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 潛

1831年，清政府為打破鹽商壟斷鹽業(yè)的局面進行了深入改革，但并未鏟除鹽業(yè)壟斷的根本因素。后續(xù)的幾次鹽改在無形中進一步增強了大鹽商的獨立性，使得長蘆地區(qū)鹽商逐漸具備自我意識，在推動中國近代化的過程中發(fā)揮了獨特作用。長蘆在道光年間試辦官運后，仍藉“綱總”選保鹽商，抵認帑本積欠，俾現(xiàn)年帑息。當然，津鹽的實際銷地與引岸并不相符。晚清直隸總督多由漢人出任，漢權上升趨勢明顯，地區(qū)獨立自治已有定因。商人既是官民來往的中介，又在清末成為中國對外交流的中介，甚至是中國現(xiàn)代化的導游，在研究視野下移的當下，馮驥才、李世瑜、卞慧新等學者對近代天津社會經濟史研究奠定了深厚基礎，初步厘清了行鹽引運、赴岸交易的大體流程。但由于史料尚未完全清整，甚至重要的細節(jié)內容已被燒毀，天津鹽業(yè)中的官商關系研究仍是學術界薄弱環(huán)節(jié)，本研究對天津社會狀況復原具有重要意義。

一、直隸鹽商與官員人際互動透視

(一)事出有因

清代直隸計丁派鹽，多生變數(shù)，而無論如何，先納課后行鹽。道光末年，商情疲累，懸岸漸多，責成州縣官自行領運，或由鹽政派員官運。光緒年間，委派道員設局督辦承甲府七屬州縣運鹽事宣。宣統(tǒng)二年(1910)，長蘆十大鹽商虧欠洋債，將鹽商引地63處收歸官辦。宣化等口北十州縣鹽由民販運，由蒙鹽公司分銷，這就是所謂的民運商銷。清代自始至終科考被權官把持，腐敗之濫上下皆知。乾隆五十九年(1794)，原長蘆、兩淮鹽政之巴寧阿與鹽商“結聯(lián)”案中，巴寧阿因“貪污濫檢”被查處。兩淮巡鹽御史李煦秘奏前任鹽史“陳常原貧寒，今有好田四五千畝，市房數(shù)處，又有三處當鋪，皆其本錢”[1]。

(二)傳統(tǒng)家俗與社會心理

清代長蘆地區(qū)商業(yè)較為發(fā)達?！短旖蚍街尽酚涊d，清朝的移民有相當數(shù)量是以做生意為目的自愿來到天津的，羅澍偉先生根據(jù)《天津方志》統(tǒng)計出有12.1%的專門經商者。長蘆鹽商、直隸本土鹽商多為先做官后販鹽者，或為包衣出身，或為基層有實權的官員。外入者則宗族中人為京官。經商富裕后，鹽商為自己和后人捐買爵位，當?shù)佧}商多捐實權武職，外地鹽商多捐虛銜。富商云集京津，而乾隆捐官泛濫始，以至清末民初畿輔官宦世家祖上皆為鹽商或糧商。如李世珍致仕后向承家業(yè)，江南販鹽。

(三)儒而好賈的時局

實際利益和理學滲透使普通百姓對經商既慕又疏，但儒賈難分已成身份趨勢。原祖杰先生認為“天津的商人，尤其是鹽商，常常以傳統(tǒng)士紳自任”[2]。就餐宴席時，常有士子相陪。延請名儒為師或以教子是官宦家庭的風尚，而鹽商也效仿之。張霖之父曾經歲為鹽商，但張霖自己仍能從四川獲得當廩貢生的資格，而被容許，蓋也為冒籍者，后來官至云南巡撫，王自振家族子弟多讀書并入仕為官。如王廷掄做過戶部員外郎、鹽司，王廷掄的長子王鈞做過浙江鹽運司副使。

二、長蘆鹽業(yè)運轉中的官商互動

(一)多視角透視

長蘆鹽商多為權貴之包衣家仆，在各方面與權貴都有著隸屬關系，經常替權貴做事。清統(tǒng)治者對鹽的控制力度較弱，且貴族勢力強大，難以實現(xiàn)真正的皇帝一人統(tǒng)治，歷代皇帝都難以嚴格控制貴族的行為，只能做好政治關系上的面子工程。且乾隆帝好大喜功，貪圖個人享受，乾隆朝成為貪污大朝，幾十年內的長蘆鹽業(yè)仍未形成高效的運轉體系。乾嘉時期，灶戶不堪剝削而私逃半數(shù)，各地官員將部分農民和無業(yè)者轉籍為灶戶，有些無賴也私逃海灘，裝作灶戶，販鹽偷運。鹽商與灶戶之間既有剝削，又在客觀上互利，但盡歸鹽商。

長蘆各引岸銷售的引鹽額數(shù)在例冊實錄文獻中是相對固定的，實則不然。額定引數(shù)與實際行鹽數(shù)既因私鹽而難同，又因為異地百姓購買力不同而難配，但根本原因仍要歸于官鹽昂貴。長蘆鹽商所賺多出鹽耗，受益官員則發(fā)動他人上奏索批加之，長蘆大鹽商積此成疾不堪其擾，小鹽商更是經常因此辦課拮據(jù)，而為保住引岸甘愿冒重利盤剝之險借貸，甚至有的貸款是內務府、各級官員強制借售的。此等環(huán)環(huán)剝削，商人尤懼，而平民亦難受其利，長蘆鹽商如金大中等因借帑案憂懼而死者不少，瀕于破產甚者家破人亡。

清末新政后，各地獨立化明顯。袁世凱為了壯大自己實力，一再上奏為鹽商減課，他站在商人的立場懲罰那些壓迫商人的官員。1900年12月，袁世凱上奏清廷“濟陽張朝琛敲詐鹽商”，甚至借銀于正金銀行，由鹽運司衙門作保。而新時期的鹽商受洋人買辦的影響開始辦銀行，處于鹽務樞紐位置的天津銀號都瞄準了鹽幫為主要營業(yè)市場，他們主流是漕糧和外貿活動，對暴利的鹽商亦有照應，鹽業(yè)銀行開創(chuàng)者多為鹽商起家，或為政府要員，或與買辦相勾結。至清末民初，天津已出現(xiàn)專業(yè)性的鹽業(yè)銀行。

(二)歷史情境意義與評價

破關前的直隸鹽商雖為滿清家奴，但力求入流，以經商為末，深以為恥，但其只能屈服于權貴，為其販私頂罪，難以利于小農。隨著清王朝的穩(wěn)固，行政性的災荒救濟在京畿甚至是全國范圍施行，鹽商也為了自己的社會地位自發(fā)布施慈善。在列強入侵與鹽政改革的雙重逼迫下，大鹽商不再唯清王朝是從，出現(xiàn)了買辦鹽商，也促使具有近代意義的鹽業(yè)銀行出現(xiàn)。后來的直隸鹽商既有自認清末遺老閉門不出者，又有資本家意識煥發(fā)者，在自己發(fā)財?shù)耐瑫r大力地推動了當?shù)亟M程?？傮w而言，直隸本地鹽商一開始便著眼于自身的社會地位，一旦富裕，馬上脫離商人隊伍，努力變成統(tǒng)治階層，這與封建社會是一致的。然其無法擺脫與權貴之間的從屬關系，處處受到限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

三、歷史影響

(一)社會宏觀方面

銷鹽引額雖然在相當長的階段是穩(wěn)定的，但也會隨著物價變動、貨幣流通變化以及天災人禍逐步增加。直隸地區(qū)由于風雨陰天頻繁，鹽產量經常變化，這就會出現(xiàn)產銷不平衡的狀況。當今社會吸取此種教訓，以宏觀力在全國范圍內加以調控，通過增加平衡金(儲備鹽)、夏冬兩季分批匯總等方式以穩(wěn)定鹽價。鹽商與官員之間的惡性互動不可避免地把代價轉移到小農身上，客觀上造成了對小農的進一步剝削。販鹽多用水運，雖然清末開始修建各種鐵路，但運費高昂，小商販仍感不舍。民國時期，中央和各地當權努力完善交通網(wǎng)，但收效甚微，新中國成立后才真正地為人民整修交通。

(二)微觀文化方面

胡詩雯提及：“軍事建制使天津具有尚武輕文的社會心態(tài)，文化積淀相對內地古城較為淺顯?！盵3]津沽文化打上了深深的鹽商的生活方式的烙印，民俗信仰中的天妃海神崇拜、紅白事的煩瑣奢侈、對雜技評劇等藝術的追求、海鮮的烹飪技巧、津南重教育的風氣，均是由鹽商帶來。天津的園林藝術也頗值一提。無論是張氏家族的一畝園(筑于舊城區(qū)東北)、問津園，還是查氏的水西莊，張笨山的帆齋、安歧的沽水草堂，都獨具匠心。鹽運使盧見主持、鹽商查為義捐建的問津書院(在城內鼓樓南)則培育了天津近代的文化名人。清末以來的鹽商與洋人交往頻繁，住房、飲食西化明顯，中西合璧也是天津城郊的一大特色。

四、結語

直隸鹽商因其走商四海，且清初大官較多，而隨著八旗圈田，家奴泛濫，私營生計，本地人摻雜其中并憑借后臺權貴逐漸占上風。而京畿重地，腐敗盜掠雖不能大治但表面上仍須維持，鹽商把目光轉向了南方，京畿私鹽雖重，但南方更甚。而鹽商壟斷則是皇權的體現(xiàn)，權貴為了自己的利益迫使皇帝允許壟斷的存在，而皇帝自身也依賴此，所以新鹽改不斷進行，而壟斷也不斷出新，無法消殺。直隸鹽商與南方鹽商之不同處，一在是儒非賈，二在以官販鹽，三在重仕途輕浮利，逐漸轉業(yè)于糧、茶等業(yè)，甚至只做幕后股東。而權貴一方面依靠家奴包衣暴富且不動聲色，另一方面為了面子與尊嚴委托鹽商大興慈善，也客觀地造福了當?shù)匕傩?。天津鹽商也主動應接慈善服務命令，甚至不須指令便經常開粥廠捐賑，雖然也有為了提高社會地位之目的，但我們更應重視其現(xiàn)實效益。在近代化階段的長蘆鹽商受到洋人及買辦的影響開辦錢莊銀行、近代工業(yè)，此時的鹽商雖然仍受當局控制，但其商人意識進一步獨立，也在客觀上推動了天津近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