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連偉
故鄉(xiāng),是我們生命的起點,即使歲月染白了我們的鬢發(fā),她也會牽著我們的記憶,回到那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
過年,是我們傳統(tǒng)的團圓的節(jié)日,不管在哪里,不管離家有多遠,不管回家的路有多難,游子們都會趕在春節(jié)前回家。
從離家求學到在外工作,離開故鄉(xiāng)已近40個年頭,論年齡也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可是一想到過年,一想到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我依然心潮澎湃。
回老家過年。
26年前父親走了,3年前娘又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但故鄉(xiāng)的老宅還在。
過年,我們還是回到故鄉(xiāng)的老宅。只有回到老宅,給逝去的爹娘和祖先們燒燒紙上上供,心里才感到不再那么悲傷和不安,也才找到故鄉(xiāng)特有的“年味”。
娘活著的時候,一進臘月,娘就把土暖氣燒上了,其實娘早早地把土暖氣燒上還是為她要回家過年的孩子們有一個溫暖的舒適的居住環(huán)境。
娘去世以后,我們再也享受不到母愛的溫暖,一直等到臨近春節(jié)妻子提前回家把土暖氣燒上,但到春節(jié)回家時仍然感到有些寒冷。
2019年春節(jié)前夕,臘月二十八大哥就從青島回來了。
這是一個多雪的冬季,大哥回來的時候,臨沂剛剛下了場雪,我和妻子臘月二十七先回老宅探望了一下,我從車上一下來,頓時感到刺骨的寒風一下子進到骨髓里,讓我打了幾個寒戰(zhàn),所以大哥回來后,在我的建議下先在臨沂城的酒店里住下了,一直到大年三十早上我們才一起回家。
老姊妹團聚。
娘在,姊妹是一家;娘沒了,姊妹是親戚。爹娘都走了,大姐二姐回娘家的機會已是少之又少,這次利用大年三十的日子,姊妹又相聚,共同舉起杯敘過去幸福的生活片段,聊在醫(yī)院陪娘的日子,表兄弟姊妹的思念之情。
大姐也是年近70歲的老人了,大哥除了給娘上墳時回來,平時姊妹難得有這樣相聚的機會。沒有娘了,大姐作為姊妹中的老大像娘健在時那樣,對我們逐個兒囑咐了一遍。
我們弟兄仨和我們的媳婦都異口同聲地對兩個姐姐表態(tài):“娘家的大門你們都有鑰匙,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p>
大姐二姐走出大門又回過頭來說:“今年的年已經(jīng)提前過了,真高興啊!”
我們轉(zhuǎn)身回家時,看到大姐二姐還是擦眼抹淚的,我知道:她們想念爹娘?。?/p>
年三十的晚上,吃過年夜飯就開始看春節(jié)晚會,妻子還是按照娘活著時的傳統(tǒng)煮上了一鍋黃瓤地瓜、芋頭和栗子,可大家?guī)缀趺咳耸掷锒急е謾C發(fā)微信回微信,發(fā)紅包搶紅包,就連春晚的小品、相聲這些過去相當誘人眼球的節(jié)目,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吸引力了。
爐子上的地瓜、芋頭、栗子等都煮熟了,大家?guī)缀醵紱]有吃的欲望。臨近夜里11點的時候,我和媳婦開始和面包水餃和湯圓,以便敲響新年的鐘聲后按照祖上傳下來的風俗,舉行“發(fā)紙”儀式。
三年前的春節(jié),當時娘生病,春節(jié)的時候我們冒著很大的風險把娘接到了我在城里的家,大哥和大嫂那個除夕夜都是陪著娘在我家度過的。記得那個除夕夜里,娘躺在客廳的沙發(fā)床上,早已不能說話的她只能用眼睛和耳朵感受“年味”,夜里剛過8點,娘就又開始發(fā)燒,我又聯(lián)系醫(yī)生和護士給娘打上針,等我把醫(yī)生和護士送回醫(yī)院已是夜里10點多了。
那個除夕的夜里,我們還是按照傳統(tǒng)風俗包了白菜豆腐水餃和湯圓,新年鐘聲敲響后在廚房里舉行了個簡單的儀式,也就是從2016年的春節(jié)開始,我們迎接新年時再也沒有了娘的身影,因為2016年的10月22日凌晨2點23分,娘咽下了人生最后的一口氣。
新年的鐘聲敲響之后,我們舉行了簡單的“慶?!眱x式。鍋里還有剩下的水餃和湯圓,我們每人都吃了幾個。
其實端起碗就忍不住想娘,有娘的時候她會用桃條子熬好洗臉水讓我們先洗臉再端碗,還會往我們每個人的褂兜里塞上一兩支桃條子“避邪”,可如今這位慈祥的母親不知在天堂里生活得可好?是否也有水餃和湯圓可吃?我們送給逝去的親人那么多的“紙錢”可否收到?
大年初一的早上,妻子又包了一碗素水餃和一碗湯圓,這是給娘和爹上供的“供品”,我們兄弟仨端著水餃和湯圓,給娘放到供桌上,實實在在地磕下三個頭,這也就意味著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每年大年初一的相聚已經(jīng)成為馮氏家族傳承弘揚“寬厚德隆、耕讀傳家”家訓(xùn)的重要場合,老少三代端起酒杯該提要求的提要求,該表決心的表決心??粗⒆觽円惶焯扉L大,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深深地感到:我們一天天地老了,但愿孩子們一代更比一代強。
年年過年年年過,今年過年又不同。
每次大哥一家回來過年,都是年初三踏上返程路。過去娘健在的時候,大哥一家初三返程。從年前娘就開始準備給大哥一家往回帶的東西了,其實也沒有什么值錢的貴重的東西,但往往娘拿起一樣?xùn)|西就念叨一下,這是大哥喜歡的,那是大嫂欣賞的,還有是侄女想要的。年前的臘月二十八洪瑞集上,娘一定會安排二姐給大哥一家和我們一家都買一網(wǎng)兜黃瓤地瓜,讓家里的二嫂把大白菜準備好,大姐二姐也都有任務(wù),有準備湯圓糯米面的,有負責打年糕的,有送炸年貨的,還有做一籠豆腐的……等到大哥一家往回返的時候,后車廂里塞得滿滿的,有時大哥大嫂笑著對娘說:“娘啊,東西太多了,裝不下了,也吃不了??!”娘這時就會親自把還沒裝上車的東西提起來往車上放,邊放邊說:“怎么放不下,你們吃不了就分給別人,這都是咱自己地里種的自己用花生油炸的,吃著放心?!?/p>
如今娘沒了,再也聽不到娘的嘮叨,再也不會從年前就開始準備返程所帶的物品。大哥一家去年返程的時候,是我妻子給準備的,當然大姐、二姐和二哥一家都送來了往年娘活著時常常給他們安排的任務(wù):大白菜、湯圓面、鹽鹵豆腐、糯米年糕……我們駕車離開的時候,再也沒有了老娘揮手告別的身影,留給我們的是緊鎖的大鐵門和看家狗的“汪汪”聲。
今年春節(jié)期間,大哥和我們聊得最多的是他小時候的事,聊父親在供銷社工作的時候,大年初一的早上,他和大姐在家里吃的是娘包的白面和地瓜面混合的水餃,餡是白菜豆腐的,到了供銷社見了父親,吃上了純白面的白菜豬肉水餃,最后大哥感嘆:“那時窮啊,我和大姐兩個人每人吃了兩碗水餃,都沒感到撐得慌,吃完了水餃,那個高興勁實在沒法說,天雖然很冷,我們走回家來淌了一身汗?!?/p>
家鄉(xiāng),是每個人心中最脆弱的弦;多少次,夢中的淚花是思念家中的老媽媽。
一句鄉(xiāng)音,一抷泥土,無不從心底喚起一個游子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清代詩人蔣士銓在《歲暮到家》中是這樣寫的:“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寒衣針線密,家信墨痕新。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嘆風塵?!?/p>
有一條小路,它或許泥濘不堪,但我們走著卻無比心安;有一個人,她嘮叨個沒完;有一種幸福,叫作回家過年。
又到了大年初三,到了大哥返程的日子。這次是我的兒子和他的女朋友一起送大哥,我們像娘活著時那樣,還是把車的后備廂里塞得滿滿的。
車子啟動的時候,站在大門口向大哥揮手的是我和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