哲學,著重于公共行政在政治和政策過程及結構中的角色。第二種方法以哲學本身為中心(最突出的是本體論),旨在全面考察主要哲學流派及其思想,然后將這些知識體系應用于公共行政。這意味著教學主題可以包括:存在主義公共行政管理者和存在主義哲學對公共行政的看法,馬克思主義與公共行政之間的關系,權力分配在政治和行政過程中的作用,政治政黨對公共治理的持續(xù)影響,或哲學歷史主義對公共行政現(xiàn)象尤其是現(xiàn)象歷時性變革變遷的理解和解釋潛力,等等。
另一個問題涉及如何選擇最適合公共行政哲學的教學方法(和教學團隊:一個或兩個教師,其中一個精通公共行政,另一個擅長哲學)。粗略地說,一種方式是強調(diào)研討、案例教學和其他互動式教學方式,另一種則以教師講授為主,然后通過更多的討論予以補充?;邮浇虒W法的優(yōu)點在于可以激發(fā)學習者的反思和歸屬感。在許多國家,學生的哲學知識基礎可能較為薄弱,也許相關知識導論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偉大的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只通過對話和提問來教授哲學,也顯示出這種教學方法的威力)。相反并且互補的是,教師講授的優(yōu)勢可能在于其能夠向?qū)W生導論和概述主要主題,十分契合公共行政領域?qū)W生的實際學習需求。
因此,將為公共行政的哲學知識體系引入各種公共行政教育教學需要混合各種策略來予以完善。首先需要確定的是,建立一個全新的課程模塊還是允許在現(xiàn)有的課程模塊中進行補充(無論是導入性知識模塊還是專業(yè)知識模塊,例如公共道德方面的課程模塊)?后一種方式的優(yōu)勢是以現(xiàn)有知識內(nèi)容為基礎——很可能體現(xiàn)在公共事務、公共行政和公共政策學院設置的不同課程模塊中。至少在某些情境下,現(xiàn)有課程知識內(nèi)容都會挖掘哲學知識并將其應用于公共行政教學。這種方法或多或少地增強和明晰與哲學內(nèi)容的聯(lián)結。相反地,設置完整且獨立的公共行政哲學教學課程模塊最終可能會更具成效,并有利于因獨特的學術產(chǎn)出而增強學術機構的競爭優(yōu)勢。在兩種情況下,選擇怎樣的教學方法都很關鍵,但這個選擇相對容易一些。不同程度地混合教師講授法和更多互動式學習方法的結合可能是最佳的方案,具體混合的程度應取決于課程的學習目的和教師的教學經(jīng)驗和技巧。事實上,如果公共行政哲學教學在將來能夠有所發(fā)展,具有哲學知識背景的公共管理學者有可能獲得競爭優(yōu)勢并越來越受到公共行政部門與高校的歡迎。
總而言之,本文致力于提出系統(tǒng)地將哲學知識引入到公共行政領域的論點。本文特別勾畫出了一幅可能通過把哲學思想系統(tǒng)引入公共管理領域而拓展公共管理研究的行動藍圖。
本文概述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四種相互補充性的研究路徑,分別是:第一,“反向追溯”。因為這種方法從公共行政研究領域的探查開始,然后“追溯性”發(fā)現(xiàn)和挖掘其中暗藏的通常是非常含蓄的哲學基礎。第二,“走向基礎”。如前所述,其要旨在于從明確的哲學本體論出發(fā),以公共治理和行政的嶄新概念為核心。第三,“選擇性再審視”。這種路徑瞄準當代公共行政重要議題,并從哲學視角來研究。第四,“系統(tǒng)化哲學思考”。這種路徑的精髓在于盡可能以系統(tǒng)的方式將哲學思想應用到公共行政,建立為公共行政學服務的哲學大廈——盡管從某種意義上講運用這種路徑的學者從事的更多是純粹的哲學思辨活動,但從工具意義而言,他們的工作是將哲學知識轉化進公共行政學的特定領域。
另外,我們還強調(diào)為公共行政服務的哲學不僅與更多的知識生產(chǎn)有關,而且有利于知識的轉化和擴散,即也與公共管理行政的教學密切相關。并且,“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將哲學知識帶入這一領域還能使公共行政領域的學者和實際工作者能更有效地參與到當代關于公共治理的未來的廣泛討論中去,這也是21世紀初期我們最迫切的需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