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延明
宋代皇室在藩邸置講讀官,讓皇子從小接受教育。如某位皇子立為皇太子之后,即配置東宮官,其中有太子侍讀官、侍講官;在資善堂,由太子講讀官講學。一旦皇太子繼位,當了皇帝,需依“皇朝家法”[1]《崇儒》七之二五、二六,2898;[2]300,開經(jīng)筵,接受經(jīng)筵官的再教育。即按規(guī)定時間,聽經(jīng)筵官講讀,這就是宋代的經(jīng)筵制度①。經(jīng)筵制度是皇帝接受經(jīng)、史和寶訓(先帝謨訓)教育,提高自身治理國家能力和個人文化素養(yǎng)的重要途徑。
皇帝召儒士至宮中講學,通稱為經(jīng)筵,源于西漢?!豆沤裨戳髦琳摗份d:“自宣帝甘露中,始詔諸儒講“五經(jīng)”于石渠,經(jīng)筵之所始乎此?!保?]490《漢書·宣帝本紀》:“(甘露三年春正月)詔諸儒講‘五經(jīng)’同異。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稱制臨決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穀梁《春秋》博士。”[4]272
經(jīng)筵官侍讀,則始置于唐,稱集賢院侍講學士、侍讀直學士。開元三年(715年),玄宗謂宰相曰:“朕每讀書有所疑滯,無從質(zhì)問,可選儒學之士,使入內(nèi)侍讀。”乃以馬懷素與褚無量更日侍讀《通鑒》。至開元十三年(725年),置集賢院,有侍講學士、侍讀直學士,于是有常職矣[3]491。是年,改麗正修書院為集賢殿書院。選耆儒,日一人,以質(zhì)史籍疑義,置集賢院侍講學士、侍讀直學士②。唐代侍讀官,為帝王“師臣”,待遇崇高。玄宗時,馬懷素與褚無量同為侍讀,輪日值班禁林集賢殿書院,“肩輿以進”;或行在遠(皇帝在離宮別館),聽乘馬直達宮中,宮中每有宴見,宴罷,皇帝目送,以“師臣之禮”[5]102。
然唐末五代,天下大亂,經(jīng)筵制度廢弛。至趙宋王朝建立,重文輕武,復經(jīng)筵制度。宋初,并未專設(shè)給皇帝講經(jīng)史的經(jīng)筵官,但太祖、太宗朝開始請儒士講經(jīng)。宋太祖始置講席,先后召宗正丞趙孚、處士王昭素至便殿講《周易》[6]454。據(jù)王明清《揮麈錄·前錄》載,開寶八年(975年),太祖所召處士王昭素,為王明清五世祖,在崇政殿說《易》,然后命官,至右拾遺,“崇政殿說書之名,肇建于此”[7]6。但未成為常制,繼而“太平興國八年十一月,以聽政之暇日,閱經(jīng)史,求人以備顧問。始用著作佐郎呂文仲為侍讀,每出經(jīng)史,即召文仲讀之”[6]454;[8]卷二四,太宗興國八年十一月庚辰,559-560。
由上可見,太祖朝有崇政殿說書之名,太宗朝有侍讀之稱。但此兩者,皆臨時之稱,屬偶爾為之,非屬正式經(jīng)筵官。真宗朝,始建立經(jīng)筵制度,設(shè)置經(jīng)筵官。
這里需要澄清的是,宋代經(jīng)筵官中有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侍讀、侍講、崇政殿說書,但都不屬于學士院的翰林學士之職,要注意區(qū)別?!端问贰ぢ毠僦尽匪袑W士院官有翰林學士承旨、翰林學士知制誥、直學士院、翰林權(quán)直、學士院權(quán)直。并不包括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崇政殿說書等。但由于《宋史》纂修者將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等直接置于學士院之后,又漏掉標示“經(jīng)筵官”小目,易致讀者誤為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崇政殿說書等為學士院官[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3;[10]109。
但在北宋真宗朝與南宋孝宗朝,經(jīng)筵官與翰林學士同在學士院輪宿值:“隆興初,上用真宗故事,輪講筵、學士院官直宿禁林,每夕兩員,以備宣引咨訪,往往賜酒留款。其后,以兩人難獨召,若同召則議論難盡,止命一員遞宿。自后,益遴其選。或國忌妨行香,若有故員少,及大暑,皆權(quán)免。間遇除授宣鎖,講筵官已入直,率聞命,蒼皇而出,至有不及伺候,從吏借馬于內(nèi)諸司者?;蚺贾当驹汗僦彼蓿土翩i院。若大除拜,當有錫賜,則不系當日與否,往往特宣云(每直兩日,謂之頭直、末直)?!保?1]302可見,雖經(jīng)筵官輪宿學士院,但備咨訪而己。薦夜有除拜草制,經(jīng)筵官“蒼皇而出”,仍須輪時召翰林學士入院。院吏得臨時借馬馳往學士家宣召鎖院草制。這說明,經(jīng)筵官非屬學士院官。
宋代復經(jīng)筵制度,較為健全。其經(jīng)筵官之設(shè),大致可劃分為兩個階段:
1.翰林侍讀
太祖朝,有崇政殿說書。太宗朝,太平興國八年(983年),用著作郎呂文仲為侍讀,后遷為翰林侍讀,“寓直御書院”[12]82;[1]《職官》五七,3190。這是除授經(jīng)筵官之始,然未有常制,講官隨意命名,待遇不高。
2.翰林侍讀學士
咸平二年(999年)七月丙午,始置,三員。以兵部侍郎兼秘書監(jiān)楊徽之、戶部侍郎夏侯嶠并為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讀、兵部員外郎中呂文仲為工部郎中、充翰林侍讀學士[1]《職官》六之五七,3190。擇耆儒舊學以充其選,班秩次翰林學士,祿賜與翰林學士同。
3.翰林侍講學士
咸平二年七月丙午,始置,一員。以國子祭酒邢昞守本官、充翰林侍講學士。擇耆儒舊學以充其選,班秩次翰林學士,祿賜與翰林學士同[10]109。
故事,自兩省、臺端以上兼侍講。元祐中,司馬康以著作佐郎兼侍講,時朝議以文正公之賢,故特有是命?!_諫兼侍講:慶歷二年,召御史中丞賈昌朝侍講邇英閣。故事,臺丞無在經(jīng)筵者,仁宗以昌朝長于講說,特召之。神宗用呂正獻,亦止命時赴講筵,去學士職。[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3
先是,侍讀名秩未崇,真宗首置翰林侍讀、侍講學士,位遇大大提高,“班秩次翰林學士,祿賜如之。設(shè)直廬于秘閣,侍讀更直,侍講長上。日給尚食珍膳,夜則迭宿,令監(jiān)館閣書籍中使劉崇超日具當直官名,于內(nèi)東門進入。自是多召對訪問,或至中夕”[1]《職官》六之五七,3190;[8]卷四五,真宗咸平二年七月丙午,957?!靶n湯,其禮數(shù)甚優(yōu)渥,雖執(zhí)政大臣莫得與也”[13]10。
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設(shè)直廬于秘閣,即值班辦公室設(shè)于秘閣內(nèi)。故程俱《麟臺故事》,就將經(jīng)筵講讀官歸屬三館秘閣中。但真宗朝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雖為專職經(jīng)筵官,也有可以充外任帶職者。如景德四年(1007年)八月,翰林侍講學士、刑部侍郎兼國子祭酒邢昞為工部尚書、翰林侍講學士、知曹州[8]卷六六,真宗景德四年八月庚戌,1483。天禧二年(1018年)十二月,參知政事張知白罷為刑部侍郎、翰林侍讀學士、知天雄軍[8]卷九二,真宗天禧二年十二月辛丑,2131。
4.崇政殿說書
景祐元年(1034年)正月丁亥創(chuàng)置崇政殿說書,四員,掌進讀者書史,講篤經(jīng)義,備顧問應(yīng)對,以資稍淺之庶官充。命都官員外郎賈昌朝,屯田員外郎趙希言,太常博士、崇文院檢討王宗道,國子監(jiān)博士楊安國并充崇政殿說書。每日以兩人入侍講說[8]卷一一四,仁宗景祐元年正月丁亥,2662;[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5。
仁宗朝后又增講筵官至十四員。景祐四年(1037年)又設(shè)天章閣侍講四員,其中賈昌朝經(jīng)以崇政殿說書兼天章閣侍講,品位比直龍圖閣[8]卷一二○,仁宗景祐四年三月甲午朔,2822。如王洙為天章閣侍講,專讀寶訓要言于邇英閣[9]卷二百九十四《王洙傳》,9814。嘉祐三年(1058年),侍讀官有十人,多為翰林學士相兼者;加上天章閣侍講、崇政殿說書,共十四人。歐陽修說:“侍讀之職,最為清近,自祖宗以來,尤所慎選,居其職者,常不過一兩人。今經(jīng)筵之臣一十四人,而侍讀十人,可謂多矣?!w以近年學士相承,多兼此職,朝廷以為成例,不惜推恩。比來外人議者,皆云講筵侍從人多,無坐處矣!每見有除此職者,則云學士俸薄,朝廷與添請俸。”[14]1335至此,曾以經(jīng)筵講官名官者,有翰林侍讀、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可由侍從官以上,從四品以上文臣充),及天章閣侍講、崇政殿說書(可由資淺者,即庶官正五品以下充)。
宋神宗元豐改制,定經(jīng)筵官編制。此后,除哲宗元祐間曾增“學士”之號外,至南宋皆遵依元豐改制不變。
1.侍讀
正七品,掌講讀經(jīng)、史。以學士或侍從官(從四品以上職事官或寄祿官)以上有學術(shù)者充。
2.侍講
正七品,掌講讀經(jīng)、史。以學士或侍從官以上(從四品以上職事官或寄祿官)有學術(shù)者充。元豐五年(1082年)五月癸未,通直郎、中書舍人(從四品職事官)陸佃兼侍講[8]卷三二六,神宗元豐五年五月癸未,7839。陸游《家世舊聞》亦載:“元豐中,侍經(jīng)筵(按:指陸游祖父楚公陸佃)?!保?5]231
3.崇政殿說書
正七品,掌講讀經(jīng)、史。以秩卑資淺(庶官,則正五品以下寄祿官)有學術(shù)者充?;兆诔?,在末年一度改崇政殿說書為邇英殿說書。宣和六年(1124年)九月,以校書郎楊時為邇英殿說書,徽宗說:“卿所陳皆堯舜之道,宜在經(jīng)筵,朝夕輔朕?!保?6]卷十四,徽宗宣和六年九月丙戌,977南宋復稱崇政殿說書。據(jù)《神宗正史·職官志》載:“崇政殿說書,從七品,掌講讀經(jīng)、史?!渲缺百Y淺,則為說書。歲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長至日,遇只日(按:為“單日”,下同)入侍邇英閣,輪官講讀?!保?]《職官》六之五八,3192元豐改制后首位除授的崇政殿說書為蔡卞:“元豐五年五月癸未,起居舍人(從六品)蔡卞兼崇正殿說書?!保?]卷三二六,神宗元豐五年五月癸未,7839
總體來說,元豐改制對經(jīng)筵官進行的改革,有兩個特點,一是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皆省去“翰林”“學士”之號,但稱侍讀、侍講;二是侍讀、侍講、崇政殿說書多為兼職。
如《宋史·職官志》載:“元豐八年五月,資政殿大學士呂公著兼侍讀、提舉中太乙宮兼集禧觀公事;七月,韓維兼侍讀、提舉中太乙宮;元祐六年,馮京兼侍讀充太乙宮使?!保?]卷一六二《職官志》,3813崇政殿說書或有專職,如布衣程頤以薦而為崇政殿說書:“哲宗元祐元年三月辛巳,宣徳郎程頤為通直郎崇政殿說書。既上殿,以經(jīng)筵命之?!分胸﹦囱裕骸挤弥泼?,以布衣程頤為通直郎(朝官寄祿官階,正八品)、崇政殿說書者,恭以尊儒重道,振舉遺逸,使天下歸心,固圣朝之所宜為也!’”[8]卷三七三,哲宗元祐元年三月辛巳,9029-9031
崇寧中,初除說書兩人,皆以隱逸起,蔡崈、呂瓘,仍遂其性,詔以方士服隨班入朝[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5?!惰F圍山叢談》載:“崇政殿說書,祖宗時有之。崇寧中,初除二人,皆以隱逸起。蔡寶(按:作崈)者,以嫡子能讓其官與庶兄、而不出用,其學行修飭召。呂瓘者,亦以髙節(jié)文學有盛名,居弗仕,數(shù)召不起。始起,仍遂其性。乃詔:‘以方士服隨班朝謁,入侍經(jīng)筵焉。亦熙朝之盛舉也?!保?7]27
元祐七年(1002年)“復增學士之號”,元符元年(1098年)又省去。哲宗即位初,定“講讀官職錢為三萬(三十貫)”?!端螘嫺濉份d:“元符元年二月十三日,三省言:‘裁定六曹寺監(jiān)文字所狀,乞降指揮:翰林侍讀學士、翰林侍講學士向去置與不置。’詔:‘元祐復置翰林侍讀、侍講學士指揮更不施行?!保?]《職官》六之五八,3192即經(jīng)筵官仍依元豐之制,統(tǒng)稱侍讀、侍講、崇政殿說書。南宋經(jīng)筵官依制,建炎元年(1127年)詔:“可特差侍從官四員充講讀官,遇萬機之暇令三省取旨,就內(nèi)殿講讀,充宮觀兼侍讀?!保?]卷一六二《職官志》,3813
宋代經(jīng)筵官,仁宗朝以后多以他官兼。這是由于經(jīng)筵官是接近皇帝,給皇帝講課之人,要求嚴格,必須是學問好、有聲望、有地位的官員。同時,皇帝利用經(jīng)筵講課,將其作為一條了解和咨詢的渠道,相對獨立于相權(quán)的臺諫官,就常成為經(jīng)筵兼官。此外,經(jīng)筵官又是權(quán)相暗箱操控、打探皇帝信息動態(tài)的難得孔道,因此專權(quán)的宰相,如秦檜就常通過除授言路官必兼經(jīng)筵官的權(quán)術(shù),使其親信成為經(jīng)筵官。宋代臺諫官多兼經(jīng)筵官,也反映出經(jīng)筵官之除授,成為宋代皇權(quán)與相權(quán)明爭暗斗之地。
真宗朝之前,御史臺與諫院官例不兼經(jīng)筵官,“蓋以宰執(zhí)間侍經(jīng)席同,避嫌也”[20]716。這是說,臺諫官身為皇帝監(jiān)察百官的工具,具有相對的獨立性。臺諫官充經(jīng)筵官,若宰執(zhí)侍講,經(jīng)筵官其解經(jīng)、史,聯(lián)系時政,或有所顧忌。此外,皇帝或欲咨詢政事、世事,經(jīng)筵官當著宰執(zhí)面,也未敢直言。
臺諫官兼經(jīng)筵官,仁宗朝偶或有之。其盛行于南宋高宗朝,特別是秦檜專權(quán)時期。自慶歷以來,御史中丞多兼侍讀。左、右諫議大夫未有兼者,紹興十二年(1142)春,秦檜親信萬俟卨以御史中丞羅汝楫以諫議大夫始兼侍讀。自后每除言路必兼經(jīng)筵官[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3。
臺諫官兼侍講。慶歷二年(1042年),召御史中丞賈昌朝侍講邇英閣。故事,臺丞無任經(jīng)筵者,仁宗以昌朝長于講說特召之,神宗用呂正獻,亦止命時赴講筵,去學士職[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4。
元祐中,司馬康以著作佐郎兼侍講,時朝議以文正公司馬光之賢,故特有是命。紹興五年(1135年),范沖以宗正卿、朱震以秘書少監(jiān)并兼,蓋殊命也。乾道六年(1170年),張栻始以吏部員外郎兼。南宋后,庶官兼侍講者唯此三人。若紹興二十五(1155年)張扶以國子祭酒,隆興二年(1164年)王佐(狀元)以檢正,乾道七年(1171年)林機以宗正卿入經(jīng)筵,亦兼侍講者。張扶本以言路諫官兼說書,就升其秩,王佐時攝戶部;林機嘗為右史,且有舊例,故稍優(yōu)之。
中興后,王賓為御史中丞,見請復開經(jīng)筵,遂命兼侍講。自后十五年間繼之者,惟王唐、徐俯二人,皆出上意。紹興十二年,則萬俟卨、羅汝楫。紹興二十五年,則正言王珉、殿中侍御史董德元并兼侍講。非臺丞(御史中丞)、諫長(左、右諫議大夫)而以侍講為稱,又自此始。[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4
元豐八年(1085年)五月,資政殿大學士呂公著兼侍讀、提舉中太一宮兼集禧觀公事。七月,韓維兼侍讀、提舉中太一宮。元祐元年(1086年),端明殿學士范鎮(zhèn)致仕、提舉中太一宮兼集禧觀公事兼侍讀,不赴。元祐六年(1091年),馮京兼侍讀充太一宮使,未幾,乞致仕,不允,仍免經(jīng)筵進讀。中興以來,如朱勝非、張浚、謝克家、趙鼎、萬俟卨并以萬壽觀使兼侍讀。隆興元年(1163年),張燾以萬壽觀、湯思退以醴泉觀并侍讀。乾道五年(1169年),劉章(狀元)以佑神觀兼焉。
南宋高宗朝后,多以提舉宮觀官、醴泉觀使兼侍讀,處罷相之舊大臣(個別例外),理宗朝,更出現(xiàn)醴泉觀使兼侍讀、奉朝請,經(jīng)筵官侍讀雖存,但出現(xiàn)邊緣化趨勢,多用為加官,并不赴經(jīng)筵。故《宋史·職官志·官品》與《慶元條法事類·官品雜壓》皆無“侍讀”,但有“侍講”“崇政殿說書”。如左相湯思退于紹興三十年(1160年)十二月罷相后,次年十月“湯思退觀文殿大學士、充醴泉觀使、兼侍讀”[9]卷三二《高宗紀九》,604,實際上是赴閑而已。到理宗淳祐間,侍讀帶“醴泉觀使、奉朝請”,作為體貎大臣的加官而已,如:
(淳祐四年十二月)乙亥,鄭清之授少保,依舊觀文殿學士、醴泉觀使兼侍讀,仍奉朝請,進封衛(wèi)國公。[9]卷四三《理宗紀三》,831……(淳祐十年)三月癸未,趙葵辭相,以為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兼侍讀,奉朝請。[9]卷四三《理宗紀三》,842
(紹定六年)十月丁亥,寧宗、理宗權(quán)相史彌遠病重,致仕保寧、昭信軍節(jié)度使,充醴泉觀使,進封會稽郡王,仍奉朝請。乙未薨(按:乙未是農(nóng)歷十月二十四日,即授史彌遠“侍讀”后八天即死,此亦可見權(quán)相史彌遠權(quán)力欲至死不衰,與秦檜如出一轍)。但這并非意味著南宋后期沒有赴經(jīng)筵的侍讀官。如理宗端平二年(1235年)三月乙巳,守吏部尚書、兼給事中、兼侍讀陳卓[16]2697。
宮觀兼侍講。國初、自元豐以來,多以宮觀兼侍讀。乾道七年,寶文待制胡銓除提舉佑神觀兼侍講,是日,以宰執(zhí)進呈,虞允文奏曰:“胡銓早歲士節(jié)甚高,不宜令其遽去朝廷。”帝曰:“銓固非他人比,且除在京宮觀,留侍經(jīng)筵。”故有是命。[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5
崇政殿說書,原無臺諫官兼任者。至秦檜獨相擅權(quán)時,紹興十七年(1157年)四月,監(jiān)察御史余堯弼進殿中侍御史,右正言巫伋兼崇政殿說書。自秦熺兼侍讀,每除言路必與經(jīng)筵,掌握朝廷動息。臺諫常與之相表里。對此,南宋呂中《皇朝中興大事記》評論道:
人君起居動息之地,曰內(nèi)朝、曰外朝、曰經(jīng)筵,三者而已。執(zhí)政、侍從、臺諫皆用私人,則有以彌縫于外朝矣;又陰結(jié)內(nèi)侍及醫(yī)師王繼先,闖于內(nèi)朝矣。獨經(jīng)筵之地,乃人主親近儒生之時。檜慮其有所浸潤,于是以(秦)熺兼侍讀,又以巫伋為說書,除言路者,必預經(jīng)筵以察人主之動息。講官之進說,而臣無復天子之臣矣。[18]卷一百五十六,紹興十有七年四月辛丑,2958
南宋奸相秦檜擅權(quán),除授臺諫官必為親信,如勾龍如淵、萬俟卨、羅汝楫等,以鉗制輿論,同時臺諫官必兼經(jīng)筵官,以此偵伺高宗動息。呂中對秦檜以親信為臺諫官與經(jīng)筵官,其用心則作為自身固位、鉗制抗金輿論及駕馭高宗的工具,有過深刻的分析:“和議未成之前,以中丞如淵而擊異議之臣。又以右正言巫伋而使之入經(jīng)筵,以伺上之支,欲竄諸賢,則使之露草而論其罪犯,欲斥去執(zhí)政,則使之彈擊而補其處。而臺諫皆檜之私人。上親政之初(按:紹興二十五年十月,宰相秦檜死,高宗始得親政),首重言官,增置言官,而陳俊卿、杜莘老之徒弟出,凜然有慶歷元祐之風,則臺諫之紀綱正矣!”[19]646
秦檜死后,臺諫官“遂罷兼(經(jīng)筵官)”,因此孝宗朝經(jīng)筵官,臺諫官兼者甚少,例如:
隆興元年四月,起居郎胡銓兼侍講,講《禮記》,右諫議大夫丁王大寶兼侍講,講《易》?!窃?,司封郎中兼崇政殿說書王十朋(狀元),除起居舍人、升侍讀。五月,權(quán)工部侍郎兼侍讀張闡除工部尚書兼侍讀?!?,觀文殿大學士、左金紫光祿大夫、醴泉觀使湯思退兼侍讀?!炅拢鹁永珊尲媸讨v除兵部侍郎升侍讀?!嗽拢瑱z正諸房公事王佐(狀元)、殿中侍御史晁公武并兼侍講。[1]《職官》六之六一,3196
但寧宗慶元后,因皇帝皆由權(quán)相操控,秦檜的“套路”又復活了。《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稱:“慶元后,臺丞(御史中丞)、諫長(左、右諫議大夫)、洎副端(侍御史)、正言、司諫,無不預經(jīng)筵者。未及兼者,惟張伯子、李景和二人云?!保?0]716但這不是絕對的,亦有非臺諫官兼任經(jīng)筵官,如寧宗朝朱熹,以煥章閣待制兼侍講[9]卷三七《寧宗本紀》一,716。
各朝經(jīng)筵官或多或少,未有定員編制。宋寧宗即位之初,經(jīng)筵講讀官增至十員。比高宗朝多出一倍多:“(紹熙)五年,寧宗欲增講讀官至十員,各專講兩日。”[21]卷二六《帝學·紹熙晚講》,517-518朱瑞熙《宋朝經(jīng)筵制度》概括道:“總的來說,宋代講讀官‘自來’‘并不限員’,即沒有十分固定的編制。”[22]5
可見兩宋專職經(jīng)筵官甚少,多是進士出身的有學問文官兼職。侍讀、侍講以兩省、侍從官兼,崇政殿說書以庶官兼,如:“李大同字從仲,婺州東陽人。嘉定十六年進士,歷官為秘書丞(從七品,庶官)兼崇政殿說書,拜右正言(按:兩省侍從官)兼侍講?!保?]卷四百二十三《李大同傳》,12643
宋朝,自太宗朝以下,都有開經(jīng)筵之制。即使皇帝幼沖,太后垂簾聽政,或在用兵之世,也不曾中斷。哲宗朝,英宗高皇后垂簾聽政,亦“至簾下觀講官進說”,說明經(jīng)筵制度在這種情況下也依然堅持。宋室南渡,在宋金戰(zhàn)爭中,高宗亦未中止經(jīng)筵講讀。建炎元年十二月詔曰:“雖羽檄交馳,巡幸未定,(講學)亦不可廢。其以侍從四員充講讀官,萬幾之暇,就內(nèi)殿講讀?!保?8]卷十一,建炎元年十有二月丙辰朔,283
宋代講筵開講與停講時間,據(jù)《神宗正史·職官志》:“歲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長至日。遇只日入侍邇英閣,輪官講讀?!保?]《職官》六之五八,3192;[9]卷一六二《職官志》,3813長至,即冬至。在每年上半年春二月至五月端午節(jié),下半年八月至十一月冬至日,在此期間,多或以逢單日開講筵。宋光宗紹熙三年(1192年)吏部尚書兼侍讀鄭僑言:“二月開講,止于重午;八月復開,止于冬至?!保?]《崇儒》七之一九,2895通常,兩日一開經(jīng)筵,北宋時單日、雙日講讀,并未統(tǒng)一:“恭惟皇朝家法,以親近儒臣、講論經(jīng)義、商較古今為求治之本。列圣相承,所守一道,典學之勤,蓋漢唐賢群君所能及。然考之故實,皆二日一開經(jīng)筵,率用雙日一讀一講。惟仁宗皇帝自干興后,只日亦或講說,而亦未以為常也?!鄙弦渡褡谡贰ぢ毠僦尽罚ㄓ趩稳罩v讀。所以未能說北宋“率用雙日一讀一講”[1]《崇儒》七之二六,2898。南宋則多以逢單日舉行。如宋光宗即位之初,即于淳熙十六年(1189年)二月御邇英閣開講:“自是只日,率以為常。間遇休假,也特命講?!保?]《崇儒》七之一八,2894宋寧宗十分重視經(jīng)筵講讀經(jīng)史,單日早一講、晚兩講一讀,雙日晚兩講兩讀。也就是說,在開經(jīng)筵期間,不分單、雙日,“咸御經(jīng)筵,兩讀兩講,《寶訓》《通鑒》《詩》《書》《禮記》《春秋》《語》《孟》,分日更進,率以為常”[1]《崇儒》七之二六,2898。
經(jīng)筵講讀內(nèi)容,講解經(jīng)、史、詩、寶訓、時政記等,亦講當代人所著的通史《資治通鑒》。經(jīng)書包括《易經(jīng)》《尚書》《毛詩》《周禮》《禮記》《春秋》《論語》《孟子》《中庸》《孝經(jīng)》《道德經(jīng)》,史書如《左傳》《史記》《漢書》《舊唐書》《新唐書》《貞觀政要》《稽古錄》《資治通鑒》《唐鑒》《三朝寶訓》《兩朝圣政》(即《皇宋中興兩朝圣政》)等,此外《文選》和古賢詩也都曾作為經(jīng)筵講讀內(nèi)容③。如慶歷四年(1044年)九月,仁宗“命天章閣侍講曾公亮講《毛詩》,王洙讀《祖宗圣政錄》,侍讀學士丁度讀《前漢書》”[1]《職官》六之五七,2525。又如宋孝宗即位開經(jīng)筵,點讀的經(jīng)史為《尚書》《周禮》《三朝寶訓》[1]《崇儒》七之九,2295。宋寧宗則除《祖宗圣政錄》《三朝寶訓》之外,點讀了《兩朝圣政》[23]44。宋神宗剛即位,以司馬光為翰林學士兼侍讀。在講筵席上,神宗讓司馬光進讀他正在撰寫的中國政治通史《資治通鑒》,并親為《資治通鑒》作序[6]458。南宋政權(quán)初建,宋高宗于建炎二年(1128年)開經(jīng)筵,依例請皇上點定講授課程,高宗“詔講《論語》,讀《資治通鑒》”。
皇帝開講筵,聽講讀官講經(jīng)史,目的是從中汲取治亂之經(jīng)驗教訓,要求講讀官尊重史實,不必有所忌諱?!叭首谕顺?,常命侍臣講讀于邇英閣。賈侍中(昌朝)時為侍講,講《春秋左氏傳》,每至諸侯淫亂事,則略而不說。上問其故,賈以實對。上曰:‘“六經(jīng)”載此,所以為后王鑒戒,何必諱?’”[24]8仁宗“命侍臣講讀,凡經(jīng)書有該治亂及教化者,周悉講論”[25]356。
好的經(jīng)筵官講讀經(jīng)、史,能古今為用,觀照歷史、聯(lián)系現(xiàn)實,以達到資治的目的。茲舉經(jīng)筵官周必大為例。周必大,進士出身,孝宗欽點他為侍講,官銜為左朝散郎、權(quán)尚書禮部侍郎、兼直學士院、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兼侍講。乾道七年九月二十五日,周必大撰《周禮》講義:
歲終則會,唯王及后之膳禽不會。臣謂“歲終則會”,欲知多寡之數(shù)也。王及后尊矣,故不會其數(shù),雖然節(jié)以制度,固自有要,特有司不以常法會之耳。
恭聞?wù)孀诨实畚餍异柭澹蒙幉蝗淌常v之;憫羔羊叫號,即詔尚食自今勿殺。當是時,民安其業(yè),家給人足,固已追三代之盛,乃猶因庖廚而寓好生之德,所謂本末并舉,誠可為萬世法。
彼梁武帝者,豈足以知此哉!不法先王之仁政,而區(qū)區(qū)于釋氏之教,宗廟之祭不用血食。太官之膳下同僧道。及信侯景之奸,則視生靈肝腦涂地而弗恤,倒置如此,蓋周官之罪人也!④
上引講義,引《周禮》經(jīng)典語錄,在闡釋本義的同時,將宋仁宗之仁慈、重民生,與梁武帝佞佛、信奸臣而釀成侯景之亂作了對比,從而揭示學習經(jīng)書是為施行仁政之旨。這樣給皇帝講經(jīng),效果很好,就講活了,而不是停留在枯燥的文義考證上。
開經(jīng)筵講讀,宋朝皇帝不是為了裝飾儒雅門面,實有提高治理國家能力的用心。因此十分重視從先帝謨訓中汲取政治經(jīng)驗。在聽讀經(jīng)筵官講讀經(jīng)、史之外,也要求講讀官講讀先帝《正說》《三朝寶訓》《兩朝圣政》等,從中得到啟迪,應(yīng)用于決策之中。
如寶元二年(1039年)三月壬寅,編修院與三司上《歷代天下戶數(shù)》,十分詳細,列出了自漢、晉、南北朝、隋唐至本朝太祖太宗真宗三朝戶口數(shù)。這個統(tǒng)計是怎么來的呢?原來是出于仁宗在經(jīng)筵聽講解真宗《正說·養(yǎng)民篇》時,受到啟發(fā),深感國家戶口數(shù)的增減事關(guān)重大,遂命編修院與三司做歷代戶口統(tǒng)計的:
先是,上御邇英閣,讀真宗皇帝所撰《正說·養(yǎng)民篇》,見歷代戶口登耗之數(shù)。顧謂侍臣曰:“今天下民籍幾何?”翰林侍讀學士梅詢對曰:“先帝所作,蓋述前代帝王恭儉有節(jié),則戶口充羨;賦斂無藝,則版圖衰減。炳然在目,作監(jiān)后王。自五代之季,生齒凋耗,太祖受命,而太宗、真宗繼圣承祧,休養(yǎng)百姓,今天下戶口之數(shù),蓋倍于前矣!”因詔三司及編修院檢閱以聞,至是上之。[8]卷一二三,仁宗寶元二年三月壬寅,2897-2898
此外《寶訓》與《圣政》,也是仁宗之后歷朝皇帝經(jīng)筵必讀之謨訓。鄧小南《祖宗之法》中說:
經(jīng)筵講讀,在宋代,某種植意義上是教育天子的平臺。從目前資料來看,經(jīng)筵進讀的“祖宗圣諭,是以《寶訓》為主。亦有進讀《圣政》者,例如寧宗朝,曾讀《高宗圣政》《孝宗圣政》?!秾氂枴匪涗浀模m然是往事言談,但皆出自本朝祖宗,又被評為后嗣帝王奉為治國章法,比照處理時下事務(wù),因而被評為賦予至上的權(quán)威?!保?]300
經(jīng)筵講讀無固定殿閣,不同時期有相對穩(wěn)定的場所。內(nèi)殿、秘閣、資善堂、邇英閣、說書所、講筵所、延羲閣等,皆曾為講筵之所,其中以講筵所為常設(shè)之講讀場所?!队窈!份d:“天禧四年,宣祐門內(nèi)東廊以北,講筵所亦在焉?!保?1]卷一二九《祥符資善堂》,2387仁宗景祐二年(1035年)正月癸丑建邇英閣、延羲閣,寫《尚書·無逸篇》于屏。邇英閣在迎陽門之北,東向延羲閣在崇政殿之西,北向。當日,開延羲閣講讀。召輔臣觀翰林學士盛度進讀《唐書》,崇政殿說書賈昌朝講《春秋》,講罷,曲宴崇政殿⑤。英宗即位不久,即“初御邇英閣,召侍臣講讀者經(jīng)、史”[9]卷十三《英宗紀》,255。南宋亦置講筵所,《乾道臨安志》記載:“經(jīng)筵:講筵所,資善堂,講筵閣。以上并在禁中。”⑥
講筵的開設(shè),則由專門管理講筵事務(wù)的機構(gòu)負責。北宋稱管勾經(jīng)筵所,南宋困避高宗趙構(gòu)諱,改稱主管經(jīng)筵所。如元豐八年七月庚申(哲宗已繼位),中書省言:“管勾經(jīng)筵所言:‘準《令》,講筵春起二月,止五月三日,秋起八月上旬,止冬前十日。今來本所未敢依令施行?!贝擞涊d說明,在北宋神宗、哲宗朝,管勾講筵所機構(gòu)是常設(shè)機構(gòu)。盡管神宗病逝,哲宗繼位,高太后垂簾聽政,但管勾講筵所未罷廢。因此在皇位交接之后,新的幼沖皇帝在守制中,如何開經(jīng)筵?管勾講筵所上奏中書省請旨。答復是:“候祔廟畢,取旨?!保?]卷二五八,元豐八年七月庚申,8574-8575擔當管勾或主管官是內(nèi)侍?!罢f書所或講筵所的長官稱管勾說書所或知管勾經(jīng)筵所,由內(nèi)侍充任”[26]271。擔當主管講筵所的內(nèi)侍,地位很高,有的為內(nèi)侍省的長貳官擔任者。如宋理宗紹定二年(1229年),詔杭州大滌洞鑄銅鐘,其監(jiān)鑄人則為入內(nèi)內(nèi)侍省副都知、主管經(jīng)筵所、提點資善堂劉世亨[27]457。主管講筵所下設(shè)有祇應(yīng)御書、手分、投送、看管士兵和灑掃庭除之士兵等[1]《崇儒》七之五,2887。
經(jīng)筵的講讀方式,在宋仁宗乾興之前,講讀官皆坐講,賜茶。坐前設(shè)案,講義本子擺放在案上,皇帝別坐而聽;乾興后,說書日,講讀官先賜坐、賜茶;臨開講,則侍立,體現(xiàn)所謂君臣之義;講畢,復賜坐、賜茶,以示皇帝尊師之禮[1]《職官》六之五七,3191。
(哲宗元祐二年三月)程頤又上疏曰:“臣近言邇英漸熱,只乞就崇政、延和殿。聞給事中頋臨以延和講讀為不可。臣料臨之意,不過謂講官不可坐于殿上,以尊君為說爾。臣不暇遠引,只以本朝故事言之:太祖皇帝召王昭素講《易》,真宗令崔頤正講《尚書》、邢昺講《春秋》皆在殿上,當時仍是坐講。立講之儀,只始于明肅太后之意。此又祖宗尊儒重道之盛美,豈獨子孫所當為法,萬世帝王所當法也!”[16]卷十三,宋哲宗元祐二年春三月甲寅,822
講讀中,經(jīng)筵講官主講,宋代皇帝在經(jīng)筵中聽經(jīng)筵官講讀,多能專心聽講,有所收獲。宋寧宗好學不倦,即位后一改隔日講讀為每日講讀:“每當講讀,凝神審讀,諸儒之說間有理到詞達,足以發(fā)明微旨,默契圣心者,必首肯意受,喜見天顏?;蛘b說之多,至漏移十數(shù)刻,亦未曾有倦色。蓋自昔帝王之好學誠篤不厭,未有如今日之盛者也?!保?]《崇儒》七之二六,2898
在聽講過程中,皇帝隨時提出疑問,講官解答,帝聽之,宰輔也可解答。如景祐四年(1037年)十月丙戌,侍讀丁度讀《正說·養(yǎng)民篇》。仁宗問:“尸子言:‘君如杅,民如水?!我??丁度對曰:‘水隨器之方圓,若民從君之好惡。是以人君謹所好焉?!保?8]696 冊,卷四《仁宗皇帝》上,750熙寧三年(1070年)十一月,神宗在聽侍讀司馬光講《資治通鑒·漢紀》,至“曹參代蕭何為相國,一遵何故規(guī)”時,提問:“使?jié)h武帝常守蕭何之法,久而不變,可乎?”司馬光回答:“何獨漢也!夫道者,萬世無弊。……祖宗舊法何可變也?漢武帝用張湯之言,取高帝法紛更之,盜賊半天下?!鄙褡隈g之:“人與法亦相表里。”[28]696 冊,卷八《神宗皇帝》下,773漢武帝是中國歷史上奮發(fā)有為的君主,使?jié)h代文明達到高峰,如守祖宗成法無為而治,能達到如此輝煌境界嗎?神宗顯然以此說明因應(yīng)時代演進、變法之重要。司馬光則堅持守舊立場,以“蕭規(guī)曹隨”之例來反對變法。神宗并沒有認同,提出法與人是“表里”關(guān)系,法是人的需求的外化,如果人的需求有變化,法必須跟著變化。在西漢初,久經(jīng)戰(zhàn)爭喪亂,社會需要安寧。到了漢武帝時,情況已變,人們有強國富民之需要,君主就要對祖宗之法有所變更。這反映了宋代講筵席也是君臣結(jié)合經(jīng)史商討國策的平臺。宋代君主博覽群書,聽經(jīng)筵官講讀,多能專心聽講,有所收獲,并常能在講讀中將所得學問與講讀官切磋。景祐四年,宋綬講《春秋》。仁宗對講官說:“《春秋》經(jīng)旨在于獎王室尊君道。丘明作《傳》,文義甚博,然其間錄詭異,則不若《公羊》《穀梁》二傳之質(zhì)。”綬等對曰:“三傳得失,誠如圣旨。臣等自今凡丘明所記事,稍近誣及陪臣僣亂,無足勸誡者,皆略而不講。”[28]696 冊,卷四《仁宗皇帝》上,750
此外,開講或一書講讀終篇時,會特召宰執(zhí)陪聽:“仁宗皇帝新即位,多御延羲(閣)。每初讀,宣二府大臣同聽,賜飛白書,或遂賜宴?!保?3]10中書門下、樞密院二府大臣聽講時,在講讀官前設(shè)座位[1]《職官》六之五七,3191。“紹興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周易》終篇,特召宰執(zhí)聽講”[1]《職官》六之六一,3195。
經(jīng)筵講授時,史官,即起居郎(左史)、起居舍人(右史)等記注官,自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起,許入講筵所侍立,以記錄皇帝與講讀官言論[8]卷一七六,仁宗至和元年八月戊午條,4273。記注官陪侍經(jīng)筵,職在記言動:“初,記注官與講讀諸儒,皆得坐邇英閣。揚休奏:‘史官記言動,當立以侍?!保?]卷二九九《石揚休傳》,9930乾道八年(1172年),吏部尚書兼侍讀汪應(yīng)辰言:“凡經(jīng)筵官侍講、侍讀皆賜坐,記言動者皆立。今臣兄為起居郎(汪涓),其立固當。臣猥以侍讀,反得賜坐。”[1]《職官》六,3196史官入侍經(jīng)筵,須將其所記言動,退而撰寫成記注:“經(jīng)筵記注官侍立,并以所聞退書其實。”[16]卷二十七上,孝宗淳熙八年四月,2265關(guān)于經(jīng)筵所講讀活動的著述,初非出自史官之手,而是出乎說書官之手,景祐三年(1036年),崇政殿說書賈昌朝言:“凡書筵侍臣出處、升黜,封章、進對,宴會、賜與,皆用存記,列為二卷?!比首陂喓螅瑢⒋藭麨椤哆冇⒀郁硕w記注》[8]卷一一八,仁宗景祐三年年正月乙已條,2774-2775。哲宗朝重申:“講讀、記注官同共編修(《邇英閣記注》)?!保?]卷四六四,哲宗元祐六年八月辛亥條,11087-11088南宋延續(xù)此制:“紹興二十八年九月二十六日,守起居郎兼權(quán)中書舍人洪遵言‘臣以記注陪侍經(jīng)幄,瞻望天威,近在跬步,至于御茗分珍、華墩賜坐……經(jīng)筵官講讀畢,許留身奏事。修注官雖與簽書,未嘗有奏事者。’”[1]《職官》六,3195起居郎、起居舍人陪侍經(jīng)筵,職在記注,不能在御前奏事。
宋代皇帝愛讀書,同時禮賢下士,重視延請飽學之士至宮中,為皇帝上課,經(jīng)筵制度得到持續(xù)傳承,自太宗后無一朝不設(shè)。經(jīng)筵制度,在趙宋王朝,被定為“家法”:“恭惟皇朝家法,以親近儒臣,講論經(jīng)義,商較古今,為求治之本?!保?]《崇儒》七之二五、二六,2898
縱向考察中國古代政治史,文治成功,這是宋代對維護華夏文化沒有斷裂的最大貢獻。如若任唐末、五代混戰(zhàn)的局繼續(xù)下去,主張維護大一統(tǒng)的儒學理論——“四書”“五經(jīng)”,勢必被軍閥視為弊屣而棄之,科舉制也不可能振興。錢穆說:“幸而還是宋代特別重視了讀書人,軍隊雖未整理好,而文治方面仍然能復興,以此內(nèi)部也還沒有出什大毛病。”[29]101經(jīng)筵制度,是宋代皇帝主動延請深諳經(jīng)、史的士大夫為師,深造儒學,從而充實中國傳統(tǒng)文化素養(yǎng)、從中汲取治國經(jīng)驗教訓的一種良好的經(jīng)國制度,成了宋代趙氏王朝的“祖宗家法”,可以視為“中國之治”的一份重要遺產(chǎn)。
注釋
①參見朱瑞煕《中國政治制度通史》第六卷《宋代》第二章《皇帝制度》第七節(jié)《經(jīng)筵制度》;參見白鋼主編《中國政治制度通史》,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91-97 頁。②參見《新編翰苑新書·前集》卷十一《經(jīng)筵·侍讀 侍講 崇政殿說書》,《北京圖書館珍本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74 冊,第102 頁;《新唐書》卷四七《百官志》二《中書省·集賢殿書院》,第1213 頁。③參見王應(yīng)麟《玉?!肪矶兜蹖W》,第513-530 頁;《宋會要輯稿·職官》七之五六至六三《侍讀 侍講》,第2524-2528頁;宋熊克撰,辛更儒校補《皇朝中興小紀事本末校補》(待出版稿)卷十四,建炎四年七月己已條,范祖禹在經(jīng)筵所進《唐鑒》,第83 頁。④參見周必大《文忠集》卷首《年譜》,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7 冊,第8頁;同前書卷一五四《承明集》二《經(jīng)筵講義·周禮》,第1148 冊,第679頁。⑤參見《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一六,仁宗景祐二年正月癸丑,第2720 頁;汪圣鐸點?!度挝摹肪砥呦隆端稳首诙?,第351 頁。按《長編》作“盛度進讀《唐詩》”,誤;《全宋文》作“盛度進讀《唐書》”,是。今據(jù)《宋史全文》。⑥參見《宋史》卷一六二《職官志》二《翰林侍讀學士》:“歲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長至日,沒只日入侍邇英閣,輪官講讀。”第3813 頁;《乾道臨安志》卷一《行在所·經(jīng)筵》,《宋元方志叢刊》4 冊,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3216 頁;《宋史》卷八十五《地理志》一《行在所》,第2106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