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超
(陜西理工大學(xué),陜西 漢中 723000)
刊行于明末清初的小說《禪真逸史》,又名《奇?zhèn)b禪真逸史》《妙相寺全傳》等。卷首署清溪道人,據(jù)孫楷第考證“據(jù)此知作者乃方汝浩”[1](P219),作者生平不詳。全書共八集四十回,講述梁武帝大同八年至唐太宗貞觀十一年,北魏和大梁對立背景之下,前二十回以林澹然為中心,敘述其逃難出家,偶得天書行俠仗義、除盜降妖,后隱居張家莊,修真通禪。后二十回以杜伏威、薛舉、張善相三人為中心,講述三人興兵討賊后又歸順大唐的故事。書中所敘間有歷史演義、英雄傳奇的特點,又有神魔、世情的影子。故履先甫在凡例中指出:“此書舊本出自內(nèi)府,多方重購始得。今編訂,當(dāng)與《水滸傳》《三國演義》并垂不朽;《西游》《金瓶梅》仿之劣矣”。[2](P660)作者意圖仿效《三國》《水滸》以期達(dá)到傳世的目的,具體體現(xiàn)在人物形象的傳承與新變上。林澹然作為小說中的重要人物,承襲魯智深行俠仗義終成正果的特點,進一步發(fā)展俠義與佛性的共通性,呈現(xiàn)出俠佛相融的特征。
林澹然作為《禪真逸史》中的重要人物,貫穿全文,并串聯(lián)故事的發(fā)展,身為英雄人物,在外貌、行徑以及性格上承襲了魯智深莽漢的形象,在身份、佛性和經(jīng)歷上又繼承了魯佛性天然的因子。而其形象又呈現(xiàn)出新的轉(zhuǎn)變,具體表現(xiàn)為形象由扁平到立體,思想從單一到復(fù)雜。
首先,形貌相同。《水滸傳》中交代魯相貌:
頭裹芝麻羅萬字頂頭巾……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貉豸喿胡須,身長八尺,腰闊十圍。[3](P40)
而到《禪真逸史》中交代林相貌:
碧眼虬須,狀貌魁偉……立性鯁直,臨事不茍。[2](P2)
“碧眼虬須,狀貌魁偉”,正是對魯形象的一種生發(fā)。其次是性格相仿,一是繼承了魯豪爽的特點,如《水滸傳》第三回中,魯邀請李忠前去喝酒,李忠推脫,魯直接將其拽走。同樣林逃難途中被嘍啰兵生擒,便撒潑大罵起來,完全是一副莽漢的行徑。見到苗龍、薛志義后,林絲毫沒有隱瞞自己朝廷重犯的身份。由此可見,林作為英雄人物,繼承了魯性格粗豪的特點,并剔除了魯身上的草莽氣息,性格顯得更為率直、豁達(dá)。二是繼承了粗中有細(xì)的特點,金圣嘆在《第五才子書》中評價說:“魯達(dá)自然是上上人物……論粗鹵處,他也有些粗鹵;論精細(xì)處,他亦甚是精細(xì)?!盵4](P18)雖是莽漢,但是魯卻能做到粗中有細(xì)。如魯給了金老父女盤纏,怕二人逃脫之時會受到店小二的刁難,在父女二人逃脫之后,有段描寫:
且說魯達(dá)尋思,恐怕店小二趕去攔截他,且向店里掇條凳子,坐了兩個時辰。約莫金公去的遠(yuǎn)了,方才起身,徑投狀元橋來。[3]
魯在與林沖相別之后,擔(dān)心惡人加害,一路跟隨,才在野豬林救了林沖一命。林繼承了這一特點,雖系莽漢,卻不失精細(xì)。妙相寺七晝夜法會結(jié)束,林回到住處脫衣欲睡,突然想到“這道場做了七晝夜,不知引動了多少人來看耍……自古財物動人心,倘有不測,不可不防”,正是其這一細(xì)心之舉,趕走了匪徒,保住了妙相寺財物。
林還借鑒了魯佛性天然的特點。首先二人本性純善。魯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大鬧桃花村是出于義憤,大鬧五臺山、火燒瓦罐寺是天性使然,而這都是其無拘無束、純潔善良性格的寫照。林因替貧民鳴冤得罪高澄,也是一時義憤,為擺脫陷害去國出家。而殺死妖畜、驅(qū)逐妖狐完全是出自于心性的悲憫,對于偷盜之人,并未趕盡殺絕,而進行一番嚴(yán)懲之后,就將他們逐去。鐘守凈多次陷害、追殺,他卻不計前嫌,施以度化。體現(xiàn)的完全是其慈悲為懷的特點。其次還體現(xiàn)在天然的佛性之中。魯在五臺山的種種行為表現(xiàn)出不合佛教清規(guī)戒律。首先是參見智真長老,魯不坐椅子而直接坐在地上,反映出魯不敬長者的特點,而這正是其灑脫性情的體現(xiàn)。其次在剃度之后,不以禪宗答應(yīng)‘是’‘否’答復(fù),卻用“灑家記得”回答??梢娖渎市钥蓯壑?。自出家為僧之后,魯舊性不改,不參禪禮佛,行為不拘。經(jīng)常出去喝酒吃肉,回來攪鬧寺里。有次喝醉回來,看到寺外金剛,將金剛毀壞。不參禪禮佛已屬不敬,又打金剛塑像。而這正是魯不同于他人之處,也正是其佛性天然之因。與魯相似,林的成佛之路體現(xiàn)在以下幾處:一是由俗入僧的機緣巧合。順利從永清長老處得到度牒,相別之際,又巧得禪和子所留禪杖。相似的情節(jié)如玉面狐貍引其得到天書??梢娏峙c佛家素有淵源,其出家是各種偶然促成的必然,觀其處處行善的性格,與佛性慈悲為懷無不契合,究其原因,更是其本性天然的促使。當(dāng)丘吉將林引薦給梁武帝,武帝看到林澹然威風(fēng)凜凜,判詞寫道:“炯炯雙眸欺閃電,態(tài)度雍容,喜色春風(fēng)面……俠骨天生金百煉,芳聲遍處人欽羨?!盵5](P31)其形象完全是一個雍容高貴的高僧形象。二是堅定不移的修佛之心。在做了妙相寺主持之后,林待寺中僧人一團和氣,惟坐禪念佛而已,體現(xiàn)的是佛家弟子恪守戒律。能嚴(yán)持修行,參悟色空觀,而這正是其佛性天然的顯現(xiàn)。三是處處為善的慈悲本色。對于盜竊之徒,并沒有趕盡殺絕,而是略施薄懲,告誡他們改過自新。收降玉面狐貍并未毀其修行,而是喻以懲戒。與麻旭刺斗法林一味忍讓,并開撥執(zhí)迷,勸其歸善。對于鐘守凈再三迫害,寬容忍讓,并未尋思復(fù)仇。透過其行為發(fā)現(xiàn),林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佛性完全是自在一念之于本心,源于其天性使然。二者身上所體現(xiàn)的佛性正是禪宗“見性即佛”的體現(xiàn)。禪宗要求“不思善,不思惡”,五祖在傳六組衣缽之際更是告誡:“不識本心,學(xué)法無益。若識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盵6](P26)
禪宗提倡不立文字,宣揚“佛法在人間”“平常心是道”,主張不雕琢、不做作的自然修行。更是反對盲目崇拜,認(rèn)為“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即佛”,故而呵佛罵祖成為體佛的一種體現(xiàn)。丹霞天然騎在羅漢頭上,劈燒佛像取暖。德山宣鑒更為放肆,放言:“這里無佛無祖,達(dá)摩是個老臊胡,釋迦老子是個干屎撅,文殊菩薩是擔(dān)屎漢?!盵7]不注重形式上的修行,看重的是本性的參透,六組更是強調(diào)“菩薩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故而魯雖身為僧人,玷污佛堂、謾罵僧徒、不守戒律,而且欺師滅祖并打壞金剛,最終卻能成佛。原因在于,其所作的這些事完全是天性使然,未有一絲欺瞞造作的成分,也正是其天性純粹、恩怨分明的特點,與禪真提倡的“見性即佛”如出一轍,所以魯身上的佛性便是其天性。
林與魯一脈相似,他的性格嫉惡如仇、慈悲為懷,也是佛家所提倡的“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的明證,林心性純善正好應(yīng)證了禪宗所說的“本性即佛,離性無別佛”。但是林的形象更為立體化,其形象內(nèi)涵也更為豐富,主要在于他再是單一的英雄人物,其形象是僧人形象,遵循的卻是道家修行,思想帶有儒家色彩。
禪宗之前,佛教提倡修行的法門在于“若有一人不因坐禪而成佛,無有是處”[8]。與其他宗派的修行不同,禪宗坐禪要求“心念不起,名為坐。內(nèi)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將修行融入日常的行為而不是外在的形式,故魯和林的俠行在一定程度上更是佛性的體現(xiàn)。魯雖生性粗魯,卻行俠仗義鋤強扶弱。面對孤立無援的金氏父女,伸手相助,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夜宿桃花莊,聽聞山賊強搶劉太公女兒做壓寨夫人,魯答應(yīng)劉太公勸誡山賊;在落腳瓦罐寺時,聽聞崔道成和丘小乙不守戒律,胡作非為,魯果斷鏟除這一禍害;結(jié)識林沖后,當(dāng)?shù)弥譀_受到高衙內(nèi)的陷害,刺配滄州,魯于危急關(guān)頭,在野豬林懲處殺害林沖的公差,救了林沖一命。王望如在本回回評中說:
智深遇鄭關(guān)西便打,遇小霸王便打……遇林沖便救;遇李忠便偷酒器,遇史進便送酒器,生殺予奪,極有分曉,不徒持拔柳之力。[4](P174)
魯?shù)男袨榭此拼趾?,但無不暗含佛理。故在第三回中對于魯玷污佛堂,容評曰:
若是那般閉眼合掌的和尚,絕無成佛之理。何也?外面模樣盡好看,佛性反無一些。如魯智深吃酒打人,無所不為,無所不做,佛性反是完全的,所以到底成了正果。算來外面模樣,看不得人,濟不得事。[4](P121)
參禪修行的僧人未能成佛,魯未諳佛性、不通佛理反而終成正果,究其原因在于,“率性而行,不拘小節(jié),方是成佛作祖根基”。魯看似殺人放火,全無道理,但細(xì)看來,其所殺之人皆惡貫滿盈,所救助的多為良善,其本質(zhì)上所奉行的仍為佛教教義。在其圓寂時自做的頌概括了自己的一生: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伽,這里扯斷玉索。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9](P1284)
魯不念經(jīng)禮佛卻得成正果,是因為其行俠仗義便是自我修行,而這也是其自然佛性的彰顯。
清溪道人在刻畫林形象時對魯形象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借鑒。首先在由俗入僧的緣由上,都經(jīng)歷了由偶然所導(dǎo)致的必然。先從出家原因考量,魯為失手打死鎮(zhèn)關(guān)西而去五臺山出家。分析發(fā)現(xiàn),出家并不是魯智深本意,但只有出家才能令其免災(zāi)。為逃脫法律制裁出家躲禍,看似是偶然事件,其中卻暗含著必然。當(dāng)魯剃度之際,寺內(nèi)僧中極力反對,智真長老卻勸說眾僧魯正果非凡。表明了魯雖生性粗豪,但是從俗到僧是必經(jīng)之路,終成正果是其最終歸宿。再看林,也是因揭露高澄惡行避禍出家??梢钥闯?,在出家的原因上,二者相似,皆是善行遭禍無奈而出家,有其偶然性。而在后文交代,林所持禪杖為一禪和子所留,所得天書是仙人所遺??梢娪伤兹肷钟衅浔厝恍?。再次是將日常善行作為修行。當(dāng)林澹然趕路行至洛陽地面,聽聞有野人出沒,為禍鄉(xiāng)里,店家勸其不要前去,而林想的是出家人以救人除害為念。在其內(nèi)心深處認(rèn)為“慈悲救物”是作為佛教徒的必然要求,透過其行為表明,林已將行俠仗義作為自我修行。另一方面,通過武帝任命林作為副主持,正是看重林澹然“除害安民,其功不小”的俠義行為。除此之外,林澹然在得到天書符箓之后,教授杜伏威、薛舉、張善相三人,最后度三人修行得道,所行的仍是行俠之心。在圓寂之時,杜世廉問如何守己待人,林澹然告誡“立心宜誠,待人宜恕”。俠行是貫穿其一生的行為準(zhǔn)則,更是其佛性的鮮明特征。
林對于魯形象的生發(fā)和超越之處,在于其佛心的堅定與廣大。首先,不執(zhí)著于恩仇。對于他人迫害,林并不尋思報復(fù)。面對權(quán)利金玉誘惑,毅然離去。路途艱險未改其志,依舊跋涉。這一點與魯喝酒吃肉的行徑大為不同。再者是林多以佛家戒律要求自己,與魯無意使然不同,林是有意為之。上文提到其降妖除魔、鋤強扶弱認(rèn)為是本分使然。后得到天書,不再過問世間之事,而是潛心修煉。于峨眉山尋得修煉佳地,數(shù)月不出。小說中多處寫林“禪堂念佛,直至天暮”,可見修行之志誠。林佛心堅定還體現(xiàn)在淡泊名利,在峨眉山修行時,張善相欲興工大造,林不允,只于中峰結(jié)草庵三間。這與鐘守凈的破戒亂法、奸盜邪淫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更加彰顯了林佛心的堅定,修行的志誠。
林形象雖是由魯形象演變而來,秉承了魯身上的豪俠任性以及佛性天然的特點,但也體現(xiàn)出自身的特點,如他的佛性和善心,而這正是晚明佛教世俗化帶來的新變,具體表現(xiàn)出以下幾個特點:
出于“維持是教,陰翊皇度”的考慮,建國之初明太祖便將佛教作為統(tǒng)治工具而大力宣揚,鼓吹佛教勸世行善無可代替的作用:
使神游三界,下察幽冥,盡生者慕而死者懷,景長佛教,世人因是而互相效仿。人皆在家為善,安得不世之清泰。[10]
對于僧人的管控也尤為嚴(yán)格,除頒布專門的法令對僧人行為進行規(guī)范之外,還設(shè)立了專門的善世院來管理僧人。其中最有效的措施便是度牒的發(fā)放。針對前代的鬻碟制度進行整頓,嚴(yán)格限制度牒的發(fā)放,必須通過誦經(jīng)方能取得度牒:“若善于記誦,無度牒者試后就當(dāng)官給與。如不能者,發(fā)為庶民?!盵11](P54)但自明中后期后,隨著國家的繁榮穩(wěn)定,統(tǒng)治者對于宗教的態(tài)度發(fā)生改變。由明初認(rèn)為“釋氏輔教之工具”轉(zhuǎn)而信仰崇奉起來,成化中妖僧繼曉建大永昌寺,“上親臨幸之”。除此之外,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皇上,在出身時便舍身佛教,據(jù)《萬歷野獲編》記載:“本朝主上及東宮諸王降生,俱剃度童幼替身出家,不知何所緣起,意者沿故元遺俗也。”[12](P686)官府對于僧侶行為的管理和懲戒也逐步放松,這樣直接導(dǎo)致了僧人行為的不受約束,據(jù)沈德符記載:
正統(tǒng)八年,陜西石崖寺靜悟禪師名阿難答者,通其侄女,為岷州衛(wèi)諸生所發(fā),上曰:“出家人寧有事,其宥之”。不加詰譴也。[12](P682)
僧人之所以逃脫信仰和政策的束縛,可以為所欲為,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社會動蕩、流民四起,很多人混雜到僧侶的隊伍之中,促使僧人世俗化。天順初,陳福的奏章記錄了僧人雜混的現(xiàn)象:
近年來旱潦相仍,百姓艱難,其游惰之人,或托為僧道,游食四方而愈盛矣……以蓋造寺觀為名,務(wù)圖肥己。飲食酒肉,宿歇娼妓,無所不為。[13](P231)
寺廟由原來神圣的殿堂轉(zhuǎn)而演變成藏污納垢之所,更有甚者,據(jù)《萬歷野獲編》中“毀皇姑寺”所載:“尼僧之增日多,宣淫日甚,檀施亦日益不資矣……以世宗英斷,尚不能鏟除,況后世乎?”[12]685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在于高僧入俗的影響。高僧入世的風(fēng)氣導(dǎo)致了佛教脫離了宗教的外衣,變成了僧人入世的工具,僧人世俗化便成為了明末普遍的特征。這一點體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中,便是僧人的世俗化描寫,故而魯和林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不是高僧形象,而是世俗形象,透過他們的性格和行為無不看到佛教世俗化的烙印。
自嘉靖之后,小說得到迅速的發(fā)展,小說創(chuàng)作也呈現(xiàn)出新的趨勢。小說逐步擺脫世代累積的編創(chuàng)方式,受小說流通的影響,更多的文人和書坊主投身到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去。如明末書坊主鄧志謨刊行出版了《鐵樹記》《飛劍記》《咒棗記》等道教小說,余象斗創(chuàng)編了《皇明儲司公案》《南游記》《北游記》,陸人龍與陸人云兄弟出版了《魏忠賢小說斥奸書》、《遼海丹忠錄》以及《型世言》等。據(jù)何良俊《四友齋叢說》所載,當(dāng)時刊刻小說的繁榮,已經(jīng)到了“今小說雜家,無有不刻”的地步。[14](P25)文人進行小說創(chuàng)作,一方面加快了小說的出版,滿足了書坊主盈利的需要,更為重要的是提升了小說的藝術(shù)性,小說語言剔除了晦澀難通,趨于通俗易懂,受眾面也逐漸擴大。
推動小說勃興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群體,便是讀者群體。六經(jīng)國史與小說相比,“而尚理或病于艱深,修辭或傷于藻匯,則不足以促里耳而振恒心”[15](P1045),小說不僅在于其通俗性,在勸諫導(dǎo)愚方面更有其不可替代的優(yōu)越性,故而受到讀者的喜愛?!稘撗刑梦募酚涊d了通俗小說受到市民追捧的情勢:
小說演義之書,未嘗自以為教也,而士大夫農(nóng)工商賈無不習(xí)聞之,以致兒童婦女不識字者,亦皆聞而如見之,是其教較之儒、釋、道而更廣也。[16](P272)
而其受眾面也極其廣泛,上至帝王將相,下到販夫走卒。如明武宗半夜里要看《金統(tǒng)殘?zhí)朴洝罚魃褡趷圩x《水滸傳》,都是較著名的例子。官府雖對小說有所查禁,但仍擺脫不了小說的普及,如武定侯郭勛編刻了《英烈傳》。甚至到了明末后期,政府官員撰寫小說來詆毀政敵,如溫體仁的黨羽作小說《放鄭后史》以及《大英雄傳》攻擊鄭鄤,其中有奸媳奸妹之類惡毒的中傷,而鄭鄤自敘年譜中謂“曦等更進一步,串成穢惡小說,嵌入姓名……深狎諸惡少而成之”。[1]78官員借小說互相攻訐,可見小說流傳之盛。非止統(tǒng)治階層熱衷小說,士人對于小說也是愛不釋手?!督鹌棵贰房讨?,袁宏道盛贊“云霞滿紙,勝于枚生《七發(fā)》多矣”。[15](P613)而陳際泰在《太乙山房文稿》中記載其幼年好讀《三國演義》的情景:
從族舅借《三國演義》,向墻角曝日觀之,母呼我食粥,不應(yīng)……大廢服食”[17]
直到明末市井所賣,供布衣所讀的也多是小說等通俗讀物,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甲部《經(jīng)籍會通》記載:
吳中塵世鬧處,輒有書籍列入檐部下,謂之書攤子,所鬻者悉小說、門事、唱本之類。[18]
平步青在其《霞外捃屑》中也明確指出:“小說俚言,闌入文字,晚明最多,阮亭、梅庵、豹人、屺瞻,亦沿而不覺耳?!盵19](P559)明末文人祁彪佳在其日記中更是稱贊通俗小說的好處:“取《隋史遺文》及皇明小說觀之,以代《七發(fā)》?!盵20](P667)正是出于社會各個階層對小說的追捧,促使“書坊相傳射利之徒,偽為小說雜事”[21](P214),小說創(chuàng)作通過書坊文人和讀者的雙向推動,要求其筆下滿足大眾的審美追求,故而作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作家在進行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創(chuàng)作傾向不自覺的向市民靠近,所以林澹然形象不再是高僧,而其承載的更是民眾的愿望,能夠鋤強扶弱、無所不能,而這都是讀者促使的結(jié)果。
方汝浩小說《禪真逸史》著力塑造了林澹然亦僧亦俠的形象。作為英雄人物,在外貌、性格及行徑經(jīng)歷上繼承了魯智深形象特征,行俠仗義、嫉惡如仇是二者的共同點,而方汝浩對林澹然人物思想進一步深化,使其形象更為立體化。除此之外,二人在佛心和佛性上具有共通處。秉性良善純?nèi)皇嵌朔鹦牡拿髯C,鋤強扶弱、助危濟困的行為是二人佛性的彰顯。林在繼承魯形象的基礎(chǔ)上又呈現(xiàn)出新變,主要原因在于明后期統(tǒng)治松動及佛教信仰下移,加之通俗閱讀的繁興,促使林形象表現(xiàn)為亦僧亦俠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