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詹姆斯·烏爾曼
周四下午3點17分,在中西公司董事會主席麥吉爾的辦公室,麥吉爾仰靠在椅背上,點燃一根雪茄,說道:“我確信布萊克能夠應(yīng)付這份工作。問題在于,他妻子是哪種人?”
“坦白地說,”坐在麥吉爾對面的唐·科塞格羅夫答道,“我對她不太了解?!?/p>
科塞格羅夫是中西公司總裁,麥吉爾的左膀右臂,正在翻閱布萊克的人事檔案。麥吉爾身材魁梧,禿頂,脖子粗短;科塞格羅夫則身材瘦削,一頭白發(fā)。兩人都是50多歲,身穿藍色三件套西裝,系著式樣保守的灰色斜紋領(lǐng)帶。
“既然你提到了,”科塞格羅夫?qū)⑽募诺揭慌?,“古怪的是,布萊克從未帶妻子參加過公司活動。我沒有見過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好像他一直藏著這個女人似的?!?/p>
“那樣的話,”麥吉爾慢吞吞地說,“我們最好查清她的底細。布萊克是公司的會計部頭頭時,她是哪種人無關(guān)緊要。但如果他升任為主計長,并被選進董事會,他妻子是何許人就關(guān)系重大了。她那時會代表公司高層,就像她丈夫那樣。他們有孩子嗎?”
“沒有?!?/p>
“我不喜歡這種情形。我們這些高層應(yīng)該有完整的家庭,這有助于營造更加正面的公司形象?!?/p>
“布萊克夫婦,”科塞格羅夫指出,“仍然很年輕,他們結(jié)婚只有幾年,我聽說她不到30歲。”
“嗯嗯。那么,你建議我們?nèi)绾翁幚???/p>
“在我家里搞個晚宴,”科塞格羅夫考慮片刻后說,“我會邀請一些其他客人。我們看看布萊克妻子的舉止如何,我們的妻子又對她有什么看法——看她是否融入得了我們這類人的圈子?!?/p>
“相當(dāng)公平,”麥吉爾抽了口雪茄,轉(zhuǎn)動椅子,透過落地窗凝望他締造的企業(yè)帝國,“布萊克是個杰出人才,有團隊合作精神,與組織內(nèi)的其他人都合得來,他還有變革的勇氣,敢于承擔(dān)責(zé)任,在他認為自己正確時敢于發(fā)表意見,甚至不惜反對我。他風(fēng)度翩翩,從不夸夸其談,他建立的新會計系統(tǒng)給我們節(jié)約了大筆費用。如果他只因為娶妻時選錯了人就喪失應(yīng)得的升職機會,那真遺憾——但話要說回來,生意就是生意?!?/p>
埃德蒙·布萊克小心翼翼地駕駛著他的廉價轎車,駛?cè)胨饺塑嚨?,停到一排寬大的豪車后面。布萊克30歲出頭,長得高高瘦瘦,頭發(fā)過早地變成灰白了。他關(guān)閉引擎,將車鑰匙裝入夾克口袋。
“如果今晚事情進展順利,”布萊克沉思道,“我們很快也會擁有一輛豪車?!?/p>
“不要提醒我,”簡·布萊克對著便攜化妝鏡皺著眉,用唇膏進行最后的潤色,“我眼下已經(jīng)夠緊張的了?!?/p>
“放松點,這些人沒什么特別的。”
“說起來容易,但他們今晚觀察的是我,不是你。”簡氣憤地把唇膏丟進手袋,“我也不喜歡這種場合。要在這些富豪和他們趾高氣揚的名流太太面前佯裝成一個并非我真實面貌的人?!?/p>
“我們一直都知道事情可能會發(fā)展到這一步?!辈既R克憂心忡忡地端詳起簡。她是個嬌小的金發(fā)女人,身形姣好,圓潤的五官挺有吸引力,但她的穿著品位顯然有問題。禮服裝飾了太多小珠子和塑料亮片,佩戴的人造珠寶又過于夸張艷麗。
“中西公司,”布萊克繼續(xù)說,“要提拔某人進入最高管理層時,總是會先考慮他妻子的情況。公司高管的妻子必須要款待生意上的伙伴,陪同丈夫參加各種聚會。我是主計長和空缺的董事職位的當(dāng)然人選,所以現(xiàn)在麥吉爾和科塞格羅夫想要見下你。”
簡憂慮地注視著赫然出現(xiàn)在車道盡頭的宅邸,“我感覺就像一名奴隸即將被推到拍賣臺上展示。總之,誰會出席晚宴?”
“所有高層,再加上幾位獨董。當(dāng)然,還有他們的妻子……”
“挺有意思……”
布萊克捏了捏妻子的手,讓她安心,“加油!再過幾小時,事情就結(jié)束了。然后……”
“別管‘然后?!焙喩焓秩ネ栖囬T,“不過,我會告訴你一件事。在我有生之年,我永遠不會再允許你迫使我經(jīng)歷這類事?!?/p>
科塞格羅夫夫婦在一間軒敞的客廳門口迎接布萊克夫婦。在他們身后,20多位賓客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立或坐,一邊飲酒一邊聊天??迫窳_夫的妻子40多歲,褐發(fā),高個,苗條的身軀包裹在一件款式優(yōu)雅簡潔的禮服中,與簡身上有許多褶邊裝飾的衣服形成鮮明對比。
“簡,見到你真好?!?/p>
“是我的榮幸。”簡嘶啞地咕噥道,笨拙地打開手袋,摸索出一支香煙。科塞格羅夫為她點煙時,香煙末端來回搖晃著。簡吸了幾口煙,面孔扭曲,露出難看的鬼臉,然后才把香煙從嘴邊拿開。她環(huán)顧四周,說道:“我的天啊,多么漂亮的房子。真大??!”
“是有點大,”科塞格羅夫承認道,“但我們喜歡在宅子里漫步。”
“肯定是這樣,”見科塞格羅夫仍然面帶微笑看著自己,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她猶豫了一下,繼續(xù)說,“維持宅子的清潔肯定不輕松。我打掃自家的房子就花費了半周時間,但假如我得要打掃這個地方……”
在大家的期望中,中西公司高管的妻子應(yīng)該聰敏又機智,但這番交際閑聊遠遠低于預(yù)期的水準,然而科塞格羅夫太太豁達大度,對簡在談話中隱約展露的無能視而不見。
“你是個非常幸運的姑娘,”她說,“嫁給這樣一位聰明又英俊的男士。我聽到許多對于埃德蒙的贊許。假如你不介意我詢問的話,你是在哪里認識他的呢?”
簡瞅了眼布萊克,露出猶疑的笑容,“一家燒烤酒吧。我——在那里工作,做女招待?!?/p>
“不用道歉。”科塞格羅夫太太受過的訓(xùn)練就是無論發(fā)生什么情況,都要讓他人感到自在,于是她朝簡使了個充滿母性的眼色,“我自己,”她親切地撒了個謊,“一度也是個靠工作養(yǎng)活自己的姑娘。我總是說,在酒吧能認識最有趣的人。酒吧和高爾夫球場。我正是在高爾夫球場認識了霍華德。他有一個放滿獎杯的櫥柜。你會打高爾夫球,對吧?”
“坦白地說,”簡承認道,“我總認為把那個小球打來打去是浪費時間……”當(dāng)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盯向她,簡的臉龐微微變紅,顯然是覺察到自己剛剛說錯了話?!暗也孪?,高爾夫球挺好的,”她匆忙補充道,“如果你們喜歡……”
布萊克窘迫地低頭看著地毯??迫窳_夫太太瞥了丈夫一眼后,再次對簡露出微笑,眼神里透著些許冷靜,泄露出她的溫暖語氣的真相,“想來杯雞尾酒嗎?”
“好,我想喝,十分想?!?/p>
“馬提尼?曼哈頓?或者……”
一名女傭端著一盤雞尾酒走上前。
“我想我——來杯馬提尼吧。是的,我會試試馬提尼。”
“好的。”科塞格羅夫太太遞給她一杯酒,“現(xiàn)在過來吧。”她領(lǐng)著簡離開,“我會介紹你給其他人認識。我們想了解你的所有……”
布萊克夫婦最早離去。那似乎是明智之舉。從社交角度來說,簡的表現(xiàn)遠遠稱不上成功。在喝雞尾酒的時候——時間非常長,而且是故意這么安排,因為麥吉爾總是要弄清楚,一位潛在的高管妻子是否有好酒量——簡起初拘謹又猶豫,從不主動說話,始終用單音節(jié)詞回答問題。然而,隨著時間逝去,她變得越來越健談,對一些其實并不好笑的話語哈哈大笑,透露她自己、她丈夫、他們各自家庭的相關(guān)事實,聰明的妻子在頭腦清醒時絕不會主動說起那些事。
晚宴似乎讓她清醒了些,將她送回到迷霧背后,恢復(fù)局促不安的陰郁狀態(tài),就連坐在她左邊的麥吉爾也幾乎無法穿透那層迷霧。然而,晚宴后端來了白蘭地。簡喝了三杯白蘭地,比席間任何一位都多一杯。在離席時,她還將煙灰缸里的煙灰撒到了麥吉爾的膝上。
之后的一切都很沉悶,包括她和麥吉爾的妻子交換政治看法的短暫攀談,幸好布萊克及時打斷了這段令人不悅的談話。
科塞格羅夫夫婦將布萊克夫婦送到大門口。
“因為你們的出席,我們今晚很愉快?!笨迫窳_夫太太說。
“我們確實很愉快?!笨迫窳_夫插話進來,用力與布萊克握手。
這是個騙不到任何人的謊言,但布萊克欣然接受了。他的薄嘴唇扭曲起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再次感謝。明天早上我會來見你們,談下存貨清單的事?!?/p>
布萊克夫婦向他們的轎車走去,上車后駕車離開。
科塞格羅夫慢慢關(guān)上大門。在他身后是從客廳走出來的麥吉爾,手里夾著雪茄。
科塞格羅夫的妻子小心地離開,兩個男人邁步走向書房,科塞格羅夫在那兒倒了兩杯白蘭地。
“甚至,”麥吉爾說,“都不需要問下我們太太對這個人的意見了。挺差勁的,對吧?”
“我恐怕得說是的?!?/p>
“長得不難看,但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小家子氣的自我上。除了她的房子、鄰居、購物之旅和親戚,什么都討論不了。對陌生人怕得要死,沒有好酒量,但還是會喝酒,對丈夫的事一無所知。沒有智識上的好奇心,也沒有什么社交禮儀。不禁讓你尋思,布萊克那樣的男人在她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p>
“他不是傻子。他和我們一樣清楚今天的這場晚宴對他意味著什么。”
“我知道。情形很微妙。我們想讓他一直高興,所以下周的第一件事是安排他的加薪,要大幅增加他的薪水,還要提高他在股票期權(quán)計劃中的配股。但至于升職和董事職位……”麥吉爾搖搖頭,“布萊克的妻子叫人同情。但只要他和她還是夫妻,他在公司就只能是這個職位了。”
布萊克面無表情地駕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簡懶散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又將一支香煙抽到只剩煙蒂。只有布萊克古怪的明亮眼神顯示出他在思考著什么。
簡最終捻滅了香煙,手臂抱在胸前,望著布萊克?!拔业谋憩F(xiàn)怎樣?”她的聲音里透出怒氣。
“你是怎么想的?”
“別說可笑的話。我知道那些人怎么看我。我只希望你滿意?!?/p>
“只有一件事。把煙灰撒到麥吉爾的膝上——有那個必要嗎?”
“對不起,但我太氣憤了。我告訴過你,我不喜歡這種事,不喜歡偽裝虛假的形象。我是在讓自己出丑,穿這種低廉俗氣的衣服,假扮成一個不經(jīng)世事的愚蠢女人……”簡打開手袋,開始小心翼翼地修剪指甲。她突然間變得相當(dāng)清醒,舉止自若,“還要干多久?”
“六個月。到那時候,我已經(jīng)調(diào)走100萬美元存入了瑞士銀行。審計會在六個月后進行,但我們會在審計開始之前離開這個國家?!?/p>
“除非,”簡徑直指出,“無論如何,你還是被提供升職機會?!?/p>
“這話不假。如果我接受升職,一個新人會接管我的部門,他會立刻發(fā)現(xiàn)我侵吞公款的事。如果我拒絕升職,麥吉爾和科塞格羅夫會起疑心,進而下令進行特別審計,那同樣會毀掉一切?!辈既R克淡淡一笑,“但在你今晚的一流演出后,我想我們不用再擔(dān)心升職的事了。你干得很棒,簡。這樣,我們來考慮下如何裝修里約的豪宅吧。等到我用中西公司的資金經(jīng)營起自己的企業(yè),我們會在那兒辦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