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現(xiàn)
仲春四月,和文友們在豫西伏牛山中的南召縣采風,不意和一棵正在抽芽的香椿邂逅,順手采得一把,鮮嫩的香椿在握,那馥郁的清香沁人心脾,勾起我無盡的遐思與無限的懷戀。
我對香椿的最初記憶,源于幼時鄰家的郭奶奶。她家的院子里,有棵高大的香椿樹。當然,這棵樹被視為那個年代的特殊菜蔬,自然也成了郭奶奶的心肝寶貝兒。她常常把針線笸籮挪到樹下,一邊納底子縫補衣衫,一邊照看這棵香椿樹。到了秋天,韭菜開花時候,香椿芽其實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郭奶奶便支使郭大爺,用一個長長的鐵鉤子,把老得像鐵片兒一樣的香椿葉鉤下來,一片片地淘凈,抽去中間的筋脈,配上韭菜花放到擂臼窩里搗碎,然后,放很多鹽在瓷壇里腌漬,這就成了整個冬天要吃的蔬菜了。這也正應了“門前一棵椿,青菜不擔心”的俗語。饑荒年月,家家戶戶沒有蔬菜,特別是到了冬天,即便是普通的蘿卜白菜也很少能吃上,我們的碗里,成年不見油腥兒,成月不見蔬菜。于是,吃飯時常常端著飯碗到郭奶奶家串門,總會得到一筷頭韭花摻香椿,讓本來難以下咽的紅薯參子湯或紅薯面糊糊,變得好吃起來,讓我們吃得十分開心。我們的童年,在這粗茶淡飯的滋養(yǎng)下,一天一天成長起來,走過那段坎坷艱辛的歲月。
參加工作后,我被分配到深山里,香椿是我常見又十分關注的一個樹種。哪個村子若有幾棵香椿樹,我總要走過去,把一把粗細,看一看長勢,遙想一番采摘香椿時的情景,心中總會產(chǎn)生深深的陶醉與滿足。記得20年前有一次,到一個只有兩三戶的小山村里,門前的堰灘地里,到處都是粗壯的香椿樹,粗略數(shù)一下,竟有幾十棵之多,簡直就是一個香椿樹的小林子。而附近的山坡上,興許是香椿種子飄散的緣故,也是左一叢右一叢到處都是,我流連在香椿林中,盡情地想象著春天的時候,在這樣的林子里采香椿,該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但時令已是盛夏,只能在林子里感受一下香椿的余香。主人可能揣摩到了我的心思,中午非留我吃飯。飯菜上桌時,是一盆干菜燉臘肉,卻散發(fā)奇特美妙的香味。主人說:山下人愛吃農(nóng)家菜,這個你嘗嘗。我夾起干菜放入嘴中,感覺既陌生又熟悉,一時竟說不出是什么干菜。主人問道:還沒嘗出來是什么?我忽然醒悟出來:“哦——是香椿!”主人問:“味道怎么樣?”我品咂許久說:“嗯,從來沒吃過,真是太好吃了!”主人會心地笑了。這干菜香椿,焯水曬干后,沒了鮮香椿的濃烈與刺激,變得甘甜又綿長,如同窖藏的陳年老酒,在唇齒間久久不去。更奇特的是,那干香椿的莖稈,吮吸了臘肉的汁液,纖維質(zhì)變得綿軟而有韌性,吃起來糯糯的又不失彈性。這樣的味覺體驗,實在是可遇不可求。二十幾年過去了,每每想起那香椿干燉臘肉,仍讓我口齒生津,心馳神往。
社會發(fā)展到今天,香椿已不再是什么稀罕物,一年四季想吃便可以吃到。即便是隆冬臘月,只要想吃,便可到飯店或賓館里點上一盤,片刻工夫,色香味俱佳的香椿即可擺到你的面前。但這樣的東西,已失去了其文化內(nèi)涵,讓人興味索然!這讓我想起了女兒采香椿的事兒。
女兒五六歲時,去鄉(xiāng)下她大姑家走親戚。在村旁的地頭上,生長著一株不高的香椿樹,女兒竟一眼就認出了它,并說:“我爸爸最愛吃香椿,我要采回去給爸爸吃?!蓖砩匣貋?,女兒把一小把香椿芽背到身后說,爸爸,我給你帶回了珍貴的禮物!還未等我去猜是什么,女兒便迫不及待地把香椿置于我的面前。我著實十分感動,真的是最好的禮物!那晚,我用女兒采得的香椿,做了一盤香椿炒雞蛋,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品嘗那至真至純的味道,這個過程,看似平常,卻刻骨銘心。
采香椿,吃香椿,品香椿,吃的品的,已不再是香椿本身,而是一種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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