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玲玉

(遼寧大學 文學院 ，遼寧 沈陽 110136)

《肖申克的救贖》這部電影改編自斯蒂芬·金《不同的季節(jié)》中收錄的《麗塔·海華絲及蕭山克監(jiān)獄的救贖》一文。劇中的主人公安迪原本是一名普通的銀行職員，因被陷害鋃鐺入獄，但堅忍不拔的安迪面對令人絕望窒息的監(jiān)獄，并沒有從此一蹶不振，而是依靠自己，努力逃脫監(jiān)獄的攀籬，重獲自由與新生。

對于這部自小說改編而成的電影——《肖申克的救贖》，大多學者是從電影藝術的角度進行賞析，而從?？律婷缹W視域下去深度審視這部電影的人還比較少。為此，本文將從?？律婷缹W視域下對電影《肖申克的救贖》進行賞析，試圖挖掘電影本身所揭示的深層意蘊和現(xiàn)代價值取向。

一、走向監(jiān)獄：安迪自覺接受監(jiān)獄規(guī)訓

電影中的安迪原本是一名年輕有為、出類拔萃的銀行家。一天晚上，安迪酩酊大醉，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動手殺了妻子、妻子的情夫。而警察根據搜查的證據將矛頭直接指向安迪，并認定安迪就是兇手。在持續(xù)的混亂中，安迪不知所措、無奈認罪、鋃鐺入獄。安迪以故意殺人罪而被判無期徒刑，開始了漫長的監(jiān)獄生活。

監(jiān)獄在?？碌睦碚撝惺且粋€十分重要的關鍵詞，為此我們必須先探析在?？碌睦碚撝?，監(jiān)獄究竟代表什么樣的含義。?？略凇兑?guī)訓與懲罰》一書中指出，在古典主義時期，統(tǒng)治者對于一些民眾的懲罰主要是公開的刑罰，比如斷頭臺。在這一時期所施行的公開刑罰，方式手段極其殘忍，這種刑罰主要是對于身體的一種懲罰。而到了18世紀，由于社會的進步以及人民要求獲得人權思想的轉變，統(tǒng)治者的懲罰方式逐漸轉變?yōu)橐环N溫和的懲罰方式，監(jiān)獄就是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的。18世紀，統(tǒng)治者不再致力于對人的身體進行殘害，而是將人長時間禁閉起來，在精神上懲罰罪犯，罪犯要接受前所未有的規(guī)訓和監(jiān)控。

首先，被禁閉者得接受統(tǒng)一的時間安排和空間分配，他們被安排在監(jiān)獄的被分割開的牢籠中，獨自一個人，并在指定時間完成相應的工作。這些接受規(guī)訓的人需要盡可能實現(xiàn)一種“規(guī)范化”，即為所有人制定的一種普遍的準則，人被約束于普遍性之下，個性逐漸喪失。其次，他們還要時時刻刻接受監(jiān)視，處于看與被看的對立當中。?？略浿赋隽艘环N具有代表性的邊沁全景敞視監(jiān)獄：“四周是一個環(huán)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戶，對著環(huán)形建筑。環(huán)形建筑被分成許多小囚室?！盵1]125這種監(jiān)獄使得被監(jiān)禁者只能被看，他并不能觀看?！霸诃h(huán)形邊緣，人徹底被觀看，但不能觀看；在中心瞭望塔，人能看望一切，但不會被看到?！盵1]226福柯以邊沁全景敞視監(jiān)獄為典型，揭示了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

在一般意義上來說，監(jiān)獄是一種溫和的懲罰方式，是一種人道主義的顯現(xiàn)。但是，在?？驴磥?，這種人道主義的背后卻滲透出一種理性霸權思想。人雖然不用像在古典時期接受身體上的殘害，卻要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接受微觀權力下更多的監(jiān)視和規(guī)訓。在?？驴磥?，監(jiān)獄只是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中的冰山一角，他進而指出現(xiàn)代社會對人的規(guī)訓和監(jiān)控存在于每時每刻、存在于每個領域當中。而在這個過程當中，人是麻木的、毫不知情的，也可以說是自覺、主動附和的。

電影中，安迪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雖有一些無奈、懷疑，卻默默地、安靜地接受監(jiān)獄的看管和監(jiān)視，自覺完成監(jiān)獄安排的一些工作。既使面對典獄長一些額外、不合理的工作，安迪也沒有絲毫猶豫，而是服從命令，認真完成。在監(jiān)獄中，安迪甚至還堅持不懈地申請經費來用于監(jiān)獄圖書館的建設，同時，精通財務制度知識的安迪，幫助典獄長和獄警處理了很多棘手的問題。在這一時期，安迪的思想是未覺醒的，是稍顯麻木的，在絕望被迫的困境中茍延殘喘，自覺接受監(jiān)督，接受監(jiān)獄存在的合理性，任憑監(jiān)獄的宰割而束手無策、望洋興嘆。

二、反思監(jiān)獄：安迪反抗意識開始蘇醒

福柯認為，在“在經歷了對于道德、權力和知識的批判之后，才有可能在審美的生活態(tài)度中找到他所期望的真正的生存之路。通過對于真理游戲的考察和批判，進一步否定了傳統(tǒng)知識、道德和文化的意義，認為只有通過生存美學及其實踐，才有可能為現(xiàn)代人提供生活的樂趣。”[2]351?？伦鳛樯儆械那逍颜撸庾R到了現(xiàn)代主體的生存困境，開始在晚期構建真正的不受限制的生命主體。

正如福柯在后期理論中，終于意識到了人要靠自身改變現(xiàn)實境遇一樣，電影中安迪的意識也開始慢慢覺醒。一個年輕人的到來，使安迪開始思考監(jiān)獄存在的合理性。這位年輕人以前在另一所監(jiān)獄服刑時聽到過安迪的案子，他知道誰是真兇，可以證明安迪的清白?？墒堑劝驳闲老踩艨竦叵虻洫z長報告時，卻又一次遭到了典獄長的迫害，典獄長將知情人直接殺害，使得最終無人能證明安迪的清白。這一事件的發(fā)生，直接成為安迪人生的轉折點。安迪終于看清典獄長的真實面孔，也深切感受到了監(jiān)獄的冷漠與腐朽，他認為，監(jiān)獄并沒有將真正的罪犯懲罰，而安迪本人卻因為監(jiān)獄的不合理性喪失了人身自由。安迪開始發(fā)怒了，他的靈魂開始慢慢蘇醒。當一個強大的靈魂開始蘇醒時，必定會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在《肖申克的救贖》里，作者故意設置了這樣三個人物，使之形成了一種鮮明對比，這三個人是現(xiàn)代人的集體縮影。第一個人物是位老人，叫老布，他從來不會懷疑監(jiān)獄的任何行為，自從他在年輕時期進入監(jiān)獄以來，就認真履行監(jiān)獄安排的工作，自覺接受監(jiān)獄的規(guī)訓以及自我規(guī)訓。等到可以出監(jiān)獄的那天，老布反而舍不得離開，并最終自殺。電影從老布的身上側面反映了絕大多數現(xiàn)代人所面臨的主體客體化的命運。第二個主要人物是瑞德，他是監(jiān)獄里邊的百事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監(jiān)獄里邊的違禁物品都是由瑞德來提供的。瑞德是一個雖然很清醒，但是，卻不會有任何行動的人。因此，他雖深知監(jiān)獄的不合理，但表現(xiàn)的卻是更多的無奈和無動于衷。第三個主要人物就是安迪，他與監(jiān)獄里邊的其他人相比則是最清醒的人，雖然他也曾受到規(guī)訓，但歷經重重磨難后，安迪作為真正意義上的人的意義已經開始覺醒。他認為，他的一生再也不能以這種方式繼續(xù)下去了，他意識到，人存在于世界一百年的意義絕不能這樣。作為唯一的清醒者，安迪即將沖破規(guī)則的束縛，沖出監(jiān)獄的牢籠，追逐生命的無限自由，享受自由的無限快感。

三、逃離監(jiān)獄：安迪自覺踐行自救藝術

?？抡f：“只要存在權力關系，就會存在反抗的可能性。我們不能落入權力的圈套，我們總是能夠通過明確的策略來改變它的控制?！盵3]在電影中，安迪在經歷了痛苦的監(jiān)獄體驗之后，也開始意識到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扭轉這種局面。比沖破體質更為誘人和震撼人心的將是靈魂的自我洗滌，身體的自我救贖。

(一)突破束縛的自我拯救

福柯的生存美學的核心是關心自己，這不僅僅是指一種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一種實踐。這種實踐是與人的現(xiàn)實生活密切相關的，即與人現(xiàn)實依存的這個世界是密切相關的。這種關心自己的實踐包括為了更好地關心自己，人需要轉向自身的技術，即把目光從世界上的萬物挪開，只是關心自己就夠了。

在這些關心自己的技術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技術，就是有關拯救自我的技術。安迪在監(jiān)獄的種種經歷告訴他沒有別的因素會幫助到他。為此，首先需要自己拯救自己。拯救自己在?？吕碚摦斨蟹浅Ｖ匾?，?？抡J為，拯救“成了哲學實踐和生活的一個目標”[4]197。拯救有著十分廣泛的含義。在福柯看來，自救主要是指：“靈魂的自救也是如此，人也是這樣自救的，他會恰當地武裝自己，以便能夠在必要時保護自己。自救的人總是處于警惕、抵抗、自制的狀態(tài)下的，這讓他可以擊退一切攻擊和打擊……同樣，自救是指避免被統(tǒng)治或奴役，避免受到威脅，確立自己的權利，找回自己的自由。”[4]198

必須注意的是，這種拯救并不僅僅是一種靈魂的拯救，而且也是一種身體力行的拯救，是一種現(xiàn)實意義的拯救與現(xiàn)實中的自身息息相關。安迪實施的自我救贖的行為與?？玛P于拯救的概念基本是一致的?！罢取保⒉皇轻槍ιc死以及不朽的追求的，而是針對自身而言的一種實踐活動。這種拯救活動，這種自救的最終目的和最高指向是確保自己的幸福和自由。這種自我拯救打破了主體客體化的三個步驟，使得人重新回歸自己，重新收獲人的自由，重新回歸生命的無限制的自由。

長期以來，《肖申克的救贖》這部電影被人淺顯地解讀為只是希望的救贖，安迪被認為僅僅依靠希望就獲得救贖。但在筆者看來，與希望的救贖比起來，身體力行的救贖才是這部電影的深層意蘊，這或許才是《肖申克的救贖》這部電影真正的內核。安迪秘密策劃了逃離的行動計劃，并日復一日的在墻上挖洞，直到一天，他對瑞德說：“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獲得假釋，你一定要到大樹底下替我完成一個心愿?！比缓?，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晚上，安迪實施了這項逃離計劃，并且最終成功逃脫。

(二)追逐自由的詩意人生

?？碌纳婷缹W的核心是關心自己，關注自己，返回自身。但關注自身之后，自身應該如何更好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略诶^承海德格爾“詩意棲居”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自己新的觀點。

海德格爾認為：“人生是否能夠達到它的最高境界，決定此在的在世存在中，能否以詩人的生存方式，無止境地超越其主體性的限制，通過自身實踐的反復而曲折的自我修養(yǎng)和陶冶過程，實現(xiàn)富有詩意的審美生存方式。”[2]383?？略诤５赂駹査枷牖A之上，又追溯到古希臘人詩意的生存方式，他認為，古希臘人一直都過著一種詩意般的生活。在這兩種思想基礎之上，?？抡J為，我們應該將日常生活作為一種審美的藝術，這種審美的日常生活強調生活的審美性、藝術性，因為在?？驴磥?，審美能力是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最主要的一個能力。作為生命主體的人，就應該以審美方式存在于世界上，不斷追求生活與審美之間的交融。

這種詩意化的人生，其實其最終指向是人的自由。從古至今，高聲大喊自由、提倡自由的人有很多，尤其是啟蒙運動時期，把追逐自由當成是一種精神旗幟。但是，?？抡J為，啟蒙運動初期的自由精神旗幟已經與其發(fā)生之初發(fā)生了嚴重的背離。所以，福柯認為，真正獲得自由的人其實是很少的，只有古希臘人以詩意的生活方式獲得了自由。?？?，通過自己一系列的實踐活動，將生存美學和人的實際生存境遇聯(lián)系起來，使得人們可以在真正意義上去追逐自由，感受自由的空氣?！案？滤f的自由就成為無主體的自由，一種真正屬于每個人自身的、不受限制的自由。”[2]9在?？卵劾?，沒有規(guī)則的限制，沒有傳統(tǒng)思想的攀籬，人是自由的，生活是自由的，各種各樣的藝術也是自由的，自由是至上的。

我們會看到，當安迪越獄成功后，真的到了一個邊界的地方，在那里，沒有國家的界限，沒有法律的約束，沒有道德的約束。與在監(jiān)獄時期無論在時間還是在空間上都受到嚴重束縛相比較，人作為終有一死者，終于過上了自己一心想要的自由生活。在電影的最后，安迪等來了出獄而來的瑞德，和瑞德一起過上曾經無限向往的真正的詩意生活。在海邊，吹著海風，在汽車上，感受疾馳的速度與激情，一切都是新生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四、結語

?？碌纳婷缹W作為他晚期最重要的理論，內涵豐富而深刻，揭示出了?？吕碚摰淖罡咧赶颍浩鋵嵸|就是關注現(xiàn)代人的生存境遇以及告訴人如何以更好的方式詩意般棲居在這個世界上?！缎ど昕说木融H》作為經典的電影作品，對后世影響深遠，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尤其是主人公——安迪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追逐自由、百折不撓的精神鼓舞了無數年輕人追求生命的真實與自由，追求生命的真正本質。通過對電影的深層次解讀，每個人都應該深刻反思自己的生存狀況，回歸真實的自我，尋找屬于個人的獨特的詩意的生活，追尋人生存于世上一百年的真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