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映林
嚴嵩被視為明代“第一奸臣”,是明世宗嘉靖年間(1522—1566)攬權最久的一個內(nèi)閣閣員,嘉靖二十一年入閣,前后居次輔六年,任首輔十五年,共達二十一年之久。
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1565)三月,嚴嵩之子嚴世蕃伏誅,黜嚴嵩及其孫皆為民,籍沒其家,在其江西老家抄出黃金器皿、凈金、首飾三萬二千九百六十九點八兩,銀器、首飾、凈銀二百零二萬七千零九十點一兩;于北京嚴府抄得黃金四百八十余兩,金銀珠寶首飾六百五十件重六百三十四兩,金鑲瑪瑙象牙金玉寶帶四十七條,銀一萬二千六百余兩。從嚴府抄沒家財除了金銀,抄出的玉器古董名人字畫更是不計其數(shù)。
俗話說“若使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嚴嵩父子大肆貪污受賄賣官鬻爵千方百計弄錢,縱容奴仆橫行霸道,從官場到民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嚴嵩任首輔期間,其子嚴世蕃依仗他的權勢,公開賣官,明碼標價:州判三百兩,通判五百兩;指揮三百兩,都指揮七百兩;御史五百兩,給事中八百兩(高價位一千兩);吏部郎中、主事一律三千兩,后增至一萬二千至一萬三千兩。刑部主事項治元向嚴世蕃行賄一萬三千兩,得轉(zhuǎn)吏部稽勛司主事。就級別說主事是正六品,是平調(diào),但兩個衙門油水不同。因為吏部掌全國官吏考核獎懲升遷,為六部之首,在政府各部門中“銓部尤要”,歷來被稱為“吏貴”,巴結(jié)送禮行賄者多。一萬三千兩白銀,按官員年俸以米折銀,相當于嚴氏祖孫五年的俸祿。比嚴世蕃年齡略小、同朝為官的于慎行(嘉靖死后三年任禮部尚書)在《谷山筆麈》中記載說:“分宜(嚴嵩)柄國,官無大小,皆有定價?!倍鶚酥畠r,又以翰林院“館職為重”,價碼最高。明代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之說,有明一代內(nèi)閣成員百分之九十以上為翰林出身。故嚴氏父子賣官以“館職為重”即源于此。至于因犯罪將要受懲辦的官員,只要向嚴氏父子行賄送禮,一般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受追究。而遭到誣陷的官員,明知自己是被人陷害,為了活命,也不得不向嚴氏父子行賄。而對一些正直的官員,嚴嵩父子平時就恨他們不依附自己,所以收了錢財,還害其性命。如三邊總督曾銑與夏言(曾任內(nèi)閣首輔)岳父蘇綱被捕,嚴嵩父子向其家人勒索了一萬二千兩白銀和一處莊屋后,并不為他們開脫罪名,這幾人終被處死。江南總督張經(jīng)被捕后向嚴嵩行賄五千兩白銀,也沒保住性命,落得人財兩空。常言道,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可嚴嵩父子有時是收了錢也不給人辦事,沒有底線。
除了勒索受賄,嚴氏父子的貪污也夠膽大包天,沒有不敢貪的。侵吞軍餉就是其中之一?!睹魇贰埩垈鳌氛f,戶部所發(fā)糧餉,“朝出度支(戶部)之門,暮入奸嵩之府,輸邊者四,饋嵩者六”。送往邊境的軍糧百分之六十被嚴嵩貪污了。邊軍歲餉百萬,“強半賂嵩”。一百萬的軍餉,嚴嵩膽大妄為到敢將一多半揣入自己腰包。貪污的結(jié)果是邊餉不足,士兵不賣力,大家混飯吃,軍隊何有戰(zhàn)斗力?故一遇蒙古軍便潰不成軍。甚至連皇親國戚嚴氏父子也敢勒索。嚴嵩身為首輔十五年,無人敢不仰視?皇族也不例外。皇帝子孫,即親王、郡王們?nèi)粢埛?、請賜也需向嚴嵩父子行賄,否則也辦不成。
對嚴嵩毫無顧忌地勒索受賄,御史鄒應龍說:嚴氏掌權,賣官鬻爵,終使得國家“政以賄成,官以賂授”。
嚴嵩最初受到嘉靖信任一是源于大禮儀之爭初期,嚴嵩在南京任官,沒有卷入這場內(nèi)爭;一是善寫“青詞”?!扒嘣~”又稱“綠章”,是在齋醮時獻給天神的奏章祝文,因用朱筆寫在青藤紙上而得名,而那時已有“青詞宰相”之語在京師廣為流傳。
徐階,江蘇華亭人,嘉靖二年癸未科的探花。由于年少得志,不免初生牛犢不怕虎,忤意圣上,從翰林院被謫為地方推官。遭此打擊反倒磨煉了他,認識到世態(tài)炎涼,變得老練起來?;鼐┖?,受到夏言賞識,對其著意培養(yǎng),再加上他也十分用心寫“青詞”,屢屢受到嘉靖的贊賞,終于入閣成為次輔。
對徐階的日漸受寵,嚴嵩嫉恨不已,遂動員朝中嚴黨利用一切機會攻擊徐階,并賄賂太監(jiān),自己則不露聲色地向嘉靖進讒,說徐階有二心。徐階意識到自己處境的險惡,對嚴嵩竭力表現(xiàn)恭順,恩師夏言被害,雖遭朝臣們白眼,他也不發(fā)一言、不動聲色,委曲求全等待時機?;实蹖泪蚤L期以來把自己的親信安插在各個部門,權勢日益坐大,是有察覺的。他雖不見朝臣,但對朝中大事的決策與處決從不放手,以重懲忤逆官員立威。為了控制朝臣,嘉靖尤為重視依靠錦衣衛(wèi)監(jiān)視偵察臣子們的行為。因此,大臣們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的掌握中。他信任嚴嵩時并沒有放松對嚴嵩的監(jiān)視。他用言官牽制嚴嵩,用錦衣衛(wèi)監(jiān)視嚴氏父子,嚴府中就有錦衣衛(wèi)暗藏其中。嚴氏父子的作為,他盡在掌握中,他不擔心嚴嵩父子的貪腐,只要對自己忠心,這是他考量所有官員的尺子。任用徐階,僅是他需要壓抑一下嚴嵩父子的囂張,防止嚴嵩一股獨大,以保持權力的平衡。
嘉靖二十一年宮婢之變后,皇帝移住西苑,也不上朝,一心與道士修煉長生不老術。嘉靖四十年,皇帝的居所永壽宮被燒毀,只得暫住玉熙殿,但此殿狹小,嘉靖打算營建新宮。嚴嵩竟然首次提出了不同意見,勸皇帝不如遷居南城齋宮(南宮)。南宮是何地?是當年明英宗被瓦剌放回后遭幽拘軟禁的地方。遷居此地,真是太不吉利了,引起嘉靖極度不滿。在皇權政治下,稍有不慎,往往就會遭到滅頂之災。正是這樣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讓嚴嵩失寵,可見天威莫測。而徐階恰到好處地利用了這一時機。當嘉靖征求徐階意見時,徐階巧妙地建議皇上可以利用宮中剩余的材料重建永壽宮,這樣并不會增加多少支出,還建議可取名萬壽宮。嘉靖大喜。此后徐階逐漸受寵。對此,嚴嵩當然明白。然而精于權斗的嚴嵩能屈能伸,也擔心有朝一日嚴氏家族的罪行被清算。于是,他專門在家擺上豐盛筵席,宴請徐階。席間,他突然率全家向徐階叩拜,懇求說:嵩已老矣,不定哪天就死了,我一家老小數(shù)十口,就拜托大人照顧!望著這位年長自己二十四歲的嚴嵩,徐階陷入了深思。他定了定神,眼中浮現(xiàn)了夏言之死,浮現(xiàn)了被嚴嵩父子無故陷害或罷官或系獄或廷杖或遭誅的一大批忠貞朝臣:……想到這些,徐階心中陣陣作痛,恨不得立即手刃嚴賊,但理智很快占據(jù)上風:他暗暗告誡自己,鏟除此奸的時機還不到,不能輕舉妄動,于是不動聲色地勸慰著嚴嵩,表示當盡力為之。徐階明白,要除掉嚴嵩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皇上。嚴嵩即使失寵,只要皇帝不想處治他,誰也動不了嚴嵩。為此,徐階專門設法與嘉靖信任的道士藍道行套近乎,爭取他的協(xié)助。這一天終于來臨了。那天,嘉靖與藍道行開始與神仙對話的扶乩:“今天下何以不治?”答道:“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薄凹槌己稳??賢者何人?”回道:“賢如徐階、楊博,不肖如(嚴)嵩。”嘉靖追問:“果真如此,上仙為何不收拾他呢?”這個藍道行借神仙之嘴回答得更巧妙:上仙留與圣上裁之。原來如此!嘉靖雖沉默不語,卻已有了清除嚴氏父子的念頭。被嚴嵩害死的楊繼盛的侄婿、御史鄒應龍得知消息后,與徐階商議,遂上本先參劾嚴世蕃,劾其“憑借父勢,專利無厭,私擅爵賞,廣致賄遺”。嘉靖立即傳諭:“人惡嚴嵩久矣”,下嚴世蕃等錦衣衛(wèi)獄,著令嚴嵩辭官。不久嚴世蕃戍往雷州,可他只走到南雄便與同犯中途逃回老家江西,繼續(xù)為非作歹,搶奪民女,劫掠商旅,役使平民四千人為其建造府第。嚴世蕃作惡鄉(xiāng)里很快為京中官員偵知,刑部尚書黃允升、左都御史張永明等一批京官將嚴世蕃以往作惡制造的冤案一一列舉,不料徐階看了后笑著說:“諸公是否打算給嚴世蕃一條生路?”眾人不解。徐階告之:諸位此疏恰恰是給嚴世蕃生路。楊繼盛、沈煉等案,都是在嚴嵩用法激怒皇上的情況下,由皇上親自定的罪。如今你們用這類案件來彈劾嚴嵩父子,這與揭露皇上過錯有何區(qū)別?倘若此疏上去了,不但你們自身可遭不測,而嚴世蕃只怕是會安然無事回家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一致請求徐階改定疏文。改后的疏文只參劾嚴世蕃招納亡命、勾結(jié)倭寇、蓄謀造反,并強調(diào)“俱有罪證”。嘉靖果然大怒,下今立斬嚴世蕃等,家產(chǎn)充沒。兩年后,嚴嵩在孤獨貧病中餓死。
野史說嚴嵩未發(fā)達時,一相士說他會飛黃騰達,入閣為相,享盡榮華富貴,但臉有邪紋,最后當貧困而死。嚴嵩聽了一笑而已,不料一語成讖。無獨有偶,宋代巨貪蔡京也是餓死的。據(jù)《大宋宣和遺事》載:蔡京最后“至潭州,作詞曰:‘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無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遙望神州淚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謾繁華,到此翻成夢話。遂窮餓而死。”此后,餓死鬼的路上這對巨貪可以結(jié)伴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