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生順

河湟“花兒”，是河湟地區(qū)的人們用當(dāng)?shù)亓?xí)慣用語和方言俗語創(chuàng)作的，因此具有通俗性、口語化特征。譬如：

房子哈修著墻泥著，

墻頭上土塊倆壘著;

一搭兒不到心有著，

萬人的口舌哈壓著。

這首作品整體上采用了“著”尾結(jié)構(gòu)，“房子哈修著”“墻泥著”“心有著”“萬人的口舌哈壓著”采用了倒裝結(jié)構(gòu)，這種語言結(jié)構(gòu)是河湟地區(qū)常用的習(xí)慣用語。

楊柳樹兒鉆天高，

寒雀兒，

它落在樹梢上了;

朽木頭搭橋橋不牢，

好花兒，

你把我當(dāng)橋里閃了。

這首作品中的“雀兒”“閃”是河湟地區(qū)的方言，“朽木頭搭橋橋不牢”是河湟地區(qū)的俗語。河湟“花兒”具有鮮明的地域性特征與民族性特征，譬如：

苦罷了一年又一年，

總不夠官家的糧款;

又叫胡大的又喊天，

苦日子冇有眉眼?！?/p>

其中的“胡大”是伊斯蘭教民口語，意思類同于“上帝”“天”，西北多回族，因此這個詞語既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又有濃郁的民族特色。

河湟“花兒”的語言特色，可大致歸納為四點：

一是通俗。“花兒”為口頭創(chuàng)作，具有口語化特征與通俗性特征?！案呱缴下湎铝税籽┝?，平川里下了雨了;掙不上銀錢哈不說了，天每日思謀掉你了?！辈欢鞅狈窖缘娜丝催@首作品，可能會覺得頗為費勁，很多人不知道“思謀”“天每日”是什么意思。其實這些都是河湟地區(qū)常見的方言，在河湟人民看來，這首作品淺顯易懂，明白如話。

二是生動。河湟“花兒”語言雖然是老百姓的口語創(chuàng)作，但在遣詞造句上還是很講究的，很多作品生動傳神?！吧嚼锏蔫凌四套影?，香菜的葉葉兒紫葵;隔山的石頭穿山的水，隔山者拋下個姊妹?！痹撟髌返纳掀谩澳套影住焙汀白峡保啙嵉孛鑼懥松街需凌伺c香菜葉的色彩;下片用“隔”“穿”“拋”三個動詞，準(zhǔn)確形象地表達(dá)了作者的悲傷情緒，顯示了人們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才能。許多優(yōu)秀傳統(tǒng)“花兒”作品，語言上可謂千錘百煉，是人們集體創(chuàng)作的智慧結(jié)晶?！凹?xì)扎繩把阿哥大綁下，大梁上懸懸地吊下;刀子拿來了頭取下，不死了還這個做法。”“花兒王”朱仲祿將此類作品改為“花兒本是心上的話，不唱時由不得個家;刀刀兒拿來頭割下，不死哈就這個唱法?！备木幒蟮倪@首“花兒”作品，后來風(fēng)靡西北，成為了“花兒”中的經(jīng)典。

三是形象。河湟“花兒”整體上是樸素的，樸素也不乏描述性語言，許多“花兒”作品也因此形象備至?！扒迩搴永锏拈L流水，當(dāng)啷么啷兒地淌了;熱突突兒地丟下你，淚漣么漣兒地想了?！边@首作品的第一句描寫了水的清澈，第二句模擬了水流的聲音，第三句描寫了別離，第四句表達(dá)了思念，整首作品運(yùn)用了描述性語言，形象傳神地展現(xiàn)了一幅別離悲戚圖。

四是幽默。河湟“花兒”有說有唱，很多作品語言風(fēng)趣幽默?！笆瞬婷仿寡玖耍谔Я遂`芝草了;三魂七竅你攔了，起來著風(fēng)吹倒了。”這首作品可謂“花兒”之極品，上片形象富有詩意，下片精彩絕倫，尤其“三魂七巧你攔了”“起來著風(fēng)吹倒了”猶如神來之筆，比大詞人柳永的“為伊消得人憔悴”要高明得多，這句話的大致意思是，因為得了相思病，所以剛爬起來就被風(fēng)吹倒了，這種語言何其幽默！

河湟“花兒”語言風(fēng)格的形成，離不開多種修辭手段的廣泛運(yùn)用?，F(xiàn)代修辭學(xué)公認(rèn)的修辭手法（修辭格）有63大類，78小類?！盎▋骸毙揶o學(xué)研究早在上世紀(jì)就開始了，并取得了積極的研究成果。1982年10月，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編印了《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少年”（花兒）論集》，收錄了30年的研究成果。其中與修辭學(xué)有關(guān)的論文有：巴水的《試談“花兒”的比喻》明確提出“和一切民間文學(xué)一樣，比喻是‘花兒的一個很重要的藝術(shù)特點，在‘花兒中占有相當(dāng)重要的地位?！睂O殊青的《試談‘花兒的藝術(shù)形式和表現(xiàn)手法》點到了“花兒”作品的比喻（暗語）、疑問修辭。劉凱的《“花兒”散論》提到了“花兒”的夸張、比喻、反襯修辭。鄧靖聲的《“花兒”三題》認(rèn)為“‘花兒也應(yīng)用著各種修辭手段”，兼對“花兒”的隱喻、夸張修辭作了一定論述，同時提到比擬修辭。許英國的《“花兒”三題》對“花兒”的比喻作了論述。劉凱的《“花兒”對形象思維的運(yùn)用———淺談“花兒”的比和興》，對“花兒”的明喻和暗喻、借喻和隱喻，作了深入論述。謝承華的《“花兒”藝術(shù)手法淺識》認(rèn)為：“花兒”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除賦比興外，有疊字、數(shù)字、夸張、含蓄、顛倒、重復(fù)法。辛存文的《對青海“花兒”創(chuàng)作手法的分析和認(rèn)知》，對“花兒”的明喻和暗喻，聯(lián)想、陳述、借代、比擬、夸飾（夸張）、引用、摹狀、對比、復(fù)疊（反復(fù)、復(fù)沓）、設(shè)問、示現(xiàn)作了全面而深入的論述。1989年，趙宗福在其《花兒通論》一書中論述了“花兒”的13種修辭，分別是比喻（明喻、暗語、借喻）、比擬、夸張、復(fù)疊摹狀、對比、反復(fù)、排比、設(shè)問、示現(xiàn)、借代、對偶、引用和鑲嵌。1993年，劉凱在其《西部花兒散論》中認(rèn)為，“花兒”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有15種，分別是賦、比、興、夸張、雙關(guān)、倒反、倒裝、疊字、摹狀、反復(fù)、對照、襯托、對偶、設(shè)問和序列。2001年，羅耀南在其《花兒詞話》中，對“花兒”的疊字疊詞、頂真（單字頂真、復(fù)字頂真、正反頂真）、嵌數(shù)修辭作了深入論述與說明。2004年，滕曉天在其《青海花兒唱青?！芬粫姓J(rèn)為，“花兒”有16種修辭，分別是排比、比喻（明喻、暗語、借喻）、比擬（擬人、擬物）、夸張、設(shè)問、反問、重復(fù)、象聲、頂針（又叫頂真）、借代、數(shù)詞、重疊、雙關(guān)、照應(yīng)、對偶、對比。上述研究文獻(xiàn)對“花兒”修辭學(xué)的貢獻(xiàn)是不言而喻的，當(dāng)然也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一是賦比興并非都是修辭手法。二是修辭之間有交叉，譬如摹狀與象聲，相比之下，摹狀包含的內(nèi)容更豐富，更準(zhǔn)確一些。三是修辭研究還不是很深入，仍然存在欠缺之處。

筆者認(rèn)為河湟“花兒”的修辭格不少于20種，有比喻（明喻、暗語、借喻），比擬（擬人、擬物），夸張（夸大、縮小），設(shè)問與反問，對比，對偶，排比，引用，借代，鑲嵌（嵌數(shù)），復(fù)疊，摹狀（摹形狀、摹聲音、摹色彩、摹動作），雙關(guān)，示現(xiàn)，頂真（單字頂真、雙字頂真、正反頂真、特殊頂真），倒裝，諱飾，反語，象征，含蓄。

1.比喻

用跟甲事物有相似之點的乙事物來描寫或說明甲事物，謂之“比喻”?！盎▋骸敝械谋扔鞔笾掠腥N：

一是明喻。通常用“好比”“活像”等詞語直接比喻的句子為明喻，如：

圓不過月亮方不過斗，

天河的口，

七星兒擺八卦哩;

把尕妹好比個冷石頭，

懷揣上走，

捂熱時咋丟下哩。

（《花兒集·西寧演唱特刊》P124青海省西寧市文化館1979）

這首作品，上片寫景，下片言情。上片描寫了星天月夜之景，“七星兒擺八卦哩”富有動態(tài)感。下片描寫愛情。為了把愛情描寫得逼真形象，作者把情妹比作了“揣”在情哥懷中的“冷石頭”，受阿哥體溫影響，“石頭”由冷變熱，兩人走在了一起，然而又如何能丟下這被“捂熱”了的“石頭”呢？戀戀難舍之情頓顯。這里，歌者用“石頭”來比喻情妹是妥當(dāng)?shù)模檬^的冷與熱寫男女雙方從最初的陌生到后來的熱戀也是精彩的。這首“花兒”，從夜晚寫到冷石頭，過渡巧妙;石頭的冷熱，到最后的“咋丟下”，表達(dá)了作者復(fù)雜悲傷的情緒。

二是暗喻（又叫隱喻）。相對明喻而言，基本格式是“甲（本體）是（比喻詞語）乙（喻體）”，如：

一根柱子三根梁，

鳳凰么展翅地蓋上;

尕妹的身套是一炷兒香，

尕臉腦活像是太陽。

（《花兒集·西寧演唱特刊》P73青海省西寧市文化館1979）

這首作品，上片寫蓋房。第一句采用數(shù)字，具體可感;第二句用“鳳凰展翅”描述蓋房場景，展現(xiàn)了蓋房的動態(tài)感和形象美。下片寫情妹。把情妹的身材比作“一炷香”，把臉比作“太陽”，出人意料，極為奇特，這種大膽超凡的暗喻修辭，寫出了情妹身材之苗條、為人之陽光。

三是借喻。用“喻體”代替“本體”，如：

新打的莊窠合龍口，

墻根里臥著個乳牛;

我煨的花兒擔(dān)名聲，

毛線上連了個斧頭。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50湟中縣文化體育局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1986）

這首作品的上片是說新打成的莊窠旁邊臥著一頭母牛;下片挑明了愛情生活的不幸，即空有其名，“花兒”并未得手，很可能面臨著斷絕的危險，對此作者作了形象的比喻———“毛線上吊給的斧頭”，毛線上吊斧頭暗示著愛情的不長久。

2.比擬

就是把一個事物當(dāng)作另外一個事物來描述說明。將人比作物，將物比作人，或?qū)⒓孜锘癁橐椅?。“花兒”中的比擬大致有兩種：

一是擬人。把物比作人來寫，如：

松布香的襪子麝香的鞋，

穿上著大門上浪來;

月亮哥打上燈籠來，

送我的情哥哥進(jìn)來。

（《中國歌謠集成·青海卷》P805中國ISBN中心2000）

這是一首女子演唱的賦體“花兒”作品。整體上看，這首作品富有浪漫主義精神，在同類“花兒”作品中并不多見。女子希望情郎穿著香襪香鞋上一趟自家的大門，天上皎潔如玉的月亮哥打著燈籠護(hù)送情郎走進(jìn)家門。從局部看，下片將月亮擬人化，勾畫了一幅男女幽會圖。

二是擬物。把人比作物來寫，如：

尕妹是牡丹園中長，

阿哥是隔墻的鳳凰;

左戲右戲的戲不上，

碰死在牡丹的樹上。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23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這首“花兒”作品的精彩之處，主要歸功于擬物修辭的成功運(yùn)用，即把人當(dāng)作物來寫，上片將尕妹比作長在園中的牡丹，把阿哥比作隔墻的鳳凰;下片緊接上片之牡丹與鳳凰，將筆墨落在“戲”上，生動地呈現(xiàn)了一幅“鳳凰戲牡丹”圖，可以說是對“身在花下死，做鬼亦風(fēng)流”的別樣表述，令人耳目一新。

3.夸張

運(yùn)用豐富的想象，在客觀現(xiàn)實的基礎(chǔ)上，有目的地擴(kuò)大或縮小事物的形象特征，增強(qiáng)表達(dá)效果，謂之“夸張”。“花兒”的夸張修辭有兩種：

一是夸大。如：

白牡丹白者耀人哩，

紅牡丹紅者破哩;

尕妹的跟前有人哩，

冇人時我陪你坐哩。

（雪犁、柯楊《西北花兒精選》P220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

這首“花兒”經(jīng)典作品的上片采用了夸張修辭。通常來說，人的眼睛遇到強(qiáng)烈的白光就很難睜開，故為“耀”，“白牡丹白者耀人哩”顯然是一種夸大，寫出了白牡丹花朵之白;“破”字的意思是碎裂，這里也極盡夸張之能，寫出了紅牡丹開花之絢爛?！耙迸c“破”都是動詞，用字精煉準(zhǔn)確，把白牡丹與紅牡丹開花的場景，不僅寫活了，而且寫絕了。

二是縮小。

雞蛋的罐子里照燈盞，

頭發(fā)絲兒的捻子;

黑天白夜的巷道里轉(zhuǎn)，

你冇有菜籽兒膽子。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33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作品中的“雞蛋的罐子里照燈盞，頭發(fā)絲兒的捻子”與“菜籽兒膽子”就采用了夸張修辭。蛋殼中照燈盞，捻子自然是很細(xì)的，人的膽子小若菜籽就已經(jīng)夠小了，沒有菜籽兒膽子，就是說膽子小到了極點，這里作者有目的地縮小了“燈盞”“捻子”“膽子”的形象特征，起到了諷刺作用。

4.設(shè)問與反問

自問自答，謂之“設(shè)問”;自問不答，謂之“反問”。

一是設(shè)問，如：

家雞兒好嘛野雞兒好？

好不過山上的嘎啦;

家里的好嘛外頭的好？

好不過娃娃的阿大。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32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在“花兒”會場上，優(yōu)秀的歌手會一下子抓住聽眾的心，除了表情、聲音、動作等，歌詞方面的設(shè)問修辭，也往往會生發(fā)良好的藝術(shù)效果。設(shè)問的目的就是提出問題，啟發(fā)人的心智，引發(fā)人的聯(lián)想，調(diào)動聽眾的注意力。當(dāng)歌者唱出第一個問題時，作為聽眾，一邊在自己的腦海中思考這個問題并給出一個答案，一邊會認(rèn)真傾聽歌者的答案。所以，設(shè)問修辭要有情趣性和藝術(shù)性，不能問得一般，答得平常，否則就索然寡味了。這首設(shè)問式“花兒”應(yīng)該說是比較優(yōu)秀的作品，問得非同尋常，答得離奇幽默?！凹译u兒好嘛野雞兒好”是提問，當(dāng)歌者問到“家雞兒”和“野雞兒”時，人們一般會聯(lián)想到女人，想到妻子、情人或妓女，而且很容易在二者中作出一個選擇;“好不過山上的嘎啦”是回答，“嘎啦”是一種山雀，這個回答歸于平常?！凹依锏暮寐锿馀匀撕谩笔翘釂枺昂貌贿^娃娃的阿大”是回答，“阿大”是孩子的父親，出人意料，卻又順理成章。

二是反問，如：

東邊的云彩西邊來，

阿一朵云彩里雨來？

阿哥是牡丹園中開，

阿一個晴天里折來？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29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歌者若有疑問，或希望得到對方的答復(fù)時，常采用反問修辭。這首作品的第一句和第三句是陳述，第二句和第四句是反問，反問是在陳述的基礎(chǔ)上生發(fā)的。上片套用了“東邊++西邊+”的中國傳統(tǒng)詩詞語言程式，展現(xiàn)了“花兒”創(chuàng)作者即興編詞、即興提問的能力與意識，按理說這是一般歌手都能夠做到的。關(guān)鍵是下片，如何在語言結(jié)構(gòu)上與上片保持基本一致，借景言情，準(zhǔn)確地傳遞自己的思想情感，就顯得頗為重要了。這首作品的作者把自己比作了花園中開放的牡丹，然后反問對方“阿一個晴天里折來？”比喻形象，用字準(zhǔn)確，疑問自然無扭捏造作之感。反問修辭促成了男女歌手之間情感的交流和互動。

5.對比

把具有明顯差異、矛盾和對立的雙方安排在一起，進(jìn)行對照比較，謂之“對比”。如：

有心了看一趟尕妹來，

冇心了探一回路來;

活著時捎一封書信來，

死了后托者個夢來。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60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是一首“來”字尾結(jié)構(gòu)的“花兒”作品，民間形象地稱其為“獨木橋體”。作品主要運(yùn)用了對比修辭。上片兩句構(gòu)成對比，“有心了”與“冇心了”相對應(yīng)，意思是：你若有心，就來看望一下我;你若無心，就來探聽一下我住在什么地方。下片兩句也是對比的，“活著時”與“死了后”相對應(yīng)，意思是：你若活著，就捎一封書信給我;你若死了，就托一個夢給我。這首作品表面上看上去只有短短四句，卻包含了情妹對情哥無限的思念之情。哪怕情哥對自己有心還是無意，都希望對自己有所關(guān)心;哪怕情哥活著還是死去，都希望能聽到他的音訊，甚至在夢中相見?！@是多么動人的思念之情！而這種思念之情的表達(dá)，卻是通過兩個對比句來完成的。

尕妹好比是紅櫻桃，

我吃時好，

你長著樹尖上了;

阿哥好比是路邊草，

活的人小，

越活時越孽障了。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22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這首六句式“花兒”成功地運(yùn)用了比較修辭。上片把情妹比作紅櫻桃，自己想“吃”，只是它長到了樹尖上;下片把自己比作路邊草，因為生活在底層，沒有社會地位，所以人越活越落憐。高高在上的情妹與低低在下的自己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反差，在強(qiáng)烈的對比中，有力地揭示了主人公憂傷的愛情與悲情的人生。

6.對偶

用相同的字?jǐn)?shù)，相同或相類似的句法結(jié)構(gòu)，組成的表達(dá)兩個對稱意思的復(fù)句，謂之“對偶”。

四句式“花兒”中，第一句與第三句對稱、第二句與第四句對稱。如：

騎馬不管啥色的馬，

單看個走手兒好哩;

煨人不說窮富的話，

單看個心腸兒好哩。

（《青?；▋哼x》P43青海人民出版社1958）

這首作品中，第一句的“騎馬”“不管”“啥色的馬”分別與第三句的“煨人”“不說”“窮富的話”對稱;第二句的“單看個”“走手兒”“好哩”，分別與第四句的“單看個”“心腸兒”“好哩”對稱。再如：

你拉的馬兒我拉上，

你拉的胳膊困了;

你擔(dān)的名聲我擔(dān)上，

你擔(dān)的臉腦害了。

（劉凱《西部花兒散論》P87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

第一句“你拉的馬兒我拉上”與第三句“你擔(dān)的名聲我擔(dān)上”對稱，第二句“你拉的胳膊困了”與第四句“你擔(dān)的臉腦害了”對稱。

六句式“花兒”中，第一句與第四句對稱、第二句與第五句對稱、第三句與第六句對稱。如：

兩朵桃花一條根，

好桃花，

我移到花園的土里;

兩個身子一顆心，

好緣法，

我配到陰間的土里。

（劉凱《西部花兒散論》P86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

這首作品中，第一句的“兩朵”“桃花”“一條根”分別與第四句的“兩個”“身子”“一顆心”相對稱;第二句的“好桃花”與第五句的“好緣法”相對稱;第三句的“我移到”“花園的土里”分別與第六句的“我配到”“陰間的土里”相對稱。

對偶修辭的運(yùn)用，使得“花兒”作品形式更齊整，音節(jié)更勻稱，音律更和諧。

7.排比

把結(jié)構(gòu)相同或相似，意思密切相關(guān)，語氣一致的詞語或句子，成串排列在一起謂之“排比”。如：

一行一行的栽樹哩，

一層一層的長哩;

一口一口的吃飯哩，

一陣一陣的想哩。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5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花兒”主要采用了排比修辭，四個句子盡管字?jǐn)?shù)稍有差異，但結(jié)構(gòu)基本相同，“一行一行”“一層一層”“一口一口”“一陣一陣”把作品統(tǒng)領(lǐng)了起來，將人怎么栽樹、樹如何成長，人怎么吃飯、如何思人的動作場景、心理活動，整齊劃一地刻畫了出來，給人一覽無余、一氣呵成之感。此類作品很多，再如：

尕雨兒下在個江沿上，

尕雪兒飄在個臉上;

尕手兒做在個忙活上，

尕心兒牽在個你上。

（《青?；▋哼x》P31青海人民出版社1958）

這首“花兒”與上一首一樣，主要采用了排比修辭。句前用“尕雨兒”“尕雪兒”“尕手兒”“尕心兒”統(tǒng)領(lǐng)，“尕”是西北方言，小的意思，表示親昵，整首作品顯得非常柔婉，十分親切。句中用“下在個”“飄在個”“做在個”“牽在個”過渡，句末用“上”字煞尾，保持了語言結(jié)構(gòu)的一致性。上片言景，下片言情，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生動傳神、詩情畫意地表達(dá)了作者對心上人的思念之情。

“花兒”的排比修辭，一方面強(qiáng)化了語言的表達(dá)氣勢，另外一方面打破了時空限制，將共同的一些場景或情景，用同樣的語言結(jié)構(gòu)羅列在一起，呈現(xiàn)出整體的美感。

8.引用

有意引用成語、詩句、格言、典故、俗語等，表達(dá)想要表達(dá)的思想感情，謂之“引用”。如：

桃之夭夭灼灼華，

桃杏花折的者瓶兒里獻(xiàn)下;

子之于歸宜其家，

想親人摟的者懷兒里睡下。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49- 50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這首作品的第一句和第三句采用了引用修辭，這兩句均出自《詩經(jīng)》的《國風(fēng)·周南·桃夭》，原詩如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受河湟“花兒”頓挫限制，“花兒”的第一句省略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其”字，變成了“桃之夭夭灼灼華”;第三句省略了“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室”字，變成了“子之于歸宜其家”。這首“花兒”大概出自文人之手?！盎▋骸钡膭?chuàng)造者是農(nóng)民，對民間傳說、民間俗語頗為熟悉，所以“花兒”中多有對民間俗語的引用。如下：

水冇爪子抓爛坑，

滴滴水，

石階兒穿下的洞洞;

話冇箭頭射爛了心，

從前是好，

只如今變成了仇人。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28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畫龍畫虎難虎骨，

請畫匠，

要畫個云里的霧哩;

知人知面難知心，

心扒開，

要問句心上的話哩。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91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上述“花兒”作品中，有些俗語直接被引用，如“畫龍畫虎難虎骨”“知人知面難知心”;有些俗語在引用時稍有改變，如“水冇爪子抓爛坑”“話冇箭頭射爛了心”。通過引用修辭，豐富了“花兒”的趣味，增強(qiáng)了“花兒”的藝術(shù)性和思想性。

9.借代

不直說事物的名稱，而是用與本事物有密切關(guān)系的事物來代替本事物，謂之“借代”。如：

大門前頭的水晶晶，

綠綠兒剌剌地折上;

要煨了煨下個大眼睛，

人前頭出去了領(lǐng)上。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56湟中縣文化體育局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1986）

這首“花兒”中，最吸引人眼球的應(yīng)該是第三句?！耙辛遂邢聜€大眼睛”的意思是：要找對象就找一個“大眼睛”?！按笱劬Α笔鞘裁?？從第四句“人前頭出去了領(lǐng)上”推斷，一定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大眼睛姑娘。這里“大眼睛”直接代替了“姑娘”。中國有句成語叫“畫龍點睛”，說的就是眼睛的重要性。在河湟地區(qū)，人們也深諳此道，不自覺地運(yùn)用了借代修辭，創(chuàng)作了諸如“一對兒大眼睛水合合笑”“笑眼里說實話哩”的優(yōu)秀“花兒”作品。

白楊尖上的一架鷹，

楊樹尖上的鳳凰;

箭桿身材兒站起來，

鳳凰展翅地走開。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53- 54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這首“花兒”中的“箭桿身材兒”，同樣運(yùn)用了借代修辭，用“箭桿”比喻身材，用身材代指意中人。前面的“花兒”作品中的女性，其審美特點在眼睛上;這首“花兒”作品中的女性，其審美特點在身材上。眼睛和身材是人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較高的審美意義。巧用借代，通過局部代替整體，既凸顯了人物的特點，又增加了“花兒”藝術(shù)的形象性和幽默感。

10.鑲嵌（嵌數(shù)）

將一個物體嵌入另一個物體中，使二者固定，謂之“鑲嵌”。人們有意識地在“花兒”創(chuàng)作中嵌入數(shù)字，涌現(xiàn)出許多與“嵌數(shù)”有關(guān)的優(yōu)秀作品。如：

兩根皮繩接一根，

再短了續(xù)上半根;

我把你心里牽十分，

你把我冇牽個半分。

（羅耀南《花兒詞話》P118- 119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

在河湟地區(qū)，人們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nóng)耕生活。青海又是中國四大牧場之一，牛羊肥壯。牛皮用途頗為廣泛，把牛皮泡軟，打磨錁成條狀，編制成繩，叫作“皮繩”;用麻類植物纖維編制成繩，叫作“麻繩”。皮繩比麻繩要結(jié)實，捆綁東西更牢固。這首“花兒”作品，就是用皮繩起興的。上片是說兩根皮繩結(jié)成一根，如果短了再續(xù)上半根，作者重點表達(dá)的不是皮繩，而是數(shù)字。上片數(shù)字的妙用旨在引出下片中男女雙方對彼此的牽掛程度，在作者看來，我對你的牽掛滿滿當(dāng)當(dāng)，足足有十分，而你對我的牽掛連半分都沒有。通過數(shù)字的妙用與比較，傳遞出了作者對對方的不滿情緒。

一更里打點二更里鼓，

三更里鑼兒響過;

一更里想你二更里哭，

三更里滿炕上摸過。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25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花兒”中的一個重要修辭便是嵌數(shù)，上下片嵌入了相同的時間，上片寫的是打更，側(cè)重于聲音描寫;下片寫的是相思，有心理描寫，還有動作描寫。從一更的打點開始，作者就開始想念情人;在二更時分，耳畔傳來巡邏人的鼓聲，作者仍然沒有睡意，想情人獨自哭泣;夜至三更，耳畔傳來巡邏人的敲鑼的聲音，作者全沒有睡意，對情人的思念也達(dá)到了制高點———“滿炕上摸過”?！懊^”二字告訴我們，這是一首后來的傾訴之作。這首作品巧用數(shù)字，將時間的更替與想念的程度緊密掛鉤，淋漓盡致地表達(dá)了作者相思之苦。

六棱的栽花的花盆兒，

院子里種的是海納;

小阿哥煨你者十七八，

七十的掛零，

八十的頭兒上拋下。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49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這首“花兒”也運(yùn)用了嵌數(shù)修辭。上片用“六棱”描述花盆的形狀。下片則完全是數(shù)字的運(yùn)用，意思是作者從十七八歲便與心上人談情說愛，從70歲再到80歲后，其中一個人去世，謂之“拋下”。通過數(shù)字的運(yùn)用，表達(dá)了“小阿哥”白頭偕老的美好愛情夙愿。

在南北朝時期，嵌數(shù)修辭就已出現(xiàn)，不論文人，還是民間，都喜用嵌數(shù)詩。河湟“花兒”也是如此，嵌數(shù)修辭凸顯了“花兒”藝術(shù)的趣味性，語言表達(dá)更連貫，且富有節(jié)奏感。

11.復(fù)疊

為了強(qiáng)調(diào)某種意思，突出某種感情，有意重復(fù)使用某些詞語或句子，謂之“復(fù)疊”。復(fù)疊大致可以分為兩種：詞語自身的復(fù)疊、詞語的復(fù)疊。

一是詞語自身的復(fù)疊。是指這個詞語中的字自身的重復(fù)。如：

燕麥桿桿溜溜兒光，

穗穗兒打秋千哩;

尕妹的身子是一炷香，

模樣兒賽貂蟬哩。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24湟中縣文化體育局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1986）

灶爺板兒三寸三，

瓶兒里冇獻(xiàn)尕牡丹;

名聲背了個忽閃閃，

實心啦冇走上兩天。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117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層層摞摞一卷經(jīng)，

白紙上畫葡萄哩;

偷偷摸摸一片兒心，

想你的誰知道哩。

（羅耀南《花兒詞話》P91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

大門前頭的紅青稞，

綠綠兒剌剌地折上;

要煨了煨下個學(xué)生哥，

稀奇兒剌剌地領(lǐng)上。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5湟中縣文化體育局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1986）

上述作品中多處用到了復(fù)疊式詞語。這些詞語可歸納為七種：一是“AA”式，如桿桿。二是“AA兒”式，如穗穗兒。三是“ABB”式，如忽閃閃。四是“ABB兒”式，如嫩閃閃兒。五是“AABB”式，如層層摞摞、偷偷摸摸。六是“AA（兒）BB式”，如綠綠兒剌剌。七是“AB（兒）CC”式，如稀奇兒剌剌。河湟方言中，復(fù)疊式詞匯形式多樣，占有重要的位置，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就“AA”式詞匯而言，不勝枚舉，譬如：大大、媽媽、爸爸、爹爹、嬸嬸、娃娃等;房房、桌桌、凳凳、門門、椽椽等，刀刀、碗碗、碟碟、筷筷等，饃饃、餅餅、湯湯、水水等，背背、尖尖、彎彎、端端等，凡此等等不一而足。此類重疊詞匯增加了山歌的音樂色彩，重疊詞后面加“兒尾”，舒緩了語氣，使得山歌更加親切柔婉。

二是詞語的復(fù)疊。指一個詞語在一首作品中重復(fù)出現(xiàn)，如：

一道道云彩一道道霧，

霧罩了姊妹的巷道;

層層石頭兒修成路，

哪一個月兒里忘掉。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93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豆兒圓來圓豆兒，

冇知道豆兒滾的;

肉兒尕來尕肉兒，

冇知道你把我哄的。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77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青丟丟的菜來藍(lán)丟丟的水，

懸丟丟崖上的刺梅;

尖丟丟的鼻子圓丟丟的嘴，

歡丟丟兒的笑給。

（羅耀南《花兒詞話》P82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

第一首“花兒”中“一道道”出現(xiàn)了兩次，第二首“花兒”中“豆兒”和“肉兒”各出現(xiàn)了兩次，第三首“花兒”作品中，“丟丟”出現(xiàn)了六次。這種一個詞語的反復(fù)出現(xiàn)就是詞語的復(fù)疊。復(fù)疊，似乎減少了表達(dá)的內(nèi)容，其實包含著以少勝多的藝術(shù)辯證思想。從表達(dá)效果和受眾程度看，越是簡單的詞語，歌手越能積蓄能量，成功地傳遞出深沉的情感;聽眾也往往能牢記這些關(guān)鍵詞語，起到了良好的藝術(shù)效果。

12.摹狀

對事物的聲音、形狀、色彩作摹寫，謂之“摹狀”。

青石頭磨兒嘎啦啦轉(zhuǎn)，

紅青稞搭不到斗里;

見我的花兒啪啦啦顫，

人多著托不到手里。

（羅耀南《花兒詞話》P83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

葡萄樹葉上一汪汪水，

風(fēng)吹時水動彈哩;

毛敦敦眼睛酒窩窩嘴，

說話時心動彈哩。

（羅耀南《花兒詞話》P82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

第一首作品的“嘎啦啦”“啪啦啦”是對事物聲音動作的摹寫。第二首作品的“一汪汪”是對水的摹寫，“毛敦敦”是對睫毛的摹寫，“酒窩窩”是對嘴的摹寫，是對事物形狀的摹寫。摹狀修辭使“花兒”作品更形象，更有趣，更有情致。

13.雙關(guān)

在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利用語義和語音的條件，有意使語意具有雙重意義，言在此而意在彼，謂之“雙關(guān)”。如：

大河漲水小河渾，

半邊清來半邊渾，

中間流成鴛鴦水，

浪水沖沙永不分。

（劉凱著《西部花兒散論》P56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

這是一首保留在河湟“花兒”中的吳歌，吳歌多雙關(guān)修辭。吳地七夕節(jié)，把一半清水與一半河水倒在一起謂之“鴛鴦水”。這首作品表面上說清水與濁水流在一起，形成“鴛鴦水”，即便“浪水沖沙”，也永不分離，實際上說的是男女之間的不離不棄，因此“永不分”具有雙色彩。

黃河沿上的孤落雁，

石頭上蹲給了兩天;

雙雙對對的真好看，

單膀子活的是可憐。

（劉凱著《西部花兒散論》P56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

河湟“花兒”中有的作品也延續(xù)了江南民歌特有的雙關(guān)修辭，上面的這首作品就是最好的例子。上片的“孤落雁”，表面上說的是落伍的孤雁，實際上在說孤孤單單一個人。下片是對民間俗語“單膀子魚兒難浮水”的“花兒”語言的形象表述，“雙雙對對”表面上說的是一對對結(jié)伴游走的魚兒，實際上說的是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單膀子”表面上說的是只有一只翅膀的魚兒，實際上說的是孤單無依的一個人。

14.示現(xiàn)

就是把不能實現(xiàn)，屬于想象中的事物，描寫得有聲有色，活靈活現(xiàn)，謂之“示現(xiàn)”。

提起個石頭打月亮，

早打著娑羅羅樹上;

唱一個“少年”了再嫑唱，

再等者明早的后晌。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41～242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作品的上片采用了示現(xiàn)修辭，“提起個石頭打月亮”本身就很荒誕，“早打著娑羅羅樹上”更具荒誕色彩。這樣一種荒誕行為的發(fā)生，荒誕行為結(jié)果的產(chǎn)生，完全與想象有關(guān)，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夸張修辭，這種修辭手法在“花兒”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非常有特色。

西瓜的瓤瓤解不下渴，

山高者遮不住太陽;

尕妹是櫻桃者口噙上，

打一個呵欠了咽上。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97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作品的上片重點在“渴”字上，下片通過想象，把尕妹比作櫻桃，打了一個呵欠，便把尕妹吞咽在腹中，達(dá)到解渴的功效，這首作品通過示現(xiàn)修辭，從一重虛擬走向另一重虛擬，實現(xiàn)了新穎奇特的藝術(shù)效果。

15.頂真

前一句結(jié)尾的詞語作為后一句起頭的詞語，謂之“頂真”。“花兒”頂真主要有四種：

一是單字頂真。如：

風(fēng)吹三場頂不下雨，

雨下哈莊稼兒長哩;

煨下十個頂不上你，

你給我精神兒長哩。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189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作品的第三句的最后一個字“你”是第四句的第一個字，這就是單字頂真。

二是雙字頂真。如

圓頭兒鐵锨改水哩，

改水者澆花兒哩;

我拿個實心煨你哩，

你有個啥法兒哩。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11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去掉語氣詞“哩”，這首作品的第一句的最后兩個字“改水”是第二句打頭的詞，這就是雙字頂真。

三是三字頂真。如：

石頭哈打在缸底里，

缸底里有嗡聲哩;

“少年”哈唱在莊子里，

莊子里有連手哩。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155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作品的第一句的最后三個字“缸底里”是第二句的前三個字，第三句的最后三個字“莊子里”是第四句的前三個字，這就是三字頂真。

四是正反頂真。如：

鴿子飛了鷹冇飛，

鷹飛呵鈴鐺兒響哩;

身子回了者心冇回，

心回呵咋這么想哩。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189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作品第一句的最后三個字“鷹冇飛”是否定，第二句仍用這幾個字打頭，但變成了肯定“鷹飛”;第三句的最后三個字“心冇回”是否定，第四句仍用這幾個字打頭，但變成了肯定“心回”。這樣一種一否定變肯定的頂真修辭為正反頂真。

五是特殊頂真。如：

眉毛彎彎一張弓，

弓一張，

箭射了天上的鳳凰;

小妹妹生下的賢良人，

人賢良，

說一句話兒者穩(wěn)當(dāng)。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69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兩擔(dān)水”作品采用了一種新的頂真修辭，第二句“弓一張”是第一句句末“一張弓”的倒裝，第四句“賢良人”是第五句句末“人賢良”的倒裝，我們不妨把這樣的一種修辭稱作特殊頂真。

頂真修辭使得“花兒”的語言結(jié)構(gòu)更富有邏輯性，語言起承轉(zhuǎn)合，朗朗上口。

16.倒裝

根據(jù)語法習(xí)慣、表達(dá)內(nèi)容或音韻需要，顛倒詞語次序，為之“倒裝”。如：

天上的云彩地下的霧，

地濕者霧不散了;

尕妹是神仙者阿哥哈渡，

陰陽的路不斷了。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47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這首作品中的“霧不散了”“陰陽的路不斷了”采用了倒裝，正常的語序應(yīng)該是“不散霧了”“不斷陰陽的路了”。

青銅煙瓶銀哨子，

鯊魚做下的套子;

阿姐們煨下的人梢子，

翻墻去好像個鷂子。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51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這首作品中的“翻墻去好像個鷂子”采用了倒裝，正常的語序應(yīng)該是“好像個鷂子翻墻去”。

“花兒”中的倒裝修辭，有時是與當(dāng)?shù)厝藗兊恼Z法習(xí)慣有關(guān)，有時也根據(jù)所要表達(dá)的內(nèi)容或音韻需要顛倒詞語次序。第一首作品通過倒裝，使第二句“地濕者霧不散了”與第三句“陰陽的路不斷了”更加順口;第二首作品通過倒裝，使第四句與前三句一并呈現(xiàn)出“子”尾結(jié)構(gòu)的“獨木橋體”，形式更加整齊，音韻更加和諧。

17.諱飾

遇到忌諱的事物不便直說，而用旁的話來代替它、裝飾它，謂之“諱飾”。如：

核桃的碗碗里照燈盞，

你有了油，

我有個缸壯的捻子;

莊窠的園圈轉(zhuǎn)三轉(zhuǎn)，

你有了心，

我有個天大的膽子。

（《花兒集·西寧演唱特刊》P125青海省西寧市文化館1979）

上山的老虎下山來，

澗溝里吃一趟水來;

我好比蜜蜂探花來，

你好比牡丹花剛開。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59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花兒”是情歌，有些話不便直說，便采用“諱飾”修辭。第一首作品中的“核桃的碗碗里照燈盞，你有了油，我有個缸壯的捻子”與第二首作品中的“澗溝里吃一趟水來”都與性愛有關(guān)，不能直說，只能用旁的話來代替它、描述它。

18.反語

又叫“倒反”，說出來的話與表達(dá)的內(nèi)容意思相反，多為諷刺語言，謂之“反語”。如：

西寧城修下的太高了，

它壓了碾伯縣了;

光面子話兒嫑說了，

隔肚皮人心見了。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28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這首作品的第三句“光面子話兒”指表面上好聽的話語，這是反語，實指虛浮不實的語言。

藍(lán)不過天來清不過水，

黑不過墨盒和硯臺;

阿哥的身子比不上你，

你是個娘娘么太太。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9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作品的最后兩句便采用了反語，“你是個娘娘么太太”是說“你不是娘娘也不是太太”，意思是女方的身份地位沒有那么高貴，起到了諷刺的效果。

19.象征

借用某種具體的形象的事物暗示特定的人物或事理，以表達(dá)真摯的感情和深刻的寓意，這種以物征事的修辭格謂之“象征”。象征可分為隱寓性象征和暗示性象征。

城墻倒了城在著，

城門哈麻桿倆頂著;

心里有了存在著，

十年八年的等著。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87- 88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這首作品中的“城墻”“城”與“城門”具有濃郁的象征意味?！俺菈Α备叽髨詫崳枪糯烙w系之一。墻倒了，城和城門尚在，即便用脆弱的麻桿，也要頂住城門，守衛(wèi)頹廢的城池，舉措雖荒誕，信仰卻忠貞。在這樣一種信仰下，便順理成章地有了下片“心里有了存在著，十年八年的等著”，愛情與婚姻就是“馬拉松”，就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城”！

“花兒”中不乏象征之作，譬如“上山的老虎下山來，澗溝里吃一趟水來;我好比蜜蜂探花來，你好比牡丹花剛開?！薄袄匣ⅰ笔悄行缘南笳?，“水”與“牡丹花”是女性的象征。

20.含蓄

意未盡露，耐人尋味為之“含蓄”。如：

瞌睡醒時自醒哩，

叫著醒來者咋哩;

你心里明白想開哩，

我把你說破者咋哩。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15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花兒”是情歌，大部分相對直白，但有些作品也很含蓄。這首作品的上片，以明白如話的說理，點出了“自醒”不必“叫醒”;下片說自己要想開要明白，沒必要別人來“說破”，這就點出了做人做事必要的含蓄。

長江的水里搖槳哩，

槳桿兒順?biāo)髁?

別人不想想你哩，

我搭你有恩情哩。

（紀(jì)葉《青海民歌選》P82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4）

這首“花兒”的上片，表面上寫長江中扳槳，實質(zhì)上“水”與“槳桿兒”是性的象征，而這種象征本身就具有含蓄性特征。下片的“有恩情”含蓄地說明兩個人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十分密切。“花兒”中含蓄修辭的運(yùn)用，使得“花兒”更有味道。

河湟“花兒”修辭手段多樣，其中“示現(xiàn)”“頂真”等修辭，較之其他民歌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河湟“花兒”中，并非每首作品都運(yùn)用了修辭。一首“花兒”作品中，有時出現(xiàn)一種修辭，有時出現(xiàn)多種修辭，各種修辭的成功運(yùn)用，讓河湟“花兒”絢麗多姿。

[基金項目]2015年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口頭詩學(xué)河湟‘花兒的保護(hù)、傳承與發(fā)展研究”階段性成果（15XZW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