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社記者 侯勁松

>>馬宏?。ㄖ校?作者供圖

2019年11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就舉辦的第九次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印發(fā)會議紀要?！熬琶窦o要”是2019年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的重要成果，也是新的一段時期指導全國法院系統(tǒng)認識、理解和審理民商事案件的重要司法文件。這份文件回應了我國最新立法工作的銜接問題，引起了全國法律界高度重視和熱烈的討論。

2019年12月25日，中國法學會法律文書學研究會在國浩律師（上海）事務所內(nèi)舉辦了“法律文書視角的九民會議紀要”座談會。參加座談會的，有中國法學會法律文書學研究會會長馬宏俊教授，中國法學會法律文書學研究會副秘書長、中國社科院大學法學院教授苗鳴宇，上海金山區(qū)法院副院長任素賢和上海市長寧區(qū)法院民庭庭長劉亞玲，“東方大律師”丁偉曉等，會議由中國法學會法律文書學研究會副會長、《民主與法制》周刊總編輯劉桂明主持。

中華全國律師協(xié)會副會長、國浩集團首席執(zhí)行合伙人呂紅兵在致辭中說，法律文書是對審判活動的記載，也是司法實踐活動的記錄，更是體現(xiàn)了習總書記講話中“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從法律文書視角談“九民紀要”非常有意義。今天在這里是法律文書“遇見”“九民紀要”，也是律師遇見了法官和學者，鏘鏘三方行，法官怎么說？律師怎么寫？學者怎么評？這一場“遇見”，從司法實踐、律師執(zhí)業(yè)和學者研究的角度碰撞出智慧的火花。

>>呂紅兵 作者供圖

>>施偉東 作者供圖

上海法學會專職副會長施偉東致辭道，“九民紀要”為民商事的法律適用，特別是民法典分編的適用指明了方向，并對民事法律關系的一些疑難問題進行了明確回應，為法律人士能夠更好地查明事實，更精確地按照法的精神適用相關法條提供了基礎。審判工作需要由法律文書來呈現(xiàn)社會價值觀，對社會而言，法律文書的價值在于傳播和教化的功能。

法官有話說

“九民紀要”洋洋130條，兩萬多字，信息量非常大?！熬琶窦o要”說不是司法解釋，但法律人都清楚，“九民紀要”比司法解釋更為關鍵。法官是如何解讀的呢？

任素賢副院長作為一名資深的刑事法官，她對“九民紀要”在司法實踐中的民刑交叉部分的程序關系，有很多話要說。

任素賢說，“九民紀要”解決了刑事法官的很多困惑，但在司法實踐中尚存部分問題?！熬琶窦o要”專門有一個部分講了民刑交叉。民刑交叉的法律文書的連接點在什么地方？同一個法律事實存在的民刑交叉點在哪里？這種關系如何把握？我們對民事和刑事法律進行了對照，在刑事上有許多空白。比如在民事案子并案處理時可以出一個民事裁定書，把有關聯(lián)的幾個案子并在一起。刑事案件到了法院的階段怎么合并在一起？如果刑事案件參照民事案子合并審理，10個刑事案件有10個案號，10個案件合并成一個案件后，一個案件的法律文書中放10個案號肯定不行。我們把民事的法律文書作為參考，提出一個法律文書就是一個案號，這個案號就是10個案件里面的其中一個案號，其他的都是出裁定，把第2個案件并到第1個案件里面，把第3個案件并到第1個案件里面，最后就不會出現(xiàn)一個案件有10個案號了。

任素賢提議所有的刑事法官都要學習“九民紀要”。她還提出了“同一法律事實不能既刑事審理又民事審理”“在刑事裁判文書中已否認公司人格，但在民事訴訟程序中又認可了該公司人格的存在問題”等問題。

任素賢的發(fā)言深入淺出，條理清晰，引發(fā)了嘉賓們思考。

劉亞玲庭長認為，從司法的角度，通過在個案審理當中所確認的法律事實來適用具體的法律，裁判文書反映了法律具體適用的過程，適用的結果也是尋找案件事實與法律規(guī)則之間連接點的一個載體?！熬琶窦o要”不是司法解釋，不能作為裁判依據(jù)進行援引。但對“九民紀要”發(fā)布后尚未審結的一、二審案件，在“本院認為”部分分析理由時，可據(jù)“九民紀要”進行說明，體現(xiàn)了“九民紀要”的重要性，“九民紀要”中很多的觀點和內(nèi)容是今后一段時期內(nèi)成為我們一個重要的裁判依據(jù)。

“‘九民紀要’針對了審判活動中存在的一些分歧，也有一些是在我們創(chuàng)新領域過程中不斷出現(xiàn)的新情況和新問題給出了一些明確的意見，對司法工作者來說意義是非常重要的?！?/p>

劉亞玲關注到了“九民紀要”中三大塊內(nèi)容。第一個是關于裁判思路統(tǒng)一明確的重要內(nèi)容，二是關于裁判思路轉變的一些重要內(nèi)容，三是關于裁判思路演進的一些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對今后的法律關系、法律事實的認定、責任的分擔都有重要的指引作用。

劉亞玲分享了裁判思路統(tǒng)一明確的一些重要內(nèi)容，較為典型的是公司對他人提供擔保的法律問題。公司如果為他人提供擔保，在以往的司法實踐中，生效的判決是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沒有經(jīng)過股東會議和董事會議的決議對外提供公司擔保，有的生效的裁判認定是有效的，也有生效的裁判認定是無效的?！熬琶窦o要”給了一個明確的統(tǒng)一的思路，沒有股東會議或董事會議決議的擔保，按照相應的規(guī)定和法理，這是法定代表人一個越權的行為，對于越權行為性質效力的認定，要結合債權人善意來分析，如果債權人是善意的，就可以認定合同是有效的。如果債權人對于沒有經(jīng)過股東會或董事會決議或對相關的情況是明知的，這種情況下應當是認定無效?！熬琶窦o要”對于我們以往的觀點有了明確統(tǒng)一的答復。

劉亞玲還引用了劉桂明在微信中的留言：“最美的法律文書應該是說理言之有理，說法言之有據(jù)，說情言之有情。”劉亞玲覺得一篇好的文書不但要體現(xiàn)撰寫者個人的風格，也要反映出撰寫者的法律乃至社會學、文學等領域綜合素養(yǎng)，更要體現(xiàn)司法裁判者基本的價值取向。“九民紀要”給我們明確了當前乃至未來一段時間內(nèi)，司法裁判和法律文書在說理當中所要基本遵循的一些價值取向。

律師有話說

一份好的法律文書，就是對事實和依據(jù)完整有序的概述，把當事人的訴訟請求講得言之有理，還有對法理有力的解讀。

國浩律師（上海）事務所律師朱奕奕博士認為，“九民紀要”不僅對合同、公司的規(guī)定進行了完善，還對司法實踐的“一線問題”“一線難題”作出回應，勢必會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直接影響司法裁判，因此對律師準備訴訟文書產(chǎn)生重大影響。他從四個方面提出了見解，一是請求權基礎的檢索。在民商事案件中，準確的請求權基礎有助于案涉法律事實、權利義務的梳理，也是推進后續(xù)訴訟程序的前提。本次“九民紀要”對諸多請求權基礎進行了規(guī)范與明確，如對于公司法領域的“與目標公司對賭協(xié)議”的效力，“九民紀要”從“協(xié)議效力”與“可否實際履行”的角度進行了區(qū)分，認為該協(xié)議并不當然無效。二是訴訟請求的撰寫。訴訟請求的提出直接體現(xiàn)了當事人權利義務關系的主張，人民法院審判活動始于訴訟請求最終亦落于訴訟請求?！熬琶窦o要”尤為注重人民法院在訴請不準確時，應向當事人“釋明”，提示當事人變更訴請的規(guī)定。經(jīng)檢索，“九民紀要”中明確提及“釋明”的地方共20處。三是證據(jù)的組織與準備。常言道：打官司就是打證據(jù)。若舉證不能，即使請求權基礎清晰，主張訴請的當事人仍需承擔訴訟不利的后果。“九民紀要”中的諸多條款均規(guī)范甚至指導當事人“如何舉證”。四是代理意見的說理。一般而言，代理意見系始于請求權基礎、圍繞訴訟請求、基于事實證據(jù)、以“三段論”為形式，全面向人民法院闡述當事人訴請的核心文書。本次“九民紀要”針對眾多“一線司法難題”給予了正面回應，如為了解決困擾實務界的“傳統(tǒng)”難題——如何識別效力性強制性規(guī)定與管理性強制性規(guī)定，“九民紀要”第30條規(guī)定了關于“強制性規(guī)定的識別”，將成為相關訴訟文書中進行充分說理的典型。通過學習“九民紀要”，我在思考今后我的訴訟文書怎么寫。

丁偉曉律師特別同意施偉東“法律文書是有教育作用的”的觀點。

“一份法律文書首先是對某個個案當事人權利義務的裁判，其次是弘揚社會的價值取向，也就是法官對社會價值取向的把握，一個民商事法官悲天憫人的情懷，以及法官作為一個法律專業(yè)者對于法律的理解，所有的法律思想都將在一份法律文書上體現(xiàn)?！倍蚤_場白道。

丁偉曉說，現(xiàn)在的裁判文書大都是公開的，這給每個社會人提供了對社會行為的預期。律師撰寫的法律文書中要說法說理說情，在法律框架內(nèi)會窮盡所有的辦法，讓法官明白我在說什么。一份好的法律文書，應該是所有法律人都認同的法律文書。

丁偉曉觸動最深的是，裁判文書上沒有說理，只有本庭認為“證據(jù)不足，不予采信”“不足以證明”，這短短幾句把律師心給摧毀了?！拔覀冏钕Ｍ吹降氖欠晌臅戏ü僖f理，為什么不采信，裁判結果與說理之間的邏輯關系?！?/p>

丁偉曉還注意到“九民紀要”中的30條和31條只要違反“涉及金融安全、市場秩序、國家宏觀政策等公序良俗的”，對此她表示擔憂，我國金融政策、金融風險管理是央行、證監(jiān)會、保監(jiān)會等部門管理，這些部門出臺的規(guī)章是否都能認為是強制性規(guī)定呢？市場秩序更為寬泛，市場管理部門出臺的規(guī)章都能作為合同有效或無效的依據(jù)嗎？她認為金融政策、金融風險管理涉及了許多其他學科如金融、經(jīng)濟等方面的專業(yè)知識，法律行業(yè)從業(yè)者是很難對此進行充分闡述說理的，加之許多機構層出不窮的規(guī)章，更使得援引依據(jù)產(chǎn)生了新的模糊地帶。這些在“九民紀要”中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應該盡快出臺相關的細則。

還有何謂影響效力的公序良俗，她呼吁要厘清這個概念，要明晰對這些過于寬泛的定義進行具體規(guī)范、指引方向，真正做到“九民紀要”所要求的充分與精確地進行釋法說理。

學者有話說

“九民紀要”怎么讀、怎么寫、怎么用？學者從理論研究的角度又如何來解讀呢？

>>座談會現(xiàn)場 作者供圖

馬宏俊教授在大學專門教授法律文書這門課，對法律文書的重要性有著深刻的理解。他指出，“九民紀要”是最高法院民商事工作會議形成的紀要，這份文件不僅僅只適合于法官，或只適合于民事法官?！熬琶窦o要”不是司法解釋，不能在裁判文書中直接引用，在裁判文書“本院認為”部分要說理，我們要充分領會這句話的精神。

馬宏俊說，目前我們國家經(jīng)濟已發(fā)展到了一定的階段，遇到的一些問題超越以往法律的規(guī)定，期待通過立法來完善這也不現(xiàn)實。立法是靠司法實踐中經(jīng)驗的積累，最終才能形成立法性文件。剛才丁律師談到公序良俗，我認為是人們在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的一種相對共識。當前的社會治理是系統(tǒng)工程，它涉及方方面面，在一些特殊區(qū)域內(nèi)也會形成規(guī)則。不同的法律主體在寫作法律文書時，都要進行說理，說理不僅要緊緊抓住幾個點，而且要多角度多方面地進行釋法說理，最大限度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法官進行裁判時，首先應考慮維護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不能違背公序良俗，要培養(yǎng)人們誠信、遵守規(guī)則和守法的理念，讓守法者受法律保護，違法者不能靠投機進行獲利，而應該受到法律制裁。

中國法學會法律文書學研究會副秘書長、中國社科院大學法學院教授苗鳴宇認為，裁判文書要說理，而且要把情理說透，注意情與法交融，做到以理服人，以情感人，既要義正詞嚴講清法理，又要循循善誘講明事理，感同身受講透情理。情理和法理在中國現(xiàn)代社會里出現(xiàn)沖突的情況還是較為常見的，大眾對情理和法理也存在著分歧，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法制觀念分裂并存，公序良俗沒有統(tǒng)一標準從而難以進行判斷。情理和法理的協(xié)調(diào)要經(jīng)歷一個長期的過程，需要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共同努力，社會的主流觀念轉變后，最終形成一個共識。英國通過尊重先例、傳統(tǒng)、習慣做到了情理與法理的平衡融合，我們不妨進行借鑒學習。

虹口區(qū)法院法官黃凱介紹道，法院所有的審判活動都體現(xiàn)在裁判文書上，現(xiàn)在司法改革的步伐非常大，特別是司法公開己走到世界最前列，自己所在的法院裁判文書除個別涉及國家機密的，每年上網(wǎng)公開的大約有2000件以上。

在“大家有話說”的環(huán)節(jié)，在場的幾十位律師和公司法務十分踴躍地提問，任素賢副院長等專家作了精彩的答復。

最后，會議主持人劉桂明總結道，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十八屆三中全會報告中也提出“要加強法律文書的釋法作用”，由此可見法律文書的重要功能是釋法說理，其中的“理”與千家萬戶有關，與每一位法律人有關，與法治中國有關。學好“九民紀要”就是要義正詞嚴講清法理、循循善誘講明事理、感同身受講透情理，在此基礎之上深入淺出講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