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蓓容
毫發(fā)常重泰山輕,世事往往如此。早已厭人,近來復(fù)嫌惡自己:又到知了、青蛙與蟲合唱的季節(jié),居然還未盡拋俗務(wù)得自由。
一日黃昏,終于出城向東去。那里有江,雖然堤壩高攔,車流湍急,已無法褰裳涉水。岸旁矮山也為公私各家占盡,并不能從吳地望見越中。于是商量著往小路上折,以為開到村鎮(zhèn)上,便可棄車步行,一路走到岸邊。
成片地名,不是浦就是沙。大約過去已是近江濕地,如今只有新修好的公路。兩行行道樹,都不甚高,葉片沉沉垂墜,由路塵織遍全身。村居雖不曾拆盡,多半已空蕩無人。只有廢品收購站生意興隆,三四人合力拖曳重物,響聲沉悶而悠長。
目中忽然出現(xiàn)成片高樓,原該是棕褐瓷磚立面,卻未貼全。只有幾棟衣衫嚴整,此外便半遮半露,露出貧瘠的水泥色來。未完工嗎?不是的。樓下赫然支棱起一長排快遞柜,路對面人聲吵鬧,是農(nóng)貿(mào)市場未及收攤。大約農(nóng)居改民居,大家既怡然住進這樣的新樓里,更不計較衛(wèi)生與環(huán)境,從敞開的桶里舀一勺粥,再切半斤烤餅,便當一餐。
我們也學(xué)樣。隨人看河汊,聽市聲,吃餅。抱個西瓜,提一把空心菜,重新上路。天色漸晚,云受了風(fēng),隨日腳一同低垂,悄然燙上金邊。一只瘦白鷺找不到落腳點,但見它忽明忽暗,在晝夜之間緩慢滑行。
看江已經(jīng)來不及,我便盡情改主意。“去沒人的地方吧”,眼見林木漸漸蓊郁,甩下幾輛渣土車,路燈盡處山影沉沉?!叭グ堤帯?,東天一彎初三月,娟娟靜好不言語;西天朱膘藤黃浸了墨水,端然是散綺余霞。這輛破車終于開進北西廂的戲詞里:山色與殘照,古今相同。
熄火關(guān)燈,當風(fēng)佇立。蟬睡了,蛙未醒,但聞數(shù)聲狗吠,遍地蟲鳴?;奶镆安萃夥鍘n起伏,它們隱忍而緘默,靜待最后一點光亮落下去。幾盞疏燈在山腳閃,又不知是苦是樂是誰家。
《文匯報》
2019年7月15日
賞析
打量這篇的題目“殘照里”猜想那必定是一番破敗的景象。但你看本文作者的感悟,殘照是眼見的,卻并非是內(nèi)心的。穿過一片繁華喧囂,作者總能找到心情怡然的所在。
想起尼采的那句話,人必須成為大海。只有那樣的包容性,才能促使我們在凋零之后,有信心尋找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