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欽揮
曾點校清代名御史謝濟世《梅莊雜著》,見《復(fù)芷香亭舊額記》一文,內(nèi)有“陳驚坐坐法,出孟公尺牘于棄而焚之,可惜孰甚”一句,聯(lián)系上下文我怎么也解釋不了句意,于是,就判定一個“坐”為衍字。
所記很簡單:雍正間,謝濟世丁憂從全州到京,路經(jīng)長沙,湖南省糧儲道請他在芷香亭小飲,亭名是一個姓王的進士同年所題。15年后,謝任湖南糧儲道,重來此亭,亭還在,題額卻不見。原來,多年前因為有個與王同名同姓的人犯了法,當(dāng)?shù)毓賳T擔(dān)心受牽連,將題額取了下來。于是,謝發(fā)出如此感嘆。
后查《漢語大辭典》,發(fā)現(xiàn)漢代有個游俠,叫陳遵,字孟公,以書法和豪飲出名?!稘h書·陳遵傳》寫道:“遵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guān)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庇幸豢凸珓?wù)在身,急求去,但車零件卻被投入井中,只好向陳母哭求,方得解脫。時有一人與陳同姓名,“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為‘陳驚坐”。謝濟世的意思為:如果那位冒充陳遵的人犯了法,是不是要將收藏的陳遵的名貴書法燒毀呢?
他借這塊亭額的遭遇,影射清代文字獄的殘酷。
還有一件事,寫明代首輔蔣冕的傳,涉及其兄是蔣昪還是蔣昇的問題。
“昪”“昇”之爭有數(shù)百年。持“蔣昪”說的有清人謝啟昆《廣西通志》、汪森《粵西文載》,持“蔣昇”說的有清人張廷玉《明史》、清人張祥河《粵西筆述》,其書均為重要史書或地方典籍。
40年前,我撰寫《蔣冕傳》,刊發(fā)在莫乃群先生主編的《廣西歷史人物傳》,也是持“蔣昇”說。孰是孰非,看來要查蔣冕的家世。
查蔣冕《先世譜系記》,可知他曾祖為蔣貫。蔣貫有三子:長子安;次子議,后改瓊;三子銘。蔣安也生子三:長子良,次子文,三子全。蔣瓊生子二:長子輔,次子弼。蔣銘生子紀(jì)。
蔣冕的長輩有良、文、全、輔、弼、紀(jì)共6人。
蔣良生子三:長子昪,家族中行二;次子冕,行五;三子冔,行六。蔣文生昱,行四。蔣全生昇,行三。蔣輔無子。蔣弼生星。蔣紀(jì)生昺,排第一。
到蔣冕這一輩,按長幼排,則有昺、昪、昇、昱、冕、冔、星,共堂兄弟7人。蔣冕之兄應(yīng)是蔣昪,而不是堂兄蔣昇。
蔣昪在同族兄弟中排行第二,娶楊氏,繼娶于氏,生子履端、履長、履坦。時因蔣冕連喪3子,履坦過繼為蔣冕后。蔣昇則在同族兄弟中排行第三,娶黃氏,無子,客死蒼梧舟中。
這件事使我明白,做學(xué)問“始信書,不如無書”。如果不能追根溯源,則異說并存。
如果不是文人相輕,跟高手在一起做學(xué)問,是件很快樂的事。10年前加入桂學(xué)研究會,就是想到要會會高手。有人說桂學(xué)研究會是藏龍臥虎之地,此話雖然夸張,但入會者多各懷一技,卻是事實。
有件事我印象很深。桂學(xué)會要出一套《廣西歷代文獻集成》影印本,會長潘琦先生令一何姓先生與我為副主編。這部叢書后來一共出了20多位先賢的126冊(本)書,其中有明代首輔內(nèi)閣大學(xué)士蔣冕的《湘皋集》。蔣冕作為封建社會時期廣西最大的官,出他的書當(dāng)然沒有問題,2001年我也出版過清嘉慶版40卷。但《湘皋集》到底一共有多少卷,一時有爭議。一天,何先生來電問起此事,我說是40卷。他問出齊了沒有,我說出齊了。再問《瓊臺詩話》有沒有,我說找不到。他停了停又問:“全州還有誰對蔣冕的史料熟悉?”我想了想,大言不慚地答道:“就是我了?!彼犃瞬恢暋资熘?,他拿出了《瓊臺詩話》,那是蔣冕為他老師丘浚輯錄并評點的,我當(dāng)時只知其名未見其書。
我佩服何先生與他的朋友們做學(xué)問坐得住、鉆得深,也為自己淺嘗輒止、自以為是而羞愧。
一轉(zhuǎn)眼,桂學(xué)研究會成立10周年了,人生長了10歲!我也接近古稀。問及在桂學(xué)會的收獲,只是一句話:“六十方恨讀書少!”
責(zé)任編輯? ?丘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