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亞琦 翟永明 ◇

縱觀遲子建的長篇作品，代表作《額爾古納河右岸》與《偽滿洲國》為人所熟知，相反較為冷門的《越過云層的晴朗》很少被人提及，在知網(wǎng)收錄的評論文章少之又少，其中較有代表性的評論文章有劉疏影的《試析遲子建的生命觀——以〈越過云層的晴朗〉為例》以及姜瑜的《動物視角下的“文革”敘事——遲子建〈越過云層的晴朗〉的敘事特色》?？傮w上講，這些評論文章將分析文本的角度設(shè)定得略狹隘，層面也較為淺顯，集中于遲子建這一作品所呈現(xiàn)的表面內(nèi)容，例如語言特色、敘事藝術(shù)、生命意識、文革傷痕等，而沒有將文本的解析投射到更為深入的東北地域文化建構(gòu)方面。本文擬以遲子建的《越過云層的晴朗》為藍本從客觀性、地域性和歷史性三個維度出發(fā)，結(jié)合小說中呈現(xiàn)的東北居民生活、人物形象、民俗文化，對遲子建的小說進行新的解讀。

一、真實客觀的動物視角

在這部小說的敘述中，作者使用了第一人稱限制視角，但反常的是視角的持有者并不是通常文本中所慣用的人，而是一只普通的狗。文本嘗試利用“狗我”敘述故事，通過動物更為純良的視角審視人類與動物的復(fù)雜關(guān)系。

小說中的“我”是一只經(jīng)過特殊訓(xùn)練的野外生存救生犬，在“我”短暫的一生中，歷經(jīng)六任家庭，這六個家庭里的人形形色色、性格迥異，待人處事的態(tài)度也不盡相同，小說中的狗我看似是故事的參與者，實則是一個全能的故事講述者，類似莫言在《生死疲勞》中所承擔的敘述角色?！拔摇痹谂c他們相處的過程中見證了他們的人生百態(tài)。

“我”作為動物視角第一人稱，除了關(guān)注形形色色的人，也關(guān)注著周遭的“動物”，并通過對兩個世界的交集考量人和動物的復(fù)雜關(guān)系。在作品中有一段文字：“狍子癱倒在地，拼命動著四蹄。突然，它站了起來，站得不直，歪斜著。它哆嗦著，看著我，滿眼都是淚。它身上流下的黑血越來越多，一團一團的，像一片飛舞的烏云……他們把狍子抬到水邊，剝了皮，剔下凈肉，用鐵絲穿成串，放到火上。他們離開水邊后，立刻就有一群烏鴉飛了過去，享受著被人遺棄的那部分狍子肉”①遲子建：《越過云層的晴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74頁，第73頁，第129頁，第148頁，第153頁。，這部分內(nèi)容描寫了野生動物被殘忍殺害的過程，從中可以看出人類冷酷殘忍的嗜血本能，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狍子被抓后的描寫：“它也真是傻，人怎么擺弄怎么是，乖乖地跟著。它長得比我高，毛發(fā)看上去很澀，因為那么亮的陽光照在它身上，我卻沒看見一點亮光……那狍子溫馴極了，它不知道死到臨頭了，中午時還跟我和白馬到溪邊喝水。它邊喝水邊看我和白馬，它的眼睛濕漉漉的?！雹谶t子建：《越過云層的晴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74頁，第73頁，第129頁，第148頁，第153頁。。除此以外，跟隨伐木隊保護食物的“芹菜”，也因為咬死偷食的白色黃鼠狼，被人類活活吊死，成為了人類迷信思想的犧牲品。這些“我”口中的動物形象，它們的悲慘的命運是人類決定的，是它們與人類相較之下的渺小地位決定的。作家啟用動物視角的敘述模式既是為了更好地揭露人類在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中充當?shù)呢澙帆C殺者角色，也表達了作者對于自然生物的一種憐愛，更確切地說是一種對生命的悲憫。

二、絢麗多彩的民俗書寫

《越過云層的晴朗》另一顯著的特色是大量具有高辨識度的地域民俗描寫，而這種帶有地域特色的民俗描寫對呈現(xiàn)另類視域下的東北功不可沒。在小說的故事線中，金發(fā)一家是其中最為圓滿的家庭，作者在對金發(fā)一家的敘述中，穿插了大量的民俗描寫，而這些民俗描寫，一部分多以節(jié)日描寫呈現(xiàn)。比如在“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女人喜歡叫月亮節(jié)，在這一天全村殺雞宰鵝做月餅，人們用羊草做月餅，孩子們也跟著忙活。全家人即使忙得手忙腳亂，臉上也都是笑瞇瞇的喜氣?！把虿菥桶鸦ㄉ?、芝麻、胡蘿卜絲用白糖攪和在一起，做成餡，然后把已發(fā)好的大面團揉好，在揪成小塊小塊的面團，由手巧的二丫把他們一個個搟平，包上餡，再把它輕輕搟平……第一鍋出來的月餅總是還沒等涼透，就人手一個被分吃了?！雹圻t子建：《越過云層的晴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74頁，第73頁，第129頁，第148頁，第153頁。還有對年三十過年的節(jié)日活動描寫，作者將東北地區(qū)農(nóng)村過年的年貨羅列了出來，“燈籠、鞭炮、對聯(lián)、年糕、花生、瓜子、糖塊、白面、大米、凍梨、凍柿子、一塊一塊的新步就被采買回來了，女人們在家又是蒸干糧，又是掃塵、宰雞宰鵝，也忙翻天了”④遲子建：《越過云層的晴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74頁，第73頁，第129頁，第148頁，第153頁。。作為土生土長的東北人，遲子建通過對節(jié)日場景的大量書寫，表達了對北方濃郁厚重的人情味兒和鄉(xiāng)土味兒的懷念。

小說中民俗描寫的另一個維度以風(fēng)俗描寫呈現(xiàn)，如故事中逝者烏瑪尼因為溺水而亡，便被水葬，而“我”在離開楞場時目睹了水葬的全過程：“她閉著眼，一動不動，像在睡覺。她的脖子上掛著幾串珠子，頭頂和腳畔環(huán)繞著鮮花……等我上了岸再看江水時，那女人已經(jīng)飄遠了。”⑤遲子建：《越過云層的晴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74頁，第73頁，第129頁，第148頁，第153頁。作家通過對鄂溫克族水葬這種地方風(fēng)俗的詳細描寫既表達了對神明的尊崇，也在人與自然的力量凝聚中，再次昭示了作者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希望，從而拓寬了小說的審美境界。

三、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

小說開篇便是“我”年老即將逝去的時刻，然后跟隨記憶，逐漸展開故事。故事刻畫了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

（一）小啞巴

“我”與黃主人結(jié)束了森林地質(zhì)考察之旅后，在鎮(zhèn)招待所遇見了第二個主人小啞巴，他幼年時期家中失火，父母雙亡，過早地開始艱苦人生的跋涉，使他過早地失去了孩童的純真。幸運的是小啞巴后來被遠房表親收養(yǎng)，雖然表親單純?yōu)槔震B(yǎng)他，但起碼人生路上不再孤單彷徨，有了生活的底氣。

（二）梅紅與文醫(yī)生

在“我”的主人中，最受“我”喜歡的就是梅紅和文醫(yī)生，這兩個人物同樣是作者著力塑造的人物形象，梅紅在金頂鎮(zhèn)靠代孕掙錢養(yǎng)家過活，經(jīng)常被人詬病，最終難產(chǎn)慘死在家中，文醫(yī)生的命運同樣悲慘，為躲避時勢在大煙坡靠賣大煙膏與變相術(shù)維持生計，因為仁慈善良，照顧救治老許的傻兒子“水缸”死于非命，被就地掩埋，財產(chǎn)也被洗劫一空，從這個世界上被徹底抹去。并且在這兩個天涯淪落人之間發(fā)生的愛情也以悲劇收場，由于時代變革以及命運捉弄，這兩個人最終沒有在一起。梅紅死后，親生姐姐的來訪，更是加重了小說的傷痕氣息，她陷在墳堆的泥坑中，無法拔出腳，仿佛是梅紅的靈魂在拉攏親人多些片刻的陪伴。此外，梅紅的空院子依然葵花盛開，從不中斷，仿佛梅紅從未離開，夜深人靜的房屋中還能聽到孩子的啼哭聲與響動聲。

作家在小說中對這兩個人物命運的設(shè)定，一方面受到命運無常論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方便更好地突出特定的時代傷痕。

結(jié) 語

《越過云層的晴朗》是遲子建一部傳播度相對較小的作品，但是這部作品較好地體現(xiàn)了遲子建的語言特色和人文關(guān)懷，不應(yīng)被忽視。她在作品中通過含蓄雋永、細膩溫情、富有詩意的語言，豐滿的人物塑造和細致的民俗描寫，將一個在時代變革中的東北鄉(xiāng)鎮(zhèn)故事和盤拖出。并在完整的故事呈現(xiàn)之余，通過動物純真視角的敘述方式，倒敘的手法，用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故事情節(jié)，為讀者營造出一種浪漫的童話氛圍，并在這種浪漫純真的童話氛圍中，建構(gòu)了一個另類的東北，并借助對另類東北的言說，表達了作者對逝去時光和東北淳樸風(fēng)情的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