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永 彝族

從西北方向過來，新的季風打破往日平靜

光斑在搖曳，讓人想起一些怪異的事物

除了山林的顏色，人為的顏色記憶深刻

蝴蝶是春天的一部分，抑或是一朵草花

小天地里講述往事，有顏色的風在飛翔

晨光沾上雨露，霞光帶上翅膀越走越遠

風的指引下，節(jié)令中的田園開始變幻顏色

起初很慢，慢到看不清找不到四季的腳步

唯有風穿過熟透的糧食讓換茬的莊稼抵達

把雪當作冬天開的花，從天空開到地面

你說在這嚴寒的冬季，害怕花會湮沒自己

允許叫住隨心所欲的風

春天當作新的一種，歲月就變成一段舊事

允許叫住隨心所欲的風，告訴花按季開放

總有一些花不聽召呼，繞開時令我行我素

泥土上的一些傷疤，應該對糧食有所表示

河流里的一些傷疤，應該對山水有所表示

天宇間的一些傷疤，應該對星空有所表示

高原湖高原人海子，海子變成高原的眼睛

森林是大地的肌膚，靈魂依附在衣胞之上

突然好想跟隨云走走，有淚時也潤潤泥土

林子很靜，我的目光延伸到一朵毒蘑菇

漂亮讓人窒息，很多人跟著迷霧在轉(zhuǎn)圈

鄉(xiāng)愁里的玉液

稱幾斤文字釀酒，比鄉(xiāng)愁里用糧食釀酒容易

汗粒滴落進泥土，風調(diào)雨順的莊稼長勢良好

這是第一步醞釀，讓沾滿陽光的糧食顆粒歸倉

窖藏的鄉(xiāng)愁當作鄉(xiāng)愁布下的一張透明的陷阱

我在想，酒是透明的陷阱，我就是透明的杯子

我故意讓自己掉進這綿柔玉液之中裝作酒醉

糧食流出來的秘密，生活變得無比通透亮堂

懷揣文字的我對酒當歌，那么多愛寫在臉上

把家釀的酒比作糧食流出的眼淚，一飲而盡

就讓醉倒的飲者在各自鄉(xiāng)愁里講出酒話真話

將你帶離城市走近村莊，那一定是故鄉(xiāng)的夢

莊稼在秋天發(fā)朋友圈

莊稼在秋天發(fā)朋友圈，泥土這樣指望莊稼

明月在黑夜睜開眼睛讓天空開始變幻萬千

花在季節(jié)里望著你，我非常迷戀這種感覺

就讓風耕耘天空的云，就像你耕耘田疇一般

留下雷電雨雪的痕跡，留下身后茁壯的莊稼

抑或鷹，火苗煽動翅膀在你田野上空翱翔

昆蟲，田間地頭把莊稼當作森林爬行或飛行

畢摩，松枝上刻留靈魂來時之地去時之方

詩人鑿開身體聚光，變成一盞小桔燈明路

天空下把一枚石頭當作會唱歌的歲月來取暖

火塘里的日月就會變成一段耳朵開花的季節(jié)

山村帖

在干旱的季節(jié)里，許多河床木乃伊般枯萎

河水瘦成一根繩子，可以自己將自己吊死

無人搭理的荒山野坡，跟隨季節(jié)次第返青

出外打工，人數(shù)越來越多年歲卻越來越小

鋼筋水泥改造山村，屋里屋外貼滿城市臉譜

關住鄉(xiāng)愁的火塘空屋，關不住村莊的腳步

忠實的土狗慢慢變瘦變老，連狂吠也變野

鄉(xiāng)村的骨節(jié)酥松，莊稼渴死地里無人照料

季節(jié)讓村莊筋骨順暢，人們勞燕般隨春遷徙

唯春節(jié)那只無形的手，引兒牽孫回家團聚

鞭炮走路的聲響，山村流露少有的喜慶光亮

風花雪月

云南的云舒服安逸，云山之南從此四季如春

山立起天地間坐標，山與山的皺褶編織洱海

繡成大理的一只眼睛，畫面鋪展成云南臉譜

洱海的骨頭讓大理開花，加上那朵聽海的月亮

蒼山是大理的靠山，下關的風在此變慢變小

洗馬潭杜鵑像獻給英雄的花環(huán)讓蒼山變高大

望夫云成雨的時候，群山開始在大地上仰慕

水滋養(yǎng)出蒼山的脊梁，蒼山用圣潔的雪奉還

滿頭的雪發(fā)垂流出十八溪，流進洱海變成骨頭

遠在天上的明月，看見情深意長的蒼山洱海

大理的眼睛開門，跑出取名風花雪月的蝴蝶

一棵青蔥的歷史

歲月深處，元謀人牙齒長出一棵青蔥的歷史

170 萬年，宇宙間星球的一瞬人類漫長天路

不止恐龍谷，不止金沙江，不止元謀泥土森林

東方人類原鄉(xiāng)，讓你穿越時空直抵人類出生地

比如鉆木取火，比如結(jié)繩記事，比如擇山擇水

疆域的遷徙，腳印丈量的行程像四季生命輪回

龍川江與金沙江交匯處成骨頭與骨頭間的關節(jié)

與古人對話，騰騰熱壩聽見你的心跳與呼吸

劍指蒼穹的土林是你的身體，也是你直發(fā)怒立

沙?；ハ嗳∨棋纳衬畬ふ一钪墓陋?/p>

讓時間沉淀，歲月不死，先祖成群結(jié)隊列陣

雨水

東風解凍的聲音傳來，便有雨散落草木身上

季節(jié)的子宮開門，新生命有一股泥土腥味

雨水，泥土第一口奶水，呼吸夾雜山草氣息

水獺很有儀式感，河岸祭魚看見油菜花開

鴻雁收拾行裝打開翅膀遷徙回北方的家

草木漸次從蕭蕭到嫩芽，從新葉到青蔥

應該還有什么，雨水為流逝的季節(jié)低吟淺唱

用干凈明亮雨水為冬天的門檻留下道別的話

風中顫栗的我，荒蕪中總想牽引出一絲希望

此刻我在想，花的信使會帶來什么樣消息

比如平安的雨水，換季后遇到的另一朵花

谷雨

麥子耗盡最后氣息站立，只等家人收割歸倉

清溪開始水道抑或田間流淌，仿佛移動的陽光

谷禾的綠讓泥土的秘語在鄉(xiāng)間漸次粉墨登場

順風順水的花們在各自的枝頭爭先恐后地開放

這一輩子，在花的日子里與花相遇與花為伍

而云南的頭飾云南的綠注定是天地山水間的名角

馬櫻花像鄉(xiāng)關大筒手將春天吹紅也將春天吹皺

季節(jié)的暖意進入骨頭，落紅漸行漸遠中成泥

我看見彩云下面，山岡，水田，耕牛，村舍

在節(jié)令拐角的地方，遇上春天駛來的末班車

纖纖谷苗，沾泥帶水簇擁的雨幕中移栽遷居

一種樹葉走南闖北

泥土上擺設祭品，隨后再把樹葉用水煮開

云南，云里霧里給半坡穿上外衣讓樹葉變綠

一種樹葉跟著商隊走南闖北，捂香茶馬古道

多山的滇中奇云怪霧繚繞，茶味從此暗香彌漫

時間馱著茶香上路，長路漫漫懸念若即若離

天空幽幽地飄來潮濕的茶味經(jīng)久不曾散去

茶林的綠是一件禪衣單純而又富有圣靈質(zhì)感

在宏大的廟宇里把紅塵念舊也把硝煙念滅

我講過，從嘴里說出的話不如茶的氣息濃

漏風漏氧的垛木屋，坐下來慢慢煮茶品茶

然后順著古道茶葉漸次舒展的方向聽孤獨

雨是向下生長的花

離了大寒，轉(zhuǎn)身春天，雨是向下生長的花

賞花，吃花，賣花，記憶的路口花開花落

花開的節(jié)令，聽開花的聲音，花成了日子

看見花開，比如山里的蘭花，茶花，馬櫻花

有別于地里生長的油菜花，蕎麥花，南瓜花

這些山里的花，喇叭狀，彩云狀，扇形狀

明澈，清麗，雋秀，楚雄千年賽裝之花

月琴，三弦，踏歌，祭虎，彝山火把之花

松茸，松露，雞油菌，牛肝菌，菌王之花

花是日子，短暫的生命輪回，花起花落

花兒有路，沿天空方向舉頭顱，艷羨迷人

白露

云南的云霧讓哀牢山的綠開眼出彩

在大中山頂，我看見百鳥遷徙朝鳳

還有黑頸長尾雉綠孔雀鳳頭鷹或白鷴

仰望繁星是仰望白露，這些將落的白露

百鳥的囈語藏身山林深處隱于白露之中

所謂白露，就是露珠遍路，連草都掛上淚

這些離泥土很近的白露像從你眼角流出

你剛醒的眼睛透過晨霧，露的刃白如霜

寒光一閃，凌亂了朝山者的步履思緒

露，趕在黎明前抵達，在你回眸一笑的瞬間

白露的雙眼紅紅的，淚晶瑩成露的日子在煽情

秋分

晨光顯露前的仲秋，野露時常在草上睡醒

將晝與夜寒與暑天與地山與水勻勻的平分

桂花走心的香會在鼻息中點燃讓夜通透

此時此刻天地安祥，嫦娥的花籃開始外溢

柔情似水的月光，星星點點掉落在湖面

云里霧里落下安靜的月香在滇中走村竄戶

我感覺到滿園秋色沾滿青春腳痕的香印

從年輕到芬芳，一路唱熟的秋歌此起彼伏

自天宇俯瞰大地，嫦娥讀懂熠熠生根的期望

就讓嫦娥纖手在遼遠夜空畫出一個圓圓的圈

茫茫黑夜從此以后讓一盞祈福明心的燈點亮

秋的天，好看

一葉知秋，風知道我棲息安身的地方

風的音符秋天的輪廓你面前舒展開來

牧秋，在山林。一只雄鷹的眼走向蒼茫

四季，四記。草上的露珠讓陽光收藏

陽光揉碎，畢摩眼里的星星你走遠的親人

軟泥鋪成的鄉(xiāng)愁已經(jīng)走遠我找不到原鄉(xiāng)

鄉(xiāng)愁無鄉(xiāng)，我時常懷念老家遮風擋雨的瓦

鄉(xiāng)愁里的親人融入鄉(xiāng)愁，像極枯葉蝶的模樣

來不及跟你說一聲，秋的天，真的很好看

其實我們中的很多人，安身之地已然成故里

只是夢里與親人時光穿越聚首常在老家屋檐下

莊稼

一枚化石穿越后復活，滿嘴土語

眼睛，一片鮮活的帶著露珠的花瓣

耳朵，一臺聯(lián)袂出演醒者的音樂劇

風，無孔不入的長手觸及誘惑

風走漏的嘴便流淌出無底謊言

口吐磁性綿長蛇信，致命毒液恨般恐怖

講講?？萘耍癄€了，誓言里有血有肉

心事藏進頭發(fā)里，死后讓心思成不朽

知音在琴弦的兩端，散發(fā)出月亮的聲音

成熟的莊稼上結(jié)滿自己的父親母親

水做的思想很純正，泥土上看天很踏實

核桃

春天主持的祭典，連核桃花也成綠色

風卷起唯一的牽掛，沿鎦光的身體滑行

還在想初雪的模樣，皺紋風水里漸次還原

泥土的每一眼毛孔在季節(jié)首頁舒展

云溫柔一笑，雨姿便在眼前婀娜舞蹈

手指仿佛有了靈光，智慧開眼，華蓋垂蔭

每一次輪回，你都看作是生命的開端

小青果的模樣像姑娘，在日出中羞澀

其實長大也是一種孤獨，春來秋去

核桃果皮爆裂，智慧仍然在堅果之內(nèi)誦經(jīng)

平心靜氣，以脫俗的境界悟性嵌仁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