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弓
每個人都有后悔的時候,即便是再偉大的人,恐怕也難以幸免,何況夏向君只是個普通女人,她后悔的事,那是一籮筐也裝不完。幾乎每周都在后悔。甚至每天都在后悔。最最后悔的,當屬嫁給邱文藝。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稍微有點不如意,夏向君就會說,當初真是瞎了眼了,跟你結(jié)婚!或者說,嫁到你家算是倒了八輩子霉。
偶爾遇到煩心的事,說說也可以理解,但問題是,這種話成了夏向君的口頭禪,不分時間地點,總是能脫口而出。
每當這時候,邱文藝只能閉口不言。
跟女人爭論對與錯,實在沒意義,而且從心底說,夏向君的后悔似乎并非完全沒有道理。
夏向君父母出生于農(nóng)村,讀大學留在城里,這樣算起來,她應該是城二代,說不上顯赫,家庭條件還不錯。當然只是不錯而已。跟她一起玩的女孩,大多想找城里人。夏向君卻出乎意料地選擇了來自農(nóng)村的邱文藝。雖然出身于農(nóng)村,但邱文藝有明顯的優(yōu)勢,儀表堂堂,大學畢業(yè)后留在高校做老師,這對于在企業(yè)中學任教的夏向君來說,很有吸引力。
經(jīng)朋友介紹第一次見面,兩人感覺都很好。邱文藝干凈利落,脾氣溫和,彬彬有禮,很容易贏得別人的好感。而漂亮的夏向君也讓他無可挑剔。
相貌出眾的女人更容易成功,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夏向君與邱文藝的交往,一開始就遭到家人反對。夏家居城里,家境顯然比邱家好,他們不想攀高枝,對方至少也要說得過去。不成還要他們接濟?夏向君說,你們看不起農(nóng)村的?父親說,不是看不起農(nóng)村的,不是為你的將來著想嗎?夏向君說,別忘了,你們也在農(nóng)村待過,你有沒有想過,農(nóng)村人都瞧不起農(nóng)村人,城里人更瞧不起了。母親說,你這丫頭不知好歹,我們反對,不是為你好?他家什么情況你清楚嗎?夏向君說,管他家什么情況呢,我是找的他,又不是找他家的。父親搖搖頭,說你自己拿主意吧。
對于邱家的情況,夏向君聽邱文藝提到過。邱文藝父親去世早,家中只有母親相依為命,沒有男人的家庭,日子好不到哪兒去。幾乎在村子里墊底。夏向君過去,能明顯感覺得到。
好在那時候夏向君對這個不怎么計較。
之后的一切還算順利,相互了解后,準備籌備結(jié)婚的事,唯一的分歧是結(jié)婚地點,夏向君說在城里辦,邱文藝堅持在老家舉行儀式。夏向君說,回老家,城里那么多朋友同事,怎么辦?都讓他們趕過去?邱文藝后退一步,提出城里鄉(xiāng)下都辦。夏向君說,哪有那么多精力!邱文藝說,老家總要意思一下吧?你讓我考慮考慮。
邱文藝與母親商量,母親說,向君想在城里辦,那就在城里辦,哪天你們倆回老家,把幾個近房請來吃頓飯。這個方案,夏向君也沒有反對。
在夏家的操辦下,夏向君與邱文藝順利結(jié)了婚。邱文藝在單位尚屬新人,住集體宿舍,夏向君資格老些,分了套房子,他們的新家,就安在企業(yè)學校里。這讓邱文藝心里面有點別扭。誰讓自己沒房子呢?盡管不情愿,也只能如此了。很快夏向君懷孕了,需要有人帶小孩,夏母自告奮勇,要過來幫忙。夏向君卻說,母親過來不合適。母親說,怎么不合適啦?夏向君說,你看房子這么小,天又熱得厲害,你和邱文藝……總是不太方便嘛。夏母就有點生氣,說,我不帶誰帶?夏向君說,讓邱文藝的母親來帶。夏母冷冷哼了一聲,礙于邱文藝在旁邊,夏向君不好解釋,只是笑笑。
夏向君如此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帶孩子,其辛苦可想而知,既然邱文藝有母親,何不讓她來操勞?用了別人母親自己母親就可以輕松了。
不管怎么說,這也是夏向君孝心的體現(xiàn)。
聽了夏向君的解釋,夏母終于釋懷了。
當然這其中還有個原因,夏向君沒有明說,夏母脾氣不好,夏向君這點很隨她,兩人一塊過,爭吵呵斥就會成為家常便飯。
邱母自然不同了,她以感恩之心伺候媳婦,做事勤快不說,還不會有任何怨言。
在家中,夏向君絕對是全部掌控。她覺得有這個底氣。房子是她單位分的,而且還生個男孩,對邱家來說,那是天大的恩德。邱文藝對她確實也很好。有時夏向君頤指氣使的,邱文藝一笑而過。指揮邱文藝不要緊,但他不能容忍夏向君對母親的呵斥。邱母人老實,但說到靈活機智,難以達到夏向君的要求,被說上幾句,總是忍氣吞聲的,邱文藝起初也能忍則忍,實在忍不住就勸夏向君,不料夏向君大發(fā)雷霆,連他一塊罵。邱母本著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給夏向君賠不是,又勸說邱文藝,勸不住偷偷地罵他,總算平息了戰(zhàn)火。
每每看到母子倆垂著頭,夏向君有種大獲全勝的快感。
孩子要人帶,但母親在這確實不合適,邱文藝跟夏向君商量,是不是讓母親回去。夏向君說,怎么,她在這受委屈啦?邱文藝說,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媽從來沒說過,不過她年紀越來越大了,手腳不方便,我怕她幫不上忙,反而惹你生氣。夏向君說,你也知道惹我生氣?那就讓她勤快點。邱文藝心中“騰”地冒出一團火,終于忍住沒有發(fā)作。
讓她回去也可以,孩子怎么辦?夏向君說。
能不能請你媽幫忙帶帶?邱文藝試探著說。
沒聽說哪個小孩奶奶不肯帶,讓外婆帶的。夏向君說,邱文藝,你還真想得出。邱文藝說,我這也是希望家庭和諧……夏向君說,不和諧能怪我嗎?她回去也行,你花錢找個保姆吧。
邱文藝沒錢,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后來跟母親聊天,邱文藝覺得內(nèi)心有愧。母親責怪他說,文藝啊,你怎么能跟向君這么說?別說不讓我走,讓我走也不能走,回去之后,想看看你和孫子怎么辦?
邱文藝默默地點了點頭。
按照邱文藝當初的設(shè)想,大學畢業(yè)留在城里,娶個漂亮的媳婦,把母親接到城里來享福,如今老婆娶到了,母親也在城里,但離享福卻有千里之遙。為什么會這樣呢?走到這一步,肯定是自己的原因。但究竟錯在哪兒?因為自己是農(nóng)村的?因為太窮?農(nóng)村的這一點無法改變,說到經(jīng)濟,高校教師收入就那么多,自己有什么辦法?
如果這些都沒有錯,那就只能是選錯了對象。這并不是說,夏向君就有什么錯,只是兩個原本沒錯的人,碰到一起就錯了。許多人會面臨這種無奈。
轉(zhuǎn)眼之間,兒子六歲了。這六年間,雖然母親整天笑呵呵的,但邱文藝知道,她過得并不開心。自己更是度日如年。
邱文藝再次提出,讓母親回家。
想回就回吧,留住人留不住心。夏向君終于松口說。婆婆在這兒,給家里幫了不少忙,但在夏向君看來,也給她添了不少堵。她這一走,大家都能輕松些。最輕松的是邱文藝。不過輕松僅維持片刻,夏向君又拋出棘手問題,你媽回老家,孩子誰帶?小孩不像以前那么麻煩,但仍然需要個人。邱文藝立馬表態(tài),我?guī)?。他在大學里上課,時間自由些,這幾年發(fā)展不錯,評上副教授,還當上了學院副院長,行政工作雖然牽扯精力,接送孩子放學上學沒有問題。
你現(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期,心思要放在工作上。夏向君說。她還指望邱文藝再上個臺階。邱文藝說,這也不影響……夏向君說,不行,還得找個人來,不行就讓我媽帶。
夏向君有這個意思,邱文藝樂意服從。
到夏向君家來照顧外孫,夏母倒積極得很。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在以后的幾年里,夏母把這兒當成自己家,整天忙里忙外的,貢獻沒說的。但岳母不好說話,家里的事經(jīng)常指三道四。邱文藝作為女婿絕對配合她。夏向君不管這一套,你不包容,我也不客氣,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這樣兒子上中學后,母親也被夏向君打發(fā)回家了。
岳母回家去,還有老公,還有兒子,實在無聊可以打打麻將,而邱文藝的母親,卻是孤零零一個人。把母親接過來同住,互相照應著,原本是最理想的,可惜夏向君不好相處。后來邱文藝又想,如果在小區(qū)里買套房子,留給母親住,他經(jīng)常過去看看,也挺好的。只是這個想法很不現(xiàn)實。目前的房子都是貸款的,每個月要還幾千塊,哪還有錢買房啊?
即便有錢,夏向君也不會同意的。
說到底,還是夏向君容不下母親。
夏向君經(jīng)常嘮叨,后悔啊,后悔,當初怎么看中你呢?要錢沒錢。要人沒人。隨便找個人,也比嫁給你好啊。邱文藝想想也是,自己又給她帶來什么了?
或許夏向君的抱怨真應該歸咎于自己。
起初交往時,夏向君表現(xiàn)得非常得體,熱情,大方。她對邱文藝的人滿意,對他的工作也滿意。甚至是邱文藝的名字也引起了她的興趣。邱文藝說,名字是他做小學教師的父親起的。因為父親去世早,日子過得比較艱辛。夏向君說,這些都無所謂,她看的是人,跟家庭沒什么關(guān)系。
潛意識中,她覺得這種家庭更適合自己。
夏向君的不滿意,從結(jié)婚前夕開始的。在此之前她去過邱文藝老家。貧窮的山村,讓夏向君感觸很深,但只是感觸而已,并沒有放在心上。更多是一種旅游的心態(tài)。這地方條件艱苦,可是自己又能來幾次呢?邱文藝家窮,她也沒指望對方能幫襯什么。結(jié)婚地點的分歧,讓夏向君有點不太高興,很快解決掉,不快也隨之煙消云散。后來邱文藝母親過來帶孩子,都在她的計劃之中。夏向君非常得意。如果非要找出遺憾之處,就是婆婆笨手笨腳,好在她還算聽話,兩人沒有起過什么沖突。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計較,最終真正讓夏向君惱火的,還是邱家的貧窮。起初夏向君沒在意,漸漸地才意識到。家里的錢似乎永遠都不夠用。吃飯要錢,穿衣要錢,買奶粉要錢,買各種玩具要錢。找保姆費用還沒算在內(nèi)。別人也這么過的嗎?不打聽還好,一比較夏向君滿肚子火。那么多條件不如自己的朋友,要么嫁給有權(quán)的,要么嫁給有錢的,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偏偏自己這么倒霉!偏偏嫁到了窩囊的邱家!她當初看中邱文藝的相貌,他的脾氣,他的體面的工作,說起來實在沒任何意義。即便邱文藝做了副院長也還是窮光蛋一個。夏向君要撒火,自然要撒向邱文藝和他的母親。
商品房開始實施時,夏向君想改善住房條件。邱文藝沉默不語。買房子那要真金白銀的。夏向君說,我們把積蓄拿出來,兩邊老人湊一點,其他的可以貸款。邱文藝說,我媽哪有錢拿?夏向君火了,就活該我們家出錢?人家結(jié)婚,男方家里買房子,送電器,帶孩子,你們家,做過什么貢獻?是結(jié)婚出過錢,還是生孩子送過禮?現(xiàn)在買房子,還是一毛不拔?。?/p>
邱文藝答應,回老家想想辦法。老家顯然拿不出錢,邱文藝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城里,找?guī)讉€朋友借了錢。他打算去外面培訓機構(gòu)上課把錢賺回來。
前些年,邱文藝從來不屑于上這種課。
母親回老家,邱文藝松了口氣,但對于老人的思念之情,越來越強烈。相信母親也在想念他和兒子。就像母親說的,走了想見他們都不容易。只有邱文藝多回去幾趟。春節(jié)前后回去一次,暑假回去一兩次,還有清明、五一、端午、中秋、國慶,總歸要回去一兩次。這樣算起來,一年也不過回去三五次。
回老家,對于邱文藝和兒子來說,是最開心的事,于夏向君仿佛遭罪一般。
首先是交通不方便,乘火車,轉(zhuǎn)汽車,還要步行一程。去一次,能把夏向君累個半死。其次農(nóng)村條件太差。吃喝拉撒住都跟不上。邱文藝盡量遷就她。比如說縮短在家的時間。比如說去鎮(zhèn)上吃飯。夏向君也有自己的辦法,吃不慣農(nóng)村的飯菜,她就帶零食,喝不慣農(nóng)村的水,自備礦泉水,帶上充足的牛奶。到鎮(zhèn)上吃飯也是個辦法。吃飯去鎮(zhèn)上還行,再住旅館有點說不過去。夏向君自己帶被單、枕套,不用家里的舊東西。帶的東西多,增加邱文藝的負擔。邱文藝想回家就不怕累。后來條件好一些,下了火車直接打的。如果連火車那段都打車,也不是不行,不過覺得有點過分,也就算了。
全程打車不現(xiàn)實,買輛車還是可以的,不說城里人,鄉(xiāng)下買車的都很多。這個要求不過分。夏向君說,沒有車以后不去了。
你不去就算,我?guī)鹤踊乩霞?。邱文藝說。
他甚至想,夏向君不去最好,她一到老家,啰嗦得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母親累得夠嗆。
但邱文藝打錯了如意算盤,夏向君說,她不回老家,也不允許兒子去。
看來還是得三人同行啊,車是不能不買的。
邱文藝決定咬緊牙關(guān)買輛車。夏向君說,這回讓老家出點錢?邱文藝說,這個你不用操心,我既然承諾了買車,自然會兌現(xiàn)。他把煙和酒戒了,能省就省一點。另外剛剛評上教授,出去開講座做評委機會很多,只要辛苦點,也還是能賺到些錢。邱文藝像只勤勞的蜜蜂,一刻都不敢停歇。努力的付出終于換來了小車。
剛買車,夏向君有點興奮,開著到處去玩,也不介意回回老家??墒侨ミ^兩次,就覺得很沒意思。開車的新鮮勁已經(jīng)過去?;乩霞矣惺裁匆馑??吃沒得吃,玩也沒得玩。就是去看看老太婆。在夏向君的眼中,老太婆已經(jīng)成了嚴重的負擔,有一天突然死了,倒是可以省卻不少麻煩。終于有一天,夏向君說再也不想回老家了。她以為邱文藝會求她呢。邱文藝求她,她還要端端架子,至于去不去,那得看心情再說了。但邱文藝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對開車更感興趣,練好車開著去上班。邱文藝有一套新的計劃,有時候單位里沒事,他就開車回老家,陪著母親吃頓飯再回來。再后來,也會帶著兒子回去。當然這只是兩個男人的秘密。
從單位開車回老家,不過兩個多小時,一直以來,保密工作都做得非常好。然而紙里包不住火,這件事到底被夏向君知道了。夏向君憤怒地說,你不怕影響兒子學習嗎?
邱文藝沉默以對。
夏向君冷笑一聲,索性把車鑰匙收回自己手中。
臨近春節(jié),邱文藝準備回老家。夏向君明確表態(tài)不會去。邱文藝說,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強,我跟兒子去玩玩。夏向君說,兒子馬上高考你不知道?外婆那邊都不去,還回小山溝?邱文藝說,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回去一趟。夏向君說,那隨你的便。車子是別想開走。這時候,火車票早被搶光了,邱文藝也沒買到汽車票,最終打車回去的。
兒子過年沒回老家,始終是邱文藝一塊心病,正月底夏向君出差,邱文藝帶兒子回去一趟。
這樣過了兩三個月,邱文藝再次提出,母親想他們,一家人回老家住上兩天。
你想毀了兒子呀?我看你腦子進水了,還有一個月左右,兒子就高考,現(xiàn)在哪能到處亂跑?是看你母親重要,還是兒子高考重要?夏向君咆哮道。
哪個重要邱文藝很清楚,但他選擇了沉默。
這事說過就算了,夏向君并沒有放在心上。周五上午,夏向君來到單位,泡杯茶吹著碧綠的茶葉,就接到邱文藝的電話,說是學校臨時安排,讓他去北京出差。夏向君說,兒子高考在即,你還有心思出差?邱文藝說,這是學校的安排,我也沒辦法,要不我就說家里忙,走不開,安排其他人去?夏向君說,那能推掉嗎?邱文藝說,不去別人還能用槍逼著你呀?
既然學校安排好了,那就辛苦一趟吧,你是學院的領(lǐng)導,不能讓別人說什么話來。夏向君轉(zhuǎn)念說道。
邱文藝院長做了四五年,很有希望提副校長,關(guān)鍵時刻,不能拖他的后腿。
兒子讀高中,一直住校,半個月回一次家,今天正好該回家了。夏向君打電話詢問兒子,晚上想吃點什么。她對兒子上心得很。兒子說,高考只剩下一個月時間,準備待在學校復習,這周就不回去了。
掛斷電話,夏向君總感覺不太對勁。
邱文藝出差,兒子在學校復習,怎么會湊得那么巧?莫非……他們約好回老家的?這個邱文藝,想把兒子帶坑里去?如果真是這樣,我絕對饒不了他!夏向君想了想,往邱文藝所在學院打個電話,說找邱院長,對方回答邱院長出差了,夏向君問出什么差,對方說參加北京的一個學術(shù)研討會。夏向君聽著不像有假,這才作罷。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邱文藝出差五天,周二晚上才回到家,整個人顯得很疲憊,無精打采的。夏向君說,出差很累???邱文藝勉強笑了笑。夏向君說只要能當上副校長,累一點也是值得的。
好在之后一切順利,邱文藝沒再出差,一心一意照顧兒子,為他填報志愿忙前忙后。兒子很爭氣,考上一所名牌大學。就是離家有些遠。開學前夕,夏向君想把他送到學校,兒子說要自己走,只同意他們送到火車站。夏向君說,真該報本省的學校。兒子笑笑說,我想出去闖蕩闖蕩。夏向君說,我會想你的。兒子說,我也會想你的。
隨后又加上一句,就像爸爸想奶奶一樣。
夏向君愣了一下,兒子已經(jīng)向車門奔去了。
媽媽保重!爸爸保重!兒子扶著車門扭頭喊道。
兒子上大學,不用再為他的成績發(fā)愁,夏向君感覺很輕松,同時又有些失落。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兒子十八歲了,想想以前,又是照顧他的生活,又是關(guān)心他的學習,真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夏向君感嘆道。
是啊,每個父母都不容易,尤其是單身母親,把孩子拉扯大更加艱難。邱文藝說。
夏向君斜了他一眼。
今天兒子說話莫名其妙,怎么你……也莫名其妙的?夏向君說,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邱文藝嘆了口氣,說,我媽去世了。夏向君說,你媽去世啦?對于邱文藝的母親,夏向君向來沒什么好感,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很驚詫。夏向君說,什么時候去世的?邱文藝說,五月初。她病得很重,我和兒子匆促回去,陪她一晚,第二天凌晨就走了。
五月初……原來你們回老家的?良久夏向君才反應過來。
好歹老人家見到了我和兒子。邱文藝點點頭說道。
邱文藝,你說去北京出差,都是假的,都是騙我的!你跟學院合伙騙我……夏向君叫了一句,想到事情已經(jīng)過去,兒子也考上大學,何況邱文藝母親去世了,再吵顯得不太厚道,于是放低聲音說,你媽沒問到我?邱文藝說,問了。夏向君說,那你是怎么說的?邱文藝說,我告訴她你在國外出差,很想來看她,可是實在沒有辦法。夏向君說,你應該告訴我的。事已至此,她也愿意討個人情。邱文藝心想,我說了你會去嗎?恐怕連兒子也不讓他去。
兒子馬上要高考,你居然還帶他出去,這份膽量,不能不讓人佩服。夏向君開玩笑說。
見奶奶最后一面,比他考上大學重要多了。邱文藝淡淡地說。
車鑰匙在我的手上,你們怎么過去的?夏向君說。
我找同事借的車。邱文藝說。頓一下又說,即便借不到車,哪怕坐火車,哪怕乘汽車,甚至是跑回老家,兒子也會跟我去的。
邱文藝母親去世,心情不好,他想說就由他說去,擺脫掉一個大包袱,邱文藝以后安心照顧家,被他嗆上幾句也無所謂。夏向君寬慰自己說。
你媽將近八十了吧?走了倒也少受罪。夏向君說。
老人受了一輩子苦,也該歇歇了。邱文藝說。夏向君點點頭。邱文藝緊接著又說,我也該歇歇了。夏向君說,是該好好地歇歇。邱文藝從房間里拖出行李箱,在夏向君驚詫的目光里走到門口,回頭說,明天上午,我在民政局門口等你。夏向君喃喃地說,民政局?去民政局干嗎?邱文藝說,離婚。夏向君愣怔了片刻,指著邱文藝罵道,你腦子有病,以前既要照顧老的,又要照顧小的,那么難我們都撐過來了,現(xiàn)在條件越來越好,你居然要說離婚?你是不是昏頭啦?
以前不離婚,是因為怕我媽傷心,她老人家都已經(jīng)不在了,還有什么好顧忌的?邱文藝冷笑著說。
邱文藝,你好好考慮清楚,我們離婚,你的副校長還有希望嗎?夏向君重重地哼了一聲,這輩子都別想了!邱文藝說,你以為我會在乎一個副校長?我最期盼的就是能陪著母親。說著嘆息一聲。夏向君猛地叫道,姓邱的,想不到你這么自私,腦子里只有你媽,居然連我和兒子都不顧!你這個混蛋!
我跟兒子溝通過,他也能理解我。邱文藝沉吟一下毅然地走了。
夏向君突然腦子里一片空白,頹然地跌進沙發(f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