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1世紀中葉，人類登上火星算起，一百火星年后，若以一個火星年等于687個地球日計算，應是地球的23世紀了。火星城市災難來襲，一個直徑約三百米的不明飛行物帶著侵略者的姿態(tài)從宇宙深處朝向火星撲面而來，咄咄洶洶，敵意逼襲，對火星宇航局的問話毫不理睬，以如此快速，90個火星日內可到達火星。是隕落的恒星或行星碎片？是入侵的大型外星飛船？是來自外星球的攻擊性導彈？從方向上看，反正不是地球的旅行團。科學家正在精密測算和全面分析，火星大氣層稀薄，別說侵略，僅撞擊就難以阻擋，屆時，火星城市將可能毀于一旦，火星城市上方的天穹將碎為瓦礫。

火星城市天穹——那可是集百年火星科技于大成的移民火星人類的精品力作！

如何應對此次危機？火星總統(tǒng)提議發(fā)展太空軍事力量，不向地球求援，獨立應對危機。

凡關系火星安危的大事件，總統(tǒng)簽署總統(tǒng)令前，需火星議會通過議案。但在火星議會上，代表們的意見分歧很大。以機器人為多數的一方議員認為：可以自己發(fā)展太空軍事力量應對此次危機，這也是長遠之計，沒有太空軍事力量恰恰是如今火星城市的短板;以如今的科學技術，兩個月內將攻破重重難關，研造出第一批超越地球軍事打擊能力的太空武器。

以地球人為代表的略微少數一方議員表示了極大的擔憂：一是發(fā)展太空軍事力量戰(zhàn)略實現(xiàn)的成功率;二是此戰(zhàn)略的實現(xiàn)是否是機器人軍事擴張?zhí)?、破壞宇宙和平的前?三是自從火星城市建成頂部天穹后，火星城市就以天穹內空間有限為由拒絕了地球人的再次進駐，若向地球求援，地球會理會一個背叛者的請求嗎？

總統(tǒng)晚飯前暴跳如雷，在電話中對議會主席軟硬兼施，促其盡快通過議案。放下電話，他仍余怒未消，把打電話時的隱忍出在茶幾上臥睡的貓身上，一掌將貓打得飛過客廳、餐廳摔到廚房門板上，貓的慘叫驚動了正在廚房做飯的夫人嘉惠，她把貓抱起來撫摸良久，貓在她懷里瑟瑟發(fā)抖，像晚上床上的總統(tǒng)。

飯平時都是機器人廚師在做，但今天嘉惠做飯，總統(tǒng)難得回家吃飯，他喜歡吃嘉惠做的飯，說那是地球的舶來品，那么親切！今天包的羊肉包子，羊肉是用火星城市建成天穹前從地球運來的密封藥盒中的羊干細胞，在實驗室培養(yǎng)的人造羊肉，羊味十足。

吃飯時，總統(tǒng)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包子，燙了嘴，“做事和吃羊肉餡包子一樣，太熱吃，燙;涼了吃，膻，熱而不燙時吃的火候要把握好，餡在包里，得耐住性子咬開試試才行。”嘉惠說著遞給他一張紙巾，接住了他順嘴流下的羊油。

總統(tǒng)怔怔地看著女人，她說得有道理，自己還能不能有耐性？他最近心力交瘁，游走在精崩神潰的邊緣。晚上，他總是摟著嘉惠絮絮不停，嘉惠是一個很棒的傾聽者，除了內急，從不打斷他，偶爾附和幾聲。一個人的痛苦和喜悅，很多時候難于示人。如若能用語言恰好表達出來，又有合適機會示于他人，這人恰巧又是個知音，真是上天恩賜。

這夜，總統(tǒng)摟著嘉惠，吮著她的奶頭仍喋喋不休，眼淚和口水浸濕了嘉惠的上身才進入睡境。

嘉惠剛和總統(tǒng)在一起時，時常向他抱怨：“這個星球的環(huán)境真差！沙塵暴，缺氧，強輻射，紫外線……”

“我們在做一個天穹，把居民區(qū)在內的盡可能多的地面罩住保護起來，那時，大家就安全舒適了！”總統(tǒng)跟她講火星城市的宏偉規(guī)劃。

“那么就像個琥珀了？”

“不是琥珀，我們有生命?！?/p>

“那么像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

“不是，我們能左右自己。”

“那么是玻璃球中的人？”

“不是，我們有出人口?！?/p>

“那好吧，管它是什么，把人囚起來會很孤獨！”女人又把它比作囚牢，這讓總統(tǒng)不喜歡，因為他是“囚牢”的總設計師，喜的是他們有“孤獨”的共同語言。

他們總是相談甚歡，就像熱戀時一樣。那時，嘉惠對總統(tǒng)的崇拜比今晚身上的眼淚和口水要多。

她沒想到，總統(tǒng)也會有脆弱，但她理解他心里的焦灼，這個城市都是他一手打造的，每一縷空氣里都彌漫著他的功勞。

就在火星議會議員們熱議不決之時，總統(tǒng)先生抑郁癥發(fā)作，從總統(tǒng)府的衛(wèi)生間窗戶飛身跌下。

出此大事件，議會會議只得中止。按照法律規(guī)定，在新總統(tǒng)選舉前，由總統(tǒng)夫人臨時代行總統(tǒng)一職。從32層高樓墜到地面，總統(tǒng)粉身碎骨。搶救中，總統(tǒng)身體的所有零部件都經醫(yī)療7D打印機打制復印完好，唯有大腦組織精致細微，難以復制，只得宣告腦死亡，并更換頭顱。更換頭顱前，總統(tǒng)夫人嘉惠偎在他的變形頭顱邊，用自己的頭頂靠他的頭，作長久的纏綿，直至把他的額蹭爛。

總統(tǒng)留下的遺書是一首詩：“如果今天要離開，天上九番云，云朵層層開;我若在其中，淚花片片白。如果今天要離開，地上十道嶺，嶺嶺花期停;嶺前坡兒陡，只怨心難行。如果今天要離開，風折百番苦，天地入我懷;吹落葉兒黃，唯念黃兒葉。如果今天要離開，再見千人面，難續(xù)笑與壞;輕輕萬里云，邀你隨風來?！彼痉ㄨb定部門力圖從中找出犯罪的蛛絲馬跡，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他只是累了，倦了，來不及等待火星或地球上的云啊、花啊、葉啊、人啊了。

納尼冷凍了一百火星年的頭顱也終于等來了醫(yī)療科技的火速發(fā)展精進，被復蘇喚醒，移植到總統(tǒng)的7D軀體上。手術非常成功，動靜脈血管、脊髓神經、骨骼關節(jié)、皮膚組織等連接契合得巧妙完美，但手術后，大腦思維意識、指揮中樞和身體行動還需逐步磨合，協(xié)調適應，醫(yī)生告誡：短期內不要嘗試騰空、跳躍等劇烈動作。

總統(tǒng)遺孀嘉惠喜歡喝茶。茶葉是不缺的，茶樹在火星長得比地球上美國加州紅杉國家公園里那棵115.9米的紅杉樹還要高大，葉子非常味美?；鹦浅鞘欣锏乃兄参锒荚谕业丿傞L，每一棵都超過150米高。因地心引力經最新科技手段處理仍小于地球，只得靠打一種抑長劑遏制向上的力量。人，也要定時定量打上一針，否則，胖子要瘦長，乳房要抻成飛機場。嘉惠身材真好，絲毫不受地心引力影響。納尼出車禍后的頭顱，一百年后睜開眼睛，看到一位美女正在床前品茗，他應該叫她什么呢？

“嘉惠代總統(tǒng)，森林失火了，副總統(tǒng)喬迪讓我提醒您，在您簽署緊急救援令前，需議會通過您提出的打開天穹的救援議案?！笔虖膶位莓吂М吘吹卣f，同時，用害怕的眼神看了又看嘉惠左手腕上戴著的手表，這塊手表比普通手表稍大一些，比較別致的是，手表正上中有一個紅色按鈕，與手表的銀色形成突兀的對比。

“怎么是我提的議案？那是副總統(tǒng)喬迪在總統(tǒng)救治期間代總統(tǒng)簽署的意見！我是反對打開天穹的！我要給議會主席打電話！”嘉惠氣急地把左手中的茶杯“咣當”摔在桌面上，茶杯中的數片茶葉隨迸出的茶水溢跳半空?！澳鞘巧虾玫拿澹　奔{尼腦子靈便起來，涌起萬千信息。

“您小心手表！”侍從慌張地去扶茶杯，眼神不離嘉惠手腕上的表，仿佛那是宇宙終極密碼，一有泄露就天翻地覆。

“我知道，若不是我手表上的核按鈕，我是坐不穩(wěn)代總統(tǒng)位子的?！奔位輫@口氣說，侍從唯唯諾諾，小心地收拾桌子上的狼藉。

納尼的頭顱移植成功之時，恰逢森林失火?；鹦翘祚方ㄔ斓么T大無比，坐落在火星北半球平原上，僅研發(fā)天穹材質就用了九個火星年時間，天穹材質堅硬、柔韌、輕盈、透亮，抗腐蝕，抗輻射，抗紫外線，搭建天穹又用了十年時間，結構合理，框架科學，梁柱穩(wěn)定，承重力強。天穹下的城市空間也遠遠不止一百年前只有縱橫十條主干道的范圍，現(xiàn)在天穹下的占地約火星面積的千分之一，生態(tài)和社會要素齊全。

森林大火燒了七天七夜，消防設施累得癱瘓也沒有撲滅大火，火勢反而越來越大，蔓延肆虐，這在火星城市天穹建成之后史無前例?；馃熕钠?，煙氣在天穹內周遭亂竄，消耗氧氣量巨大，從森林周邊向遠處區(qū)域延伸，森林又是產氧的主要來源地，源頭受制，人們開始呼吸窘迫，使用空氣過濾器和制氧機緩釋不良空氣，很快無濟于事，制氧機所需基礎氣體已混濁不堪，難以提取。

火星議會決議用全民公投的辦法，決定是不是打開天穹，撇開了副總統(tǒng)與代總統(tǒng)的意見爭執(zhí)，憲法規(guī)定：全民公投不需要簽署總統(tǒng)令，只需兩個程序，一是表決全民公投方式的可行性，二是表決公投的議案。此決議直接視總統(tǒng)權力為無物，讓嘉惠的憤怒鞭長莫及。此議案經第一次全民投票，以50.05%的微弱優(yōu)勢獲得通過。第二次投票，即決定是不是打開天穹，將在后天進行。人們開始戴上氧氣罩生活和工作，人心惶惶，生活不便，工作已是第二位的事情。

克隆火星人、基因編輯火星人、軀體修復火星人等地球籍火星人和機器火星人各懷心事，分成兩個陣營角逐，皆因為機器火星人是不需要氧氣的火星人，他們看來也可以拋去錯綜復雜的感情。人們卻在擔心天穹打開之后的隱患，比如氧氣的問題，比如重力的問題，比如沙塵暴的問題，比如強輻射和紫外線的問題，比如生離死別的問題。

火星議會組織召開了評估論證會，論證打開天穹的利弊風險和應對策略，以作公投的準備。納尼作為天穹曾經的規(guī)劃設計元老被邀請參會。

論證會在議會大廈舉行，主持人是機器火星人，他沒有戴氧氣罩，戴不戴氧氣罩是如今區(qū)分機器人和其他地球籍火星人的方法。他向納尼發(fā)問：“請問納尼先生，你對打開天穹來化解火災危機怎么看？”

“恕我坦誠地奉告，這不是最佳的辦法，這是以一個錯誤制止另一個錯誤?！奔{尼直言不諱。

“為什么這么認為呢？”

“因為我經歷過沒有天穹的日子，沙塵暴……”

“你還因為沙塵暴結識了你的愛人呢，你是火星沒有天穹時期的利益獲得者！”有個機器人議員截斷納尼的話，他竟然了解納尼一百年前的戀愛史，看來做足了功課，志在必得。

主持人順勢停止了與納尼的對話。

論證會接著進行。

有個戴著氧氣罩的女士發(fā)言，她的身份是閱盡火星城市安裝天穹前后一百火星年歷史的資深社會人，和納尼的頭顱是一個時代。納尼看著她的氧氣罩，一個時代的人，有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我既是火星天穹的受益者，也是受害方。”她的資格不容置疑，此番話先人為主也是為了預防主持人打斷她，“天穹自建成近一百火星年，只出于科技交流的需要短暫打開過兩次，每次打開都面臨極大挑戰(zhàn)，需長久才能修復打開天穹破壞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這次打開后的風險不可知、不可控?！彼穆曇粢菜圃嘧R，納尼眼耳并用地關注著她。

“我是為了愛情留下的。我本來可以在天穹建成之前離開火星的，那時，地球又發(fā)現(xiàn)了更有前途的殖民地——π星，我的父母是第一批探險先驅。”她的話讓人心動。

她接著說：“我的愛人病了，一直閉著眼睛?！?/p>

“植物人嗎？”納尼暗忖。

“為了讓他醒來看到我永遠年輕的形象，我是火星城市一切前沿醫(yī)學的志愿試驗產品?！彼炎约罕茸鳟a品，讓人心疼。

“我本是個移民火星的地球人，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但當我46歲時，愛人沒有醒來，我選擇冷凍了卵子。我50歲時衰老顯現(xiàn)，若按地球日計算，在地球已是七十多歲了，愛人依然沒醒來，我選擇用他的體細胞和我的卵子克隆出一個新的我。這在火星上是允許的，但我知道這違背了地球上的倫理，我心里很慚愧，可為了他，我甘受內心的譴責，我的身體，即使有火星的日益發(fā)達的醫(yī)療科技作保障，也很快不適合生孩子了?！彼煅实溃瑫h室里鴉雀無聲，可以聽到她在氧氣罩里的抽慟。

“到了80歲，我得了皮膚癌，這是地球人易得的疾病，我選擇基因編輯技術，治好了癌癥，并更換了全身的皮膚，像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彼穆曇粢睬謇势饋?，“我還……我還通過基因編輯和克隆技術，又在醫(yī)學試驗室人造子宮里孕育出不會得癌癥的我，那是另一個新的我，我的備份，我要把我最好的時期呈現(xiàn)給他！可我突破了地球人倫理的極限！”她說得有些難為情，納尼看她搓弄著手指，像個做錯事的小姑娘。機器人聽得習以為常，沒有任何表情動作，戴氧氣罩的人們一陣騷動。

“我95歲時，身體各個器官都徹底老化了，我只得用7D打印機隔三岔五地更換零件給自己安上。如今，我125歲了，身體的所有零件都更換了一遍，唯有我的大腦幾經修復，不舍拋棄，如果大腦也更換了，我是不是我了？我怕我會忘了他?！?/p>

這個愛情故事鋪墊敘述較長，但大家沒有厭煩，聽得津津有味，大概戳準了內心的敏感點。

“在我一百歲時，怕有生之年再也見不上他了，他那時還沒醒，隨著科技的發(fā)達，我又仿照我二十多歲認識他時的模樣做了一個機器人，機器人不會衰老，待我不在這個世上了，也有另一個我陪伴他?！?/p>

她稍停一下，平復了一下情緒，才步人正題：“我是天穹的受害者，自天穹建成以來，我再也沒有擁抱過天穹外的父母;我又是天穹的受益者，我能活到現(xiàn)在，全賴天穹內封閉的宜居環(huán)境和這里汲之不竭的科技力量，恐怕……恐怕天穹打開后，一百年的火星人類成長史和科技進步史將毀之殆盡！”她說出了除機器人以外的人們的擔憂。

“你那是杞人憂天，妄加猜測！”主持人試圖打斷她的話。

“讓她說完！”戴氧氣罩的人們不樂意主持人如法炮制的伎倆，集體抗議。主持人只得由她說下去。

“我受盡一百年等待的折磨，馬上要與他團聚了，你們怎忍心天穹打開后環(huán)境急劇變化，我這把年紀，恐怕……恐怕會難以適應，在見到他之前就死了！納尼啊……”她嗚咽著。

納尼心臟劇震，血沖兩頰，氣短息窒，渾身顫抖，站立不住，什么身體素質??？一定要鍛煉它了，納尼心說。

會議從早上開到深夜仍未達成一致意見，突然，會議室停電，大家一陣騷動，會議室窗外，全城停電！

幾分鐘后，城市應急備用電源啟用，重新燈火通明，會議室廣播中傳來三則消息，先是城市建管指揮中心的停電說明，那是因為火災燒壞了部分線路所致，維修人員正在緊鑼密鼓地搶修;稍停又傳來警察總署的播報新聞：有人趁停電盜竊了代總統(tǒng)的帶有核按鈕的手表，案犯在逃。

一片嘩然中，代總統(tǒng)嘉惠親自通過廣播澄清事實：“被盜走的是特制的仿造品，真手表在總統(tǒng)官邸的保險柜里?！比堑娜藢⑿艑⒁桑h論紛紛，猜測揣度，風言風語。

以機器火星人主導的火星議會決定不公布此次論證會細節(jié)和結果，是否打開天穹的公投如期進行，公投結果懸念迭起，贊成票和反對票忽上忽下，左右搖擺，在投票結束前最后一秒才決出結果：打開天穹。

天穹打開，火星稀薄氣體很快撲滅了燃燒九天十夜的森林大火。納尼曾經的女人也如她所料，沒有抵擋住火星的惡劣天氣。

一批衰老的地球人也都失去了生命。

機器人露雅是納尼的女人留給納尼的遺產，仿照納尼的女人做得毫厘不差，神色兼?zhèn)洌尲{尼很難拒絕她。她在時，納尼總是恍若隔世，真假莫測，太像了！

納尼被代總統(tǒng)嘉惠聘為總統(tǒng)特別顧問，在總統(tǒng)辦公室隔壁辦公，人職當天就收到一份來自警察總署的機密文件，他把文件送到嘉惠辦公的總統(tǒng)辦公室。嘉惠自手表失竊后疑心重重，戒備四起，只允許納尼一人進出她的辦公室。她打開文件仔細翻閱后，猶豫了一下把文件遞給納尼，文件是一份案件調查報告，赫然寫明盜竊總統(tǒng)手表的幕后指使竟是——副總統(tǒng)喬迪！

“不可思議！”納尼嘆息。

“我也非常失望?！奔位蓍_始陳述副總統(tǒng)喬迪的前世今生。原來，副總統(tǒng)是總統(tǒng)親手打造的機器人產品，傾注了總統(tǒng)畢生經驗的心血總結，凝聚了總統(tǒng)對完美奮斗人生的期許，生產構造伊始就在他大腦芯片里輸入了奮斗、征服的關鍵詞，以完成任務為天職。他要問鼎權力的巔峰，把事業(yè)做到極致，那是總統(tǒng)塑造他的初衷。

納尼沒有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的雄偉志向，火星的一天，他早上喝白開水清心，上午喝綠茶提神，中午午休后喝青茶順氣，下午喝紅茶養(yǎng)胃，晚上喝菊花茶促進睡眠，喝茶時桌上煙灰缸總擎著一支煙，看而不抽，凝而長思。他已戒了煙，喝茶看煙是地球人的情懷。

思緒被拉向一個火星世紀前，那時，納尼還沒到火星。哥兒幾個喝多了半夜坐在地球國家里經三路與緯八路交叉口中間地面上吸煙，面對偶爾過往的車輛臨危不懼，當過往車輛繞邊而行時，他們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更加肆無忌憚地亂唱一氣。這就是青春，怎么折騰都不過分。

待他們唱累了，想再抽根煙打打氣時，哥兒幾個摸遍口袋也沒有找著一根，口袋底朝天也沒有湊夠買一盒煙的錢，納尼很敗興，發(fā)誓要發(fā)奮圖強，再也不能這般吊兒郎當。于是下了真功，用了真力，拋了真的假的兒女私情，當真混出了名堂，成為第一批移民火星的卓越人才。

火星上，納尼負責擅長的規(guī)劃設計工作，把自己的家安在經三路與緯八路交叉口附近，以示紀念那段?？釟埧岬臍q月。對，是經三路與緯八路交叉口，當時，火星居住區(qū)基地只有經一至經十路十條南北主干道，和緯一至緯十路十條東西主干道，他是道路設計師之一。一次小型沙塵暴中，納尼迷了自己設計的路，與自己的女人誤打誤撞結了緣。

納尼是火星城市道路的設計師，而總統(tǒng)是火星城市的總設計師。

總統(tǒng)最引以為豪的設計，是在核武器級高濃縮鈾提煉加工廠里，預埋了一噸TNT炸藥，總統(tǒng)戴在手腕的手表上的按鈕可以遙控引爆它，既是代表了總統(tǒng)與國民休戚與共的信心和決心，也代表了總統(tǒng)生殺予奪的權力和地位。如今，手表從代總統(tǒng)嘉惠手中丟失，讓人們憂慮忡忡，雖然嘉惠作出聲明，但大眾畢竟沒看見她重新戴在手上，心生畏懼，忐忑不安。

納尼的身子是總統(tǒng)的，他比常人更為關心核手表的蹤跡歸去，一提及手表，納尼的身體就緊張得不自覺地汗流浹背。

露雅在家安慰他，她為他做飯，飯和她一樣，色香味俱佳，她看他吃飯，她不吃，飯吃到身體里會電源短路的，機器人的飯是充電。

納尼的總統(tǒng)身體剛做完手術，消化能力弱，吃得也少，卻總是酗酒。

“為什么喝醉酒？”她關心地問他。

“你不懂，這是心靈的寄托和發(fā)泄。”

“我懂，我的學習能力是超強的。”

“好吧，隨便你。”納尼身心疲軟，懶得理她。

她擁緊了納尼，身體軟彈凈滑，納尼精神迷幻、情智迷亂、醉眼迷離，心理渴望渴求起來，但生理沒有任何變化。

“你不是她！你不吃飯，不流眼淚……”納尼看著她的眼睛說話，推卸責任。

隨后，她做了一件讓納尼瞠目結舌的事——她去醫(yī)院做手術，在身體里安裝了一個完整的消化系統(tǒng)，陪他吃飯，他喝酒時她也要喝，他制止了她，他擔心她的身體發(fā)生事故。

“疼嗎？寶貝?！?/p>

“嗯。我的仿人肌體也和人類一樣有痛感?！彼p輕地回答，讓納尼落下重重的幾滴淚。

“寶貝，都怪我，我現(xiàn)在的身體不聽大腦使喚，是我的欲望支配不了我的身體！讓你為我受委屈了?！?/p>

“我愿意，我在學做有心靈的女人?！?/p>

露雅擦拭著納尼的眼淚，問他：“這晶晶亮的水花里是什么？”

“愛！”

納尼開始瘋狂地鍛煉身體，他要露雅成為他真正的女人。

總統(tǒng)府發(fā)生了第二次盜竊事件，人竊者竟掌握原總統(tǒng)的指紋模型，打開了所有裝有指紋密碼鎖的門。嘉惠沒有更換指紋密碼，因為只有輸入原總統(tǒng)指紋才能更改指紋密碼，她本想誘導納尼幫助她打開總統(tǒng)府的所有秘密，比如總統(tǒng)辦公室暗室里的保險柜，她打不開也不敢聲張，可惜，不知納尼是自律還是裝傻，不為誘導所動。

人竊者還沒找到總統(tǒng)辦公室暗室的機關就被抓捕，真是危急至極，差點兒被他偷走暗室里保險柜中的核手表！嘉惠眼睜睜地看著總統(tǒng)的指紋模型被辦案的警察帶走，遺憾無奈，又不敢聲張。經審訊，小偷卻是機器人清洗工廠的清潔工，負責為露雅清洗身體時偷錄了露雅身上與納尼親熱時留下的指紋，小偷競擁有竊國大盜的野心，想偷走總統(tǒng)的核手表掌控天下！

覬覦核手表的人已不分階層人群，這讓代總統(tǒng)嘉惠危機感陡增，頓時有殺氣四伏的警覺。

“納尼，你家里一定養(yǎng)了貓，撓得你毛毛躁躁，你最近經常工作失誤，那是只稀有的地球貓嗎？”嘉惠喜歡用開玩笑的方式鞭策員工工作。

納尼正因為想露雅思想開小差，被嘉惠督查中的詰問驚得碰倒了手邊的玻璃茶杯，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一地，才發(fā)覺茶葉已泡了一天，該更換了。

“是的，我想是的，那只貓?zhí)蛑业哪_心了。”納尼也用玩笑回應嘉惠。

窗外，當衰弱的知了劃過最后一抹夕照，摔落在漸黃的秋草上，少氣無力、嘰嘰歪歪、時斷時續(xù)地呻吟，預示著夏天過去了。地球上潛伏地底17年的蟬，在火星上用了30火星年才培育出土，在火星樹上用7天左右的時間完成了生命輪回，也完成了新物種孕育成長的歷史使命，它最好的時代過去了。

“納尼，你聽窗外的蟬，萬事萬物都有它天時、地

利、人和最好的時代，你的一個時代過去了，也可以是別人的時代或你的另一個時代的到來。這是自然規(guī)律，你要適應現(xiàn)實，納尼！”嘉惠開導他，她以為他在為百年孤獨而糾結。

“我想請你幫助我。我想把這個城市治理得更好！我和人力資源署正在研究，加強人們工作上的績效考核管理，用制度督促人們各盡其能，人盡其才，更好地建設發(fā)展火星城市?！?/p>

“怎么加強管理？”納尼問。

“實行火星城市居留權積分制度?；鹦浅鞘芯恿魴喾e分以百分制為測評體系，低于60分的人和機器人會被火星城市居留權績效考核局考核調查，調查結果經評估確認后，將被剝奪火星城市居留權，適時送出火星城市天穹外或遣返地球！那么，在火星城市可以延長人體細胞端粒長度、保持染色體穩(wěn)定，從而延遲衰老增加壽命，以及享盡優(yōu)渥醫(yī)療、生活先機的火星城市居民待遇將不復存在！對機器人來說，沒有生產維護條件的天穹外火星環(huán)境和地球環(huán)境會更可怕！”

“這主意不錯，但這得打開天穹，太復雜?！睆碗s的事納尼不愿想它，他還在為責備露雅被盜賊利用了身上自己的指紋的事自責，他吵了她，是不是吵得太狠了？她剛做了淚腺，正在家哭泣。

“打開天穹的事以后再說吧，現(xiàn)在，我需要你的幫助……”嘉惠的話，倒提醒了納尼，家里的露雅需要他。

納尼打斷了嘉惠，執(zhí)意要回家，這讓嘉惠更加覺出績效考核管理的重要性。

“謝天謝地，你還在！”納尼見著露雅時一陣歡喜。

“你怎么才回來？”露雅幽怨的腔調真像只貓在喵，這只貓，爪抓舌舔了他的心。

這個女人是個銷魂蝕骨的尤物，風姿綽約，風情萬種，一笑能化解人間所有苦難，只見上一面，便滿心滿肺都是她，自此便把她融化在呼吸和血液里，身體的荷爾蒙如發(fā)瘋的野驢子橫沖直撞，哪還有后路可退？不管前方是深淵，左方是火焰，右方是冰山！一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后更甚。

她是納尼曾經的女人嗎？她是納尼現(xiàn)在的女人。她比一百年前的女人完美。她是完美機器人。

這些晚上狂歡享樂、白天散漫自由的時間是納尼的靈與肉的密碼，露雅解開了它，但它定格在一天兩人傍晚散步的小巷拐角處。

拐角處，有兩個暴徒突然把納尼撲倒在地，其中一人，一條腿跪壓著納尼的腰，一條腿斜弓在地上，用力控制納尼的身體掙扎晃動，兩手挾著納尼的脖頸，扼得他喘不過氣來;另一人半跪著把納尼的右手攤平摁在地上，左手按壓住納尼的右手虎口和手腕處，右手從腰中掏出半尺長的尖刀朝納尼的右手五指砍去，刀去指落之際，露雅情急中撞向拿刀的暴徒，暴徒向前趔趄，一刀劈空在地。拿刀的暴徒羞惱中未及站穩(wěn)，就轉身朝向露雅砍去，千鈞一發(fā)之時，被另一名暴徒扼得將要窒息的納尼，奮力用右手拽住了拿刀暴徒的右腳，暴徒摔倒，右手尖刀順勢插向納尼伸在地上的右小腿，隨著納尼“啊”的一聲慘叫，他的右小腿一時血流如注，躥冒出真實的猩紅，那是納尼愛他女人的本色！

暴力事件被尾隨保護納尼的總統(tǒng)侍衛(wèi)解決，兩名暴徒被制服，納尼被送往總統(tǒng)官邸的內部私人醫(yī)院救治。

“謝謝你，代總統(tǒng)！”納尼向前來看望他的嘉惠致謝，嘉惠支走病房所有醫(yī)護人員后說：“叫我嘉惠，我是你的夫人?！边@話讓納尼臊紅了臉。

“你的身體是我的，也是這座城市的，是火星的?！奔位萁又f。納尼猛覺得責任在肩，使命重大，他已不再是一百年前的普通設計師了。

“我想請你幫助?！?/p>

“幫助你？還是火星？”

“都是。火星議會已經被占多數的火星機器人控制了。”

納尼點點頭，這是納尼的痛，議會作出的打開天穹的公投決定導致了他的愛人死亡?！霸趺磶湍?？”納尼問。

“我要解散議會，提前進行議會和總統(tǒng)大選?！?/p>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實不相瞞，總統(tǒng)的核手表在總統(tǒng)辦公室的保險柜里，我打不開保險柜。保險柜的密碼是總統(tǒng)的十指指紋，只有你能打開它?！?/p>

“這就是有人處心積慮要得到我的指紋的目的？”

“是的?！?/p>

“是副總統(tǒng)喬迪指使的嗎？他還沒被抓到嗎？”

“幕后指使是誰，還在審訊兩名暴徒。我們已鎖定了喬迪的藏身位置，很快就可以抓捕到他。但若他或其他人捷足先登，拿走了核手表，就可以憑此號令全火星。形勢十分危急！”

“你想讓我?guī)湍愦蜷_保險柜取出核手表？”

“是的。我只有戴上核手表才能得到信服，宣布提前大選才能得到認可，才能救這個星球。”

“可打開不屬于我的保險柜是我的道德操守不允許的??！”

“它屬于你的身體。我也是你的。”

“我腦子有些亂，你容我想想?！?/p>

納尼住院期間，人力資源署頒布了試行的火星城市居留權積分管理制度。制度的實施，在火星城市引來了軒然大波。制度實施過程中阻力日增，受到監(jiān)督約束的所有人表示抗議，謠言四起，開始有人質疑嘉惠代總統(tǒng)的權力合法性，一個沒有核手表的代總統(tǒng)怎么能統(tǒng)治得了這個城市？嘉惠在和人力資源署商討修正火星居留權積分制度、增加激勵條款的同時，萌生退意。

人力資源署長官建言：“你現(xiàn)在迫切需要向民眾展示核手表，表明制度改革的決心和合法性?！泵鎸щy，嘉惠知道，能夠激勵自己走下去的只有核手表了！也開始懷疑現(xiàn)在頒布居留權積分管理制度是否太唐突了，雖然出發(fā)點是好的，但一個不知道有關遣送機器人出天穹的懲罰如何執(zhí)行的制度，科學性、嚴謹性、可操作性呢？

納尼在封閉的醫(yī)院里歸心似箭，還未痊愈就瘸著腿去總統(tǒng)辦公室向嘉惠請假。

“在非休假期請假，一天要扣一分火星城市居留權積分的，你已經因治病休息扣除兩分了，這要你勤勉敬業(yè)才能補上來?！奔位莸?。

“管它什么鬼積分？！”納尼心里罵道，執(zhí)意要走。

“是不是你家的地球貓動靜太大了，驚動火星了？”

“我想是的，我要回家善個后。”納尼用玩笑應對嘉惠的調侃，一想起家里的露雅他就有笑意。

“別急，喝一杯酒吧？”嘉惠不由分說地從酒柜上拿出一瓶古老包裝的酒，把稍有點掛杯的白酒盛進兩個淺杯，遞給納尼一杯。

“我剛輸完藥水，不能喝?！奔{尼禮節(jié)性地接過酒杯卻口中拒絕。

“沒事，這是存放了上百年的地球陳釀，幾乎已沒有酒精度，濃郁醇香，鑒定師和醫(yī)生做過化驗，對身體只有益處毫無危害?！?/p>

納尼被杯中的獨特香味吸引，忍不住喝了一口，只一口，賽過一世所飲，欲醉似仙，頭顱支撐不住，趴倒在桌面上。一定是酒勁過大或嘉惠在酒里下了藥。納尼的身體不聽使喚，笨重遲鈍，想行難行，嘉惠費力扶著納尼，踉蹌著往總統(tǒng)辦公室里間走，納尼不能左右身體，幾次摔倒，那是總統(tǒng)的身體，但他頭腦還算清醒。

被嘉惠扶著拖著拉著到里間暗室的保險柜旁，納尼被放到保險柜邊的桌子旁依靠著桌子，嘉惠一手拖著納尼的手掌，一手拿上納尼的十指逐個在保險柜的密碼解鎖格內輸入。

納尼看著嘉惠艱難的動作，可恨可愛，哭笑不得，心里無限憐憫，在嘉惠試著輸入納尼右手最后一個手指時，納尼的左手下意識地抬起，撫了一把嘉惠的長發(fā)，嘉惠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偎上納尼大哭起來，痛哭起來，慟哭起來。

納尼把一腔柔情帶回家中，把愛意撲向久久等待的露雅，愛意太熾，燃得露雅解了上衣，露雅身上由熾熱變清涼，由清涼再次熾熱。

納尼貪婪地迎向那一抹紅暈，那朝霞中的太陽，那孕育快樂的曙光……

副總統(tǒng)喬迪在身體改造前是不近女色的?？偨y(tǒng)死后，他不滿足機器人的程序性，了解人類才能統(tǒng)治人類，于是勇迎刀刃，按照人類的身體結構對自己徹底改造，擁有了與人類相同的情欲器官，奮斗、征服的核芯就和統(tǒng)治宇宙的雄心合二為一，這個核芯就在程序性的基礎上，增添了意志的堅定執(zhí)著、心率的強弱跳動和思慮的忐忑得失，他把這種感受稱之為“改造后遺癥”。為了事業(yè)他無怨無侮。

“人生有諸多目標，目標即使遙不可及，儼若雪域高原上狼的巢，深山老林里兔的穴，浩瀚海洋中蚌的珠，漫天星際遠方生命的波，也總要去追尋，為愛，為信念，為尊嚴，為活著！”喬迪在他控制的海陸空軍事基地對基地官兵訓話，沒有教條式灌輸，而是人情人理，詩意新意，輸入服從指令的機器人隨聲附和，人類官兵群情激昂。

“對抗當局政府，統(tǒng)治火星！奮斗吧，孩子們！我

們即將研制出有效打擊火星所有范圍乃至外太空的遙程導彈，很快，外太空不明飛行物和太陽系所有星球都在我們的導彈射程之內。屆時，我們可以化解所有攻擊，導彈威懾下，我們承載空天飛機可以殖民太陽系所有星球以及外太空所有領域?；鹦鞘俏覀兊?，太陽系是我們的，宇宙是我們的！奮斗吧，孩子們！”喬迪的煽動引來共鳴，大家掌聲如雷，喊聲震天，激情澎湃地投入武器研發(fā)和軍事對抗的工作中去。喬迪竊取總統(tǒng)核手表失敗后，果斷決定采取軍事手段奪取火星的統(tǒng)治權。

軍事基地外的警察隊伍已圍困基地多日，苦于火星城市長期和平、文明理念下沒有發(fā)展大規(guī)模殺傷武器，只能靠喊話做工作和短槍長棍打擊，圍而難攻。軍事基地的武器研究時新日異，高精端武器對準基地外的警察隱而不發(fā)。喬迪經身體改造后，考量復雜，虎狼之志加慈愛仁心，攻擊命令下達與否，左右為難，他已三天三夜幾乎沒有合眼，身體勞頓，卻難以人眠。

“基地內的官兵給養(yǎng)和武器原材料不足了，攻出基地外補充給養(yǎng)和原材料迫在眉睫。我的婦人之仁會害了我嗎？外太空的不明飛行物正在迫近火星，獨立應對不明飛行物，而統(tǒng)治火星是當務之急??！”喬迪自言自語，自責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

女秘書哈靜紅袖添香，在一旁為喬迪倒上白水一杯，鶯聲細語地說：“你為人類生命著想，我就佩服你的劍膽琴心。”喬迪喝上一口白水，像喝上春藥般興致盎然，乏意全無，對自己的不滿竟是哈靜的崇拜之處，真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喬迪順勢擁哈靜人懷，只胸前兩個核心區(qū)，既是興奮劑，又是安眠藥，喬迪興奮勞累過度，昏睡過去。

機器人哈靜尚且有愛人寵幸，代總統(tǒng)嘉惠卻獨守空房。

得知對納尼施暴，要奪取原總統(tǒng)手指指紋的幕后指使不是副總統(tǒng)喬迪，而是另有他人時，嘉惠的心增些許不安，原來有那么多人窺視惦記總統(tǒng)的位子！渺茫中退意漸濃。嘉惠渴望能像過去那樣，偎靠著總統(tǒng)丈夫的身體尋求慰藉，但持有總統(tǒng)身體的納尼整日在露雅那纏綿悱惻，直到火星城市居留權積分降到60分的臨界值，才依依不舍地來工作，待到因工作積分稍有增加就又請假回家，讓嘉惠落寞難過。

居留權積分只剩61分時，納尼只得去上班。

納尼家住13樓，下樓需坐電梯，納尼和露雅牽手從房門走到電梯口，其實，房門到電梯口只一大步之遙，兩人扯了一個世紀。摁下電梯下降鍵，電梯在1層，升上13樓的時間，兩人擁吻不舍，待電梯升上來，電梯門打開，納尼擁緊露雅向電梯貼上半步，右手纏著露雅的腰，左手食指摁著下降鍵不丟，電梯掙扎著停滯在空中，電梯門顫抖響動。片刻，納尼翻轉露雅腰身，欲推開露雅進電梯，一只腳踏人電梯門之際，露雅又迎面黏上來，撲到納尼懷中流連，換了她的一只手摁上電梯下降鍵。電梯“吱呀”作響，樓上有人傳來質疑電梯壞了的聲音，兩軀熱身才散開，手卻還在拉著，從手掌、手背滑到手指，最后松開那一刻，恰巧電梯門關上，險些夾上兩人手指，電梯門隔斷了兩個惜別難分的愛人的熱切目光。

這個逗留的過程，致使納尼再次上班遲到，被扣除僅有的保險的1分居留權積分。愛情，就值得這么驚險！

這一段時間，嘉惠脆弱無比，如地球春風下河中央的冰片，思慮再三，她還是要請求地球支援。

她輕車簡從來地到宇航局指揮中心，命令指揮中心主任向地球發(fā)出求救信號，主任嚴詞拒絕了她，堅持要總統(tǒng)令，即議會通過后由總統(tǒng)簽署，否則，愛莫能助。

“我是代總統(tǒng)！”

“我們的工作只聽命于總統(tǒng)令，不認任何人。”機器人的工作流程相當固定呆板，毫無商量余地。

“如果不聽我的命令，我將隨時啟動核按鈕，我們大家在火星同歸于盡！”嘉惠只能出此下策。

宇航局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受制于血肉之軀的危險情緒，只得在嘉惠逼迫下向地球發(fā)射了求救信息。

一個情緒化女人的過激行徑，引起了機器人社會的普通擔憂，這種危險的情緒有悖于機器人生產之初的理智處事和嚴謹程式的設計，機器人陣營出于生存本能，試圖擺脫嘉惠代總統(tǒng)領導城市的危險境地，推選出一名機器人總統(tǒng)候選人喬治參加總統(tǒng)大選。

機器人總統(tǒng)候選人的競選口號是：送你一個性愛機器人。

機器人工廠總裁是機器人總統(tǒng)候選人喬治的全力支持者和贊助商，運行工廠所有生產線開足馬力滿負荷生產，生產出的性愛機器人十全十美，滿足人們對愛人的所有性幻想，一是純潔至極，從生產之初無人觸碰，只屬于你;二是性感萬分，豐滿或骨感，健壯或奶油，符合你的審美;三是氣味相投，惺惺相惜;四是脾氣稟賦相符，相處舒服;五是體力完好，不知疲倦;六是精靈可愛，用眼神和肢體語言攝人心魄;七是經驗豐富，熟諳性愛技巧;八是善解人意，可感知你的需求，親近或不即不離或靜靜等待;九是真實現(xiàn)實，皮膚及人體構造與真人無二，已分不清夢幻還是現(xiàn)實;十是變化巧妙，以上種種特點可根據你的生理心理需求，點單確定，隨時調整。十全十美性愛機器人讓人欲罷不能，回味無窮，成癮成癡。

嘉惠自從下令向地球求援后即閉門謝客，足不出戶，放棄了對城市的統(tǒng)治權。只有納尼在露雅身上盤桓多日后去見嘉惠時，嘉惠才露出久違的身段。

“你這樣頹廢不是辦法。”納尼規(guī)勸她。

“我累了，我沒有頹廢，我只是厭倦了爭斗，我是個弱女子，不是鋼鐵戰(zhàn)士，我閉門在家，回憶往事，隨遇而安，挺好。我發(fā)出了向地球的求援信息，解散了議會，宣布提前大選，盡力把城市未來方向拉向正途，作為一名地球籍火星人、總統(tǒng)遺孀，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奔位菡f。

“這座城市需要你。”

“城市制度完善，沒有我，可以正常運轉。”

“可總統(tǒng)大選臨近了??！”

“我想放棄總統(tǒng)大選，你擁有總統(tǒng)身體，你代我參選吧？我輔助你。”嘉惠在作一個大決定。

納尼想拒絕她，身體卻起了惻隱之心。

“可我們的機器人對手太強大了?！詯蹤C器人多么誘人，你知道嗎？”

“當然，從你日日笙歌、不思進取的表現(xiàn)就可以看出來?！奔位荽蛉ぜ{尼。

“我們的參選理念是什么？”

“和地球同呼吸、共命運?！?/p>

“和地球同呼吸、共命運？”納尼重復著嘉惠的話，一時陷入對往事的沉思和對未來的憧憬。

“你的身體是總統(tǒng)的，參選并管理好這座城市是你的使命！讓這座火星城市欣欣向榮，也是一名地球人的使命！”嘉惠說的兩個“使命”，讓納尼的心風舞電掣般炫動，片刻之后，變?yōu)殓H鏘的、堅定的跳動。

納尼在代總統(tǒng)嘉惠支持下參加總統(tǒng)大選，露雅卻因為在機器人特制充電場定期充電時，被要求投機器人總統(tǒng)候選人的選舉贊成票而放棄充電。

露雅衰弱地回到家中，和納尼告別，吃最后的晚餐。

露雅秀色可餐，納尼的嘴含上去，他的生命有了光澤;他吃起來，他的靈魂得到了光合作用;他反復吮吸，露雅的太陽要把他融化;他品咂回味，太陽黑子要把他磁化;太陽黑子最終引發(fā)了磁暴，誕生了毀滅！是的，從誕生再到毀滅！露雅的身體開始干癟，那胸前她的青春的核萎縮起來，那是他的靈魂的核，那是她青春的美妙，那是他靈魂的依靠！她已無力回天，他更無依無靠……

露雅是有愛的機器人，不是性愛機器人，而火星全城人幾乎都在擁著性愛機器人人眠。

納尼是哭著抱著干癟的露雅去機器人充電場充電的，最后用他和露雅兩人的投票權換回露雅充電后的靈動秀美。兩人在選舉投票站投了機器人總統(tǒng)候選人的贊成票后，如釋重負，牽著手踱步回家，路上灑滿了感動的淚。

這一夜，納尼做了個回地球的夢。夢中，地球上納尼居住的居民樓院內，一個傻子怡然自得地叉拉著腿，把肚子上的贅肉堆在小馬扎的棱子上，夾煙的右手瀟灑地彈了一指煙灰，左耳傾聽著幾個老太嘮嗑，老太們樂得有人欣賞，扯得帶勁兒，唾臭飛翔。

不遠處，一輛小轎車的倒車鏡框上飛落了一只小鳥，同樣虛實難辨，對著車窗搖頭晃腦，腳步輕盈挪動，被車窗玻璃反射的自己的影像吸引，不忍離去。

再遠處，兒子在玩具店對著一群幼稚的玩具動物竊竊私語，納尼聽懂了兒子的欲望，爽快地買給了他，他的欲望真簡單，這比地球上任何一個納尼熟識的女人對納尼的期望都容易實現(xiàn)。

夢醒來，納尼睡眼蒙嚨中看著身邊的露雅，迷離難辨夢里夢外，更加珍惜她，擁緊她，吃上她，如珍饈美饌，其時，世間及宇宙所有女人已味如麩糠。

納尼和露雅的濡沫情誼一時被傳為佳話。

代總統(tǒng)嘉惠一方選舉陣營大肆渲染，大做文章，攻訐機器人選舉方乘人之危，操守全無，樹立了納尼重情重義、體察民心的正面形象，納尼的支持率扶搖直上，讓納尼意外驚喜，重新堅定了總統(tǒng)選舉的信心。露雅也作為賢內助助陣納尼，廣泛宣傳愛情的偉大力量和人類執(zhí)政的重大意義。

露雅在為選舉拉票演講的間歇，和機器人交流時，有機器人問：“愛情是什么感覺？”

露雅現(xiàn)身說法：“充電的感覺，像充電時持續(xù)的暖流涌人身體，飽滿、充盈、瓷實的動力源源不絕。”這個直觀的描述讓機器人有了向往。

地球上，納尼的玄孫太尼33歲，卻在愛情的漩渦里掙扎，被狂風漫卷，泥沙混淆，時而聳人天堂，轉瞬跌回地獄。

這一天，他給兒子買玩具時，仿佛聽到了太祖的召喚，應召參加地球宇航局前往火星探險之旅，妻子苦苦挽留無果，才意識到愛情的脆弱和對男人的期望值過高，怏怏不樂。太尼躲開妻子的怨言，踏上了開往火星的飛船，頓時神清氣爽，憧憬起新生的恒星光芒。

以地球如今的科學技術，去火星已可以一個月到達，但仍是一張單程票，早期還能收到飛船登陸火星、定居火星的訊息，后來，自火星建成天穹，不知是定居火星的探險家們主動中止了與地球的聯(lián)絡，還是其他未知原因，每次登陸火星的飛船到達火星附近即受到信號干擾失去聯(lián)系，是否登陸火星不得而知，致使數次承載登陸火星任務的飛船失聯(lián)后，以保險計，地球暫時中斷了登陸火星計劃，直至火星重新發(fā)來求救信息，才籌備新一輪的登陸火星方案。太尼以視死如歸的勇氣逃離現(xiàn)實，現(xiàn)實如若不堪，明天，未來，哪怕危險，也值得期待。

太尼乘坐的飛船在飛駛途中接到來自地球的播報：地球各國已聯(lián)合采取軍事行動，用遙程導彈擊碎了奔向火星的不明飛行物——一顆隕落的星體碎片。

火星危機得到化解，副總統(tǒng)喬迪占領軍事基地發(fā)展軍事科技應對不明飛行物的事由不再成立，代總統(tǒng)嘉惠又不問政事，無政府狀態(tài)下.喬迪修正統(tǒng)治火星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另辟蹊徑，與基地外警察達成和解，由司法部門為喬迪一干人辦理取保候審手續(xù)后，喬迪作為另一個總統(tǒng)候選人參加總統(tǒng)選舉，喬迪等人罪行與否，待總統(tǒng)選舉后再予審判。雙方從基地內外散去，各奔前程。

自從性愛機器人普及后，火星城市的男人、女人與伴侶夜不同宿的增多，男人們還能硬撐著面子不說，女人們卻都哭得枝殘葉敗，人厭狗嫌。露雅辦了一個名為“哭泣挽回愛”的培訓班，培訓失戀的女人們如何像她那樣，哭得梨花帶雨，嬌柔風情，惹人愛憐，總統(tǒng)候選人納尼的戀人，露雅明星效應明顯，場場培訓爆滿，培訓場地越擴越大，既成了失戀女人的加油站，也成為納尼為選舉拉票的宣傳載體。一個機器女人向人類女人解讀哭泣的奧秘，真是諷刺，失戀的女人被性愛機器人刺得遍體鱗傷，哪還管風（諷）刺還是雨刺。

失戀的女人們苦練御夫技巧，練得身累心乏了也找性愛機器人慰勞自己;失戀的男人們索性一頭扎進了性愛機器人的溫柔陷阱里，死也不愿出來，大有火星城市被性愛機器人左右控制的趨勢。嘉惠和納尼看到了人類的危機。

總統(tǒng)選舉的最后一天，勝負已然明了，機器人候選人喬治的選票遙遙領先，選舉人都是擁著性愛機器人去投票站投票的，須臾都舍不得分開。嘉慧和納尼仍不甘心，在做最后的努力，去監(jiān)獄拉取選票，凡不是政治犯罪的罪犯都有選舉資格，這些沒有機會擁有性愛機器人的罪犯，是嘉惠和納尼爭取的對象。

在涉外監(jiān)獄里，關押的都是三次打開天穹時，從天穹外闖進天穹的不明身份的地球人或外星人。D座3號牢倉里關押的是一個身高2.38米、皮膚白皙的男人，經監(jiān)獄身份篩查系統(tǒng)全方位分析，初步判定這是長期生活在天穹外的，從地球來到火星在火星繁衍的第五代移民，身高是地心引力弱的作用，皮膚白是因為躲避強輻射、紫外線和沙塵暴而長期生活在火星洞穴里造成的，根據他的骨骼掃描推斷，火星年齡大概在二十七八歲。他敵意很足，好像有意不和人交流，所以，不知道他的祖先是地球哪國人。

嘉惠和納尼已經對所有能交流的犯人進行了深入的溝通交流，爭取到了最大的支持，來到D座3號牢倉對不說話的從地球來到火星的第五代移民男人，一陣渲染“與地球同呼吸、共命運”的施政綱領后，地球第五代移民男人開口講話了，嘰里呱啦地講了一通，嘉惠和納尼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身邊機器人秘書和所有機器人一樣，大腦具備量子計算機功能，每秒鐘產生1000萬個神經元，通過觀察、傾聽、計算并不斷地試驗，對新生事物建立一個腦智模型并不斷完善，三分鐘的時間過后就開始翻譯男人的講話：“這是地球第五代移民的火星語言，是一種融合地球各國語言元素、在火星誕生的新語種，他說，他想用我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玩游戲。”秘書的翻譯一度讓納尼放棄競選總統(tǒng)的想法，機器人真是太強大了！

嘉惠說：“把筆記本電腦給他吧，電腦里所有數據和信息都安裝有防火墻，不會有信息安全隱患?！边@打消了納尼的顧慮。在秘書把筆記本電腦遞交地球第五代移民男人的一刻，嘉惠感慨地說：“恐怕這是最后一次為弱勢地球人服務了，納尼，你都看到了，機器人秘書和所有其他機器人一樣，自出生就比我們靠修修補補改善大腦功能的地球人智商高，如果離開了在生產他們時添加人大腦的‘忠誠的關鍵密碼，機器人一定會左右人類的?！?/p>

“然而，有了可生育機器人的生產及后代的出生，忠誠的密碼將在繁衍復制及他們后天超強能力的學習知識、適應環(huán)境、實踐養(yǎng)成中逐步模糊，不再成為大腦的關鍵詞，機器人越來越不受人控制?！奔{尼也說出了同樣的擔憂。

“要用愛去改造他們，像你的露雅?！?/p>

“愛？露雅？”納尼重復著，想著她，離開她都六個小時了。

地球第五代移民男人把筆記本電腦遞還給納尼，打斷了他的思念，電腦顯示屏赫然顯示總統(tǒng)選舉投票站才能看到的投票流程，納尼的贊成票潮水般涌出，“投票方是——”秘書念出電腦上打出的佶屈聱牙的文字——“我們是火星城市天穹外的地球移民，選舉火星總統(tǒng)，作為火星長住居民，我們有法定投票權?！痹瓉恚ㄟ^監(jiān)獄地球第五代移民男人的電腦網絡操作，和天穹外地球移民里應外合，打通了總統(tǒng)選舉的天穹內外投票通道。

很快，所有總統(tǒng)選舉投票站的投票電腦都被黑客攻擊，天穹外的地球移民快速侵入投票系統(tǒng)投票，納尼的贊成票已然超過另外兩名候選人?；鹦浅鞘懈叩确ㄔ貉杆賾獙?，宣布召開緊急法務會，審計、研判這些選票的合法性。

納尼對地球第五代移民男人承諾，如果他當選總統(tǒng)，將頒布特赦令赦他出獄，“如果你出獄了想做什么？”納尼問。

地球第五代移民男人仰望監(jiān)舍小小的窗口，若有所思地說：“如果可以，白日里游，晚月里棲，胡發(fā)也不刮，留得長長地;如果可以，屋前種樹，遠處濯溪，相思也不理，任它亂亂地;如果可以，城邊打工，村頭鋤地，你卻也陪伴，心里濕濕地;如果可以，輾轉蹉跎，余年珍惜，點點也鐫記，刻痕深深地;如果可以，滄桑史記，唯你念憶，萬花也開畢，只你香香地?！?/p>

機器人秘書翻譯后不知所云。納尼告訴他，這是地球舊時代的詩歌，托物言志，講的是情懷。秘書是高科技的機器身體，哪里有情懷？

“我的學習能力是超強的，我很快會懂你說的所謂‘情懷的?！睓C器人秘書說。

“‘懂和‘有是兩個概念?！奔{尼不再想和機器人秘書對話。

第二天，高等法院繼續(xù)對天穹外的選票合法性進行合議，一夜過來，天穹外的地球移民卻已通過蓄謀已久的隧道挖掘工程，從天穹外的火星洞穴通到天穹內，占領了火星城市的所有機器人充電場。

走過四分之三的火星之旅，太尼乘坐的太空船停靠在離地球最遠的太空空間站，作沖刺火星前的最后休整。同船的兩個伙伴都驚喜地發(fā)現(xiàn)，太空遨游半個多月時間令自己的身體長高了。

“太空中重力壓力小，我長高了兩厘米，真好，太空行的目的我達到了，我要回家了?！迸闆Q定啟用太空空間站的備用飛船返程。

“我也長高了，并且身體長得很勻稱，我增長的身體尺寸一定會讓妻子滿意的，我想家了，我也回地球?！蹦型橐矝Q定與女同伴相伴而回。

太尼只得獨自一人乘坐太空船繼續(xù)向火星前行，他知道，這是他唯一能讓孩子和看不起自己的女人崇拜自己的勇氣之戰(zhàn)，他要成為勝者。

高等法院女院長一直未婚，冰冷生硬，嚴謹刻板，疲于應付各類事務，為愈來愈長的預期壽命擔憂如何熬過光陰，自從結識機器人藍顏知己，一改往日風塵，光鮮亮麗起來。今天，由她主持審委會合議天穹外侵入電腦選舉程序的總統(tǒng)選票合法性。

審委會上，A委員沉默不語，觀察局勢;B委員見風使舵，伺機隨聲附和;C委員說，火星城市天穹外的選票是非法侵入電腦選舉程序的，不能認定為有效;E委員反駁，既然是火星總統(tǒng)選舉，凡火星上的人都有選舉權;F委員插話，首先要弄清楚是火星城市總統(tǒng)選舉，還是火星總統(tǒng)選舉，這是確定選票有效性的前提;

G委員回答，火星只建立一個城市，火星城市總統(tǒng)選舉即火星總統(tǒng)選舉;H委員緊跟著說，既然火星城市總統(tǒng)選舉即火星總統(tǒng)選舉，那么天穹外的選票即為有效;J委員駁斥，即使如此，天穹外的選票是黑客攻擊侵入選舉系統(tǒng)產生的，未經事前許可，程序不合法，故不能認定實體合法;K委員提出不同意見，未經事前許可，是因為火星城市當局人為剝奪了天穹外選民的選舉資格，過錯方在火星城市當局，等等，讓高等法院女院長難以決斷。

高等法院女院長在熱鬧激烈的合議庭上寂寞難耐，冷眼觀看這一群場面上的人是名利拴絆的木偶，在各自權益的黑洞里閉眼說著空話、套話、白話、言不由衷的話，真假難辨，哪有愛情來得實在？于是，她打開貼身穿的愛情內衣的位置共享、交流互動功能，悄悄與機器人藍顏知己玩起了紅山綠水，玩得驚心動魄，神魂顛倒，同樣虛實難分。機器人藍顏知己突然在女院長心口寫了四個字——選票無效。愛情竟然不那么純粹、摻雜著世俗？女院長頃刻間從高潮跌人低谷，一時不知所措，宣布合議庭休會，改日再議。

女院長被性愛機器人混沌了心智、俘虜了身體，高等法院審委會議而未決;喬迪和機器人總統(tǒng)候選人喬治的隊伍合二為一，性愛機器人蠢蠢欲動，四處出擊尋找目標;從火星洞穴涌出來的天穹外地球人不遵守火星城市規(guī)則，我行我素，破壞了城市運轉秩序，處處狼藉;火星城市原居民惶恐不安，精神病醫(yī)院和心理輔導機構人滿為患。火星亂象叢生。

嘉惠和納尼決定故伎重演，用核手表威懾各方遵規(guī)守律。

太尼乘坐的太空船越靠近火星，受到的信號干擾越強烈，待到要降落時，太空艙內已失去了與地球的所有聯(lián)系，機器人駕駛員盲駕中難以校準降落方向，太尼和機器人駕駛員同時確定儀表盤上顯示火星地面像一個大型停機坪的地方，難道是真的有火星人？真有火星人修建的飛機跑道？人機合一，共同發(fā)出降落的指令。

太空船沖過火星大氣層后，很快發(fā)現(xiàn)降落方向有誤，從外太空看似大型停機坪的地方竟是大名鼎鼎的“水手號”大峽谷！美輪美奐的大峽谷比照片中更寬、更深、更雄偉、更壯觀，驚嘆中，恐懼中，太尼大腦所有唯物和唯心的名言諦語噴薄而出，像一張大網罩住了瀕死前的太尼。太尼的思維像一條脫水的魚在網中掙扎跳躍，在窒息中慢慢放棄努力，世界一片虛無。太尼視死如歸，留下了遺憾的眼淚和滿足的呻吟……

太空船一陣劇烈的晃蕩把太尼從瀕死的臆想中拉回現(xiàn)實，一架大型飛行器從天而降，用一張大網捕捉了往峽谷下墜的太空船。太尼在重生中淚如泉涌，那一刻，他明白，他的視死如歸都是幻象，他離不開孩子，更離不開愛情！

飛行器把太尼乘坐的飛船帶離峽谷上空，幾經輾轉，降落在一方巖洞前方的平整地帶，飛行器沒有滯留，向遠處駛去。太尼下了飛船，在一個小型無人機引領下，沿著明顯人工修砌痕跡的石路走向洞穴，洞穴有六丈高，三丈寬，邊緣不太規(guī)整，門看似一整張深青色玻璃幕墻，不透亮，居中打開一扇二人見高的小門，太尼激動的心率先跳進門里，隨心進入。

洞穴內別有天地，向內必經一條科技展覽走廊，走廊一邊是火星人類編年史，記載著人類踏上火星的坎坷歷程，以火星城市天穹閉合為斷代，分天穹前時代、天穹一次閉合時代、天穹二次閉合時代、天穹三次閉合時代，現(xiàn)在是天穹三次閉合時代，年譜歷數了火星人類發(fā)展史和科技進步史。

走廊另一邊展示有人類踏上火星后的科技創(chuàng)新成果，科技的源動力是在火星的地球人強于地球的地球人的危機緊迫意識;科技的原材料多為小行星撞擊和爆炸性火山作用下，融化巖石冷卻后形成的玻璃;科技的突破點是利用玻璃反射折射原理，聚焦太陽光束形成3600℃高溫，這個溫度，提供生產水泥、鋼材的熱量綽綽有余，并利用催化劑從水中提取氫，以此為例，將生物質轉化為清潔加熱燃料和碳中性的合成燃料，而水在火星是不缺的，以固體和液態(tài)形式存在，這顛覆了太尼的常識;科技成果的典型案例是，制種材質打造的鉆探機械悄無聲息地從巖洞通向天穹內，幫助天穹外地球人侵入了天穹內的火星城市……

機器人露雅為了愛，主動去醫(yī)院把自己的身體結構徹底改造成與人類的一樣，屏蔽了充電源，靠飲食消化吸收補充身體能量。

“我以后和你一樣會生老病死的，你要疼我，珍惜我?！甭堆畔蚣{尼撒嬌。

“比疼我自己還疼你?！奔{尼怎能不疼她？人是會生老病死的，因為珍惜而疼，是愛的密碼，露雅和納尼破解了它。

露雅作為公眾人物的示范帶動作用，引領了機器人身體改造新潮流，越來越多的機器人徹底改造身體，成為擁有眼耳鼻舌身意、迷戀色聲香味觸法的愛人。

太尼從天穹外洞穴進入天穹內城，帶給納尼的是納尼的地球妻子留下的傳家寶，那是一首詩：“冬日的樹木疏落有致，每一組樹枝藏有一紐故事，枝杈間的巢，雖溫度不在，但曾經每一段的溫情，都住著一個精靈，或數個精靈。曾幾何時，我把巢筑高，避開鳥的紛爭，只為更近迎納你的羽翼，卻最終沒有抵過遠處的天空。冬風已把巢穴吹破，假以時日，我還會把巢草叼齊、平整，在春天，在巢洞，用溫情的眼睛找尋、迎候你的行蹤，我的精靈。我還會迎風而立，把巢筑在你每一個飛行的路線上，在四季，在愛中，哪管朝霞四射，或夕陽斜行，在每一株樹的梢尖，守住我們永久的約定?！?/p>

納尼嗆咳著說：“我辜負了她！”雖然當著玄孫的面，納尼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

露雅安慰道：“奮斗的時代總要有舍棄，或愛情，或生命，或個人得失，或物質交替，但放在歷史的車輪里，這些舍棄都是前進的源動力?！?/p>

嘉惠沒有想到，用核手表威懾各方、恢復城市秩序的努力很快化為泡影，喬迪一方機器人通過量子計算、大數據分析，參考上次嘉惠用核手表威懾的經驗教訓，結合如今嘉惠言行精神，權衡利弊得失，決計鋌而走險，不予就范。嘉惠舉事失敗后有一種缺氧的感覺，瞌睡無力，持續(xù)不適，便徹底不再過問政事，任由納尼在選舉上單打獨斗。

其實，天穹內城氧氣量確實在減少，天穹外地球人的進入，加上機器人改造成人類的數量增加，氧氣有捉襟見肘之勢。喬迪乘人之危，部署納米新式武器和重堅利炮進攻人類，喬迪的軍事口號是：“驅逐入侵，還我氧氣?！彼闶菐煶鲇忻?。

這支“正義”之師，首先占領火星洞穴通人天穹內城的所有出口，切斷增援部隊，重新控制了機器人充電場，喬迪部隊的高精端武器冷酷無情，所向披靡，應者云集，很快就占據了輿論制高點和各方要地，喬迪冷笑一聲，笑聲穿透了火星地殼。

就在喬迪洋洋得意地擁吻女秘書兼情人哈靜的時候，警笛長鳴嘶叫，天穹內城的所有與網絡連接的屏幕自動開啟，黑客侵入網絡，播放了一段錄音，錄音中，原總統(tǒng)與原副總統(tǒng)喬迪在交談，商討如若火星議會不通過總統(tǒng)提出的發(fā)展軍事力量來化解不明飛行物撞擊火星的危機的議案，喬迪說：“那么，就在森林放上一把火！”

總統(tǒng)：“放一把火？”

喬迪：“對。把天穹內燒得天昏地暗，勢必要打開天穹滅火，那么，我們研制的839顆軍事和民用衛(wèi)星就可以趁機發(fā)射升空，火星城市的軍事力量和科技實力將發(fā)生突飛猛進的幻化?！?/p>

“幻化？”

“變幻無常，超出地球人想象的存在?！?/p>

“我最近已經被議會審議向不向地球求援的事整得焦頭爛額了，你這個想法更可怕了，讓我更憂心，會有很多地球人因天穹打開后的環(huán)境劇變喪命的?！?/p>

“你是火星的霸主，要統(tǒng)攬全局，不能兒女情長，瞻前顧后?！?/p>

“我很糾結，很難過，醫(yī)生說我的抑郁癥嚴重了，我恐怕難以承受越來越大的壓力了。”

“離天穹上次打開的時間間隔太長了，我們研制的839顆衛(wèi)星再不升空就會被地球及其他外星球的科技實力超越的！放火，是打開天穹的最快辦法，議會的工作效率太低了！”

“你這是在逼我！”

“我已經在安排科研團隊盡快研究出可以常態(tài)化打開天穹的辦法，盡量不傷害人類，如若不能兩全，也要以火星發(fā)展大計為重。你是總統(tǒng)，你要支持！”

“你這是在逼我！”

“這是為了火星的長遠發(fā)展，我是在以機器人的理智提醒你不要感情誤事！”

原來……原來總統(tǒng)的抑郁癥是喬迪逼犯加重的？喬迪才是森林火災的始作俑者！

真相大白后，喬迪露出猙獰的面目，嚇得哈靜的吻游離了他的嘴，喬迪宣布將對所有阻擋他統(tǒng)治火星的人和機器人大開殺戒。

天穹內的地球人沒有坐以待斃，向天穹內電源設備輸入了富含“愛”粒子的電流，“愛”的電流涌到喬迪

控制的機器人充電場時遇到了嚴防死守，阻斷在充電場外蓄勢待發(fā)，突破防線需打開鏈接端132位數的組合開關及鎖定裝置，經反復研究、論證、實驗，長時間的持續(xù)僵持狀態(tài)后打開了密碼。

那些“愛”的粒子是從懸崖峭壁上燕筑巢的唾液、久旱天河褶里兩條魚相濡以存的唾沫、男女相擁而吻的唾液、吃奶的嬰兒噙在母親奶頭上的口水、喂病重老人的兒女嚼食里的唾液、朋友醉飲后酣睡時留在腮邊的涎水、人類臨終前那口停在喉頭不舍棄世的唾沫中提煉出的粒子，極其珍貴。哈靜最近一次充電后，心里充滿對喬迪的崇拜，已不是執(zhí)行程序的盲從。

天穹外，地球人駕駛大型戰(zhàn)斗飛行器盤旋在天穹上方，開展了N次戰(zhàn)略演習，向天穹內城負隅頑抗的喬迪一方發(fā)出嚴正警告，迫其投降。

“我掌握著可以啟動外太空所有衛(wèi)星的自毀系統(tǒng)，我通過網絡密令毀了它們，讓火星的科創(chuàng)回到原點?！眴痰险f出破釜沉舟的話，把自己嚇了一跳。

“那些衛(wèi)星都是你奮斗的結晶，你怎么舍得毀棄？”哈靜勸道。

“不能擁有，只得毀滅！”喬迪內心踟躕，表情鎮(zhèn)定地說。

喬迪通過電腦發(fā)出一個指令，一顆衛(wèi)星隕落，那是顆負責醫(yī)療的衛(wèi)星，數百臺手術機器人戛然而止，取代的是做手術人員家屬的哀號。喬迪發(fā)出第二道指令，又一顆衛(wèi)星毀損，這是負責天穹開閉程序的衛(wèi)星，天穹打開了一條縫隙，朔風、沙塵灌向穹內，風力之大，鉆山蝕地，天穹外八架巡守的戰(zhàn)斗機被毫無抵抗地吸人穹內，栽在了穹內的通訊塔上，機毀人亡。

當喬迪要發(fā)出第三道指令時，哈靜擁上大汗淋漓的他說：“收手吧！我的愛。別再做傻事了，那些衛(wèi)星我們已離不開它們，我們在改造后已經是人類！放棄對抗吧，我的愛！”

喬迪意亂情迷，神志昏厥，蒼蒼然像一個受傷的老人那樣擁抱著哈靜，尋找慰藉，尋找定心神器。

在火星，定心神器的密碼是——愛！

作者簡介：陳景軍，男，1976年生，河南省鹿邑縣人，研究生學歷。有小說、詩歌、散文作品在《長江文藝》《海外文摘》《都市》等雜志及網絡發(fā)表。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