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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一個村莊作故鄉(xiāng)

2019-11-28 13:04馬淑敏
江南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銀元祖父祖母

馬淑敏

“女人往往沒有故鄉(xiāng)感。但似乎也有,只是被割斷了,自覺或不自覺隨著那個被稱為丈夫的男人遠(yuǎn)走,然后便把他的故鄉(xiāng)當(dāng)作自己的家鄉(xiāng),就像一粒種子,在另外的土地上發(fā)芽生根,即使獨(dú)身一人時也大致如此,在所謂‘自己的那個舊故鄉(xiāng),往往只保持了‘種子的狀態(tài)……

但種子,也是有記憶的。

是的。有時種子的記憶還那么……那么,我不知道該用一個什么詞來表達(dá),沒有一個詞是恰當(dāng)?shù)暮线m的,它們都不具備那么多的纖細(xì),也不具備那么沉的重量?!?/p>

這段文字出自我的另一篇文章。

我很羨慕一些人,提起故鄉(xiāng),他們有滿滿的記憶,偷吃鄰家的蘋果,放羊的時候和小伙伴在秋風(fēng)中烤地瓜,捉成排的螞蚱讓母親油炸,在池塘里捉烏龜嗆了水,被洗衣大嬸拽住頭發(fā)一把提出來扔到岸上……講著講著,有人便紅了眼圈,過往像一陣?yán)钻囉?,將人淋濕在猝不及防的想念中?/p>

我從來不提“故鄉(xiāng)”兩個字,我常常被故鄉(xiāng)兩個字困住,不知道如何描述。就像此刻,這兩個字后面是一望無際的白雪,漫山遍野的松樹白樺樹,一溜紅瓦磚房。但是,“籍貫”冷靜地告訴我,我曾日夜?jié)L爬,笑鬧哭泣,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會出現(xiàn)在夢里的出生地不是故鄉(xiāng),我的故鄉(xiāng)是父親出生時定義好的,山東魯西一個叫作“太平”的村莊。

故鄉(xiāng)是陌地,不只于我,對過去和現(xiàn)在的許多人來說,都如此。故鄉(xiāng),與我們之間的最密切關(guān)系是戶口簿上印著的兩三個漢字。對于出嫁的女人而言,這兩三個漢字遠(yuǎn)不如另一個戶口簿上沒有的村莊,更容易發(fā)生密切關(guān)系,那個村莊叫作先生的故鄉(xiāng)。同樣的陌地,先生的村莊卻如一只蠶,將每一個與之關(guān)聯(lián)的人,纏繞在它吐出的絲上,無論走多遠(yuǎn),那根纖細(xì)的絲都在,直到停止呼吸,那根絲將你快速拉回,拉回到蠶繭中。然后,你成為一只新生的蠶,吐出新的絲,繞住你的孩子。

在我成為一只蠶之前,我被數(shù)次帶回這個村莊。我懶洋洋地走在泥濘的胡同中,對著門口曬太陽的老人微笑。他們熱切地喊著先生和公公的乳名,于我,他們在熱情中悄悄撒進(jìn)一些細(xì)碎的冰塊。我繼續(xù)微笑,將細(xì)碎的冰在暗處集結(jié)成塊兒。我只是這座村莊的過客,我飽滿的客氣,便是證明。直到這一天,在村莊外一片麥田中,一塊碩大的石碑上,我看見自己的名字。我驀然驚醒,這個村莊,不是我用禮貌能夠拒絕和遠(yuǎn)離的,它最終會將我變成附著在它身上的一顆草籽,一片樹葉,一只蚯蚓,或者一粒沙,永遠(yuǎn)留在這里。

那塊石頭預(yù)購了未來的我。

我想拒絕。撫摸著石頭上無比熟悉的三個字,以我的力氣,并不能齏石成粉將它們抹掉。太陽很大,我和先生家族所有成員一道,并排接受著陽光的恩惠,無法躲閃。

石碑上層層疊疊著數(shù)排名字。第一排第二排的先生太太,現(xiàn)在被稱為先人,是名副其實(shí)的有名無實(shí)。他們中的兩位我曾經(jīng)很熟悉,是我先生的祖父母。他們最后的十年是在城里和公婆共同度過的。在這十年中,他們一頭扎進(jìn)時光的殘垣斷壁,將往事從積滿灰塵的時光中斷斷續(xù)續(xù)扒出來,有時嗆得自己無法呼吸,有時被碎石磨破手指,鮮血淋漓。

這個村莊不像是借來的,更像他們用自己的青春做磚石建造的。青磚瓦房,深院高墻。祖父每每用這八個字開頭。他出生的時候,他的家確實(shí)是這個樣子。佃農(nóng)成群,村莊方圓數(shù)十里地都是曾祖父的領(lǐng)地。魯西平原土地富饒,偶遇黃河決堤,淤積的泥土營養(yǎng)豐富,次年糧食收成足以抵消頭年的損失。他們的房屋和糧倉建在兩層樓高的臺子上,即便再大的洪水,只要爬上房頂,退潮之后又是新的一年。

曾祖父一家住在三進(jìn)院落中,在當(dāng)?shù)厮愕蒙洗髴羧思?。樹大招風(fēng)。祖父的二哥每天遛鳥閑逛,嫖賭成性,十八歲被人綁了票,扔進(jìn)四壁透風(fēng)的機(jī)井房中,被一條魚奪了命。

據(jù)說,綁匪是流竄作案的,在賭場綁了他,送上整條味道鮮美的黃河鯉魚,二哥自小嬌生慣養(yǎng),順筷子從魚尾一路吃到魚頭,綁匪在窗口偷瞧著暗喜,知道得了大票。曾祖父收了綁匪的信,連夜賣地湊夠五十塊大洋送過去,綁匪扔下一只麻袋絕塵而去,祖父解開袋口,二哥胸口穿刀,人早沒了氣??蓱z祖父的二嫂,嫁過來一周便做了寡婦。

祖父年輕氣盛,扛了槍出去,三天后回來,卷了行李連夜帶著祖母不知去向。家鄉(xiāng)盛傳,有人挑了匪窩,三個頭目被人用槍碎了腦殼,其余的嘍啰眼見沒了依靠,樹倒猢猻散,各自逃走。

我笑瞇瞇地問,“爺爺,您自己鉆土匪窩,不怕么?”他吸一口煙袋,笑瞇瞇地說,“怕呀?!薄澳臉尫ê脺?zhǔn)啊,平時練的么?”“你老爺爺天天分配我打野兔子,槍法不準(zhǔn)家里沒肉吃啊,”我笑瞇瞇地倒茶,心想,敢情爺爺是拿移動的兔子頭當(dāng)靶子的,彈無虛發(fā)也就不足為奇。

從未出過門的祖父丟了村莊丟了故鄉(xiāng),一口氣跑到東北森林,在冰天雪地中開始新的生活。伐樹,森林中不缺兔子狗熊;挖地耕種,沒有人的土地,放塊石頭就是自己的。日本人抓住祖父祖母去做工前,祖父擁有的土地超過家鄉(xiāng)的數(shù)十倍,是名副其實(shí)的地主?!鞍?,可惜了我的豬窩,用紅松壘的豬窩,兩大五小,七頭豬也被日本人一塊征用?!弊娓赴舌豢跓?,紅松木煙斗里滋滋冒出白煙,看不清他的表情。

“給錢了,七塊半大洋呢!”九十歲的祖母白了一眼小他六歲的祖父,笑嘻嘻地說,“我把銀元藏在頭發(fā)里,很保險的?!币活^靚麗長發(fā)的祖母挽著發(fā)髻,發(fā)髻里藏著用紅絲線綁得緊緊的七塊銀元。她負(fù)責(zé)給日本兵洗衣服,做飯,一日三餐喂歸了日本人的自家的大小七頭豬,直到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

祖父負(fù)責(zé)砍柴,修修補(bǔ)補(bǔ),做桌子椅子,紅木箱子。日本兵喜歡精巧的小箱子,他們把小紅木箱子裝在貼身衣袋里,里面存著家人的照片。喝了酒,日本兵掏出照片默默流淚。有的摟住爺爺給他看自己的爹娘或者情人。爺爺說,只要喝過酒,他會錯覺,滿院子熙熙攘攘男女老幼,箱子里的箱子外的,絮絮叨叨綿軟的想念。祖父和他們一樣,想念家里三進(jìn)的青磚大院子,爺娘半夜偷偷給他留的油炸糕、青紅絲方糕;他想冬至熬的驢皮膠,大碗的羊肉餡餃子。他哭,背著祖母,在柴房里抱著一捆松枝柴哭得稀里嘩啦的。

1918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日本人拔了軍營往內(nèi)地開。祖父衣服縫里縫進(jìn)去兩塊銀元,一根扁擔(dān),一頭擔(dān)著小兒子,一頭擔(dān)著鍋碗家產(chǎn);祖母發(fā)髻里卷著十塊銀元,衣服縫里縫著兩塊銀元,一手牽著女兒一手拽著兒子,一家五口倉皇逃向故鄉(xiāng)。

縫在衣服縫里的銀元無一幸存,被殘兵流寇掠奪一空。他們很有經(jīng)驗(yàn),用刺刀挑開男男女女衣服邊,銀元角票哐哐當(dāng)當(dāng)落進(jìn)竹籃。一個銀元沒有的一腳踹下去,有的再也沒起來。祖父祖母唯一的女兒在逃亡中病死,大兒子腿腳落下終身殘疾;幸好,祖母在頭發(fā)中藏的銀元安然無恙。他們走了大半年,在兵荒馬亂中被一次次掠奪,幸好,祖母的頭發(fā)夠長,藏得住銀元。

他們千辛萬苦回到故鄉(xiāng),祖父母和家人死的死,逃的逃,空蕩蕩的村莊物是人非,世是人非。好在,房子四壁還在。祖母展開長發(fā),用十塊銀元中的四塊買地,一塊修房子,一塊置辦被褥鍋灶,一塊買米買面。日子要過,柴米油鹽樣樣不少。剩下的三塊銀元祖母重新用紅絲線系好,盤進(jìn)發(fā)髻。祖母說,這三塊是家底啊,一塊給大伯討了老婆,一塊把公公送進(jìn)學(xué)堂。我笑道,奶奶算錯了賬,是不是留下一塊做私房錢?祖母笑,拉過我的手,一顆沉甸甸的銀元落在我手里。她說,長媳婦兒,這塊留著給你當(dāng)個念想。

我托著銀幣,它的邊緣潤滑明亮,儲滿祖母溫潤的手紋。銀幣一面是孫中山的頭像,他短短的胡子短短的頭發(fā),和祖父祖母一道嚴(yán)肅地望著我。我把銀元塞回祖母手心。這銀幣是他們七十年生活的見證,滄桑也好,苦難也罷,里面儲滿一個個相依為命的日子,這些日子太沉重,我搬不動。

祖父去世前堅決要求回祖宅。公公工作后翻蓋過祖宅。挖地基時在院墻夾層挖出一壇子紙幣,民國的。嶄新的票子,用油布裹得緊緊的,一小卷一小卷,想必是曾祖父在最好的日子便預(yù)備著最艱難的世道,為自己和子孫留一點(diǎn)生存的本錢。一行人跪在壇子前垂淚,紙幣早已失去價值,它們錯過了米錯過了油鹽,也錯過了種子和肥料,如今只是一卷卷印著人像的紙片。

祖宅堂屋幾扇楠木雕花屏風(fēng),一排鏤空雕花木窗,被拆下來扔在院子角落,這些干透的楠木是最好的劈柴,一根烙餅,一根蒸榆錢窩窩,一根煮肉,做出的飯菜鮮香美味飄散在村莊上空。

病入膏肓的祖父住回老房子,安安靜靜地。堂兄堂嫂負(fù)責(zé)祖父祖母一日三餐,三十天一輪換。輪到三嫂,她身體干瘦,走路若貓,她總是悄無聲息便站在人身后,令發(fā)現(xiàn)的人驟然驚赫,她同情地看著受到驚嚇的人,用無辜的眼神。一日,她提著碗氣憤憤沖出祖父家,對撞見的第一個村民大聲牢騷道,祖母好不害臊,又在摟住祖父親吻。“晚輩都不好意思看呢!”

我和先生站在胡同,聽三嫂一遍一遍重復(fù)描述那番場景,我心里“突”地一聲兒,晴天霹靂般,震得后背一股冷汗。

第二天早晨,三嫂端著飯菜進(jìn)門,祖母端坐在八仙桌旁,一言不發(fā),眼不錯珠盯著院子。床上,祖父安安靜靜睡著,穿著祖母為他縫制的緞子長襖。

地里,玉米剛剛種下,小麥?zhǔn)者M(jìn)囤里。這時一干人才明白,祖父為何每天早晨問一遍,玉米種下了么?麥子收好了么?他是擔(dān)心自己耽誤孫子們種地的時辰,所以挨著,努力挨到玉米種下去,小麥?zhǔn)者M(jìn)囤里。

那天,我第一次摸了他白白的胡須,很軟,沒有想象中如刺的堅硬。八十八年,三萬兩千個日子,祖父用一場睡眠帶走強(qiáng)悍的柔軟的艱難的甜美的日子,把希望絕望撫平,讓它們安靜在一方小小的盒子里。

猶記得,我第一次到他家,剛走進(jìn)院子,一只紅冠子大公雞飛過來,撓破我白裙子,我嗲著血淋淋的胳膊,不知所措。祖父招招手,紅公雞跳進(jìn)他的懷里,不等我眼淚滾下來,紅公雞已經(jīng)身首異處。

“大公雞啊大公雞,看家護(hù)院,你連自己人都認(rèn)不清,留你何用?”

一盆雞上桌,兩只雞翅膀他挑出來,夾到我菜碟中,“自家的孩子飛得越高越好!”。他常找我聊天,吃飯的時候,喝茶的時候。十八年東北逃難生活,冰天雪地刻在他骨頭上,關(guān)節(jié)里,無論走在哪里,無論什么季節(jié),只需一縷風(fēng),那些久遠(yuǎn)的寒冷便氣勢洶洶回到他身上,帶著鋒利的刀片,順著骨頭縫亂砍。

我,來自北方原野,我的語音,我的腔調(diào),比那縷風(fēng)更容易把他拖回那些雪粒子打得臉頰生疼的日子,可是,他正年輕。

他告訴我,他回到黃河邊。每年從牙縫里擠出來一些糧食,擴(kuò)大他的土地。冬天,黑綠的小麥田像棋盤一樣,橫平豎直,他的目光越過麥子,越過榆樹苦楝樹,他看得到一眼望不到邊的他的那塊黑土地,看得到漫天雪花和一溜紅松木豬圈。他不由自主地面向北方,一個積雪覆蓋的村莊被一股腦搬進(jìn)他腦子里,用火燒不掉,用水沖不垮,白天拆碎,晚上自己又蓋好。夢里,北方的雪花不停地飄,飄進(jìn)眼角化成雨,冷颼颼的。

祖父沒有買回曾祖父擁有的土地。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蘋果樹地下,他們每年埋三麻袋棒子粒。東北家家戶戶挖地窖,魯西人沒有地窖,只有淺淺的一汪窨子,放紅薯。祖父在窨子下繼續(xù)深挖,將它變成一只地窖,那里存著玉米、紅薯、干菜,原想,若是洪水來襲,總要儲備保命的糧食。

洪水沒來,黃河干成小溪。冰雹、饑荒一樣跟著一樣落在地里。埋到地里的種子被人和老鼠扒出來吃掉,樹皮被人和蟲子一塊啃掉了,草皮被人和螞蟻一塊啃掉了。祖父說,那些日子,眼里哪里有人,看上去都是會呼吸能移動的肉塊。

幸好,祖父有地窖。

祖母說,地窖上栽著一棵不結(jié)蘋果的蘋果樹,還有一只又臟又臭的泔水缸。祖母一向干凈利落,為什么在院子中間放一只泔水缸呢?她呵呵笑著說,那是窨子口啊。誰能想到這么臟的地方藏著地窖口?。慷嗵澞侵汇锼?。祖母不提有饑餓這回事,那年頭都挨餓,熬過來就忘了。

她記得最清楚的是破四舊,紅衛(wèi)兵逮什么砸什么,思想進(jìn)步的把家里的咸菜壇子大粗碗拿出來充文物當(dāng)街砸。聽見紅衛(wèi)兵在大門口喊口號,祖母慌亂中將一只祖?zhèn)髅蓖瞾G進(jìn)泔水缸。

現(xiàn)在,這只帽筒擺在我家里,上面插著一束干花。帽筒有許多細(xì)小的裂紋,每一道都記載著數(shù)百年時光中,一個個跌跌撞撞的日子。

祖母九十六歲無疾而終。臨去世前,她每天罵一遍家里人,從小貓到大門,從筷子到暖瓶,從公公婆婆到我先生,一只蚊子也讓她有半小時罵資;有時邊吃牛奶泡面包邊罵,有時邊喝豆?jié){啃燒餅邊罵。從不給她豬肉,天天用牛奶害她,到?jīng)]事就給她換床單,把她存下的味兒抖摟沒了,爺爺會找不到她,控訴一遍。

罵得我聽不下去,嚇唬她,若是再罵,定要把她放到浴盆中。她立時住了嘴。祖母素日慈眉善目,溫溫婉婉,九十五歲的高齡,腮潤皮細(xì),白里透紅,原不知道她會大聲說話,突然開竅叫罵,口齒伶俐,邏輯清晰,她偶爾會蹦出來個流行詞,什么比薩、掛了之類的,想來是電視聽多了,她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先拿來用用再說。

能止住她罵的,只有浴盆。祖父走時帶走了她的眼神,她的觸覺變得分外警覺。這兩個字如兩道封條,飄過去立時奏效,她的尾音如蛇溜走時的尾巴,收得麻溜利落。我屏住呼吸趴在窗子上偷偷看她,她豎起警犬般的耳朵,小心傾聽,等待我出門。

我當(dāng)然不會把她扔進(jìn)澡盆。之前,夏天,走進(jìn)院子她身上的味道便撲鼻,我們更換了她房間所有的物品包括被褥,仍然清理不掉那股奇怪的味道。我說,是她皮膚的味道,婆婆說,是,她從不洗澡。她出生于1900年,身上攜帶者近百年的灰塵,經(jīng)過體溫長期發(fā)酵,醞釀出奇異的時間味道。那天,進(jìn)浴室時她尚且興高采烈,一旦觸到水,她驚恐萬狀,緊緊抓緊我的手臂,嚎叫不止,那份恐懼不亞于面臨一場屠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有的人是情感,有的人是金錢,有的人是高度。誰能想到,一個在日本人面前不卑不亢,在刺刀面前從容解開外衣輕松闖關(guān),一個埋葬女兒長子長媳,養(yǎng)活兩代子孫的女人,竟然怕浴盆中的一汪水?

祖母去世那天,風(fēng)平浪靜,我出差多日,把飯菜端給她,順便用熱毛巾替她抹了把臉,她小聲兒說,“長媳婦,你最壞!”我并沒有說一句話,她何以知道是我?出去散步前,給她倒了一杯水,我嘗了嘗,溫度剛好,她小聲說,“長媳婦,喝我的水,你最壞!”

我笑著對婆婆說,奶奶是記恨我,把她丟進(jìn)浴盆的事。

一切毫無征兆。那夜,我為她擦手擦腳,換上她多年前為自己做好的棉袍,竟毫不害怕。她睜著眼睛,等我為她收拾干凈,她安然合上了眼皮,一抹微笑掛在唇邊。我撫摸著她的臉頰,溫暖細(xì)膩,如少女般。

她躺在土里。我看著她,倏然明白她罵的含義。祖父去世前他們的依依不舍一定令她痛不欲生,在一片模糊中再聞不到熟悉的味道,摸不到熟悉的皮膚,七十年的相親相愛拽不回一條影子,那痛像一根縫衣針,一針一針刺在她被撕走的半顆心上。

她不希望年過花甲的兒子品嘗分離的痛,那種滋味嘗過一次就好。祖母躺在祖父提前為她暖熱的土地上。地里的莊稼是他的,河里的小魚是他的,頭頂?shù)挠苠X是他的,嗡嗡飛過的蜜蜂也是他的。這個村莊原本是她向他借來的,現(xiàn)在一并還給他,連同自己。

站在麥田中,石碑被太陽曬得發(fā)燙。我看著石碑上自己的名字,這三個字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打字典里借來的。土地蒸騰的熱量浸濕了我的衣衫,一層層汗水滾落在土里。我知道,這片土地預(yù)購了未來的我,無法逃脫。石頭上那三個字便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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