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迪，岳冬輝

（長春中醫(yī)藥大學基礎醫(yī)學院，長春 130117）

中醫(yī)藥在防治疫病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其價值和精華值得深入挖掘并運用于臨床指導當下時疫治療。晚清著名溫病學家雷豐（1837—1888），字松存，號少逸。在其所著《時病論》[1]中對時病有深入的研究和臨證體會[2]，在治療時病方面提出了極有見地的用藥思路[3]。挖掘中醫(yī)溫病文獻，研究雷豐《時病論》學術思想，希望對臨床指導當下時疫防治有一定的現(xiàn)實指導價值。

1 對發(fā)病原因的啟示

雷豐提出時病發(fā)病與五運六氣變化有密切的聯(lián)系。他在《時病論》中每一卷開篇都會論述運氣變化對時病發(fā)病的影響。如在《時病論》卷一中提出：“謂當春厥陰行令，風木司權之候，傷乎風也?！盵1]又如在《時病論》卷三中提到：“蓋風木之氣，內通乎肝……日久而成泄瀉?！盵1]由此可見，運氣變化情況直接影響時病發(fā)病。另外，雷豐強調外界環(huán)境因素對時病發(fā)病有一定影響。《時病論》卷四中提出：“春雨瀟瀟……人感之者，皆為濕病?！盵1]又如他在《時病論》卷五中強調：“因于久受陰濕，濕氣伏于太陰?！盵1]人體處于陰冷潮濕的環(huán)境中，邪氣從口鼻進入體內而患濕證。雷豐對時病發(fā)病原因的論述提示我們要重視運氣與環(huán)境變化對疾病的影響。

運氣變化和外界因素也對疫病的發(fā)病有一定影響，這與雷豐推崇的觀點一致。例如，2003 年春季非典型肺炎爆發(fā)時廣東省出現(xiàn)了持續(xù)降雨且降雨量偏大的天氣，氣溫偏低；且2003 年上半年太陰濕土司天，降雨偏多，下半年太陽寒水在泉，氣溫偏低。這種寒濕氣候為非典型肺炎的爆發(fā)提供了有利條件。該年二之氣時段二火加臨，故寒、濕、火三氣相互膠著，形成了非典型肺炎高熱、寒戰(zhàn)、苔膩等寒熱濕邪共存的癥狀[4]。又如新冠肺炎發(fā)病時正值太陽寒水主氣，寒氣較重，人感寒氣必成傷寒。另外，2019 年12 月－2020 年1 月，武漢市以多云和小雨為主，平均氣溫較低，外界環(huán)境陰冷潮濕，人在其中必感濕證。根據(jù)文獻[5]報道，新冠肺炎由寒濕挾戾氣侵襲人體所致，并將其命名為“寒濕疫”。由此看來，太陽寒水主氣和氣候寒冷潮濕為這次疫情爆發(fā)的重要原因。由上述可知，疫病的發(fā)病與運氣變化和外界環(huán)境因素密切相關。

2 對辨證論治的啟示

雷豐在時病的治療方面提倡以理氣之法給邪氣以出路，大清體內邪熱的同時重視陰津的保護。通過挖掘《時病論》中與現(xiàn)今疫病辨證論治相關的論述，可對現(xiàn)今疫病的治療有所啟發(fā)。

2.1 其邪在表，以辛散解表為主 雷豐運用辛散之品治療邪氣侵表、衛(wèi)陽被遏之證。他主張使用蒼術、防風等辛散利氣之品，而不是純用麻黃、桂枝等過于辛熱的藥物。如雷豐在治療濕邪在表、發(fā)熱胸悶、乏力倦怠、脘中不暢時用辛散太陽法，去桂枝、淡豆豉避其辛熱，加蒼術、厚樸2 味。其中羌活、防風發(fā)汗解表，蒼術、厚樸燥濕健脾，可使在表之濕從汗而解。在治療風溫初期、身熱咳嗽時用辛涼解表法。該法中薄荷、蟬蛻清輕透表，前胡、淡豆豉宣散風邪，瓜蔞殼、牛蒡子開宣肺氣。諸藥相合，使表邪盡去。

在現(xiàn)今疫病治療當中很多治療方案都體現(xiàn)了雷豐治療表證的治療思路。如鄧鐵濤[6]在治療非典型肺炎初期時用到杏仁、蟬蛻、蒼術、薄荷等辛散之品。仝小林[5]提出的“武漢抗疫方”內含有厚樸、羌活、蒼術、生姜等散寒化濕之品。王玉光等[7]給出的新冠肺炎治療方案里同樣含有羌活、防風、甘草、蒼術、厚樸、茯苓、澤瀉等藥物，羌活、防風可使?jié)駨谋斫?，茯苓、澤瀉能使?jié)駨陌螂锥ァO良明等[8]在文獻中記錄了根據(jù)國醫(yī)大師薛伯壽教授的設想而擬定的新冠肺炎治療方藥中加入了厚樸、防風、甘草、蒼術等辛散化濕藥物。這些方案與雷豐治療表證的思路有相同之處，且臨床療效顯著。

2.2 其邪入里，以通利宣化為主 雷豐治療邪氣入里時提倡以理氣之法，使邪有出路。例如他運用通利州都法治療里濕證或濕邪化熱。此法中茯苓、澤瀉等利水滲濕，蒼術苦溫化濕，桔梗開提，可通天氣于地道，相合后可使里濕從小便而出，濕去則熱解。又如他在治療濕溫本證時運用清宣溫化法去連翹，加厚樸、豆卷以清宣溫化上中二焦氣機而化濕。若便溏較重也可運用治療濕邪的通利州都法導濕于下。在治療穢濁暑重于濕時運用芳香化濁法加滑石、甘草。此法以藿香、佩蘭芳香化濁，陳皮、半夏以化其濕，大腹皮、厚樸暢通上下焦氣機，使?jié)駶嶂畾馀懦鲶w外。

現(xiàn)今疫病治療方案中大多繼承了雷豐宣通之法。如仝小林[5]的“武漢抗疫方”中含有藿香、佩蘭、厚樸，并明確指出此3 味取芳香化濕之意，這與雷豐的治療方法一致。何威華等[9]在新冠肺炎醫(yī)案中記錄的方藥內加入了藿香、陳皮等6 味清輕宣氣、利水滲濕之品，與雷豐的清宣溫化法及通利州都法一脈相承?！稄V東省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中醫(yī)藥治療方案》（試行第1 版）[10]中治療濕熱蘊肺證給出的藥方中也包含了桔梗、通草、滑石和薏苡仁等藥物，蘊含了通利州都之意。夏文廣等[11]提出治療濕毒郁肺證的方藥內加入了茯苓、滑石、通草等。《云南省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中醫(yī)藥防治方案》（試行第2 版）[12]中治療濕毒內蘊證時加入了通草、滑石、茯苓和蒼術等通利之品。這兩種方案的治療思路均運用了雷豐的通利之法，與雷豐的觀點相吻合。

2.3 其邪內陷，以清熱保津為主 在治療邪熱內陷等證時，雷豐提倡以大量清熱解毒之品快速清其體內邪熱，防止熱灼津傷，陰隨陽脫，必要時加入適量開竅藥。例如他在治療溫毒邪熱內陷時用清熱解毒法加甘草、桔梗、金銀花、連翹，若發(fā)斑疹、神識昏蒙，改用清涼透斑法加犀角、玄參治之。又如雷豐在治療冬溫之邪竄入心包時運用祛熱宣竅法或純用紫雪丹。本法中連翹苦寒，犀角咸寒，可共入心經(jīng)，石菖蒲開竅，送服牛黃至寶丹可增強救急之力。

現(xiàn)今疫病治療中大多都繼承了雷豐治療邪熱內陷的方法。如張思超[13]、范逸品[14]等在治療新冠肺炎熱閉心包證時都運用了玄參、麥冬、生地黃、金銀花、連翹等清熱保津之品?！逗邶埥⌒滦凸跔畈《靖腥镜姆窝字嗅t(yī)藥防治方案》（第2 版）[15]中關于疫毒閉肺證的治療方藥中也含有雷豐提到的生地黃、玄參、太子參、連翹、金銀花等味。3 方均取雷豐清熱解毒之意，大清血分邪熱的同時又能保護津液，與雷豐治療溫毒的思路一脈相承。范逸品等[14]在治療新冠肺炎重癥的藥物中有水牛角、連翹、石菖蒲和至寶丹，與雷豐的祛熱宣竅法極為相似。張思超等[13]給出的治療內閉外脫證的方藥里含有連翹、石菖蒲等送服牛黃至寶丹等?！哆|寧省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中醫(yī)藥診療方案》（試行第2 版）[16]在治療內閉外脫證時推薦湯劑送服紫雪散，其理與雷豐的治療思路統(tǒng)一。

通過分析《時病論》中的特色治療方法及對現(xiàn)今疫病治法的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現(xiàn)今疫病的治療與雷豐的治療思路有諸多相通之處，提示我們挖掘雷豐治療時病的思想對現(xiàn)今疫病的治療有重要價值。

3 對用藥禁忌的啟示

3.1 勿過用汗法 雷豐主張慎用汗法，中之則止，切勿過用。例如其在《時病論·卷之一》臨證治案中記載了一則因過用汗法而導致疾病加重的病案：其人得春溫時病，但前醫(yī)不識，誤以為傷寒，遂以大隊辛溫發(fā)汗藥，一劑藥之后身熱盡退，但復用其藥后反而熱甚。此案因過用汗法，導致其出現(xiàn)汗出津傷、化熱化燥的表現(xiàn)。同樣是因為辛溫傷陰的醫(yī)案還有雷豐在《時病論·卷之八》臨證治案中記載的冬溫傷陰案：其人患冬溫時病，過用辛溫散邪后表現(xiàn)為咳嗽痰紅、發(fā)熱顴赤等溫熱陰傷的癥狀。且雷豐在治療濕邪在表時明確強調了用辛散太陽法去桂枝、豆豉等過于辛散的藥物，取微汗而解，為的也是防止過汗傷陰。

現(xiàn)今疫病治療中同樣遵循雷豐勿過用汗法的原則。如趙東凱等[17]在治療新冠肺炎初期時以麻杏石甘湯為發(fā)汗逐邪的主劑，以達到透邪外出、宣肺利氣的目的。在2 診時考慮到表寒已除，里邪為患，遂更換發(fā)汗之劑而改用化濕行氣的藥物，防止其過汗傷陰。又如徐偉等[18]治療新冠肺炎初期時同樣選擇了麻杏石甘湯。2 診查體發(fā)現(xiàn)其體溫正常，表寒盡去，但出現(xiàn)咳痰黏少的癥狀，此乃陰液耗傷，樞機不利所致，遂放棄攻伐之法，改用護陰之品。這2 則病案都遵守了雷豐慎用汗法的原則，與雷豐的主張有異曲同工之妙。

3.2 勿過用滋膩 雷豐在用藥上強調慎用滋膩之品，防止閉門留寇，邪氣內陷，病深不解。他在《時病論·卷之一》春溫甫解幾乎勿補中提到：“倘今見汗防脫，投以溫補，必阻其既解之邪，變證再加，遂難治矣?！盵1]此案中用涼解里熱法解春溫大熱，隨后汗出淋漓，脈靜身涼，但不可為防止其汗脫而濫用溫補之品，使氣機郁閉，阻邪出路而生變證。在風溫入肺胃一案中，患者咳嗽熱渴半月有余，但因平素清瘦，又有吸煙史，前醫(yī)以為陰虛肺損，遂投阿膠、沙參等滋膩之物，越來越重。此案本因風溫盤旋肺胃，但未用疏利之品，反而投大隊補益之藥，致使氣機閉塞，邪不外達，病深難解。

雷豐勿過用滋膩的理論在現(xiàn)今疫病治療中也有所體現(xiàn)。例如新冠肺炎進展期時可見氣短、倦怠乏力、干咳少痰、納差、便溏等氣陰兩虛之象。王玉光等[7]則以為是肺氣宣降失司、濕熱困阻之證，應采用宣肺通腑法調暢氣機，兼以清熱，故重用杏仁、枳殼、連翹等清熱理氣藥，避免用大隊人參、附子等溫補藥。這與雷豐的理論一脈相傳。

3.3 勿過用寒涼 雷豐認為寒涼藥物有凝滯之效，故應慎用寒涼?！稌r病論·卷之四》中的陰暑誤認陽暑一案：患者貪涼而睡，醒來頭痛畏寒、脈緊、舌苔邊白中黃，此為陰暑之證。但前醫(yī)不識，誤以為陽暑，遂投白虎湯加蘆根、連翹等寒涼之藥，即神昏譫語、舌苔灰黑，前醫(yī)又曰邪入心包，又加犀角、黃連等，全無應驗。雷豐認為，患者體內邪仍在氣分，過用大隊寒涼使邪氣受阻。在暑溫過服大寒致變一案中：患者患暑溫半月，前醫(yī)恣用大寒，運用大量石膏、知母、犀角等寒涼之品，致氣機得寒而閉，暑溫之邪陷而不透。所以在治療時應慎用寒涼，防止邪氣內陷。

在現(xiàn)今疫病的治療中也應遵循慎用寒涼的法則。比如周鎏生等[19]認為在治療新冠肺炎時應盡早使用清熱解毒藥，藥味不應過寒，以免表邪涼遏冰伏。張思超等[13]認為肺在生理上喜溫，溫則氣和，則肺宣降正常。所以當新冠肺炎熱象較為明顯時選用清熱藥不可單一寒涼或過用寒涼，應注重寒溫并用，否則易冰遏肺氣，宣降失職。這與雷豐慎用寒涼的思想一致。

4 結語

綜上所述，雷豐治療時病的學術思想對當下研究時疫的發(fā)病原因、辨證論治及用藥禁忌有重要的指導和啟發(fā)價值。深入研究雷豐論時病思想，總結其治療經(jīng)驗，汲取其在疫病治療方面的經(jīng)驗，對現(xiàn)今疫病的防治有重要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挖掘整理古代疫病文獻資料，傳承歷代醫(yī)家治疫思想精華，在“守正”的基礎上發(fā)揮中醫(yī)藥在現(xiàn)今疫病防治中的優(yōu)勢作用，這對中醫(yī)藥防治疫病的研究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