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菲
山道彎彎,車子繞著S形的疊翠山巒緩緩而行,沿著大山深處直奔隔背村。
它坐落于群山環(huán)抱之中,背靠八仙座山和龍傘崠山,兩座山峰緊連在一起,層層山巒翠色依依,偉岸而神圣,儼然成了這個村子的“靠山”。村莊很小,在藍天白云下像小媳婦般秀美而羞澀,在風清日麗祥和的空氣中散發(fā)著山里人家特有的生活氣息和馨香。
村口,往往是一座村莊的門戶、顏值。老廟、老井、老樹,是村子的文化基因,歷來被珍重。在我走過的很多村莊當中,隔背村的“水口農(nóng)民小公園”在山區(qū)村落當中首屈一指。這是地理與歷史的融合,是人文的標簽,在許多鄉(xiāng)間老樹被砍斷枝椏捆扎進城的潮流中,這幾棵老樹安然無恙,怡然天成,在我看來是隔背村的“迎客松”。
據(jù)說這幾株楓樹是村里的“水口樹”, 擋住了財氣,為的是不讓村里水溝的水直通通流向東去。古人在建村莊時特能抓住天時地利,喜歡在村口種樹,要么香樟樹、要么榕樹,均是長命的樹。他們?yōu)樽幼訉O孫的繁衍發(fā)達考慮,希望留給子孫一塊好風水的出生地。這幾棵罕見的水口樹,又是楓葉,便為寒冬的瀟瀟冷寂平添亮麗的色彩,外出謀生的鄉(xiāng)民,到了村口,便覺得到了家。樹的姿容無疑是這個村莊的“胎記”,很多村莊屢次走過卻忘得一干二凈,這里,一眼認得,相信終身銘記。
當烈日炎炎酷暑難耐,在樹下納涼、說著客家話拉家常何嘗不是一道風景啊。村中頑童,繞著樹做游戲,你追我趕,生活的氣息生生不絕。這棵樹自從栽種之后由一代又一代的人呵護至今,經(jīng)過時光的浸潤與洗禮,毫無頹廢跡象,愈發(fā)青翠蓬勃、高大挺拔、枝繁葉茂、直達云天。當陽光的七彩光線照耀著樹梢,垂下縷縷光影,在地面形成疏影,倒像是一張不斷變幻著造型的地毯。站在樹下,抬頭仰視,藍天為底色,色彩斑斕,極目遠眺,青山逶迤,便是一幅山鄉(xiāng)畫卷。
有老樹的村莊,便有了更多的文化底蘊與歷史縱深度。而這樣的村莊,在諸多變異與頹唐的鄉(xiāng)村中更能脫穎而出,有故事、有風景,在喧囂、浮躁的繁華都市里受夠了叨擾的現(xiàn)代人,渴望山水田園風光之地作為心靈的憩園。于是,在當?shù)伛v外鄉(xiāng)親的推波助瀾之下,隔背村漸漸進入藝術(shù)愛好者的視野。葉先生不辭辛勞,屢次帶領(lǐng)采風團走進他的家鄉(xiāng),然后又將山中美景通過網(wǎng)絡走出大山,走進人們的視野,愛家鄉(xiāng)情懷令人敬佩。
行走村巷之中,便把畫軸徐徐展開,略微凹凸不平的卵石路,鐫刻著山區(qū)鄉(xiāng)村特有久遠氣息與樸拙的味道。村民投來真誠的目光,交頭接耳著,頑童則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看熱鬧,疑惑地盯著這群外來客。蹬著臺階,繞村走一圈,仿佛回到農(nóng)耕時代,門前整齊堆著柴垛,灶膛里冒著炊煙,大鼎飯的香氣裊裊飄出小巷中。一位老阿婆搖搖晃晃走著,咧著嘴笑著,拿著竹竿驅(qū)趕搖晃著一群肥碩笨拙身軀的鴨,走向村口的水溝,菜園就在屋門前,白菜、芹菜、大蒜、高麗菜,還有不知名字的蔬菜,組合成蔬菜家族在艷陽的映照下如詩如畫。村里靜默中有喧囂,喧囂中有和諧,和諧中有特色。村色猶如畫布,純凈的底色之中的生活畫面。如陶淵明的《歸園田居》描述的情形:
“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爆F(xiàn)在經(jīng)過政府“扶貧”,基本上可以家居有余糧,怡然度時光。
短暫的行走一下子很難走進鄉(xiāng)村深處,只能看一些表象。村里尚有少數(shù)原有的土屋、木屋、土樓、瓦房,經(jīng)不起歲月風霜的拷打已經(jīng)殘破不堪。取而代之的是現(xiàn)代建筑框梁結(jié)構(gòu)的新式敞亮的磚房,屋頂上不銹鋼水塔在陽光下熠熠發(fā)光。很有意思的是這個村不僅有最原始淳樸的自然風光,還有先進的現(xiàn)代“光伏”產(chǎn)業(yè)。多層面的結(jié)合體使山鄉(xiāng)生活告別過去的寒磣與閉塞。同行有畫畫的、攝影的、寫詩的、寫作的,經(jīng)過“采風”,把村里的亮點散發(fā)藝術(shù)之光,用藝術(shù)的審美眼光來審視這一古老村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體驗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樣板,為這簡樸的山村添加一股暖流與生機。
我們到自然村長寮走訪了葉老師,他精神矍鑠,言語清晰,問他高壽幾歲?他說“九十三歲,一九二六年生”,九十高壽看來像七十多歲,淡泊、簡樸、溫馨的鄉(xiāng)村生活和清新的空氣、富硒的果蔬、坦然處世的心態(tài),也許是養(yǎng)生的秘笈之所在。所見所聞,給日漸脫離“農(nóng)耕”的人給予醒腦。
繞著村莊到了裕健龍公司,行走山道,登高望遠,寵辱皆忘。
久聞隔背柿子紅,賞玩一體,恨不得立即到柿子園。隔背是詔安山區(qū)有名的柿鄉(xiāng),幾乎所有的山溝、山崗中都種滿了柿子樹,每一條山溝、山崗里的柿子樹都充滿了誘惑人的紅色果妖,她笑著,招呼著客人。村后邊都有一株或者幾株柿子樹,干枯嶙峋的柿子樹,在經(jīng)歷了寒風的梳理和刪繁就簡、果繁葉稀,一樹樹柿子,都漲紅了笑臉。
當柿子剛成熟,滿山滿坡的火紅的柿子,盛放在鄉(xiāng)村的自然之力。
柿子樹的枝椏很稀疏,果子高高地掛在樹末端,像是專為躲避樹腳下的雜草、藤蔓、荊棘而高高在上,紅色的柿子果像紅紅的燈籠,充滿火熱、喜慶、祥和、自然、盈實,透著一種喜氣,它是在樹枝上自然紅的。采摘柿子需要有“特技”本事,又不像荔枝樹,枝椏粗壯可為人攀爬踩腳。我念中學時,就曾經(jīng)到同學家的柿子園去,拿著長長的竹竿,末端有個網(wǎng)兜,逐個兜下來。在壽星葉老師家中,挎籃里有好多柿子,大家情不自禁拿起來就咬,澀澀的,難于下咽。據(jù)說,采下的柿子一般都要放在米糠筐里一個星期左右,將澀味去掉;或用籽蔴桿插入柿子,將澀味抽掉,這樣的柿子剝皮吃,味道甜美、可口。
高高在上的紅柿子,早就由屈原道出它的高貴品格。
屈原在《九章·橘頌》中寫道:“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精色內(nèi)白,類任道兮。紛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爾幼志,有以異兮……”
柿子樹是一種命理!延續(xù)千年,但又面臨衰微。
當柿子樹漸漸退居生活的邊緣,成千上萬的柿子樹在山中自生自滅,偶爾有人光顧,卻不像過去,滲入生活的空間,甚至成為栽種者謀生的部分源泉。而今,無人管飽無人管病無人采摘銷售,即將被其它經(jīng)濟作物取而代之。它的生命力何其頑強!它的軀干高大疏朗,藝術(shù)家們欣賞它,很難預測它命運的未來走向!
想起柿子樹,就難免想起家鄉(xiāng)的荔枝樹,想起世間日漸減少的傳統(tǒng)果樹。存活百年,毀于欲望。然后呢,寧愿千里迢迢尋找失落的鄉(xiāng)愁,填補空蕩蕩的心靈。
可惜,時序已到寒冬,殘存的紅柿子依然頑強地掛在樹梢,沒有葉子陪襯,孤零零一個個紅燈籠突兀地掛著,驅(qū)逐了寒冬的凋零跡象,算是獻給自然的厚禮,更是祭奠深山沃土的貢品。樹枝上搖曳的串串柿子像極了年少時元宵挑燈巡游。
那村、那樹、那山巒,古樸又純真,阿芳的古老歌謠還是濤聲依舊。隔背村,離縣城有些距離,但已經(jīng)道路通達,日漸喧鬧。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風水輪流轉(zhuǎn),固守古樸,融合現(xiàn)代,也許是最佳選擇。期待著,老村莊,世間所有的老村莊能夠迎著晨曦從遙遠的記憶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