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豐 山
(安徽大學(xué) 歷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1)
目前關(guān)于“葫蘆韻(葫蘆格)”的最早記載,見于北宋黃朝英《靖康緗素雜記》:“鄭谷與僧齊己、黃損等共定今體詩格云:‘凡詩用韻,有數(shù)格:一曰葫蘆,一曰轆轤,一曰進(jìn)退。葫蘆韻者,先二后四;轆轤韻者,雙出雙入;進(jìn)退韻者,一進(jìn)一退。失此則繆矣。’”[1]104“葫蘆韻(葫蘆格)”與“轆轤韻(轆轤格)”“進(jìn)退韻(進(jìn)退格)”,均為晚唐鄭谷等人所制定的用韻格式。對于轆轤韻、進(jìn)退韻概念的論證,杜愛英《關(guān)于轆轤體、進(jìn)退格》(《古典文學(xué)知識》2000年第2期)、饒少平《論轆轤格》(《伊犁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1期)、《論雜體律詩的進(jìn)退格》(《北京工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2007年第1期)已較為詳實。由于鄭谷等人并無“葫蘆韻”詩作流傳下來,“葫蘆韻”無詩例可尋。因此,學(xué)者對其概念往往一筆帶過,不置可否,迄今仍無詳實論證。再者,古今學(xué)者對于“葫蘆韻”概念的解讀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此外,目前某些網(wǎng)絡(luò)媒體、詩詞刊物所發(fā)表的近體詩也動輒標(biāo)名“用葫蘆韻(葫蘆格)”。這些詩作的用韻各色各樣,讓讀者真?zhèn)文?。因此,對“葫蘆韻”概念的考辨,有利于探明“葫蘆韻”的真實用韻狀況、對現(xiàn)存“葫蘆韻”概念予以去偽存真、匡正讀者視聽、指導(dǎo)近體詩創(chuàng)作。
現(xiàn)存的“葫蘆韻”概念,概有八種:一是“先二后四之通韻”說:“葫蘆韻”為詩歌前兩韻用甲韻,后四韻押與甲韻通韻的乙韻,先二后四,先小后大,狀如葫蘆,故名。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注釋“葫蘆格”:“凡兩韻相通者,先二韻甲,后四韻乙,為葫蘆格。滄浪指律體言。律詩只四韻,故不言葫蘆格。”[2]89持此觀點的還有《辭?!?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二是“試帖詩”說:“葫蘆韻”限于六韻十二句“試帖詩”,除了首句韻腳外,前兩聯(lián)用甲韻,后四聯(lián)押與甲韻聲韻相近的乙韻,先二后四,前小后大,狀如葫蘆,故名。持此觀點的是朱承平《詩詞格律教程》(暨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9);三是“六韻排律”說:“葫蘆韻”限于六韻排律,前兩韻用甲韻,后四韻押乙韻,先二后四,上小下大,狀如葫蘆,故名。王力《詩詞格律 詩詞格律概要》(中華書局2014)執(zhí)持此說;四是“先二(一)后三之律詩”說:“葫蘆韻”限于律詩,首聯(lián)用甲韻(首句亦可不入韻),其余三聯(lián)押與甲韻聲韻相近或相通之乙韻,先二(一)后三,上小下大,狀如葫蘆,故名。王鐘說:“所謂葫蘆格,就是小頭大身子,像個葫蘆形狀。通俗的講就是允許近體詩的第一聯(lián)押韻使用一個韻部,后三聯(lián)押韻使用另一個韻部,必須依循規(guī)定,不能亂用。比如:五律或七律共有四聯(lián),第一聯(lián)押‘五微韻’,第二聯(lián)、第三聯(lián)和第四聯(lián)押‘四支韻’?!盵3]15他還按《平水韻》,引毛澤東《七律·冬云》的用韻【飛(五微韻)、稀(五微韻)、吹(四支韻)、羆(四支韻)、奇(四支韻)】為例,并強(qiáng)調(diào):“第一聯(lián)是一個韻部(首句不押韻時只有一韻,首句押韻時則有二韻),后三聯(lián)是另一個韻部(共有三韻)?!盵3]16支持這一觀點的還有沈其光《瓶粟齋詩話初編》(商務(wù)印書館1951);五是“進(jìn)退格之特例”說:“葫蘆韻”為進(jìn)退格的一種特例,律詩的第二、六句用甲韻,第四、八句押與甲韻聲韻相近的乙韻,由于乙韻韻目較甲韻韻目大,上小下大,狀如葫蘆,故名。持此說法的是江建名《詩詞格律啟蒙》(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大學(xué)出版社2013);六是“轆轤格”說:“葫蘆韻”即律詩第二、四句用甲韻,第六、八句押甲韻的鄰韻乙韻。南宋陳造《次韻楊宰葫蘆格》主持此說;七是“理念荒謬”說:該觀點認(rèn)為,鄭谷等人制定的“葫蘆韻”理念荒謬,不堪奉為典要。持此觀點的是王力《詩詞格律 詩詞格律概要》(中華書局2014);八是“相鄰而不相通之排律”說:在六韻排律中,首句不入韻,前兩韻用甲韻,后四韻押與甲韻相鄰而不相通的乙韻,先二后四,上小下大,狀如葫蘆,故名。饒少平《雜體詩歌概論》(中華書局2009)力主此說。
“葫蘆韻”概念之所以眾說紛呈,其根源在于對“葫蘆韻”概念中的“今體詩”與“先二后四”的解讀存在分歧:其一,“葫蘆韻”究竟是指律詩而言,還是指排律抑或其他詩體而言;其二,“葫蘆韻”的“先二后四”,究竟是指前兩韻用甲韻后四韻押乙韻,還是指后四韻(后三韻)的韻目比前兩韻(前一韻/前兩韻)的韻目大。“先二”所押的甲韻與“后四”所押的乙韻,究竟是鄰韻關(guān)系,還是通韻關(guān)系,抑或是其他關(guān)系。
《辭?!ずJ格》:“亦稱‘葫蘆韻’。與進(jìn)退格同為用韻的一格。葫蘆韻者,先二后四。如‘東’、‘冬’通押,先二韻‘東’,后四韻‘冬’。先小后大,有如葫蘆,故名?!盵4]597
《辭?!匪淼摹跋榷笏闹崱闭f,僅是闡明“葫蘆韻”“先二后四”的用韻特點,卻未說明“葫蘆韻”是針對“今體詩”的哪種體裁而言。倘若某詩用韻符合這種“先二后四之通韻”說的用韻特點,而詩句不講平仄、對仗,那么該詩也即非“今體詩”,該詩用韻更非“葫蘆韻”。譬如,儲光羲《閑居》:“薄游何所愧,所愧在閑居。親故不來往,中園時讀書。步欄滴馀雪,春塘抽新蒲。梧桐漸覆井,時鳥自相呼。悠然念故鄉(xiāng),乃在天一隅。安得如浮云,來往方須臾?!痹撛娪庙崱揪?魚)書(魚)蒲(模)呼(模)隅(虞)臾(虞);《廣韻》規(guī)定,虞韻、模韻同用】。若按平水韻考查,該詩前兩韻用“魚”韻,后四韻押“魚”韻的通韻“虞”韻,符合《辭海》所代表的“先二后四之通韻”說。然而,該詩詩句并不符合近體詩的平仄規(guī)定,也就不是“近體詩(今體詩)”,該詩用韻也就并非“葫蘆韻”了。因此,“先二后四之通韻”說,對“葫蘆韻”概念的解讀存有闕漏,殊難成立。
朱承平認(rèn)為:“葫蘆韻只限于六韻十二句的試帖詩。這種韻式,除了首句韻腳外,首兩聯(lián)用一個韻,自頸聯(lián)至尾聯(lián)用與他聲韻相近的另一個韻。所謂‘先二后四’,是說先出的兩韻數(shù)量較小,后出四韻較大,先小后大,有如葫蘆,這種韻式由此得名。”[5]59
唐人所謂的“今體詩”,包括兩韻四句律詩(半律詩,即律體絕句)、三韻六句律詩(小律詩)、四韻八句律詩(大律詩)以及五韻十句以上的長律詩(明人謂之排律)。“試帖詩”通常為排律形式,符合“葫蘆韻”的“今體詩”規(guī)定。朱承平所謂的兩韻“聲韻相近”,包括兩種情況:一是兩韻僅是鄰韻關(guān)系,卻不能通用。例如,在唐代,“東韻”與“冬韻”,聲韻相近,僅屬鄰韻關(guān)系,卻不能通用。兩韻在一首排律中同時出現(xiàn),則被視為“出韻”;二是兩韻是通韻關(guān)系。譬如,在鄭谷所在的晚唐時期,“冬韻”與“鐘韻”為通韻關(guān)系,可以同用。即一首排律中,前兩韻用“冬韻”、后四韻押“鐘韻”,不被視為“出韻”,屬于正?,F(xiàn)象。因此,鄭谷所謂“先二后四”中甲韻與乙韻的關(guān)系,最起碼是兩個韻目不能同用的關(guān)系。朱承平所謂的兩韻“聲韻相近”過于籠統(tǒng),不足令人信服。
王力《詩詞格律 詩詞格律概要》說:“葫蘆韻指排律而言,排律共有六個韻,前兩個韻腳用甲韻,后四個用乙韻?!盵6]141
“六韻排律”說認(rèn)為“葫蘆韻指排律而言”,符合“葫蘆韻”的“今體詩”規(guī)定。然而,“六韻排律”說,并未說明“先二后四”所押的甲韻與乙韻的關(guān)系。因此,王力的“六韻排律”說,失之疏略,難以成立。
《瓶粟齋詩話初編》載:“楊詩《明發(fā)道經(jīng)生米市,隨喜西林寺留題》云:‘貪睡能無起,挑燈強(qiáng)未殘。春聲忙野店,月色淡柴門。又踏黃塵路,前追紅葉村。秋衣那敢薄,病骨自難溫?!窃娖饍H‘寒’韻一韻,余皆‘十三元’,此‘葫蘆格’也。(名山云:先二后四,‘四’恐為‘三’之誤。)所謂‘先二’指起句,亦用韻而言?!盵7]207上述楊萬里的詩作用韻是沈其光誤按《平水韻》列出的。楊詩的真實用韻為【殘(寒)、門(魂)、村(魂)、溫(魂);《廣韻》規(guī)定,寒韻、桓韻同用】。不過,無論是依照《廣韻》還是依據(jù)《平水韻》,楊詩用韻恰巧均符合“先二(一)后三之律詩”說的用韻要求。沈其光的“先二(一)后三之律詩”說,是建立在“葫蘆韻”是指律詩而言、“先二后四”中“‘四’恐為‘三’之誤”的基礎(chǔ)上的。
《緗素雜記》《青箱雜記》《甕牖閑評》等均一致記載:“‘葫蘆韻’者,先二后四。”可見,“先二后四”無誤。那么這種“先二(一)后三之律詩”說,便是削足適履的無稽之談了。
北宋蘇軾五律《題南康寺重湖軒》:“八月渡重湖,蕭條萬象疏。秋風(fēng)片帆急,暮靄一山孤。許國心猶在,匡時術(shù)已虛。岷峨千萬里,投老得歸無?!苯栽撛娪庙崱竞?虞)疏(魚)孤(虞)虛(魚)無(虞)】為例,指出:“所謂‘葫蘆格’只是進(jìn)退格的一種特例,即葫蘆格要求像葫蘆似的上小下大。例如第二、六句押‘六魚’韻,則第四、八句可押‘七虞’韻,因上面的‘六’比下面的‘七’小,狀似葫蘆,故稱。于是蘇軾《題南康寺重湖軒》詩,既是進(jìn)退格,又是葫蘆格。”[8]99蘇詩的真實用韻應(yīng)為【湖(虞)疏(魚)孤(模)虛(魚)無(虞);《廣韻》規(guī)定,虞韻、模韻同用】,上述蘇詩的用韻狀況是江建明誤按《平水韻》列出的。不過,無論是依據(jù)《廣韻》還是按照《平水韻》,該詩用韻恰巧均符合“進(jìn)退格之特例”說的用韻要求?!斑M(jìn)退格之特例”說產(chǎn)生的根源是,它將“先二后四”解讀為律詩中后三韻韻目比前兩韻(前一韻)韻目大。
“進(jìn)退格之特例”說疑竇頗多:首先,如果“先二后四”是指律詩中后三韻韻目比前兩韻(前一韻)韻目大,那么鄭谷也可以規(guī)定“葫蘆韻”為“先二后三”或者“先一后三”、抑或其他。因此,將“先二后四”理解為后面用韻韻目較前面用韻韻目大,殊為牽強(qiáng);其次,饒少平《論雜體律詩的進(jìn)退格》(《北京工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2007年第1期)考證指出,“進(jìn)退格”指在律詩中,第二、六句用甲韻,第四、八句押與甲韻相鄰而不相通的乙韻,一進(jìn)一退,故名?!斑M(jìn)退格”無所謂所押甲韻、乙韻的韻目大小。譬如,楊萬里七律《進(jìn)退格寄張功父、姜堯章》:“尤蕭范陸四詩翁,此後誰當(dāng)?shù)谝还ΑP掳菽虾樯蠈?,更差白石作先鋒??蓱z公等俱癡絕,不見詞人到老窮。謝遣管城儂已晚,酒泉端欲乞移封。”該詩用韻【翁(一東)功(一東)鋒(三鐘)窮(一東)封(三鐘);《廣韻》規(guī)定,東韻獨用】,符合韻目“上小下大”之進(jìn)退格;楊萬里五律《過若山坊進(jìn)退格》:“綠漲空中幄,黃鋪地上云。風(fēng)條鉤過轎,雨穟沒行人。夾路桑千樹,平田稻十分。澤行殊不惡,物色逐村新?!痹撛娪庙崱驹?二十文)人(十七真)分(二十文)新(十七真);《廣韻》規(guī)定,文韻、欣韻同用】,符合韻目“上大下小”之進(jìn)退格。此外,如果“葫蘆韻”是進(jìn)退格的一種特例,那么鄭谷等人殊無必要在制定“進(jìn)退格”后又另立別名??傊?,“葫蘆韻”為進(jìn)退格之特例的說法殊難成立。
南宋陳造五律《次韻楊宰葫蘆格》:“生常信流坎,老不嘆漂零。雪后菊未死,雨馀山更青。仍煩析塵語,遠(yuǎn)寄打包僧。政績隨詩價,多君日日增?!痹撛娪庙崱玖?十五青)青(十五青)僧(十七登)增(十七登);《廣韻》規(guī)定,青韻獨用】。陳造的“葫蘆韻”概念,源于他將“先二后四”理解為后兩韻韻目較前兩韻韻目大。
饒少平《論轆轤格》(《伊犁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1期)考證指出,“轆轤格”指在律詩中,第二、四句押甲韻,第六、八句押與甲韻相鄰而不相通的乙韻,雙出雙入,狀如轆轤,故名。“轆轤格”無所謂所押甲韻、乙韻的韻目大小。例如,黃庭堅七律《謝送宣城筆》:“宣城變樣蹲雞距,諸葛名家捋鼠須。一束喜從公處得,千金求買市中無。漫投墨客摹科斗,勝與朱門飽蠹魚。愧我初非草玄手,不將閑寫吏文書?!痹撛娪庙崱卷?十虞)無(十虞)魚(九魚)書(九魚);《廣韻》規(guī)定,魚韻獨用】,符合韻目“前大后小”的“轆轤格”,楊萬里七律《安樂廟頭》:“誰遣詩家酷愛山,愛山說得口瀾翻。千峰萬嶺爭投奔,一陟三休卻倦煩。堆案滿前何處著,枯腸飽後豈能餐。殘嵐剩翠渾無用,包寄金陵同社看。”該詩用韻【山(二十八山)翻(二十二元)煩(二十二元)餐(二十五寒)看(二十五寒);《廣韻》規(guī)定,元韻與魂韻、痕韻同用,寒韻與桓韻同用】,符合韻目“前小后大”的“轆轤格”。因此,陳造所謂“葫蘆韻”,無論是否考慮前兩韻與后兩韻的韻目大小,但均為“轆轤格”。同時,如果“葫蘆韻”與“轆轤格”異名同實,鄭谷等人又何必多此一舉為“葫蘆韻”“轆轤格”分名別類呢?要之,“轆轤格”說難以成立。
王力先生在論及“葫蘆格”“轆轤格”“進(jìn)退格”時說:“這些理念是荒謬的。鄭谷幾個人不可能定出一種今體詩格來。試看鄭谷自己就沒有實踐,以致《緗素雜記》的作者只好另找李師中的詩為例。所謂葫蘆格、轆轤格、進(jìn)退格,只是巧立名目,讓詩人們押韻時有較多的自由。但是,他又作繭自縛,加上一句‘失此則謬矣’。依照這種說法,起句借韻的詩以及像上述李商隱的通韻詩反而是“謬”的,真是荒唐之至!即使鄭谷有此主張,也不堪奉為典要。詩人們不宗高岑李杜,而崇拜一個鄭鷓鴣,那也未免太陋了。”[6]141
王力先生的三方面理由值得商榷:其一,《南齊書·陸厥傳》載:“永明末,盛為文章,吳興沈約、陳郡謝朓、瑯琊王融以氣類相推轂。汝南周颙,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以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盵9]898既然沈約等人可制定一種“新體詩(永明體)”,為何鄭谷等人便不可能“定出一種今體詩格來”?其二,鄭谷要求押韻符合他的規(guī)定,是為了避免詩人隨意押韻、詩作用韻雜亂無章。這是鄭谷等人對用韻的既放寬又規(guī)范,并未有何不妥之處。同時,李商隱七律《少年》:“外戚平羌第一功,生年二十有重封。直登宣室螭頭上,橫過甘泉豹尾中。別館覺來云雨夢,后門歸去蕙蘭叢。灞陵夜獵隨田竇,不識寒郊自轉(zhuǎn)蓬?!痹撛娪庙崱竟?東)封(鐘)中(東)叢(東)蓬(東);《廣韻》規(guī)定,東韻獨用】;李商隱七律《無題》:“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fēng)?!痹撛娪庙崱局?鐘)縫(鐘)通(東)紅(東)風(fēng)(東);《廣韻》規(guī)定,東韻獨用】;李商隱七律《茂陵》:“漢家天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內(nèi)苑只知含鳳觜,屬車無復(fù)插雞翹。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修成貯阿嬌。誰料蘇卿老歸國,茂陵松柏雨蕭蕭?!痹撛娪庙崱旧?肴)郊(肴)翹(宵)嬌(宵)蕭(蕭);《廣韻》規(guī)定,蕭韻、宵韻同用】。王力所列舉李商隱的三首七律《少年》《無題》《茂陵》的用韻,也并非隨意用韻?!稛o題》《茂陵》用韻均符合“先二后三之律詩”說;其三,詩歌理論家與優(yōu)秀詩人并不等同。“高(適)、岑(參)、李(商隱)、杜(牧)”可能在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上較鄭谷為高,但并不意味著他們在詩歌理論上勝于鄭谷?!霸娙藗儾蛔诟哚疃?,而崇拜一個鄭鷓鴣”,如何便“太陋了”?最為重要的是,目前學(xué)者已研究證實鄭谷等人制定的“葫蘆格”“轆轤格”“進(jìn)退格”并非“理念荒謬”。饒少平在《論雜體律詩的進(jìn)退格》中指出:“鄭谷與僧齊己、黃損制定進(jìn)退格的用韻格式,并非憑空臆造,而是對前輩詩人創(chuàng)作實踐的一種及時的總結(jié)?!盵10]69因此,王力先生的“理念荒謬”說過于武斷。
饒少平在《雜體詩歌概論》中指出:“葫蘆格應(yīng)該是鄭谷等人為排律制定的一種用韻規(guī)則?!盵11]34他指出,葫蘆韻必須遵守兩條原則:“首先,必須選擇不可通押的鄰韻,如‘東韻’與‘冬韻’、‘爻韻’與‘豪韻’、‘之韻’與‘微韻’、‘文韻’與‘元韻’等。其次,所選鄰韻之字必須是所謂‘聲協(xié)’者。如‘魚’與‘虞’、‘寒’與‘刪’、‘清’與‘青’等?!盵11]33他還指出,葫蘆韻的“先二后四”,是指“作詩用韻時,前兩韻用甲韻,后四韻用與甲韻相鄰而不相通的乙韻。如選用‘東’、‘冬’二韻部中的字押韻,就必須先押二‘東’韻,后押四‘冬’韻,形成‘東’‘東’‘冬’‘冬’‘冬’‘冬’的形式?!盵11]33
饒少平的“相鄰而不相通之排律”說,應(yīng)是“葫蘆韻”的正確概念:其一,由上述已知,鄭谷的“先二后四”,當(dāng)指前兩韻用甲韻、后四韻押乙韻,而非指后四韻的韻目比前兩韻的韻目大。唐人所謂的“今體詩”,包括絕句、三韻六句律詩、律詩、以及五韻十句以上的排律。絕句至多三韻,律詩至多五韻,排律通常一韻相當(dāng)一聯(lián),首句通常不入韻,首句入韻亦不計韻。因此,“先二后四”只可能指六韻排律而言。其二,由上述已知,鄭谷所謂“先二后四”中甲韻與乙韻的關(guān)系,絕非是一韻到底,最起碼是兩個韻目不能通用。轆轤韻與進(jìn)退韻所押的甲韻與乙韻的關(guān)系均是互為鄰韻而非互為通韻,如上述黃庭堅七律《謝送宣城筆》【須(十虞)無(十虞)魚(九魚)書(九魚);《廣韻》規(guī)定,魚韻獨用】;蘇軾五律《題南康寺重湖軒》【湖(虞)疏(魚)孤(模)虛(魚)無(虞);《廣韻》規(guī)定,虞韻、模韻同用】。葫蘆韻與轆轤韻、進(jìn)退韻均是鄭谷等人在同一語境下制定的。因此,“葫蘆韻”所押甲韻與乙韻的關(guān)系也應(yīng)是相鄰而不相通。
經(jīng)考辨,“先二后四之通韻”說、“試帖詩”說、“六韻排律”說、“先二(一)后三之律詩”說、“進(jìn)退格之特例”說、“轆轤格”說、“理念荒謬”說,均與鄭谷等人的規(guī)定不符,難以成立?!昂J韻”的正確概念應(yīng)為“相鄰而不相通之排律”說:在六韻排律中,首句不入韻,前兩韻用甲韻,后四韻押與甲韻相鄰而不相通的乙韻,先二后四,上小下大,狀如葫蘆,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