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曉彤
吉本芭娜娜,原名吉本真秀子,1964年生于東京,是日本著名文學評論家吉本隆明的次女。1987年,吉本芭娜娜憑借《廚房》獲得海燕新人文學獎,后來又陸續(xù)獲得泉鏡花文學獎、山本周五郎獎、紫式部等眾多文學獎,主要作品還有《月影》《白河夜船》《甘露》等。其作品被評贊為“療傷系小說”,她在日本當代文壇具有極高的地位。
日本社會學家森岡清美認為:“所謂家庭,就是以夫婦、親子、兄弟等少數(shù)的近親者為主要成員,由成員間深厚的相互感情聯(lián)系結成的、最初的社會福利集團。”[1]由此可見,日本傳統(tǒng)家庭需要有血緣和感情的聯(lián)結,但在吉本芭娜娜的筆下,大部分家庭顛覆了傳統(tǒng)家庭的觀念,形成了各種新型的家庭。文本中主人公彌生與領養(yǎng)家庭、獨居家庭、原生家庭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家庭成員彼此之間無須血緣作為情感的紐帶,依舊可以進行心靈間、情感上的交流。雖然生活在溫馨的家庭中,但彌生在種種預感的指引下找尋著幼年的遙遠記憶,在十九歲那年的初夏,彌生通過自己的方式找回記憶,從而治愈童年的創(chuàng)傷,最終踏上自我救贖的旅途。
這個家庭中有高大偉岸的父親、溫和勤快的母親、品格高尚的弟弟,家里面永遠被歡快的氣氛環(huán)繞著,這就是彌生領養(yǎng)家庭的真實寫照。父親喜歡散步,想要養(yǎng)一只小狗作伴;母親喜愛種植花花草草,家里一年四季都有鮮花裝飾;弟弟哲生是一個很溫暖的人,親自動手給小狗搭建一個小窩,一家人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這樣溫馨和諧的家庭關系是很多人都渴望擁有的,但這樣幸福的家庭掩蓋了彌生的哀愁,沒有童年記憶的她總冥冥之中覺得“不單單是童年時代的記憶,我還把什么重大的事情忘掉了”[2]。領養(yǎng)家庭確實給予了彌生一個很好的成長環(huán)境,讓她享受著被愛的感覺,體驗著愛別人的快樂,家庭成員之間彼此付出愛和關心,但缺失童年記憶的她在這溫暖之下更顯孤寂落寞。即使她也深愛著這個家庭的每一位成員,但她內心深處總是感覺在不停地漂泊,無法找尋可以依靠的地方。后來,浴室里映照過去事件的紅色鴨子出現(xiàn),以及彌生頭腦中出現(xiàn)的婦人的手和姐姐的幻影,這些無一例外都預示著彌生逐漸找回了兒時的預知能力,她的心可以感覺到世界上還有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即使領養(yǎng)家庭對于事實的掩蓋是一個善意的舉動,但對于彌生來說,卻是造成她心無所依的根源,她必須主動去找尋,積極面對未來可能發(fā)生的一切,這是她的選擇。
生活的美滿,家庭的幸福,這一切的一切,在別人看來是令人羨慕的,但在這幸福的背后卻是彌生孤獨無依的心靈,記憶的缺失終歸造就的是一個不完整的自我,現(xiàn)在的彌生處于自我迷失的狀態(tài)。為了彌補這些缺失,彌生選擇離家出走,踏上找尋童年記憶的旅途。
“那是一幢獨門獨戶的老式房子,坐落在離車站相當遠的住宅區(qū),地處一座大型公園的背后,所以一年四季都籠罩著粗野的綠的氣息。”[3]這樣一所氣氛濃郁到讓人壓抑的老住宅是阿姨雪野一個人獨自居住的老房子。彌生兒時探望過因外祖父去世而悲傷的阿姨,從此兩人便再無交集,而這次見面讓彌生與阿姨的命運再一次連接在一起。在一個初夏的雨夜里,十九歲的彌生跌跌撞撞地朝阿姨家走去,在朝夕相處中她發(fā)現(xiàn)阿姨與自己幻影中的姐姐很相似。這也印證了阿姨就是彌生姐姐的事實。
雪野是一個音樂老師,她整個人的生活很古怪,一切都很隨意,生活根本毫無秩序可言,這是原生家庭留給她的唯一印記,而在彌生身上已經(jīng)無法找到一絲原生家庭的痕跡。雪野就像是“一個在時間已經(jīng)靜止的古城堡里懷著沒落皇族之夢沉眠不醒的公主”[4],她獨自守著過去的記憶在這所了無生趣的老房子里生活著,她對過去的懷念讓老房子里的時間靜止了,仿佛這里只是一場超越時空的夢。老房子對于她既像是將她困于此地的牢籠,又像是一把巨大的保護傘,牢牢鎖住她的同時也在保護她不受外界時間流逝所帶來的傷害。她整個人很怕麻煩,把一切無法處理的、不想面對的東西都當作“沒有發(fā)生的”垃圾扔在房子背后,以至于形成了一座“垃圾山”。不想面對的一切,隨著時間的流逝,只會越堆積越多,看似選擇遺棄,實則占據(jù)著雪野的心靈,她從來不會主動去清理,任由它肆意蔓延,直至有一天爆發(fā)?;蛟S彌生、雪野的男友正彥以及雪野和正彥之間象征著未來的孩子都像垃圾一樣被她遺棄了,活在回憶中的她無法面對未來的生活,未來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到壓抑,這也正是雪野懷念過去的一種方式。因此,在一切真相浮出水面時,她選擇再一次逃離,逃離自己無法面對卻也無法像垃圾一樣遺棄的現(xiàn)實世界。
雪野代表著珍貴的過去,她只愿時間停留在過去,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代表著未來的人和事。雪野不希望被打擾,也不愿接受父母離去的事實,她很害怕昔日的夢境破碎。這所時間靜止的老房子,因彌生的到來仿佛有了白晝與黑夜的區(qū)別,雪野一直獨自堅守的夢是彌生現(xiàn)在和過去的連接點,彌生憑借感知在不斷找尋中重啟了這個夢,慢慢找尋著遺失的自我,實現(xiàn)自我救贖。
在原生家庭,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父母都是很溫和的人,家里沒有任何約束的規(guī)矩,經(jīng)常隨著興致外出旅游,這便是雪野阿姨對于原來家庭的回憶,而彌生對于原生家庭的一切都毫無記憶,只能憑借雪野的話語想象著曾經(jīng)的溫暖和幸福。
雪野因無法面對突如其來尋求事實真相的哲生,選擇不告而別,彌生在哲生的陪伴下踏上了尋找雪野的旅途——尋找撲朔迷離的原生家庭的旅途。雪野和彌生雖然是親姐妹,但因父母離世,她們都按各自的方式長大成人。雪野與其說是不愿遺忘過去,不如說是無法接受未來,因此選擇獨居,但彌生的預知能力促使她不斷找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彌生從小就被領養(yǎng),領養(yǎng)家庭的溫暖以及雪野的細心隱瞞,讓彌生被時刻保護著,這也使她更加有勇氣和能力去找尋原生家庭的記憶。彌生在逐漸找回遺失的記憶的同時對未來的幸福生活充滿了期待,這便是彌生和雪野的不同之處,向往未來的彌生在一步步溫暖著塵封在過去的雪野。爸爸在“恐山”旅行指南的筆跡,這是原生家庭發(fā)來的信號,觸發(fā)了彌生全部童年的記憶和全家旅行前預感會發(fā)生不好事情的哀愁。找尋中,母親通過電話傳來的聲音是來自領養(yǎng)家庭的溫暖,這讓彌生猛然蘇醒,使她不至于被過去的記憶拉扯得太深而深陷其中。彌生和雪野在“恐山”相遇,代表著過去和未來成功連接,雪野不再因無法面對未來而逃避,彌生也不再因遺失記憶而彷徨。
彌生在找尋自我的旅途中,正如她所說:“我親眼看到了‘命運’這個東西。不過,沒有任何東西失去,盡是收獲。我不是失去了阿姨和弟弟,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發(fā)掘出了姐姐和戀人?!盵5]彌生在這次旅途中找到了自我,完成了自我的回歸,也讓姐姐不再一直沉迷于過去不愿醒來,不再這樣一直漂泊下去不知歸期。雖然命運讓兩人按各自的方式長大成人,但此時兩人選擇了新的生活,以全新的面孔積極地去面對未來的生活。這是一場思想上的自我救贖,從迷茫和疑惑中找尋答案,最終尋回記憶,接受現(xiàn)實。
吉本芭娜娜曾經(jīng)說過:“生命是一個療傷的過程?!弊髡吖P下的彌生正是通過找尋自己的童年記憶、走出童年陰影而獲得自我救贖,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擁有一個完整的生命。缺失童年記憶的彌生是不完整的,童年的創(chuàng)傷應該去主動治愈,而不是選擇遺忘。領養(yǎng)家庭的幸福美滿、獨居阿姨的悉心保護以及原生家庭的無拘無束,這樣三個緊密連接在一起的家庭,共同為彌生搭建了一個完整的大家庭,讓她有勇氣直面過去,有信心憧憬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