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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洛托夫斯基后劇場活動的哲學人類學透視

2019-11-12 15:39:36汪余禮
長江學術(shù)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劇場戲劇哲學

汪余禮

(武漢大學 藝術(shù)學院,湖北 武漢430072)

波蘭戲劇大師格洛托夫斯基在1968 年(時年35 歲)導演了《啟示錄變相》之后,就再也沒有編導過任何戲劇作品了。從1969 年開始,他轉(zhuǎn)向?qū)τ凇邦悜騽 薄八菰磻騽 薄翱陀^戲劇”與“藝乘”的探索與實踐。他轉(zhuǎn)向后的活動,誠如彼得·布魯克所說“已變得更為神秘、更為復雜”了;而且,那些活動基本無觀眾參與、沒有“演員與觀眾之間感性的、直接的、活生生的交流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難說是戲劇活動或劇場活動,或可稱之為“后劇場活動”。他這些后劇場活動雖然名稱上跟戲劇有關(guān),但實質(zhì)上缺乏戲劇要素,且看上去神秘而零亂,讓人幾乎一頭霧水,不明白格氏究竟想干什么。如果說格氏是由于越來越純粹的“精神性探索”離開了劇場,那么他的“精神性探索”究竟是要探索什么呢?其核心關(guān)注是什么?

彼得·布魯克認為,格氏后期的努力“猶如開拓精神世界的自然演化”,“向我們揭示了某些早已有之卻又被人遺忘的事物。它是允許人類進入感知的另一層面的媒介,并將其呈現(xiàn)在表演藝術(shù)之中”??死锼埂に_拉塔認為,“格氏后期的工作更多地是一種哲學實踐,更具體地說,是一種存在現(xiàn)象學意義上的實踐研究;他之所以走出劇場,是因為他要毫不妥協(xié)地追索‘揭示自我究竟意味著什么’這一問題的答案?!蔽覈鴮W者鍾明德則認為,格氏后期的活動“是這位藝術(shù)大師留給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無形文化資產(chǎn)”,其主要目的在于探索出一套“身體行動方法”來達到“覺性圓滿”并最終“成為真人”。這些看法確實各有道理,但筆者心中的疑惑依然存在:格氏后期是希望在實踐中探索“精神進化之路”嗎?他特別關(guān)注的真的只是“揭示自我”這一個問題嗎?格氏的“精神性探索”是要進入人類知之甚少的某一感知層面還是要直接體驗“神性”?

這些問題都比較復雜,一時不易回答。筆者在閱讀格氏作品時,心里常常感到后期格氏不像一位戲劇革新家,倒更像一位哲學人類學家;而且他的話常讓人想起中國古代哲人的一些思想,感覺其間存在一些忽隱忽現(xiàn)的關(guān)聯(lián)。在這個世界上,居于兩地相去甚遠、以前從未有過交流的兩個人可能有著相似的精神氣質(zhì)、思維方式與思想觀念;而那種相似性,使他們尤其容易發(fā)現(xiàn)彼此,進而產(chǎn)生更多的碰撞與交融。格洛托夫斯基與中國古代的某些先哲,正屬于這種情形。如果從中國古代的某種哲學人類學思想來透視格氏的后劇場活動,會發(fā)現(xiàn)一些疑問可以得到清晰的解釋。下面就以中國古代較有特色的哲學人類學思想——《周易》及其后的感通思想為視角,對格氏的后劇場活動進行考察,以期發(fā)現(xiàn)其哲學底蘊與核心關(guān)注。

一、格氏后劇場活動的哲學人類學底蘊

格氏的后劇場活動看似神秘零亂,但其實是格氏基于自我思想的一種自覺探索。由于他的思想來源頗為龐雜,因此往往給人模糊不清之感,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即格氏對中國哲學有相當?shù)牧私?,其思想深受中國哲學的影響。格氏曾自述:“在我做劇場之前,當我還是個孩子、青少年的時候,東方搖籃的這些源頭活水就很清楚地給了我直接的影響?!笔聦嵣希袷显?957 年12 月至1958 年6 月這半年時間里(其時他25 歲),就做過關(guān)于中國哲學的一系列演講,題目涉及“中國哲學的基本流派”“孔夫子”“道家通論”“老子、莊子、列子”“禪宗”“歐洲的類似哲學思想”等。實事求是地說,格氏是一個早慧的、對中國哲學確有一定了解的人,中國哲學對他有影響是毫無疑問的。從其論著對《周易》的引用來看,他可能對《周易》發(fā)生過強烈的興趣。雖然很難說格氏對中國的《周易》有深入的了解,但這并不妨礙他的某些思想與《周易》中的感通思想頗有相通之處。

《周易·系辭上》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宋代張載對此做了進一步闡發(fā):“咸之為道,以虛受為本,有意于中,則滯于方體而隘矣?!兄啦灰唬夯蛞酝?,圣人感人心以道,此是以同也;或以異而應,男女是也,二女同居則無感也;或以相悅而感,或以相畏而感,如虎先見犬,犬自不能去,犬若見虎則能避之;又如磁石引針,相應而感也?!腥缬绊懀瑹o復先后,有動必感,咸感而應,故曰咸速也。”格氏也許看過這些話,也許沒見過,其思想?yún)s與之有著驚人的相通之處。而正是那些相通之處,透露出格氏后劇場活動的哲學人類學底蘊。為什么這樣說呢?下面擬分層述之。

首先,兩者的思維方式是高度相似的,都是先做“減法”(或“否定法”)而后求通,并在求通中體現(xiàn)出對個體生命意義的超越性追求。撰述《周易·系辭》的哲人(據(jù)傳為孔子)認為,人必先“無思無為,寂然不動”,然后可“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就是說,一個人首先應該盡量“去蔽”,致虛極,守靜篤,還原到一種虛靜誠明狀態(tài),才有可能充分、無蔽地感知事物的本然狀態(tài),進而洞見天下萬事萬物發(fā)展變化的原因與規(guī)律。這種先努力去蔽、還原而后求通的思想傾向,與格氏特重“否定、削減、還原”的思維方式,頗有相合之處。在1960 年代他開始從事戲劇活動時,其思維就不傾向于“綜合”,而是“減而又減”。用他的原話說:“我們的方法是一種由否定而達到肯定的方法——不是各種技巧的綜合,而是障礙的根除?!?jīng)過逐漸消除被證明是多余的東西,我們發(fā)現(xiàn)沒有化裝,沒有別出心裁的服裝和布景,沒有隔離的表演區(qū)(舞臺),沒有燈光和音響效果,戲劇是能夠存在的。沒有演員與觀眾之間感性的、直接的、‘活生生的’交流關(guān)系,戲劇是不能存在的?!闭沁@種傾向于“減而又減”的思維,使他提出并倡導“質(zhì)樸戲劇”。在1970 年代,他甚至把“觀眾”“演員與觀眾之間活生生的交流”都減掉了,只聚焦于演員個人的表演技術(shù)。他轉(zhuǎn)向之后搞的“類戲劇”“溯源戲劇”“客觀戲劇”等,基本上都是不要觀眾的,只偶爾請一些人來參與、見證。在1980 年代,他對于演員的要求更是離奇得讓人吃驚:穿透自身的“新哺體”和“舊哺體”,返回到“動物體”(或所謂“本質(zhì)體”);換言之,就是穿透(或去掉)自身的社會性自我,而還原到古老的動物性自我。在格氏看來,復歸于“動物體”,讓那個古老的動物性自我醒過來,就能進入一種“與萬化冥合”的“神通”狀態(tài)。可以說,他是把“減法”做到了極致,減而又減,損而又損,損至極點,無思無為,而又無不通。這樣做對于戲劇藝術(shù)來說顯然是“過猶不及”,但對于人生的修煉而言則需另當別論。

其次,格氏的“相遇”理論與中國先哲的“感通”思想,亦頗有相通之處;而他所理解的“相遇”,最終指向?qū)Α叭耸鞘裁础边@個根本問題的回答。格氏認為,戲劇就是相遇,而相遇本身又包含對抗、斗爭、超越等環(huán)節(jié),并意味著一個新的統(tǒng)一體的形成,這與孔子、張載的感通思想若合符節(jié)??鬃幼鳌笆怼保赋龈型ìF(xiàn)象存在“寂然感通”“精誠感通”“相遇感通”等情形;張載作“易說”,指出感通存在“同類感通”“異類感通”“相悅感通”“相畏感通”“相應而感”等方式;這些表明“感通”很復雜,極具辯證性。雖然“感通”本質(zhì)上意味著個體與他者、群體、超越者以及天道人情的交感與融合,但實現(xiàn)“感通”的方式、路徑卻是多種多樣的。相同相似、相悅相愛固然可以感通,相反相沖、相抗相爭亦可以感通;而且,相互對抗、激烈斗爭反而可以帶來更深層次的感通。格氏無疑非常敏銳地看出了這一點,所以在他看來,“相遇隱含有某種斗爭,以及在深層次上對雙方來說具有同一性的某種東西?!鄙踔量梢哉f,在他的火眼金睛里,相遇是現(xiàn)象,斗爭是實質(zhì),而感通才是目的。無論對于導演、演員還是觀眾來說,與他者的相遇都只意味著獲得一條通往“感通”的路徑。比如,對于一位演員來說,他與一個角色的相遇意味著什么?首先,從現(xiàn)象層面來講,意味著面對跟自己相異的一個“他者”,這個“他者”可能是這位演員很不喜歡或很不適應的,但既然相遇了就得面對;其次,往深里講,這里的“相遇”意味著這位演員將這個角色當作一把手術(shù)刀,一層一層解剖他自己(人只有遭遇他者之后才可獲得認識自己的一面鏡子);最后,從本質(zhì)層面講,這位演員最后應該呈現(xiàn)的是人性的共通性本質(zhì),或人性中帶有普遍性的深層結(jié)構(gòu)。因此,在格氏看來,一位優(yōu)秀的演員,既不是為自己表演,也不是為觀眾表演,而只為“人”表演。這種表演,始于相遇,中經(jīng)斗爭,終致感通,而歸于人心的升華。這整個過程,從根本上說是從深層次上揭示(或顯示)人是什么,以及人可能是什么。這也就意味著,如果剝開“相遇”的感通本質(zhì),就會發(fā)現(xiàn)“相遇”的哲學人類學底蘊:不只是與他者發(fā)生關(guān)系,而更多地是開顯、拓展、實現(xiàn)自我的本質(zhì);不只是關(guān)注人際沖突,更關(guān)注人的本體顯現(xiàn)。格氏后期所從事的活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以他這種獨特的“相遇”哲學為根基的。

二、格氏后劇場活動核旨的哲學人類學透視

基于“認識人自身”的哲學立場,格洛托夫斯基在后期對人的本質(zhì)、人的多重生命、人進入不朽的可能性展開了非常深入的探索。而這些在中國傳統(tǒng)感通論視角下可以看得很清楚。換言之,借助于中國古代較有特色的某種哲學人類學思想(“感通論”),可以比較清晰地看到格氏后劇場活動的核心關(guān)注。

首先,格氏發(fā)生轉(zhuǎn)向之后所從事的“類戲劇”“溯源戲劇”活動,本質(zhì)上可視為在“橫向感通”和“縱向感通”這兩個維度上追尋人的本質(zhì)。格氏早慧,十歲左右即對于“我是誰”這種哲學問題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曾說:“在我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以某種方式,我即已開始了我自己的研究,幾乎自己一個人悶著頭做,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經(jīng)由生命的開展,遇見了各式各樣的圣人,有些正常,有些古怪,有些像瘋子一樣。……這位圣人重復說:一個人只要探問‘我是誰?’那么這個問題會把你送回某個地方,你那有限的‘我’就消失了,而你會發(fā)現(xiàn)某個真實的東西?!边@種問題讓少年格氏頭腦緊張不已,以致發(fā)燒,隨后更是攫取了他幾十年的注意力。準確地說,格氏主導性的精神探索,或其大半生的核心關(guān)注,在于想要搞清楚這樣幾個問題:我(人)是什么?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為了回答這些問題,他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如前所述,他踏進劇場之后,由于幾乎與生俱來的否定性-還原性思維,創(chuàng)辦了質(zhì)樸劇場,提出了“相遇”理論并付諸實踐,為的是看清“人是什么”。但僅僅是劇場實踐,他感到“還存在很多阻隔”,讓他既不能充分看清“人是什么”,也不清楚“人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如果不能回答好后面兩個問題,就沒法真正答好前面一個問題)。于是,他走出了劇場,一面從廣度上拓寬對人的了解,一面從深度上追溯人文之根。他做“類戲劇”,要求盡可能多的參與者“解除自我的武裝”,去掉自己的種種面具,看看剩下來的自己是什么;他做“溯源戲劇”,是要找出“不同的傳統(tǒng)技術(shù)變得形形色色之前的那個東西”。他似乎有一個隱秘的信念,即:不同文化傳統(tǒng)、不同國家地區(qū)的人們,蛻去社會文化積淀帶給他們的東西之后,剩下來的東西應該是共同的,至少是共通的。在他看來,經(jīng)歷了一系列溯源活動之后,“你將發(fā)現(xiàn)你來自某個地方,如法國諺語所言:‘你是某人之子?!悴皇莻€浪人,你來自某個地方,某個鄉(xiāng)村,某片土地?;蜻h或近,你身邊有一些真實的人。這就是你,兩百年、三百年、四百年、一千年前的你。因為首先吟唱這首歌的人是某人之子,來自某個地方,因此,如果你重新找到這里,你就是某人之子。如果你無法重新找到,你就不是某人之子:你被切斷了,荒瘠一片!”這就是他對“我是誰?我從哪里來?”這個問題的回答。顯然,他并不贊同歷史虛無主義,而相信人至少在精神文化上是來自其祖先的。通過吟唱,或投入某種儀式,人能感受到祖靈的存在,并接通某個文化源頭。人就是從那個源頭而來的。關(guān)于此點,我國明代學者羅念庵亦有類似的體驗:“當極靜時,恍然覺吾此心中虛無物,旁通無窮,有如長空云氣流行,無有止極;有如大海魚龍變化,無有間隔。無內(nèi)外可指,無動靜可分,上下四方,往古來今,渾成一片,所謂無在而無不在。吾之一身,乃其發(fā)竅,固非形質(zhì)所能限也?!湃送樱渚袼鶚O,即吾之精神,未嘗往也?!睂τ诹_念庵來說,寂靜感通之時,覺“吾之一身,乃其發(fā)竅”,“吾之精神”亦為“古人精神所極”,亦即,“吾乃某人之子,數(shù)百數(shù)千年前某人之子也?!边@里,格氏、羅念庵所做的溯源與認同,本質(zhì)上是很難以科學、客觀的手段來實證的,而只能通過心靈的“感通”活動來驗證。經(jīng)由“感通”,人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來源,能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某人之子”,而不再是無根的浮萍。

其次,格氏后劇場活動追求的終極目標(返歸“本質(zhì)體”、成為真人,或進入“動即靜”狀態(tài))與孔子講的“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有著高度的一致性。格氏曾具體談到回到源頭、返歸“動物體”或“本質(zhì)體”是怎樣一種狀態(tài):

“動即靜”可能是各種溯源技術(shù)的源頭。因此,我們有了運動和靜止兩個面向。當我們能夠突破各種“日常生活的身體技術(shù)”而運動時,我們的運動即成了“覺知的運動”:我們的運動就是看,就是聽,就是感覺,也就是說,我們的運動就是知覺。……在溯源戲劇中,有個最尋常的行動就是與日常習慣不同的走路方式:這種走路的節(jié)奏與日常習慣不同,因此打破了那種“有目的的走路”。在正常狀態(tài)下,你永遠不在你所在的地方,因為在你心中你早已到了你想去的地方,好像坐火車的時候,只見一站接著一站,不見沿途風景??墒牵绻愀淖冏呗返墓?jié)奏(這點很難形容,但實際去做卻不難),比如說,你把節(jié)奏放到非常慢,到了幾乎靜止不動的地步,開始時你可能會焦躁不安,不停質(zhì)疑,思慮紛紜,可是,過了一會兒之后,如果你很專注,某種改變就會發(fā)生:你開始進入當下;你到了你所在之處。每個人的性情氣質(zhì)不同,有的人能量過剩,那么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首先通過運動來燒掉多余的能量(energy),好像放火燒身一樣,去掉,舍棄;同時他必須保持運動的有機性(organicity),而不可淪為競技(athleticisms)。這種情況有點像是你的“動物體”(animal body)醒了過來,開始活動,不會執(zhí)著于危不危險的觀念。它可能突然縱身一躍——在正常狀態(tài)下,很顯然你不太可能做出那種跳躍??墒?,你跳了;事實就這么發(fā)生了。你眼睛不看地面,你兩眼閉了起來,你跑得很快,穿越過樹林,卻沒有撞到任何一棵樹。你在燃燒,燃燒掉你身體的慣性,因為你的身體也是種慣性(nature)。當你身體的慣性燒光了,有些東西開始出現(xiàn):你感覺與萬化冥合,仿佛一草一木都是某個大潮流的一部分;你的身體感覺到這個大的脈動,于是開始安靜了下來,很安詳?shù)乩^續(xù)運動,像浮游一般,你的身體似乎在大潮流中隨波逐流。你感覺身邊的萬物之流浮載著你,但同時,你也感覺某種東西自你涌現(xiàn),綿延不絕。

這里,格氏具體描述了如何達到“與萬化冥合”之“動即靜”狀態(tài);其關(guān)鍵似乎在于“通過運動燒掉多余的能量、燒掉身體的慣性”,然后人的身體就會在寧靜中感受到與萬化同流的滋味。格氏此論,尤其是他所說的“與萬化冥合”頗類似于孔子講的“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且兩者都是一種“動即靜”的狀態(tài)。在孔子這里,“感而遂通”是“動”,但它又是與“寂然不動”緊緊連在一起的;換言之,“無思無為,寂然不動”雖然是“靜”,但此“靜”中蘊含著“感而遂通”之“動”,“動”與“靜”幾乎是合一的。孔子說的“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一種“覺性圓滿”的狀態(tài),也是一種“動即靜”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中國古人謂之“寂然感通”,是很多學者、士大夫潛心修煉的目標。張載倡“氣論”,尚“虛靜”,講“感通”,贊“天地同流”,求“天人合一”,在很大程度上發(fā)展了孔子學說;王陽明整日于龍場石棺前靜坐,忽一夜頓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這個“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的“悟道”過程,亦被認為發(fā)揚了孔學精蘊。由“吾性自足”“心外無理”,王陽明更是發(fā)展出了“萬物一體”論:“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fā)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只一體。故五谷禽獸之類皆可以養(yǎng)人,藥石之類皆可以療疾,只為同此一氣,故能相通耳?!标柮鞯茏油觚埾?、羅念庵、聶雙江等亦多在靜坐、致虛上下功夫,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在動靜合一的狀態(tài)中感通天人,進而發(fā)現(xiàn)“吾性自足”,達到“覺性之圓滿”。所有這些,與格氏晚期追求“與萬化冥合”的“藝乘”活動有“殊途同歸”之妙。格氏雖然不是一味靜坐,而總是在不斷嘗試各種法門(如吟唱、散步、反復制作一個“行動”等等),但其總體特征是“在行中知”(或者說是“在做中感知”,通于王陽明所謂“知行合一”),其根本目標是返歸本質(zhì)體,與萬化冥合。為什么是“與萬化冥合”?這透露出格氏對于“我到哪里去”的一種探求。在1990 年寫的那篇被譽為“藝乘心經(jīng)”的著名論文《表演者》中,格氏說:

古書上說:我們有兩部分:啄食的鳥和旁觀的鳥。一只將死,一只會活。我們忙于啄食,沉溺于在時間內(nèi)的生活,忘了讓我們身上旁觀的那部分活下來。因此,危險在于,我們平時只是生存于時間之內(nèi),而沒有超越于時間之外。其實,如果感覺到被你的另外一部分(也就是似乎存于時間之外的那部分)所注視,會發(fā)現(xiàn)另外一個維度(或另一重生命)。人身上存在一個“我-我”的結(jié)構(gòu)。第二個“我”是似虛而實的,它并不存在于別人的注視或評判之中,因為它就在你身體里面(并不顯現(xiàn)于肉眼之中);它像是一種亙古不變的凝視——一種沉默的在場,又像是光照萬物的太陽,持久寧靜地開顯,如此而已。這個過程只能在這個寂靜持存的背景中完成。在我們的體驗中,“我-我”二者從未分離,一直是完滿且獨特的存在。

格氏從什么古書上獲得以上思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認為人是有兩重生命的,一重是必將死去的肉體生命(或自然生命),一重是可能持存的精神生命(或靈性生命)。這第二重生命——像光照萬物的太陽一樣寂靜持存的生命,正是人可能的歸宿所在。只是我們大部分人沉溺于“啄食”的生活,僅僅生活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而忘了照顧那個有可能超越于時間之外的精神生命:這其實就是我們當代人所面臨的真正的危機(或最大的危險)。格氏敏感到這種危險,用其生命中大部分時間鍛煉自己和門徒的精神生命(work on oneself),持續(xù)致力于破解個體之封閉性、短暫性而融入恒久之生命洪流中,這是特別令人肅然起敬的。

至于格氏為鍛煉自己和門徒所運用的“身體行動方法”,那些五花八門的工具(如制作“雅各天梯”),與其經(jīng)歷、趣味有關(guān),帶有一定的偶然性。也許他的人生從起點到終點,繞了很大的一個圈子,但初衷與旨歸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徹底揭示自己,使得觀者有可能進行類似的自我省識;讓身體從所有的身心障礙中解脫出來,演出救贖,趨于神圣?!蓖ㄟ^徹底揭示自己,可以回答“我是誰?我從哪里來?”這兩個問題;通過“演出救贖,趨于神圣”,可以告訴自己“我到哪里去”。其整個實踐與研究工作是哲學式的,同時略帶一點詩人的浪漫情懷,因此他更多地是一位詩人哲學家或哲學人類學家。由于他的目標并不是拯救“戲劇”,他只是偶然踏進劇場又自然走出,因此他無論是與戲劇相遇,還是與戲劇分離,都不能預示戲劇的命運為何。但無論對于劇場中人,還是對于劇外之人,有一個啟示是永遠不會過時的:人生天地間,真正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方式,通過自己的行動,回答好“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這三個根本問題。因為只有這樣,一個人才能找到并實現(xiàn)其“生活的使命”。也正是由于一直秉持著這樣的信念,格氏很早就看透了劇場掌聲的虛幻性,而投身到意大利一個荒涼的破舊農(nóng)場做他想做的事。在一個絕大多數(shù)人追名逐利、物欲橫流的世俗世界,他始終保持著嚴肅而純正的精神追求,遠離喧囂,在孤寂中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進行精神探索,確實讓人肅然起敬。布魯克、巴爾巴、謝克納等戲劇大師均視他為“精神之父”,對其孤絕的精神探索感佩不已。不管怎么說,格洛托夫斯基確實創(chuàng)造了生命的奇跡。

綜上所述,借助于中國傳統(tǒng)哲學人類學中的感通思想,可以發(fā)現(xiàn),格氏的后劇場活動在很大程度上是延續(xù)了其早期對“人之謎”的追問;只是他除了繼續(xù)追問“我是誰”這個問題,還要通過“溯源戲劇”“客觀戲劇”“藝乘”等活動,進一步尋求“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這兩個問題的答案。總的來說,格氏的后劇場活動帶有深厚的哲學人類學蘊涵,其所呈現(xiàn)的更多地是“生命的奇跡”,其對當代人追尋生命價值的啟示意義遠大于對戲劇活動的啟示意義。他的精神性探索隱隱帶有“超凡入圣”的訴求,仿佛是以一種異域的方式接續(xù)了中國先哲的感通傳統(tǒng)。這使得他的探索不僅帶有濃厚的哲學蘊涵,更具有普遍的人類學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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