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旭(東北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00)

人們早已注意到，在男權統(tǒng)治下女性長期處于纖弱而又被動的狀態(tài)。電影人通過在電影中塑造形形色色的女性角色，以或委婉或激烈的方式對男權話語機制，乃至對社會既定的、不公正的性別和身份角色進行質疑，提倡一種女性全面、積極地參與到社會事務中來的文化多元語境，最終實現(xiàn)以藝術來改造，重塑世界的夢想。由格倫·費卡拉與約翰·里夸根據(jù)前《芝加哥論壇報》女記者金·貝克自傳《塔利班洗牌：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奇特經(jīng)歷》改編而成的戰(zhàn)爭喜劇電影《威士忌，探戈，狐步舞》(2016)，就記錄了一段職業(yè)女性的非凡人生經(jīng)歷。精明務實的貝克原本擁有令人羨慕的職場地位和戀人，可是她感覺自己的生活猶如一種嘲諷，于是她踏入到阿富汗的戰(zhàn)地生活中，盡管最終她的生活狀態(tài)依然并不完美，但這一番女性生命的發(fā)現(xiàn)之旅對她是意義重大的，而觀眾也可以從中收獲一種女性實現(xiàn)自我的力量。

一、女性的精神困惑及身份焦慮

正如斯特里納蒂所指出的，在各種媒介的話語中，“男人們通常被表現(xiàn)為起支配作用的、主動的、敢作敢為和有權威的，扮演著各種重要的和多變的角色……相比之下，婦女們通常被表現(xiàn)為從屬的、被動的、順從的和邊緣的，限于她們的性別，她們的情感和她們的家庭生活，起著數(shù)量有限的，次要的和無趣的作用”。女性的傳統(tǒng)角色不斷被強化與暗示，如女性被認為是公共領域中的附屬者，她們只能活躍于私人領域，做被看的審美客體，被固定在妻子、母親等身份上。男性中心秩序就在這種強化與暗示中得到維護。

從表面上看，金·貝克擁有較為理想的工作和獨立的感情生活，但這并不意味著女性的創(chuàng)造力可以得到充分發(fā)揮，社會對女性的所謂保護，從另一個層面上看，似乎是對女性潛力的一種抑制。如在阿富汗，金發(fā)美女記者譚雅在貝克面前毫不掩飾對性虛榮的渴望，以及對貝克的外貌進行打分，自認為貝克來到阿富汗戰(zhàn)場上的目的是兩性關系沒有得到滿足。沒有結婚生子、衰老和相貌平庸等，被女性默認為在女性自己的心中之痛，女性被物化而不自知。而這正是已經(jīng)40余歲，外貌被評價為“四分”的貝克所不能茍同的。她的阿富汗之旅，正是一次突破精神困惑與身份焦慮之旅。

二、女性務實意識的具體表現(xiàn)

在意識到自己從屬于男性社會的不利境地，自己面臨著精神困惑與身份焦慮的問題后，女性開始調整自己的生活。在《威士忌，探戈，狐步舞》中，貝克便以一種務實的精神致力于改變自我人生，甚至改變他人與世界的實踐當中。她在電影中多姿多彩而又險象環(huán)生的經(jīng)歷，不僅在視覺層面上給觀眾造成沖擊，也是一種在核心文化層面，女性的強力發(fā)聲。

(一)審視職場，務拼搏之實

首先，在職場上，貝克敏感地察覺了對女性的刻板印象桎梏，果斷地決定以拼搏的方式為自己贏得更有利的地位。長久以來，女性傳媒從業(yè)者被局限在“軟新聞”的報道領域，或是在傳媒機構的商業(yè)化利用下，成為無奈的被看者，有著低齡化，美貌化以及“愚”樂化的趨勢。而類似于戰(zhàn)爭、災難等工作地域艱苦，但報道直接關系社會效益的“硬新聞”領域則少有女性的身影，直到近年來，女性才在“硬新聞”領域嶄露頭角，以巾幗不讓須眉之勢聲名大振。貝克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毫不猶豫地要求前往阿富汗。在舒適安逸的生活中，貝克表面上已經(jīng)是一個自立自強的傳媒人，但她留在寫字樓中無法做出有獨創(chuàng)性和真正人文性的新聞，無法改變女性在職場上的非主流和邊緣化位置，如電影中提到的“溫水煮青蛙”寓言一樣，被看似舒適安逸的生活殺死。為此，她來到條件極為艱苦的阿富汗戰(zhàn)區(qū)，在路上遭遇襲擊時驚訝于車頂上落下來的滾燙彈殼，但很快就能拉開車門手持攝影機沖到槍林彈雨中拍攝，就此一戰(zhàn)成名，開始接觸到阿富汗的政要與軍閥。漸漸地，貝克對晚上零星的槍聲見怪不怪，也克服了一系列生活上的困難，如彌漫的風沙，缺乏廁所，沒有足夠的洗澡條件等。貝克捕捉到的新聞在國內(nèi)引起關注，她也贏得了同事的掌聲。女性在拼搏中得到了充分的歷練。

(二)立足現(xiàn)實，務生存之實

在事業(yè)上，從無所適從到得心應手，順利坐穩(wěn)戰(zhàn)地記者的位子之外，貝克還表現(xiàn)出了在殘酷戰(zhàn)地中的生存智慧。男主角伊恩是來自蘇格蘭的攝影記者，在與男友分手后，貝克和伊恩在喀布爾墜入愛河。但伊恩很快就在一次出行中遭遇了綁架，在這樣的困境下，貝克先是找到了一直瞧不起自己的海軍陸戰(zhàn)隊長官霍拉尼克求援。她從之前霍拉尼克對于“呼啊”一詞的介意感受到了霍拉尼克對海軍陸戰(zhàn)隊地位的在意，于是暗示解救伊恩將使得正受三角洲部隊、海豹突擊隊等其他友軍威脅的海軍陸戰(zhàn)隊贏得聲譽。在求援未果后，貝克又馬上向之前追求過她的當?shù)貎?nèi)政部長求援，用一段兩人糾纏的監(jiān)控錄像暗示這有可能讓人誤解部長參加飲酒派對并追求白人女性。最終，在內(nèi)政部長和霍拉尼克的合力下，伊恩被救出。如果女性在與兩位強權認識的交往中，沒有建立起一種進退有度，交際留有分寸的生活哲學，那么，她救人的訴求是很難得到實現(xiàn)的。在傳統(tǒng)性別模式中，男性往往是女性的拯救者和保護者，但是處變不驚的貝克用自己精明務實的、深諳人心的方式拯救了伊恩，回擊著世俗對女性的貶抑。

(三)深入戰(zhàn)地，務民生之實

在電影中，美軍以幫助阿富汗人民重建生活，為民謀利者自居，但他們并沒有求真務實地深入到當?shù)厝说纳钪校麄儽话⒏缓谷艘暈樘K聯(lián)人，而他們對阿富汗的了解也是賽義德所說的東方主義式的，即“將東方置于其意識結構中，視東方為‘他者’，通過話語霸權建構一個完全是西方對立面的‘東方’：缺乏理性、撩人色欲、暴政專制、異端邪教，由此證實西方文明是體現(xiàn)理性、道德、正義的優(yōu)越文明，從而可以堂而皇之地對東方實行殖民統(tǒng)治”。如美軍為阿富汗人打了水井，自認為是改善當?shù)孛裆e，然而水井屢屢被炸毀，于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修。而貝克是能真正進入當?shù)厣钆c意識形態(tài)的人，阿富汗對于她來說不再是個“他者”。只有她調查出了事情的真相，即當?shù)嘏詫⒌竭h處一個地方打水視為她們唯一的交際方式，為此她們憎恨美軍打的水井，用私藏的蘇軍地雷炸毀了它們。貝克的調查令霍拉尼克對她刮目相看。女性在戰(zhàn)地基層生活中表現(xiàn)出了比男性更多的細膩與積極能動性。

(四)透視生活，務情感之實

最后則是女性在情感生活上的務實。大部分記者來到阿富汗后，很快就在刺激緊張的生活中及時行樂，自我淪喪，這其實是對女性身份重建并無幫助的。阿富汗翻譯法希姆用自己在醫(yī)院實習時，人們打斷兒童的手偷嗎啡的經(jīng)歷提醒著貝克不可以沉迷于戰(zhàn)地渾水的墮落中。在阿富汗，貝克在遭遇男友背叛后與伊恩相戀，建立起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情感關系。但貝克又隱約察覺到，伊恩雖然有重感情的一面，但他不是那種可以托付感情的人，對于兩人的未來，伊恩并沒有明確的計劃。在救出伊恩后，貝克重新規(guī)劃了自己的生活，決定返回紐約或華盛頓。因為當“我開始感到戰(zhàn)地生活是正常的時候，就該要離開了。因為你我都知道，這不是生活的常態(tài)”，但伊恩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早已在“戰(zhàn)地樂園”中隨波逐流，滿足于戰(zhàn)地的刺激生活。貝克結束了這段感情回國，建立起自己人生的新起點。女性并沒有因為愛情的萌生而放棄對人生的經(jīng)營，并不對異性抱有虛妄的幻想?？梢哉f，正是在戰(zhàn)地，女性的生命韌性、女性的獨立自主與務實精神，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三、務實女性角色塑造的當代價值

正如之前所提到的，《威士忌，探戈，狐步舞》中的金·貝克有著務實的品格，這幫助她實現(xiàn)著各種價值訴求。但電影并沒有止步于單純推出一個楷模式的人物，貝克這一角色真實而豐滿，是觀眾透視當代社會現(xiàn)象和社會心理的一個窗口，在當代女性主義不斷推進的語境中有著重要價值。

首先是對兩性和諧共處的生態(tài)模式的探討。陳龍在《當代電視劇批評模式的斷想》中指出，女性主義者們試圖通過對電視劇的研究，來影響歷史傳統(tǒng)，破解“男權中心主義”這一性別定式論，改變社會話語中，參照中心永遠是男性的性別特征與欲望的這一現(xiàn)狀，高揚女性意識，而其中必須強調男女的平等。這一斷想對于電影批評亦是同樣適用的。如若主創(chuàng)以一種激進的態(tài)勢來對男性發(fā)起挑戰(zhàn)，甚至為標舉女權而對男性進行貶低，那么對徹底地解構性別歧視是并無助益的。在電影中，貝克固然是一個男權中心社會的受害者，但兩性關系也同樣可以是彼此促進的，男性的務實同樣促進了貝克的提升。如一等兵考福林在戰(zhàn)場上接受貝克的采訪時，曾表示自己不會給武器裝彈，在貝克將報道發(fā)回國內(nèi)后，考福林被調往另一個更為危險的戰(zhàn)區(qū)，最終雙腿被炸斷，返回美國。出于愧疚之心，貝克在回國之后便拜訪了考福林一家，希望從對方的怨懟中獲得心靈平靜。但考福林完全沒有抱怨或責備貝克，直指讓自己殘疾的是路邊的炸彈而非貝克的報道，從考福林家門口懸掛的美國國旗也不難看出，對于國家他也沒有怨言。

考福林讓貝克看到了自己和妻女平靜、幸福的生活，鼓勵貝克向前邁進。務實的考福林讓貝克重新審視了自己的生活，她意識到即便客觀條件不盡如人意，即便身體有殘缺，都不能阻止一個人熱愛自己的生活，不能阻止一個人獲得幸福喜樂。電影并沒有對塑造女性角色而將男性角色邊緣化和弱勢化；反之，男性的坦然與務實正面影響著女性。

其次是對務實與功利差異的辨析。女性在生存之路上摸爬滾打，并不意味著其價值觀為功利的物質主義所侵蝕，女性嚴思密行，熟諳人際關系的操作法則，并不意味著就不再依傍善良與愛。在《威士忌，探戈，狐步舞》中，貝克與譚雅兩位女記者就分別代表了務實與功利，譚雅將貝克拉入“戰(zhàn)地樂園”庸俗而荒唐的生活之中，以姿色這一“性別優(yōu)勢”獲取在國內(nèi)無法得到的虛榮，更令貝克無法接受的是，譚雅制造了引蛇出洞式的采訪，設計了爆炸事件，導致十幾個士兵的傷亡。于私，譚雅搶走了貝克的工作，于公，則違背了記者與受訪者之間的信任關系。這讓貝克怒不可遏，而貝克在紐約的上級，同為女傳媒人的杰里則表示，在當下要做出引人矚目的報道，就不得不行非常手段。原本理應求真的新聞人變成造假者，這是突破了貝克底線的。戰(zhàn)地記者的光環(huán)因功利的譚雅等人而被剝下。電影在崇尚實效、解決問題、用智慧和韌性主宰命運與不擇手段，喪失原則間畫下了明晰的界線。

《威士忌，探戈，狐步舞》的故事是在男權依然居于主流的社會中，女性自我經(jīng)驗的描述，金·貝克以一種務實、理性的方式應對職場、情感等問題，走出了兩種生活困境，為自己贏得重生，表現(xiàn)出一種值得謳歌的韌勁，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影片對兩性關系、務實與功利之間的關系等進行了剖析，而有著類似經(jīng)驗與感受，正在尋求身份認同和夢想實現(xiàn)的女性們，則可以從中獲取靈感和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