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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喂(外二篇)

2019-12-23 01:17南澤仁
延河·綠色文學 2019年11期
關鍵詞:頂針酥油火塘

暮秋,萬物蕭條。高山牧人散放了牦牛,它們自由結伴走入山林尋找冷草、木葉果腹。在大樹下,山窩里避風度日。

一場初冬的雪落到了進出麥鋪牧場的谷口,白馬和仁青開始著手準備冬喂的糧食——玉米面炒藏鹽。我在白馬家越冬,將隨他們一道去麥鋪冬喂。仁青的拖拉機載著我們駛向了白茫茫的峽谷,六個車輪子為峽谷碾壓出了一條嶄新的路途。越往深處去雪越厚,堆壘在路邊的柴垛像一道道白色的城墻。渡過一座橋,拖拉機開始朝著山向上攀巖,彎道迂回,仰望高處,折射在雪地上的五彩日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白馬說,放晴的雪天最容易遇見傳說中的麋鹿。我睜大好奇的眼睛,吸引白馬講述。她藏語夾雜著漢語說:早年間,溪古村有個叫云夏的獵人愛在雪天打獵,因為容易捕獲。一次,他在麥鋪的山林中走了幾天,連一只馬雞都沒有遇見,覺得蹊蹺決定打回轉(zhuǎn),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峰頂上閃耀著炫目的光環(huán),其中停立著一只金色的麋鹿。云夏隱藏到一棵樹后,端起獵槍瞄準麋鹿,就在他要射擊那刻,麋鹿不見了。云夏以為是幻覺,使勁揉眼看去,麋鹿依舊端端地立在峰頂朝他張望。云夏再一次準備射擊時,麋鹿又不見了。云夏覺得這只麋鹿是在戲弄自己,便朝著峰頂連續(xù)射擊,緊接著他聽到了一聲麋鹿的哀鳴。他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峰頂奔去,不見麋鹿,卻看見雪地里有斑斑血跡。云夏順著血跡追尋到了一處懸崖邊,就在他回轉(zhuǎn)身時,腳一踩空,整個身體像跌進了云絮里一樣綿軟,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等他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木棚子里,三塊石頭圍成的火塘邊坐著一位白發(fā)須眉的老人,他頭裹紅布帕子,身穿白色氆氌,云夏以為自己是在中陰界遇見了立汝古人。老人見云夏安然醒來,便開口說,在懸崖下找牛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他,小腿受過槍傷血流不止,就采了干草藥幫他止血,背他到這棚子里躺了有七天七夜。云夏向老人講述了遇見麋鹿的過程,老人說,麥鋪的牧人都見到過這只麋鹿,自己也曾遇見過,當時心生敬畏,朝它行合掌之禮,它便朝著雪山頂上去了。山中萬物皆有靈性,相互珍愛著生存自然相安無事。云夏聽了,心生慚愧,將手中的獵槍折斷放入火塘焚燒,立誓再不打獵,腿傷逐日見好。

山路陡峭,白馬的講述起伏不定,偶爾一句從肺腑里顛簸而出,仁青就會回頭答應,以為是白馬在招呼他小心行駛。一個故事結束,我們已翻越了大半座山,車輪向著一條坦途直通向幾個又幾個木棚,它們被雪覆蓋著,像童話般神奇又美妙。白馬起身手扶拖拉機擋板,迎風去展望她的牧場,嘴角上揚著積極堅定的微笑。

拖拉機停在了三間木屋前,吱呀一聲,仁青打開其中一間上鎖的屋門,煮雪熬茶,白色的屋頂升起了藍色的煙紋。我和白馬背著糧食口袋去牧場后方的埡口喂牛,雪地里留下了我們成串的腳印,像散落的菩提。立在埡口展望山川,林木,云霧,一派素白。山腳下的幾眼海子裝盛著蔚色的廣闊。白馬迫不及待地捧手在嘴邊朝周遭大山悠長呼喚:唐古特青蘭——甘松——權參——秦艽……許久后候,草場下方的山道上,一頭牦牛頂著一對月牙樣的角冒了出來,身后跟來了兩頭小阿戈。山上也有牛蹄踩響雪地趕來的聲音,接著,我們又看到了幾頭牦牛,被白馬以草藥命名,能治愈人心中寒苦的牦牛正從四方趕來。俄吉秀甩著尾巴奮力第一個走向白馬,它頭頂?shù)慕呛吐湓谘┑厣系挠白訛榘遵R口袋中的糧食開出了禪定的蓮花。白馬坐在其中,雙手捧起糧食喂食俄吉秀,它吐著熱氣舔舐,白馬撫摸著它的額頭,安撫它,它瞇縫著眼睛體味,這段寒冷的分離真的是情非得已。牦牛們秩序井然地去領受各自的那一捧冬糧之后,并不馬上離去,它們散開在白馬邊上安閑走動,曬太陽,用舌頭舔開一處深雪,啃食常青冷草。口袋里的糧食喂完了,還有一子母牛沒有吃到,它們安靜地等在白馬邊上,白馬翻轉(zhuǎn)袋口抖動,風迅速吹散了最后的一點面屑。白馬把手伸進衣兜里搜尋,接著搜出了兩袋早茶餅干,那是她的午餐。她打開袋口將餅干遞到它們嘴邊,它們用舌頭舔嘗,垂下晶晶瑩瑩的唾液后才去吃下。一頭小阿戈在邊上用頭頂起白馬的手臂,又放下。白馬對它說,找你自己的阿媽去。它當真就走向了俄吉秀身邊站立,一雙通亮的眼眸眨動著銀灰的雪影。白馬眼望著茫茫的雪山說,還有二十四頭牦牛未到呢,它們可能是去了更遠處的山林。雪山頂上積著厚厚的云層,冷風裹挾著雪片在眼前紛飛。我說,天真冷啊,白馬我們喝點甜酒吧!白馬用一臉的笑回望我,她并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會在這雪地里發(fā)生。我從背包里取出一瓶甜酒,擰開瓶蓋,倒?jié)M蓋中灑向遠山敬日月山川,湖海風雨,它們是人類最初的神。我對著酒瓶喝下一大口才遞給白馬,瓶口還冒著我的熱氣。白馬接過喝下一口,醇香的甜酒味便久久彌留在了我們口中。我們就這樣與牦牛們寂靜相守,仿佛時光靜止。

仁青在木屋門口打著呼哨,朝我們揮手。我和白馬起身準備離去,牦牛們停止曬太陽、啃草,都抬頭目送。白馬像喝醉了一樣哼唱起一首康區(qū)牧歌,歌詞隔兩句就有“桑巴”一詞。我不懂康區(qū)藏語,卻知道“桑巴”是內(nèi)心的表達。白馬嗓音清甜,抑揚動人,仿佛能使雪地長出青草,枯木生發(fā)嫩芽,牦牛的眼底開滿羊羔花……白馬一路唱到了木屋,回望埡口,牦牛們齊齊地朝著銀白的麥鋪牧場。我們滿目熱淚。

四葉是個好姑娘

進入深秋,朵布牧場飄起了小雪,遠遠近近的峰頂一夜間全白了。

格子家的幾兄妹在木棚里集合一年的收成,他們打開一張張新鮮的塔黃鋪墊在幾個大竹簍里,七葉從櫥柜里謹慎地取出一餅又一餅金黃的酥油碼放其中,六葉、五葉和四葉就站在邊上數(shù),他們的眼光隨七葉手捧的酥油升起又落下。六十餅酥油裝滿了五個竹簍,余下的竹簍由六葉和五葉裝入白奶酪和黃奶酪。四葉在邊上幾次伸手想要幫忙,都被六葉和五葉嫌棄的目光瞪了回去。四葉低下頭,揉搓還微微紅腫發(fā)燙的雙手。每日,四葉披著晨光去牧圈擠奶,提回一桶桶奶汁倒入比她自己還要粗壯的酥油桶里,反復近千次的抽壓桶里的木柄,使酥油從奶中分離。提取酥油后的奶汁繼續(xù)發(fā)酵酸奶,然后舀入帆布袋,一圈圈擰轉(zhuǎn)濾盡水分,制成一坨坨圓潤似小山的白奶酪。酸奶濾出水分,繼續(xù)熬煮濃稠,趁熱團成黃奶酪……每一餅酥油和奶酪都帶著四葉的手紋和溫度,哥哥們的手于它們是陌生的,四葉為自己心底的潛怒偷偷地瞪了六葉和五葉一眼。這一眼,她瞪得很重,仿佛瞬間就能席卷了他們似的。忽然,一張塔黃帶著陰影飛撲向四葉的頭頂,蓋住了她的整張臉,四葉以為是一只莽撞的大鳥飛進了棚子,或是晾在棚頂?shù)母崞さ袅讼聛恚湓诹俗约旱念^上。很快,她就聽到了七葉對她的叫響:“看看你的牛眼睛,再瞪,頭頂就要冒出一對角來了?!本o接著,她的耳邊響起了一陣爆裂的笑,那是幾根相互燃燒的濕柴燙破樹皮燃進內(nèi)核時才會發(fā)出的聲響。四葉的臉灼燙,她扯下頭頂?shù)乃S緊攥在手里,跑出了門去。

四葉停在牧圈邊上,她將塔黃揉成一團狠狠地投向遠方,塔黃像一只大鳥輕柔地飛出了她的視線。她向著更遠處去望,白霧環(huán)繞著最高的幾座雪峰,藏菖蒲的赤紅染遍了整片松林,散放林中越冬的牦牛傳回來幾聲自由的蹄音,一切都是那么和諧美好,像木棱織機輕輕解開了那匹阿媽沒有編織完的氆氌。氆氌里的一草一木都令四葉快樂過,還有牦牛們,四葉撫摸它們額上的毛發(fā),它們就會傳遞給四葉溫暖。四葉喂小牛犢玉米面,它們吃完就會親吻她的掌心……四葉的胸中有一股熱流不斷地上涌,她想要大哭一場,又恐木棚里的幾個哥哥聽見,他們只會對她發(fā)出更加響亮的嘲笑。四葉一路奔向坡下的水溝邊朝著雪峰大聲地呼喊:阿爸——阿媽——聽到自己粗大而微顫的喊聲時,她抱緊了自己的雙臂,蹲在那些凋零的羊羔花中悲傷哭泣,那些花受了微風,也跟著她肩膀抖動的節(jié)奏閃閃爍爍地擺動起來。四葉還孕育在阿媽的子宮里時,就壯實得像頭牛犢子,阿媽生產(chǎn)四葉疼痛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阿媽連痛的力氣都沒有了,就在被窩里昏睡了過去。深夜,阿媽猛然朝著漆黑的棚頂大喊了一聲:“喇嘛貢曲”(菩薩的名號)!接著四葉的阿爸和哥哥們就聽到了四葉降世的哭聲,洪亮而結實。他們揭開阿媽的被子,以為阿媽生下了一頭牛犢子,卻見一個飽滿的嬰兒頂著一頭黑亮潮濕的頭發(fā),一雙深黑的大眼睛里擠滿了他們的詫異。阿媽雙目含淚,身體筆直僵硬,任哥哥們怎么喊她也不答應,她身下的血濡濕了四葉的后背。四葉是含著牦母牛的奶頭長大的,她手腳粗壯,五官粗大。阿媽用命換來的四葉,沒有一絲理由值得哥哥們愛惜,阿爸愛護她到八歲也得病離世了……四葉哭了一陣,從衣兜里摸索出一塊小圓鏡,她對著鏡面呵氣擦拭后照著自己的眼睛:它比牦母牛的眼睛稍小但更清澈,睫毛濃密而濕潤,眼皮因為哭得用力浮腫得像要破綻了一樣。她移動小圓鏡照自己的鼻子,那鼻孔也大,像憤怒時候的牦母牛。再移動小圓鏡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厚實的嘴唇,舌頭就感到了咸澀的味道,這味道一直伴著她成長。“哎——”四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真的是一點都不美,也難怪幾個哥哥從不把她當作姑娘看待。因為沒有烤熟的麥餅,因為他們牧歸遭逢暴雨,她沒有及時燒一堆旺火使他們?nèi)∨?,他們的拳頭隨時都會落在四葉的身上,她避讓的時候,露額的短發(fā)會飄滿了臉,她就用冷冽的眼神穿過那絲絲縷縷的黑發(fā)瞪她的哥哥們,他們就一起朝她罵喊那頭牦母牛的名字——四能卓瑪。

后來,他們也不喊她四葉,干脆就喊四能卓瑪。四能卓瑪在場的時候,它會“哞——”一聲答應,他們就一起大笑,笑出春夏秋冬的五顏六色來。四葉是阿媽夢見一場鮮花盛開的景象后為她取的名字,意為花朵樣美好的姑娘。哥哥們的名字加起來就是一棵大樹,是為這個好姑娘遮風擋雨的。四葉與雪峰相互望著,她感到了寒冷。遠山又開始落雪了,白茫茫一片,她的悲傷在那樣的情狀下顯得如此微小。她擦去眼淚,把鏡子揣回衣兜里,她記著乳養(yǎng)圈的最深處,還藏著她攢了一季的酥油餅子,那都是她每天從酥油桶內(nèi)刮下來的,她并沒有對不起哥哥們。這趟下山,四葉就要嫁人了,她想,總不能穿著一身黑氆氌嫁人吧。她得為自己置辦一身新衣裳,還有幾支玻璃發(fā)夾,柵欄樣齊整地別起她額上的短發(fā),哥哥們再用拳頭打她也散落不下來。四葉沒有見過那個男人,聽七葉說,他是熱古牧場的牧人,叫嘎登,是個老實人。七葉罵四能卓瑪?shù)臅r候就罵它是一頭老實的牛。人和牛的老實,區(qū)別在哪里呢?四葉扯了兩片不同的樹葉細細地比對過,她覺得,它們其實并無二致。

下山那天,四葉起得很早,柴禾燒了兩大抱,奶茶熬了又熬,哥哥們才陸續(xù)起來。她伺候他們喝茶,又去抱起一個個沉重的竹簍馱在馬背上,她還用一張塔黃包裹好自己的那餅酥油,隱秘地藏進了氆氌背包緊貼著自己的背心背著。他們趕著馬匹下山去,馬鈴聲叮叮當當?shù)仨?,她小聲地哼唱:“牦牛從不遠行,馬兒也去去就回,留下羊羔花饋贈,告訴牧場這個家鄉(xiāng),四葉是個好姑娘……”四葉改編了這首牧歌的最后一句,加上了自己的名字,她覺得自己的名字很好聽。如果那個老實人喜歡,她就唱給他聽,告訴他,自己就是唱詞里的那個四葉,讓他一認識她就要好好珍惜。四葉的心里裝著理想,腳步也格外快當。他們用了一個上午走到了歇氣臺,站在那里,一眼就能看見山腳下的七日村莊,它是那么安寧美好。那里有哥哥們和四葉的家,有好朋友阿布,四葉想想都覺得高興。馬兒看見山腳下的村莊,也知道該歇腳了,它們停止行走,在原處方便出酣暢如注的聲音,哥哥們鉆入林中就不見了。四葉趕忙反手去摸氆氌口袋里的那坨酥油,它穩(wěn)穩(wěn)妥妥的在呢。四葉又從衣兜里摸出那塊小圓鏡,呵了一口氣擦拭干凈。她想,等賣了那餅酥油,買了新衣裳穿上,買了玻璃發(fā)夾別在頭上,再細細地照。這時,鏡面的光反射到了一匹馬兒的眼睛,馬兒以為是閃著光亮的生物要襲擊自己,受了驚嚇,突然朝著坡下狂奔而去。其他馬兒也受了影響,四下里亂竄。七葉見狀,用口哨發(fā)出命令,馬兒們才安靜了下來。他朝坡下追去,揚起一路塵土,四葉和兩個哥哥把持住各自的馬韁,牽著馬跟去。到了山腳的老核桃樹下,四葉看見七葉一只手握著馬韁,一只手撫摸著馬兒的前額安撫。馬兒溫順地眨動著眼眸,它的后腿受了擦傷,還好沒有出血。四葉小心地從七葉臉上捕捉他內(nèi)心的態(tài)度,他異常平靜,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四葉松了一口氣,她以為回家是一件可以讓他們大家的心情都變得溫和起來的事情。就在她牽馬經(jīng)過七葉近前的時候,七葉起身從她的手里抽過韁繩和自己手里的韁繩一并交給了六葉和五葉,讓他們牽馬先走一步。四葉的手瞬時就從掌心開始發(fā)麻了,她的心也開始緊縮。等到馬兒轉(zhuǎn)入村口不見了,七葉才從四葉的衣兜里搜出小圓鏡,放在路邊的石包上,撿起一塊石頭猛地砸去,小鏡子瞬間就粉碎了。四葉沒有想要哭,大顆的眼淚還是從眼眶里滾落了出來。七葉看著四葉那壯實的樣子,還有飄散在她臉上的短發(fā),他握緊的拳頭終是沒有落在四葉身上,他走近四葉,對著她的鼻子說:“四能卓瑪就是一頭牦母牛,還需要照什么鏡子?”他的話掠起了一股冷風,凌亂了四葉的短發(fā),它們密密地蓋住了她那雙大眼睛。七葉說完,朝那鏡子吐了一口唾沫,轉(zhuǎn)身就進了村莊。四葉蹲身去看那小圓鏡,它們照出了一個破碎的四葉,那樣的四葉像花朵盛開了一樣好看。就在昨夜,四葉怎么也睡不著,她一次次地想象著自己和哥哥們趕著馬匹,馱著沉甸甸的酥油、奶酪進入村莊的情景,村里的人們聽到馬鈴聲都跑來相迎,他們都歡喜地跟四葉打招呼,他們覺得四葉的美有別于村子里的那些姑娘,是原始的、古樸的。還有阿布,每次都說四葉是真的好看,像鹿,絕對不是牦母牛。阿布還用舌頭舔了拇指起誓,她說的都是真話。眼淚讓四葉的視線變得模糊了,她從那些破碎的鏡片里拾起了一個嶄新的自己:四葉穿著花衣裳,一排玻璃發(fā)夾在頭頂閃著水藍色的光亮,她美得像鹿一樣。那個老實人用一根紅毛繩牽著一頭白牦牛來家門口迎娶她,哥哥們相送,走出了很遠都還在為她祝福,對她微笑。四葉騎在牛背上悠悠地哼唱:“牦牛從不遠行,馬兒也去去就回,留下羊羔花饋贈,告訴牧場這個家鄉(xiāng),四葉是個好姑娘……”

是的,村里人聽到馬鈴聲,都去接迎他們,熱情地幫忙卸下馬背上的馱子,又簇擁著進了他們的家。七葉點燃了火塘為村里人熬煮酥油茶,他們喝醉了一樣高興。只有阿布一直在門外等四葉歸來,等到太陽落下了山去,阿布才一把推開那道熱鬧彌漫的門,問七葉和六葉、五葉,四葉怎么還沒回家來?六葉和五葉都去看七葉,七葉的手從掌心開始發(fā)麻,他試了好幾次才從火塘邊站起身來。七葉大步返回山腳的那棵老核桃樹下,被他砸碎的鏡子不見了,路邊的石包上放著四葉的氆氌口袋,七葉趕忙去打開它,他捧出了一餅緊實而金黃的酥油,它戴著四葉的手紋和溫度。

七葉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希望四葉瞪眼站在自己面前。他慌亂地朝山上山下、溝溝坎坎奔走著,大聲呼喚著。他一會兒喊四葉,一會兒又喊四能卓瑪,他喊得那樣悲切,跳躍在核桃樹上的松鼠也停下來幫著他張望,以為他是從這棵核桃樹下忽然頓悟了。

沒有喚回四葉,七葉燒了一夜的松柴溫暖火塘,等待四葉歸來。天快亮的時候,七葉聽到了敲門聲,六葉、五葉同他爭相去開門,門外站著阿布,她微笑著,額上別著兩支喜紅的玻璃發(fā)夾。七葉想要問她什么,她就退到了門邊上,接著他們看到了一個身穿白氆氌,頭盤紅帕子的男子,他牽著一匹雄壯的白牦牛,牛背上馱著穿戴一新的四葉,她看上去像唐卡上走下來的菩薩那樣端莊祥瑞。她身后站滿了村子里的鄉(xiāng)親,他們是要為四葉送親。六葉和五葉跑到牦牛面前,他們仰看著四葉,淚目里全部是四葉。七葉看著看著,猛地轉(zhuǎn)身回屋去了,半晌,他肩背手提出兩背簍酥油,用白哈達穿起它們,褡褳在四葉身后。四葉沒有顯出喜悅,亦沒有憂傷。她用腳輕叩牛肚,牦牛扭頭拉動了男子手中的紅毛繩,男子牽著牦牛轉(zhuǎn)身離開了七葉的家門口。

七葉站回到空寂的家,他感到四葉是他昨夜淺眠時做的一場夢,鮮花盛開的夢……

彈口弦的畢摩

傍晚的太陽從白巖子山頭照亮了七日村莊,沒有一片云彩遮擋。

頂針一口氣背起一背簍八月草從玉米地里冒出來,她腳下的輕快掠起了系在她腰間的黑圍裙忽前忽后地飄動。她經(jīng)過了干涸的金家溝,影子像水一樣淌過一塊又一塊石頭,接著淌過了一個正在敲打石頭聆聽回音的石匠。他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頂針的影子從自己身體里淌游而過,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喜悅。頂針見他癡傻的樣子,便拾起一塊石子丟進他的影子里,激起了一串金色的笑聲……此刻,頂針背起一背簍八月草的影子又一次淌過了金家溝,她卻加緊腳步,一眼也不愿去看那些石頭?;氐酱蹇?,頂針見一群孩子舉著一根根竹竿從村道上呼嘯而過,竹竿頂端夾著一束束活麻草像獵獵戰(zhàn)旗。領頭的是她的孩子占六,他一邊跑一邊提起褲腰,它太大了,拴了一條水麻樹皮,掩不住的往下落,這并不妨礙他與伙伴們玩耍。他們臉上的喜悅,村口的老核桃樹,還有地里的苞谷林都透著金色的光輝。

“嗡嗡嗡”一陣明亮清脆之音從平牛板方向傳來,村莊的金色霎時被喚走了似的,占六和伙伴停止奔跑,抬頭面向白巖子山頭尋找,一只鷹盤旋在清冷寂靜的天空。頂針把背簍里的八月草撒進羊圈里,兩只待產(chǎn)的母羊聞到青澀甘甜的味道窸窸窣窣地吃起來。那明亮纖細的弦音如召喚,不斷地遞進村莊里。頂針放下背簍與孩子們一齊心懷那曲調(diào)帶給他們的不同情緒奔向平牛板。一位藏身于黑披風里的人,背對著村莊半蹲在平牛板上,他凝視著遠方,頭頂?shù)摹坝⑿埙佟敝敝赴讕r子。孩子們幾乎以為是那只盤旋在天空的鷹飛落在此處了,而他們皮皮噗噗趕到的腳步,更接近一群鷹飛落的聲音。孩子們手握竹竿如柵欄般繞在平牛板前,他們安靜地看著彈口弦的人,他蒼老、瘦削、凹陷的嘴唇張合著使呼吸的氣流鼓動唇邊的簧片,手指配合輕輕撥動發(fā)出余音裊裊的音色,頂針和孩子們的心靈以及長在平牛板邊緣的蕨草都在輕輕地顫動著。平牛板圍上了幾個又幾個人,天蒙上了一層暗灰。老人停止彈奏,收回凝視遠方的眼神,神秘地審視面前的每一個人,他們莊嚴又敬肅。老人的眼光最后落在了占六的臉上,并對著占六露出了幾顆稀疏的牙齒微笑,占六迅速提起褲腰整裝,孩子們都嘻嘻地笑了起來,身后的人也松懈著發(fā)出了說話聲。頂針最是善良通達的人,看到這般情景,她撥開面前的孩子們,一步跨到老人跟前對著他耳朵問:“你的家鄉(xiāng)是哪里?”他朝頂針翻轉(zhuǎn)枯瘦的手心手背。占六便對她的母親釋義,他沒有家鄉(xiāng)。頂針又問他:“來這方做啥子?”他又拿起口弦,放在唇邊開始彈動。頂針說:“口干了吧,去我家吃碗茶?!彼还獜哪羌谂L里直起身來,清涼的風吹過他天藍色的百褶大褲腳,令他像立在水波中那樣輕飄。

在占六的帶領下,人們簇擁著老人走進了一間轉(zhuǎn)角的石屋子,煙火熏黑的屋頂掛著一盞桔黃的白熾燈。人們席地圍坐在火塘邊,很自然的就把火塘上方的位置留給了彈口弦的老人,他出自內(nèi)心的微微笑著,臉上舒展開的皺褶像在融化。頂針用鐵鉤刨開一火塘的炭火,放入一把干竹棍,又在上面棚了幾根干柴根,屈膝對著火塘猛吹起來,竹竿噼噼啪啪幾聲爆響后,轟一聲點亮了屋子,人們相互打量著,又一起去看那老人,他們的眼睛像夜空升起的星子樣閃閃發(fā)亮。三腳架上的清茶很快就開始唱響,接著沸騰了,滿屋溢著清香。

頂針家沒有酥油茶招待客人,她從火炕上割下一塊豬板油丟進瓢里,煎香后倒入茶桶抽打清茶。盛滿第一碗端到那老人面前,他雙手接過嗅聞后,輕輕地喝下了浮在茶面上的油葷。頂針見他是餓了,又從櫥柜里取出一只麥餅煨烤在他面前的火塘邊。他看著那只麥餅對頂針歌唱般地說了一句 “卡莎莎”表達感謝。七日牧場的彝族牧人達鐵和吉紅夫婦每次下山來,頂針都要為她采摘一些海椒、青菜,讓他們帶回雪線上的牧場,他們曾無數(shù)次的對頂針說過同樣感謝的話,頂針覺得從這位老人嘴里說出的卻尤其真誠動人,險些令她落下了淚水?;鹛吝吷希枰炔璧娜硕计鹕砣还窭锶硌笸氲共?,呼啦啦地喝下,像在自己家里一樣。

茶正喝著,門口嘻嘻哈哈闖進來幾個穿喇叭褲的姑娘,她們見屋內(nèi)如此安靜,就輕悄悄去了火塘的邊角落座,并從暗處打量這位老人。老人掰開麥餅,浸泡在茶碗里,軟了就用舌頭舔起吃下,沒有發(fā)出一點聲息。吃完,他用衣角擦拭碗口后,雙手捧起碗輕輕地放在了火沿邊,他顯得那樣慎重而恭敬。他的身體溫暖飽足了,面龐也泛起了一點紅光。他不動聲色地看著火塘邊上的人,與他眼神相撞的,都感受到了微風拂面般的溫暖安寧。他環(huán)顧石屋,房頂?shù)慕锹涞踔豢|縷久積的煙塵,一塊塊黑亮的青石墻壁跳躍著火焰的光芒。他移動目光,見夜色落進屋門口,藍幽幽的,他的目光就停滯在那夜色里,像鷹鎖定了獵物一樣。過了好一陣,他還看著屋門口,屋子里的人也都不自主地隨他的眼神去探門口,并無來人,他們的后背就都感到了涼意。一個叫五月的小孩悄聲對占六說,這阿普(爺爺)莫不是靈魂出竅了?孩子們就跟著笑起了生脆的聲音。老人這才回神過來,他急急地對頂針說:“主家姐姐,請取一張瓦板,一把彎刀來?!闭剂杆購脑铋T口找來一把彎刀和一張瓦板遞到老人手中。老人用手勢劃開阻擋通往門口的視線,人們就退到了火塘兩邊。老人將瓦板的棱面對著門口念頌了一段咒語后,用彎刀從上至下一刀一個木花地砍去,每砍一下,他就會念出一句咒語,那棱面像盛開了一般,他用最后一句咒語猛一刀砍去了所有的木花瓣。有人見機往火塘里添進一把干竹棍,瓦板棱面的刀口就更加清晰了,他對著火光從上至下細看起來。

人們幾乎屏住了呼吸等待,火塘的角落里又有幾聲嘻嘻地笑從幾根掩不住的手指縫里迸發(fā)出來。她們的長輩就轉(zhuǎn)臉去嚴肅地看她們一眼,那笑聲立刻就止住了。老人并沒有受到干擾,他沉浸在以微見著的世界里??赐辏檬终祈樦锲饋淼淖齑讲潦靡蝗?,開始用商量的語氣對著頂針說:“剛才,門口來了著一個藍布衣衫的人,他躊躇得很,一只腳剛準備跨進門檻,小孩的笑聲就驚走了他……”老人的話還沒說完,火塘邊上的人幾乎都嗚哇一聲緊湊在一起,孩子們則飛撲進了各自父母懷中去。頂針迅速起身,奔向門口一聲聲地喊:占佑!占佑!院子空蕩蕩的,夜空藍幽幽的,只有羊圈里的母羊咩咩的回應了兩聲。她雙手扶在門上,展開的影子幾乎遮蔽了全部夜色,晚風掠起了她腰間的黑圍裙,使它忽前忽后地飄動。她低沉著頭回到火塘邊上,記憶卻已回溯到占佑臨走的那天早上:占六在她懷中吃奶,占佑站在邊上咂舌把占六逗樂了,奶汁噴灑了占六一臉,頂針用手輕擦,占六粉撲撲的臉蛋就吸收了奶汁。占佑對頂針說,他要去深山里尋上好的青石鑿一副磨子,等到占六再大些就能吃上精細的麥面了。占佑早在磨房溝修了一間空磨坊,那是他作為一個石匠心中期望實現(xiàn)的想法。頂針習慣了他奔走遠鄉(xiāng)打石磨,只當是一場平常的出走,她沒有說話,他們倆已把日子過成了一副石磨,無聲的損耗著彼此相反的螺紋。她看到占佑的最后一眼是他穿著藍布衣衫走出屋門的背影,或許那也不是她所看到的。他便最愛穿藍布衣衫了,頂針覺得那顏色像天一樣干凈。數(shù)十天后,幾個牧羊人從深山里抬回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他穿著藍布衣衫,頂針并不相信那是占佑,她一直在等他回來,像每一次出走了那樣。村子里的人幫著頂針把那具尸首埋葬了。頂針的眼眶濕潤了,她拾起黑圍裙擦拭眼睛,又起身為老人續(xù)滿一碗茶,指望他看在那層油葷的情分上把剛才的話繼續(xù)說下去。老人像走出了頂針的記憶那般,深長地嘆息一聲后,從火塘里取出一把竹棍舉在手中便出門了,幾點火星從門口飛撲進來,瞬時熄滅了。屋子里的人沒有誰尾隨去,他們的心突著。他們聽見老人在院中念頌悠長的經(jīng)文(它與口弦聲完美契合),接著他走出了院門,火光在窗外一閃而過。

老人就在那晚如夜露般蒸發(fā)了,人們都小心翼翼的做著手中活計,生怕錯過了平牛板方向再次傳來口弦之聲。他們期待著,又猶豫著。他們在夜間小心地打探自家的門庭,希望那老人也能在他們家中看到他們思念已久的隔世的親人,又愿一切像藍布衣衫那樣干凈。頂針尤其謹慎,她不時打發(fā)占六去平牛板打探一下,仿佛那老人會領著占佑回來似的。占六剝了干竹棍的皮做了兩支簧片,他從早到晚就坐在平牛板上仿著那老人的模樣彈動著,沒有彈出音樂聲,卻割傷了嘴唇。幾天后,風聲里再次傳出了明亮的叮咚之聲,村子里的人們像一股風一樣涌向平牛板,老人披著黑披風,鷹一樣從磨房溝而來。從牧場歸來的達鐵還從口弦聲中聽出了掛在老人身上的鷹爪、野豬牙和牛骨圈相互碰撞的聲音,那是屬于他的種族才能識別出的聲音。達鐵快步迎上去,躬身扶住老人的手腕,恭敬地請求他到自己的家中去。頂針和占六穿過人群站在老人面前,老人眼神疲憊,看著他們母子的期待眼神微微笑了,并從黑披風里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占六的手,與眾人一起走進了達鐵家的獐子房。它是那樣小巧,席地鋪就著竹巴子,屋頂?shù)陌谉霟艟壑?,把眾人都照亮了。達鐵不等老人喝碗熱茶,就急切切地從雞窩里捉了一只大紅公雞請老人作法,公雞高昂著頭,仿佛知道自己帶著使命。老人遵從地起身到門口,一手握著褲刀,一手抓緊公雞的一對翅膀,口誦一句咒語就用刀背猛地砸向公雞的頭,公雞便慘叫一聲,直到把它活活砸死,連同那把尖刀一起扔出了門去。達鐵從門外撿回褲刀和公雞,歡喜地對老人說,送出去了!老人點了點頭,坐回火塘邊安然歇在自己的黑披風里,他臉上逐漸松弛下來的皺褶快使他枯萎了。達鐵燙了公雞剁塊清燉后舀起一大碗請老人享用,剩下的分作幾大碗請大家一起吃。老人把雞肉夾給邊上的占六吃,自己端起碗飲湯。達鐵一邊吃肉,一邊自豪地向大家介紹起老人的身份,原來他是位畢摩——彝人的祭師。剛才的法事叫“打雞”,被施了咒的公雞和褲刀扔出門口時,頭一致朝外,就免除了整個七日村莊來年的病苦和災難。大家嘴里的感慨、贊嘆與雞肉的熱氣交織著,仿佛他們親眼看見村莊里所有的病苦和災難都遠遠逃遁了似的。占六受傷的嘴唇糊滿了油,那傷口就發(fā)著亮。頂針坐在火塘邊無心吃肉,她一直攥著黑圍裙的邊角巴巴地望著老人,希望他能忽然說起那晚舉著火把離開后的情形。

那晚的事情和一把銅鑰匙熱乎地揣在老人懷里呢。老人準備說的時候,他先指了一下頂針,表示將要同她說話,頂針盤坐的姿勢迅速半蹲起來,并朝著老人的方向微微傾斜。老人說,那晚,他舉著火把念誦《指路經(jīng)》送那穿藍布衫的男子出門,身后就又跟來了好幾個魂魄,他們都是為著他的道行來求解脫來的。他手中的火把延伸了一條通往磨房溝深處的路徑,他們走了很久,耳邊有水聲、林中動物的鼾聲、飛鳥的撲扇聲?;鸢严绲臅r候,耳邊就清凈了。他累極了,就靠著一棵樹根睡了,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困在了一片莽林深處,手中握著一把銅鑰匙。畢摩在念《指路經(jīng)》的時候,時常會獲得一些小物件,那是隔世之人的一點托付,他心領神會,將鑰匙拋出去,向著鑰匙指出的方位走出莽林,沿著磨房溝的源頭之水走了幾天幾夜才走到了磨房溝。老人從懷中取出銅鑰匙,上面系著一條藍布條。老人伸長了手將鑰匙遞到頂針手里頭,頂針的手顫栗著,火塘邊上的人都用眼光護著那把鑰匙,仿佛那把鑰匙有生命似的。

第二天一早,頂針拿著銅鑰匙領著占六去了磨房溝,她用那把鑰匙打開空磨坊的門鎖,一副青石磨子靜靜地躺在磨槽里。占六睜大了眼睛追問頂針,我們家不是有磨子嗎,為什么還要去借別家的磨坊鑰匙?頂針沒有說話,她牽著占六鎖了磨坊門,順手把銅鑰匙丟進了磨坊下的河水里,那藍色的布條像一尾魚歡暢地游進了水底。頂針面向河水嗚嗚地哭了起來,水聲喧響,占六只看見頂針的肩膀抖動著,一只鷹打開了巨大的陰影,從他們頭頂上方一掠而過。

南澤仁,女,1977年生,四川九龍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班學員。作品散見《民族文學》《散文》《人民日報》《文藝報》等報刊。著有散文集《遙遠的麥子》《戴花的鹿》等,曾獲孫犁文學獎優(yōu)秀獎、全國青年散文金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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