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燕青,任江輝
(集美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長崎是日本華僑華人最早聚集地之一,其華僑社會的形成大概要追溯到1571年長崎的開埠,尤其是中國明末清初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這個時代是中國和日本均從前近代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化的時代,處于從傳統(tǒng)的民族間關系向近代的國家間關系轉移的歷史過程,這一時期的民族和國家關系才是考察日本華僑形成、發(fā)展史的出發(fā)點”[1]70-80。在這特殊的歷史條件下,中日之間海上貿易日益繁榮,長崎作為日本當時重要的貿易港口,隨著東渡日本華僑的不斷增多,長崎華僑社會的經濟建構、文化建構便應運而生,繼而發(fā)展壯大起來,成為日本華僑社會的最初雛形。
明末清初是個特殊的歷史時期,該時期的中日形勢深刻影響著中日之間的貿易往來。海禁政策在明朝早期是其基本國策,也就是說與日本的私商貿易是被明朝政府所禁止的。這是由于當時的中國當局與日本當局還是秉承政府間允許的勘合貿易,禁止其他形式貿易往來的緣故。該時期中日之間的勘合貿易數量有限,而非官方的私商貿易一直處于隱秘的狀態(tài)下進行,到了1567年,部分海禁才得到了一定的緩解,因此直到1684年為止中日之間的貿易往來仍然是以私商貿易為主。而從事該時期的中日私商貿易的人員主要來源于福建、廣東、浙江、江蘇等地,這些人員大致均由商人和船員構成,又由于是季風貿易,因此居住在長崎的華僑人數因季節(jié)和貿易量的變化而變化,居住的時間也因貿易往來的變化而長短不一。隨著貿易往來的不斷發(fā)展,據不完全統(tǒng)計,從1607年至1618年這十來年間,從最初的不足二十人驟增至兩三千人,約占當時長崎總人口的十分之一。
而同時期的日本,還基本籠罩在鎖國政策的陰影下。1616年以后,德川幕府逐步實施了“鎖國令”,主要涉及到“限制日本人出入國、禁止基督教、管制貿易”等。從該時期中日貿易往來的貨品觀之,從日本出口到中國的商品主要是金、銀、銅等金屬貨品,從中國出口到日本的主要是紡織品、砂糖、藥材、生絲等。而到了1635年日本當局新的政策出臺,則“命令所有各地來航的唐船(中國船只)集中于長崎一港貿易。至此,居住于長崎以外的中國人不得不選擇,是移居長崎與來航之唐船繼續(xù)進行貿易,或是留在當地,融入日本社會,各地成立的唐人町也因此逐漸消失”[2]516-522。這樣一來,原來的博多、長崎、平戶、五島、日向、薩摩、玉名等貿易港口便減少到只剩下長崎。因而隨著日本當局的貿易地管制,從事私商貿易的華僑便一下子聚集在長崎這一唯一的貿易港。據日本學者巖生成一的統(tǒng)計,“1635年至1661年,這25年間(其中1936年無統(tǒng)計數據)赴日的中國商船共1336艘,平均每年有53艘左右”[3]626-628。由于中日貿易的快速平穩(wěn)發(fā)展,進入長崎的中國商人、船員便不斷增多。再加上該時期中國處于明朝向清朝的朝代更替特殊時期,不少躲避戰(zhàn)亂、不屈服于清朝的明朝遺民紛紛東逃日本,遠赴長崎。 這些躲避政治迫害、戰(zhàn)亂的義士、義民大多具備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其民族觀念和宗族觀念較強,公共社會服務意識較好,能夠主動地為長崎當地的華僑出錢出力,為當時長崎華僑社會的建構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如此一來,明末清初這個特定的歷史時期,聚集在日本長崎的華僑越來越多,這些華僑主要是由五種類型的中國人構成。第一,因朝代更替躲避戰(zhàn)亂而長期寄居在長崎的船主、貿易商人及其家屬。第二,因航海季風因素、貿易活動原因而移居在長崎的船主、船員、商人等。第三,因明朝滅亡而逃難至長崎的明朝遺民。如:明末士大夫、明末遺臣及其家屬等。第四,接受“唐寺”邀請的中國佛教僧侶。第五,隨著長崎華僑生產生活需求而被邀請赴日的建筑工匠、畫家、廚師、裁縫、理發(fā)師等。由于這些華僑的赴日方式都是以商船的隨船登陸之形式到達長崎,因此其祖籍地來源大多與以往的赴日商人、船員一致,大多來自福建省、廣東省、浙江省、江蘇省、江西省等地區(qū),這樣就由地緣的形式逐步形成了相應的幫群建構。福建省的泉州、漳州地區(qū)的華僑組成了泉漳幫,福建省福州、長樂地區(qū)的華僑組成了福州幫,廣東省地區(qū)的華僑組成了廣東幫,浙江、江蘇、江西、安徽等江南地區(qū)的華僑便組成了三江幫,日本華僑社會的最初社會建構便由此鋪開。在這長崎四大幫群中,祖籍地為福建省的華僑人數為最多,其中福建省就占據了福州幫、泉漳幫兩個幫群。這主要是由于明末清初福建省與長崎之間的貿易較為頻繁的緣故。從唐宋、元明以來,福建省便是中國與日本海上貿易的重要基地,福建的海商貿易也主要集中在日本的九州地區(qū)。雖明朝政府實行海禁政策,但是敢于冒險從事海上私商活動的福建人依然活躍在中日的貿易線上。再者同時期的日本當局為了提升自身的財政收入,雖實行貿易管制,但是仍然允許中國商船在長崎進行交易,這就迎合了福建商船的私商貿易的快速發(fā)展?!皳商m東印度公司長崎出島商館日記的記載,從17世紀40年代到17世紀60年代,由福建啟航赴長崎的走私貿易船數,占華船總數的六成或六成以上”[4]115-121。其中福建省出口到長崎的商品也主要是砂糖、冰糖等。而浙江、江蘇等地的商品則是生絲、絲織品,因此,三江幫與福建省的福州幫、泉漳幫出口日本的產品是由于商品產地的差異而不同??梢姡敃r長崎華僑社會建構的形態(tài)主要是以地緣作為基礎的幫群構造,祖籍地的方言、生活習慣、人情風俗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幫群組織,這是其一。其二,隨著長崎華僑人數的增多,各個幫群之間、各個幫群與長崎本地人之間的各項事務乃至矛盾紛爭也隨之增多。自然形成的幫群對本幫群成員的互助、團結起著重要的作用,在處理各項事務、糾紛時顯得更有效率。其三,通過具有向心力的幫群組織,可以保持自身內部的固有文化,在從事長崎當地的社會活動、貿易交往中,更具有靈活性、團結性和進取性。其四,幫群組織的形成有利于海上私商貿易的順利進行。當時中國當局主要實行的是海禁政策,日本當局推行鎖國禁令,對中日之間的海上貿易有了一定的限制,同時也深刻影響著中日之間的長崎貿易。而天然形成的幫群組織可以通過自身的幫群力量、經濟實力來發(fā)展私商貿易,促進海上貿易的順利進行。其五,幫群組織的巨大凝聚力能夠保持華僑自身的風俗習慣、語言、宗教信仰,在長崎的聚集地繼承和發(fā)展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并對長崎當地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可見,這四大幫群是該時期長崎華僑社會經濟建構的重要符號,是該地區(qū)華僑經濟的重要構成要素。
與此同時,在該時期長崎華僑經濟建構的形成中,福州幫、泉漳幫、三江幫、廣東幫這四大幫群在長崎進行貿易、商業(yè)活動,其處理事宜的重要潤滑劑便是唐通事,所謂唐通事,簡而言之,便是商貿中的翻譯官員,由長崎奉行委派,大多是長崎華僑來擔當,在當時的長崎社會中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而且唐通事的來源幾乎都是家境殷實、或在海商貿易中獲利頗豐的富商家庭,多呈現世襲制、家族制形態(tài)。能擔任唐通事的人員不僅要通曉中日雙語,而且是個有才識、有德行的有識之士。其主要工作是從事中日貿易實務的翻譯、溝通等事宜。如:“來航唐船的管理、有關買賣的賬薄和報告的制作、對外貿易決策權的行使、唐人秩序的維護、口頭、筆頭的翻譯、唐船風說書的聽取報告”[5]167-172等。目前最早見于史書《通航一覽》的記載,1604年長崎奉行委任祖籍地為山西潞安府的長崎華僑馮六為唐通事一職,其便是唐通事的杰出代表。作為長崎奉行委派官員的唐通事,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其在維護和促進長崎華僑經濟的形成和發(fā)展起著重要的歷史作用。其一,擔當華商、華僑與日本當局、當地日本人之間相互聯絡的翻譯官。對各種日本當局法令、制度、貿易配額的上傳下達。其二,擁有一定的商貿處理權限。比如:在貿易額管制中,在事先規(guī)定的貿易額分攤上,如果出現了剩余份額的情況下,唐通事可根據實際情況利用自身的權限進行再分配。其三,對到港商船狀況的登記。如:到港商船的性質、始發(fā)地、船員人數、貨品名稱、貨品數量、返航商船的目的地、出口商品名稱、數量等。其四,解決長崎華僑社會的秩序及其矛盾糾紛。如:負責登記長崎華僑的人數、從事的行業(yè)內容、宗教信仰等并向上報告,同時也成為調停華僑之間糾紛的重要人物。其五,幫忙處理中日外交上的相關事宜。比如:唐通事在中國商船到達長崎后,向每個船員了解國外信息并作成報告書向上級提呈。
顯然,在中日之間的長崎貿易中,無論是福州幫、泉漳幫,還是三江幫、廣東幫,不同幫群組織的建構形成了當時長崎華僑社會經濟建構的基礎。以長崎華僑為主體的唐通事在形成當時華僑經濟建構的過程中充當著重要的角色??梢姡拇髱腿汉吞仆ㄊ聵嫵闪嗣髂┣宄蹰L崎華僑社會經濟建構的重要內涵。
在明末清初這一時期,如上述的福州幫、泉漳幫、三江幫、廣東幫在建構長崎華僑經濟的同時,由天然地緣形成的華僑文化建構也相應產生。其中,寺廟的建造與運營便是其文化建構的重要象征。早在1600年祖籍地為福建、三江的長崎華僑獲得日本當局的允許,在長崎稻佐鄉(xiāng)建立悟真寺,并獲得大片的公共墓地。1602年,面對聚集在長崎的華僑日益增多,祖籍在福建省漳州府的歐陽華宇、張吉泉,征得日本當局官方的認可,把長崎稻佐鄉(xiāng)凈土宗悟真寺改造成菩提寺,并租賃一片土地用作華僑的墓地,這就形成了長崎華僑文化建構中的最初雛形。1623年由江南、浙江、江西等地區(qū)的船主、貿易商人、文人共同在長崎東明山創(chuàng)建了興福寺(俗稱南京寺),作為三江幫群宗教信仰、商議事務、互幫互助的聚集點。1628年由祖籍地為漳州、泉州地區(qū)的船主、貿易商人、士大夫文人共同發(fā)起并集資在長崎分紫山設立福濟寺(俗稱漳州寺或泉州寺),該寺廟也成為泉漳幫宗教信仰、解決貿易事宜、聯絡感情的場所。1629年由祖籍地為福州地區(qū)的船主發(fā)起并捐款在長崎圣壽山創(chuàng)立了崇福寺(俗稱福州寺),并將其作為福州幫在長崎進行宗教儀式、洽談商務、加強聯系的重要聯絡地。1677年由出生于長崎的鐵心道胖建立了圣福寺(俗稱廣州寺或廣東寺),鐵心的父親是福建漳州人,母親是日本人,其是中日混血的華僑。而當時長崎的四大幫群組織,泉漳幫、福州幫、三江幫均有了其相應的皈依寺廟(福濟寺、崇福寺、興福寺),而廣東幫依然沒有能力承建皈依寺廟,于是就請愿圣福寺當其幫群的皈依寺廟??梢?,圣福寺的建立背景、時間(比其他三寺廟晚五十年左右)、華僑檀越(施主)、歷代主持均不同于其他三個寺廟,其他三個寺廟均有中國船主、商人捐資創(chuàng)立,歷代主持均為從中國赴日的僧人,而且均有中國人墓地。而圣福寺從鐵心之后,其歷代主持均為日本僧人,且?guī)缀鯖]有華僑檀越(施主)及中國人墓地。這些特征上的差異也是學界經常提及長崎有名的“唐三寺”“唐四寺”論爭的緣故。但是筆者認為,無論是悟真寺變成菩提寺的歷史史實,還是“唐三寺”“唐四寺”的說法論爭均是當時長崎華僑文化建構的重要體現。
這些寺廟,特別是“唐三寺”大多是由地緣性為基礎創(chuàng)立的“唐寺”,各個寺廟均有原祖籍地分別聘請同祖籍地的僧人赴日擔當主持,而且寺廟的施主皆為其同祖籍地成員,如此看來,這些“唐寺”均有中國傳統(tǒng)的同鄉(xiāng)會、同鄉(xiāng)會館之功能。比如:祭祀來航唐船的媽祖神像以祈求航海平安;同鄉(xiāng)幫群的救濟;舉行宴會、葬禮;招聘中國僧人赴日擔任主持;接受捐獻,資助等。因此,這些“唐寺”對明末清初長崎華僑文化的建構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其一,以宗教文化信仰的差異以示區(qū)別,獲取自由貿易的權利。當時的日本處于鎖國政策的特殊時期,日本當局對天主教是持著戒嚴的姿態(tài)。長崎華僑為了有別于天主教的宗教信仰,與天主教劃清界限,通過創(chuàng)建“唐寺”以確保在長崎獲得貿易的自由權利。其二,祈禱海上航行的安全。在當時的中日海上貿易,遠洋航海成為唯一且重要的物流交通方式,航海安全便成為各個幫群的頭等大事,通過寺廟的創(chuàng)設、宗教信仰的祈禱來求得海上航行的安全。而這些 “唐寺”大多供奉保佑航海安全的海神媽祖,其中興福寺供奉媽祖、關帝,福濟寺供奉媽祖、關帝、觀音,崇福寺供奉媽祖、三官大帝、關帝,觀音。顯然,這些“唐寺”均深刻地烙上了中日航海貿易“媽祖信仰文化”的烙印。其三,取得宗教信仰上的慰藉。對于長期寄居在長崎的華僑而言,這些寺廟是其團結在一起的聚集地,是聯絡感情、心靈交流的文化窗口。尤其成為祭祀、葬禮、風俗禮儀等文化活動舉行的重要場所。其四,這些寺廟成為當時長崎華僑內部自治的主要機構。隨著寄居華僑的增多,各項社會活動、貿易糾紛、經濟事宜也隨之增加,通過各個幫群的不同“唐寺”這一機構從文化認同的方式和立場可以更順暢地解決各種矛盾,實現同一幫群組織的互助。
尤其在“唐三寺”中,其創(chuàng)立和運營的經費幾乎都來自長崎華僑,尤其是商船船主、貿易商人的資助,因此聚集在長崎的華僑便招請中國的僧人赴日擔任主持。比如:覺海、默子如定、超然、圓真、獨立性易、百拙如理、蘊謙戒琬、逸然性融、道者超元、隱元、木庵性瑫等人。這些赴日弘法僧人中,最為有名的要屬隱元。隱元在任福建省福清縣黃檗山萬福寺主持的時候,已經是名揚海外的高僧。由于長崎興福寺主持逸然性融的多次邀請,且隱元弟子先前赴日中途的不幸溺亡,隱元最終不忍拒絕盛情,于63歲的高齡,在1654年率領弟子等30余人遠赴長崎。其先在長崎興福寺開法,而后又在長崎崇福寺開法,并將這兩家“唐寺”納入其黃檗宗系統(tǒng)。而福濟寺的開基主持是覺海,重興開山主持是蘊謙戒琬,但是其開法主持是隱元的弟子木庵性瑫,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繼興福寺和崇福寺之后,福濟寺也接受了黃檗宗系統(tǒng)??梢?,“隱元禪師東渡開法主要是面向長崎興福與崇福二寺信眾,其中多為我國東南沿海一帶奔波于海絲路上從事海洋商業(yè)貿易的船主、商人,換言之,長崎的華僑華人是隱元禪師東渡弘法的主要對象”[6]38-40。此后隱元禪師移錫普門寺,繼而在京都創(chuàng)建黃檗山萬福寺后,依然對長崎地區(qū)的僧侶、華僑信徒的習佛修行給予極大的關心和幫助。在隱元僑居日本20年間,其法嗣弟子有23人,其中日本人3人,其他均為中國人僧侶。這些得法的子弟大多活躍在日本國內的宗教界,為黃檗宗在日本的發(fā)揚光大做出了杰出的貢獻。顯然,隱元禪師是當時眾多赴日僧侶的杰出代表之一,該時期赴日的中國僧侶數量之多遠遠超過以往的朝代,而且他們又具備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和深厚的佛學修養(yǎng),對當時長崎華僑、長崎“唐寺”的文化建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由此可見,長崎“唐寺”的創(chuàng)辦和運營,中國僧侶的長崎弘法,福州幫、泉漳幫、三江幫等不同幫群對“唐寺”的慷慨資助,在中日海上貿易這一大背景下,逐步通過文化認同、宗教信仰認同來構筑自身文化的傳承,進而形成了明末清初長崎華僑文化建構的形態(tài)。
在明末清初這個特殊的歷史語境下,長崎華僑社會的建構成為了中日海上絲綢貿易之路的重要見證。這一華僑社會的構建被當時中日兩國之間的關系所左右,深受中日兩國的政治、經濟的狀況所牽制。這一特定歷史時期形成的長崎華僑社會對中國、日本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其一,為后來日本其他地區(qū)的華僑社會的形成和建構提供了可以參照的范式。比如:僑居日本的途徑、方式、職業(yè)、社會活動樣式、經濟活動形式等內容均與后來其他地區(qū)的日本華僑社會有一定的相似性和傳承性。在長崎形成的四大“唐寺”是日本華僑同鄉(xiāng)會、同鄉(xiāng)會館的最初形態(tài),其以寺廟、會館等組織作為其華僑社會內部的自治機構,以地緣、血緣、業(yè)緣為基礎形成的華僑社會建構成為后來日本各地華僑社會的基礎摹本。后來逐漸形成的長崎中華街、橫濱中華街、神戶中華街幾乎是按照這一相似的歷史脈絡發(fā)展起來的。顯然,以宗教信仰、民俗信仰的共同文化基因來構筑其華僑文化網絡的凝聚力,以相同的海商貿易、行業(yè)形態(tài)來建立其華僑經濟建構的物質基礎。這一特點可稱為整個日本華僑史中的重要特征。
其二,促進了中日經貿往來的不斷深化。明末清初,中國正處于特殊的朝代更替時期,海外貿易受到了政府當局的嚴格管控。與此同時,日本的海外貿易也受到日本當局的森嚴限制,因而該時期中日之間的官方貿易受到了極大的影響,而中日之間海上絲綢之路的往來主要是以海上私商貿易為主。該時期,日本社會急需的砂糖、冰糖、藥材大多來自中國,日本富裕階層對中國的絲織品、綢緞、生絲的需求量也不斷增多。而日本生產的洋銅是中國當時急需的貨品。由于絲織品貿易較砂糖貿易的利潤要高得多,因此,隨著貿易的進一步發(fā)展,中國商船進口到日本的貨物以絲織品為主,砂糖等貨品為輔。故“學者們一般簡稱此時期為中國絲綢與日本洋銅(銅斤)的貿易,當時中國處于出超的有利形勢”[7]20-32。這種生絲與洋銅的海上貿易,為當時日本當局帶來了極大的財政收入,為其經濟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支撐作用。同時也解決了當時中國國內洋銅缺乏的問題。而該時期的長崎華僑社會的經濟建構和文化建構正是在這種中日互為需求的特殊歷史語境下形成并發(fā)展起來的,從而進一步深化了該時期中日經貿往來的力度。
其三,提升了中華文化在日本的滲透力。由華僑經濟和華僑文化交織而成的長崎華僑社會,大大促進了中國文化在當時的長崎乃至整個日本的滲透及影響。第一,在長崎華僑聚集的區(qū)域基本保持了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飲食習慣、生活習慣。中國的傳統(tǒng)餐飲文化、料理制作通過長崎華僑社會從長崎開始傳播開來,比如長崎的普茶料理、卓袱料理、長崎什錦湯面(Chanpon)等。第二,在長崎華僑社會的媒介傳播下,中國傳統(tǒng)音樂也被日本所接受并得到發(fā)展。日本的“明清樂”的傳播與繼承便是其中最好的佐證。第三,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習俗在長崎得到傳承和發(fā)揚,并逐步發(fā)展為長崎當地重要的節(jié)慶。比如:長崎諏訪神社重陽祭祀“宮日節(jié)”、長崎盂蘭盆節(jié)中的“精靈流”(俗稱:放精靈)、每年三次的長崎媽祖祭祀、每年七月份的長崎普度,這些原本屬于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風俗經過長崎華僑社會的繼承和發(fā)揚,成為現今日本長崎的重要旅游文化資源。第四,明末清初的長崎華僑對于中醫(yī)文化(漢方文化)在日本的傳播起了重要的作用。該時期隸屬福建幫群的陳沖一、高玄岱、盧草碩,隸屬三江幫的陳明德均記載于歷史典籍的華僑杏林高手,是當時長崎華僑社會網絡中的名醫(yī),也是長崎華裔望族的先祖。第五,隨著長崎華僑社會的形成,生產、生活需要的各種華僑的能工巧匠、丹青妙手也集聚長崎,中國的雕刻藝術、漆器藝術、繪畫藝術被日本不斷吸收并發(fā)揚,尤其是對日本南宗畫派的發(fā)展影響巨大。第六,對日本宗教的影響深遠。明末清初,日本赴日華僑僧侶不斷激增?!皟S日僧侶是歷史上旅日華僑中不應忽視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是日本華僑的一大特色。這一時期僑日的中國僧侶同樣是日本華僑的一大來源,在華僑社會起著重要的作用,對日本社會做出了重要的貢獻”[8]126-127。尤其是在長崎華僑社會的發(fā)展過程中,隱元東渡日本創(chuàng)立了黃檗宗,開辟了日本禪宗史的一代新風,對日本的宗教文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明末清初長崎華僑社會的經濟和文化的形成和建構,對中日的友好往來、對中日間貿易的加強、對中華文化在日本社會的滲透均起著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綜述,長崎華僑社會的形成和發(fā)展是基于明末清初中日兩國政治經濟狀況這一特殊的歷史語境下產生的,在中日兩國管制嚴苛的夾縫中發(fā)展起來的中日海上貿易是其形成的前提條件。福州幫、泉漳幫、三江幫、廣東幫等四大幫群的建構是長崎華僑社會經濟建構的主要組織,興福寺、福濟寺、崇福寺、圣福寺等“唐四寺”便成為長崎華僑社會文化建構的基本構架,而在實際的華僑社會運營中,幫群與唐寺既是經濟建構的要素,又是文化交流的機構,兩者是互補互惠的,互為一體的。而唐通事的設立和傳承也成為長崎華僑社會建構和發(fā)展的重要潤滑劑。幫群、寺廟、唐通事建構了明末清初長崎華僑社會的基本要素,推動著中日貿易向前發(fā)展,加強了中日友好往來的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