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雪
(青島農(nóng)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中國 青島 266109)
上世紀70年代,F(xiàn)illmore(1968)和Carter(1976)等語言學家就開始關注詞匯語義和句法之間的規(guī)律,他們發(fā)現(xiàn)動詞語義能夠?qū)浞ㄐ问奖碚饔袥Q定作用。上世紀80年代語言學界已普遍認可動詞語義很大程度上決定句法結構,并發(fā)展了聯(lián)接理論(Linking Theory)或投射理論(Projectionist Theory)(Chomsky,1981),提出論元結構對詞匯項的句法行為起著關鍵作用。論元結構的提出解決了許多句法、語義連接問題,論元的句法實現(xiàn)在很大程度上從動詞意義中預測出來得到解釋,如根據(jù)次范疇化(sub-categorization),動詞eat可以帶一個外論元(external argument)和一個內(nèi)論元(internal argument)。
語義和句法表達之間聯(lián)接規(guī)律廣泛存在,Baker(1988)提出“題元角色指派統(tǒng)一性假設(Uniformity of Theta Assignment Hypothesis)”,認為句法位置和論元實現(xiàn)是一一對應關系,但是句法和語義之間并不是總能匹配,二者之間的形義錯配現(xiàn)象是困擾語言學界多年的一個問題。及物性交替現(xiàn)象或多重論元實現(xiàn)現(xiàn)象就引起語言學家廣泛興趣,及物性交替包含兩個相反過程,一個是及物動詞的去及物化(de-transitivization),指及物動詞轉(zhuǎn)變成不及物動詞的過程,例如The vase broke,一個是不及物動詞的及物化(transitivization),指不及物動詞變成及物動詞的過程,例如John walked the street,同樣的一個動詞具有不同的句法表現(xiàn),這對傳統(tǒng)論元實現(xiàn)和允準理論帶來了挑戰(zhàn)。
本文研究去及物化結構的生成機制,以期對多種去及物化結構有一個統(tǒng)一解釋。英語去及物化結構主要有:中動結構(middle constructions)、作格結構(ergative constructions)和被中動結構(passival middles)。中動結構處于主動和被動之間,典型中動動詞為及物動詞,在中動構成過程中,中動詞減少了配階,失去施事論元,受事論元占據(jù)主語位置;作格結構也稱作非賓格結構,表層結構的主語在底層為受事;被中動結構指主動進行體表示被動意義。分別如下:
(1)a.The car drives easily.(中動結構)
b.The door closed.(作格結構)
c.The sausages are frying.(被中動結構)
漢語去及物化結構類型更加豐富,主要包括“NP+V-起來+XP”典型中動結構、作格結構、意念被動句(notional passives)等,其中意念被動句包含的次類較多,主動形式表示被動意義,受事出現(xiàn)在主語位置,可以稱作受事主語句,分別如下:
(2)a.這輛車修理起來很容易。(中動結構)
b.船沉了。(作格結構)
c.手帕哭濕了。(意念被動句)
文獻中關于去及物化機制有很多探討,討論較多的是形式語言學研究,或者認為去及物化結構是基礎生成的,動詞的受事主語論元在詞庫中已經(jīng)規(guī)定,或者認為去及物化結構為作格化結構,根據(jù)Perlmutter(1978)的“非賓格假說(Unaccusative Hypothesis)”,深層結構的受事論元移位到表層的主語位置。形式化研究解釋具有統(tǒng)一和明了的特征,但存在缺少經(jīng)驗基礎、過分強調(diào)結構一致性等問題,去及物化動因具有很大程度的規(guī)定性。
認知研究中的原型研究也是討論較多的一種研究路徑,以Hopper & Thompson(1980)為代表。根據(jù)Hopper & Thompson(1980: 252)所概括的10個判斷及物性高低的參數(shù),事件中有兩個或多個參與者,表示有界的瞬時動作,且具有肯定性、真實性,主語具有意愿性、施動性,賓語則完全受影響,且具有個體化程度高的區(qū)別性特征,該事件就是及物性高的事件,反之,則是及物性低的事件。原型理論符合人類的認知規(guī)律,但這種研究路徑比較籠統(tǒng),缺乏對語言結構的精確描寫。
Croft(1991)提出了簡單事件的理想化認知模型,根據(jù)力傳遞的因果模式,因果鏈由三個環(huán)節(jié)構成,即原因—成為—狀態(tài),典型及物事件由三個事件構成:致使事件、起始事件和狀態(tài)事件,分別對應及物動詞、不及物動詞和形容詞或形容詞性動詞,如break事件分為 Harry broke the window./The window broke./The window was broken.每個事件突顯了不同的參與者,其中去及物化的作格結構表示變化,但是并不是所有去及物化結構為作格結構,中動結構、被中動結構、意念被動結構都與作格結構有很大的區(qū)別,如果把去及物化結構都看作作格結構,就失去了研究價值,很有必要細化力的傳遞模式。
去及物化結構主動形式表示被動意義,語義的復雜性相對句法的簡單性為句法研究帶來了挑戰(zhàn),本文從句法—語義界面的視角探討去及物化機制,概念語義是影響句法形式表征的決定因素,概念語義發(fā)揮句法—語義界面的作用。但是概念語義豐富,不僅包括整體事件結構,也包括影響事件表達的其他因素,哪些語義影響句法實現(xiàn)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本文認為Talmy(1985)的“施力—動態(tài)(force-dynamic)”模型能夠較好地解釋去及物化機制,該模型也是詞匯語義事件結構中的一種。施力動態(tài)表示兩個實體,即施力者(agonist)和反施力者(antagonist)之間的動力相互作用,作用力的實施,對作用力的抵抗,抵抗力的克服,對力的阻礙,阻礙的排除等。該模式中施力者和反施力者可以處于平衡狀態(tài),也可以凸顯施力者內(nèi)在的移動或行為能力,或凸顯反施力者對移動或行為的阻礙或允許,因此,二者既可以都顯性出現(xiàn),也可以顯性其中之一。
在典型及物事件中,施事為顯著的施力者,具有致使性、意愿性、控制性、主動性、啟動性,為整個事件負責,施力者強于反施力者;去及物化結構消弱了事件的及物性,事件性減弱,或變成非事件,施力者弱化或中性,只存在語義層面,在句法上不能實現(xiàn),而反施力者凸顯而顯性表達為受事主語,但在不同去及物化事件中反施力強弱不同。
首先,中動事件是對主語特征、主語潛在能力的報告,主語的潛在能力能夠讓某個事件的發(fā)生,具有責任性,Rosta(1995)把中動主語反施力者稱為主施力者(archagonist),認為是最大力的參與者,具有致使、激發(fā)和保持事件的能力,如“The cake digests easily”中,“蛋糕”具備的屬性讓人很容易消化它。
作格結構具有一定的自發(fā)性,唯一論元充當動作的發(fā)起者,客體自身能引發(fā)該過程,動作的誘因不一定非得是施事,可以是自然力對客體的作用。盡管從力傳遞的角度看事件的變化離不了施力者,但是施力者在句法上并不出現(xiàn),認知的重心放在反施力者身上,“門開了”一句中盡管門需要外在施力者才可打開,但該句更強調(diào)其起始性(inchaotive)。
被中動結構既表示狀態(tài),也表示動作,如“The dinner is cooking”中,進行體一方面說明狀態(tài),另一方面也有進行的動作意義,表明主語的自發(fā)性。漢語意念被動句沒有被動標記,施事不能句法實現(xiàn),如“報告批準了”,強調(diào)受事主語的狀態(tài)和動作的結果,主語不具備自發(fā)性。
概括來說,去及物化結構符合力的作用機制,去及物化結構不是動作事件的客觀報導,而是對事件不同視角的描述和主觀評價。去及物化結構的中動主語反施力最強,具有一定致使性,去及物性特征最弱,作格結構次之,具有自發(fā)性,再次是被中結構,兼具自發(fā)性和狀態(tài)性,最后是意念被動句,只具有狀態(tài)性,去及物性特征最為顯著。
事件結構的施力—動態(tài)模型為去及物化結構的整體生成提供了認知可能性,解決了受事主語和施事隱含的認知動因,但是作為標記性結構,能否真正生成合格的去及物化結構還要滿足許多語義條件,這些語義限制是句法—語義界面條件組成部分,以下部分將從去及物化事件特性的角度探討去及物化需具備的普遍特征,找出去及物化的必要充分條件。
去及物事件的反施力者凸顯決定了整個事件的狀態(tài)化,根據(jù)劉曉林、曾成明(2011)的語義自足觀點,語義自足可以用來衡量詞類獨立表義的強弱。不及物動詞的語義自足高于及物動詞,及物事件必須依賴動作的對象構成完整事件,所以及物動詞必須有賓語,而不及物事件動詞獨立構成事件。去及物化是狀態(tài)化的過程,事件的狀態(tài)化是去及物化的必要條件,事件狀態(tài)化的途徑多種多樣。
1.動詞類型
事件狀態(tài)化與動詞分類密切相關。根據(jù)Vendler(1967)對動詞的詞匯體(lexical aspect/akitionsart)分類,動詞分為狀態(tài)(state)動詞、活動(activity)動詞、達成(achievement)動詞和完結(accomplishment)動詞,這四種動詞類型被稱為四種事件結構。反施力者只作用于動態(tài)事件,所以排除了狀態(tài)動詞[-持續(xù)性,-動態(tài)性]的去及物化的可行性。去及物化結構中的動詞是能引起受事發(fā)生狀態(tài)變化的致使動詞,具有終結性,所以典型去及物動詞為完結動詞,具有[+終結性,+持續(xù)性,+動態(tài)性]。典型中動完結動詞如下所示:
(3)a.The book sells well.
b.This shirt irons easily.
部分活動動詞也能進入中動構成之中,盡管有些活動動詞不具備能使受事狀態(tài)變化的能力,但仍是合格的中動詞,判斷動詞是否能夠帶來狀態(tài)變化時,說話人的主觀判斷起著重要作用,受影響的論元狀態(tài)變化不僅包括受事論元的物理變化、內(nèi)在性變化,還包括說話人從心理上認為的受事論元狀態(tài)變化,代表著說話人主觀判斷,如例(4)所示:
(4)a.The novel reads easily.
b.Small packages ship easily.
動詞read就蘊涵了閱讀頁碼的狀態(tài)變化,ship蘊含了貨物地點的變化。狀態(tài)變化的要求使得一些活動動詞帶有補語形成結果動詞詞組才可進入中動結構當中,如例(5)所示,wipe clean和kick open明確了動詞所帶來的狀態(tài)變化:
(5)a.*Surface wipes easily.
a’.Surface wipes clean easily.
b.*The door kicks easily.
b’.The door kicks open easily.
漢語中動事件與英語中動事件有一定的差異性,不同于英語中動主語的責任性屬性,漢語中動句主語不局限于責任性屬性,動詞的潛在狀態(tài)變化在中動構成中并不重要,漢語中動更注重過程和狀態(tài)的持續(xù),所以漢語中動詞的范圍要大于英語中動詞,一些在英語中動不被允許的活動動詞在漢語中動結構中就可以接受,甚至達成動詞也成為合格的中動詞,中動標記“-起來”賦予動詞一定持續(xù)性,使得中動事件持續(xù)狀態(tài)化,活動動詞和達成動詞分別如下:
(6)a.法語學習起來很容易。
b.這場比賽贏起來容易。
持續(xù)性狀態(tài)的實現(xiàn)還與進行體有關。英語被中動結構數(shù)量非常少,此類句子著眼點在于說明事物正處于某種(持續(xù)性的)狀態(tài)之中,進行體能夠表現(xiàn)動詞狀態(tài)的維持,又表示動作的進行。被中動只能接受少量的完結動詞,具有漸生題旨(incremental theme)特征的完結動詞是合格動詞,創(chuàng)造類完結動詞(如cook, print, build, fry, translate)最為常見,如下:
(7)a.The cake is baking.
b.The stamps are printing.
作格結構的動詞為起始動詞,動詞的使役義隱去,“變成”或“成為”義凸顯,動作狀態(tài)發(fā)生變化,變化性和自發(fā)性是作格動詞必須同時滿足的兩個條件,如“門開了”,雖然門打開需要外力,但該結構更強調(diào)門自己開了,也就是門開的狀態(tài)。例(8)中wipe clean和build具有變化性和終結性,但不具備自發(fā)性,所以不能構成作格結構:
(8)a.*The floor wiped clean.
b.*The house built last year.
Jespersen(1924)把致使交替動詞稱為“移動變化動詞”(move and change verbs),如explode, brighten, open, close, break, cool, dry, freeze, melt等。曾立英(2006)把作格動詞分為物理變化動詞(如改善、改變、提高)、心理變化動詞(如感動、震驚、震動)、去形容詞類動詞(如模糊、安定、端正)和自發(fā)變化動詞(如關、融化、暴露)。以上對作格動詞的劃分都強調(diào)了變化,也隱含了自發(fā)性。
漢語意念被動句泛指無標記的被動結構,從事件結構看,意念被動句的狀態(tài)性最強,強調(diào)施事主語因受動詞的影響而處于結果狀態(tài),結果復合詞最適于出現(xiàn)在該類結構當中。動詞是否有界決定意念被動句的可接受性,光桿動詞經(jīng)常表示無界的行為,只有添加結果詞才可以表達狀態(tài)變化,才可進入意念被動句中,如下所示:
(9)a.*那封信寫了。
a’.那封信寫完了。
b.*那棟房子蓋了。
b’.那棟房子蓋好了。
2.復雜謂語
謂詞結構的復雜性有助于及物動詞的語義自足和動性弱化,是事件狀態(tài)化的另一重要手段。首先,通過狀語或補語途徑的謂語復雜化,狀語或補語分擔了焦點,事件的動作性減弱,整個事件趨向于狀態(tài)。典型英語中動結構必須有附加語,如well, easily, smoothly等,復雜的謂語與受事主語之間緊密度變得松散,復雜謂詞降低了動詞對受事主語的依賴程度,動詞的自足性增強,整個結構就變得更加狀態(tài)化。徐盛桓(2002)提出在英語中動句狀態(tài)副詞的非時間性銷蝕了動詞的動態(tài)性,使句子弱化為對狀態(tài)的表述。如例(10)評價性狀語就與動詞的動態(tài)性不匹配,動態(tài)性與面向施事的方式狀語更融合,如He waxes floor very fast.同樣,過去時態(tài)不能出現(xiàn)在中動結構當中,因為過去時態(tài)是典型動作特征,與去及物化的狀態(tài)性不相配。
(10)a.The floor waxes easily.
b.The book sells well.
c.*The car drove easily.
意念被動句的謂詞句法結構比較復雜,必須添加一些其他成分,如補語、狀語,甚至是賓語,否則句子就不可接受或接受程度差。陸儉明、沈陽(2003)和潘海華、梁昊(2002)指出光桿動詞不能出現(xiàn)在受事主語句中,石毓智(2003)也指出受事主語的謂語必須是復雜的結果短語。意念被動句謂詞帶有補語、狀語、賓語分別如下:
(11)a.桌子擺整齊了。
b.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
(12)a.這本書在書店里賣。
b.那個句子一直在斟酌。
(13)a.村莊炸了一個坑。
b.壁爐生了火。
受事主語句為漢語顯性句式,而英語中這類句子為標記性句式,這種差異與語言類型有關。劉曉林、王文斌(2010)指出漢語各類動詞的雙音節(jié)詞具有較強的去及物化功能,雙音節(jié)詞動詞包含結果狀態(tài),動態(tài)性就減弱,狀態(tài)性增強。雙音節(jié)動結式(如罵哭、踢倒、逗樂、逼瘋等)為漢語獨特的動詞性雙音構造法,漢語中大多數(shù)動詞性雙音節(jié)構造已經(jīng)去及物化了,而英語則沒有這種構造機制,英語動詞的動態(tài)性沒有減弱機制,也就較少出現(xiàn)及物化減弱現(xiàn)象。例如下面的漢語意念被動句對應的英語就必須是被動語態(tài):
(14)a.樹砍倒了。
a’.The tree was chopped down.
b.雞殺死了。
b’.The chicken was killed.
其次,謂詞的復雜性還表現(xiàn)在體貌標記的添加,體貌標記可增加動詞狀態(tài)化,降低動詞的及物性,為去及物化結構做好了準備。漢語擁有豐富的體貌,是體貌(aspect)凸顯語言,而英語是時態(tài)(tense)凸顯語言(尚新,2004),如漢語體貌標記“著”“了”“過”“正在”“來”等等,中動結構的“-起來”是其中的一個表示評價性的體貌標記。劉曉林、曾成明(2011: 15)也指出,“著”“了”“過”三個體標記均能使動詞不同程度地去及物化,實現(xiàn)一定程度上的語義自足。豐富的體貌特征是漢語意念被動句非標記的另外一個原因,英語沒有這些體貌標記,就必須依賴其他方式達到狀態(tài)化目的,包括完成體和進行體,對應被動語態(tài)和被中動語態(tài),如例(15)所示。
(15)a.報告批準了。
a’.The report has been approved.
b.肉在鍋里燉著。
b’.The meat is boiling in the pot.
英語進行體的使用是被中動結構生成的必要條件,動詞進行體相當于形容詞,動詞的形容詞性化是及物動詞狀態(tài)化手段之一。劉曉林、王文斌(2009)指出,形容詞比不及物動詞獨立表義能力更強,因為性質(zhì)形容詞指代一種恒定的性質(zhì),不受時空影響。英語中動結構和被中動結構數(shù)量非常少,對應于漢語的受事主語句,英語只能較多采用被動句。
句子的語義建構都不是客觀的,都經(jīng)過了一定的認知處理。根據(jù)Lyons(1977),任何語言都具有主觀性,語言的主觀性表示說話人在語言表達的同時表明自己的立場、態(tài)度和情感,即語言中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xiàn)形式。從語言歷時的角度看,“主觀化是指語言為表現(xiàn)這種主觀性而采用相應的結構形式或經(jīng)歷相應的演變過程”(沈家煊,2001: 268),主觀化是一種語義和語用的演變過程,意義越來越依賴于說話人的主觀信念和態(tài)度(Traugott, 1995)。從語言共時的角度看,主觀化是實體的客觀識解到主觀識解的語義轉(zhuǎn)變或擴展(Langacker, 1991),可以采用不同的方式或角度對同一情狀進行解讀,可以是客觀解讀,也可以是主觀解讀。及物性和主觀性有著內(nèi)在聯(lián)系,及物性越高,施事參與者對情狀的控制性越高,情狀的客觀性就強,及物性越低,說話人的控制性越強,主觀性就強,反過來,情狀的主觀化有助于去及物化結構的形成。
Finegan(1995)認為主觀性和主觀化表現(xiàn)為說話人的視角(perspective),說話人的情感(affect)和說話人的認識(epistemic modality)等三個方面,但沈家煊(2001)認為這三個方面互相交叉聯(lián)系,很難截然分開,我們也發(fā)現(xiàn)去及物化結構同時具備這三個特征,只是可能某個方面更加突出。去及物化結構的主觀化手段多種多樣,從說話人的視角看,說話人并不是對事件的客觀敘述,而是主觀識解,去及物化結構以受事作為說話人敘說的出發(fā)點或視點,施事成為敘事的背景。另外,受事能否成為合格的主語與說話人的主觀判斷密切相關,如例(16)和例(17)所示,說話人根據(jù)世界知識判斷“書的特性”與“好買”之間語義并不匹配,“罐頭”不像“門”具有自發(fā)性。去及物化結構的體貌特征“著”“了”“過”“起來”等也表明了說話人的觀察情狀的角度,表示事件的持續(xù)、完成等狀態(tài)。
(16)a.This book sells well.
b.*This book buys well.
(17)a.門開了。
b.*罐頭開了。
從說話人的情感看,說話人表達對情狀的態(tài)度、感情、意向等,表達情感的方式多種多樣,包括時體標記,語氣,副詞,語態(tài),語序等。去及物化結構中說話人情感表達的典型方式如被中動結構中的具有鮮明感情色彩的進行體,再如中動結構的評價附加語,中動結構的評價意義來自于說話人選擇使用的評價附加語,附加語反映了說話人對主語受事論元的反應、態(tài)度和情感,凸顯了受事主語的特征,這也就解釋了評價隱含施事的附加語,如diligently, carefully, expertly, deliberately,不可以出現(xiàn)在中動結構當中的原因。英語中動結構最典型的附加語是為促進類副詞,漢語中動結構最為典型的是描寫形容詞,如下:
(18)a.The car driveseasily.
b.The book sellswell.
c.這幅對聯(lián)讀起來悅耳動聽,詩情畫意。
d.這部作品讀起來樸素自然,輕松詼諧。
說話人的認識與說話人的知識和信念有關(Lyons, 1977),認識主要表現(xiàn)為情態(tài)語義,情態(tài)語義表明對命題的態(tài)度。去及物化結構中情態(tài)語義反映說話人對主語的某種看法或評價,情態(tài)動詞、否定詞、強調(diào)是去及物化結構主觀化的重要手段。當英語中動結構沒有附加語時,情態(tài)動詞、否定詞、強調(diào)助詞是可以替換的方法,情態(tài)動詞可以使光桿動詞進入漢語意念被動句中,分別如下:
(19)a.The floor might wax.
b.The meat doesn’t cut.
c.This knife cuts.
d.那棟房子可以蓋。
去及物化事件結構不同于及物事件中施力者作用于反施力者的典型力傳遞,但去及物化結構也符合力傳遞的規(guī)律,其中反施力者凸顯。作為標記性結構,去及物化結構的生成需要更多的句法、語義限制。事件的狀態(tài)化和主觀化是實現(xiàn)去及物化必要條件,也是合格去及物化結構同時具備的特征。施力—動態(tài)事件結構、事件狀態(tài)化和主觀化手段是去及物化結構生成的句法—語義界面條件。漢語獨特的動詞性雙音節(jié)構造和體貌凸顯等特征是英漢去及物化結構差異的語言類型學原因。去及物化具有語言普遍性,符合人類普遍認知,但不同語言有不同的實現(xiàn)手段,能否具有多產(chǎn)性和靈活性與各自語言的特性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