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獻平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詩經(jīng)》被認為是漢語詩歌的源頭?!对娊?jīng)》之偉大,在于其無比高超的藝術性,真實、浪漫、簡樸、深切。因為《詩經(jīng)》,漢語在其早期時候,就擁有了獨特的多義性和多維度,使之成為世界上最為寬泛而又歧義、指向駁雜、內蘊豐富的一種語言藝術?!对娊?jīng)》是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之間創(chuàng)作和流傳于古中國各地的詩歌作品,其作者大都不詳,有賴于西周名臣尹吉甫的收集,經(jīng)孔子編訂之后,于漢武帝時期成為儒家經(jīng)典之一。也就是說,《詩經(jīng)》大致是早期漢詩的一個較為全面的選本,她承載和記錄了西周到春秋期間的各個地區(qū)的人們創(chuàng)作的詩歌作品。
這個尹吉甫為今湖北房縣人,也有說是今四川瀘州市龍馬潭區(qū)石洞鎮(zhèn)人,還有說是今河北南皮人和山西平遙人。至今,這四個地方均有其遺跡。但不論尹吉甫是哪里人,他所編纂的《詩經(jīng)》,確實是漢語詩歌的不朽開端。時為周宣王在任期間,先后任用召穆公、尹吉甫、仲山甫、程伯休父、虢文公、申伯、韓侯、顯父、仍叔、張仲等賢良之臣治理國家,一時間,也呈現(xiàn)出升平之氣象。其中的尹吉甫,即兮伯吉父,他的原姓為兮,名甲,字伯吉父(也作甫),其中的尹,是西周時期的一個官名(內史)。后世稱之為尹吉甫,尹這一姓氏大致由此而來。公元前823年,西周的勁敵獫狁(極有可能也稱之為獫狁、玁狁)即西戎(匈奴前身)再次引兵犯境,兵峰直指今陜西涇陽,危及京師。周宣王派尹吉甫帶兵抗擊(也有可能是周宣王御駕親征,尹吉甫等共同輔佐)。
《詩經(jīng)·六月》便是這一次征伐獫狁的詩歌形式的記錄。全詩如下:“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骙骙,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比物四驪,閑之維則。維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四牡修廣,其大有颙。薄伐玁狁,以奏膚公。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玁狁匪茹,整居焦獲。侵鎬及方,至于涇陽??椢镍B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啟行。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閑。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萬邦為憲。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御諸友,炰鱉膾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p>
藝術的大道永遠是“大道至簡”和“大智若愚”的。《六月》這首詩很容易讓人想起某種紀傳體史詩,是對一次戰(zhàn)爭的全景式的描寫,從起因、過程,乃至皇帝和大臣,兵卒及戰(zhàn)爭的實況、結果,都有著非常確鑿的敘述的交代。其中有宏大的場景,概括性的詞語,也有細節(jié)的描寫,以及具體人物的刻畫。特別是“薄伐玁狁,以奏膚公?!薄拔奈浼?,萬邦為憲。”“侯誰在矣,張仲孝友”等等,使得整個詩歌的筋骨明顯,充滿現(xiàn)場感和人的溫度。
然而,再好的臣子,也有被誤解的時候。到晚年,尹吉甫也遭到了流放。對《詩經(jīng)》的搜集和編撰工作,大致也是尹吉甫這時候才開始的。人在逆境時候,方才能夠理解藝術的幽微與神妙,也方才與自己的內心靠得近一些,更有能力和時間來檢點自己、人生乃至王朝的命運。也或許,尹吉甫只是出于對詩歌的熱愛,方才做此項工作。總之,凡是偉大的事情往往起源于某種微末之想、無謂之舉。因為收集整理了這些詩歌,尹吉甫也被后世尊稱為中國的“詩歌之祖”。
臺灣學者李辰冬認為,《詩經(jīng)》便是全部出自尹吉甫之手,即尹吉甫乃是《詩經(jīng)》的作者。這個說法有待商榷。但《詩經(jīng)》中,確實有不少篇目與尹吉甫關系很深,如《大雅》中的《崧高》《烝民》《韓奕》《江漢》等篇。作為編纂者,在這項工作當中,加幾首自己的詩歌進去,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但若說整部《詩經(jīng)》都是尹吉甫所為,似乎并不能夠令人信服。因為,《詩經(jīng)》的時間跨度及其中不少詩篇,并非一時一地,更不限于尹吉甫在世的那段時間。
不管怎么說,《詩經(jīng)》開創(chuàng)的漢語詩歌傳統(tǒng),對中國文化和文學的影響,迄今仍在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其中寫戰(zhàn)爭的詩歌,除了這首《六月》,還有《無衣》《采薇》等等。尤其是《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边@首詩歌簡單到極致,卻濃烈得到了燦爛的地步。大意是說,去作戰(zhàn),我們同穿一件長袍,修理好我們的戈矛,朝向同一個目標。我們同穿一件襯衫,修理好戟矛,一定要消滅敵人。我們同穿一件外衣,修理好鎧甲與兵器,一同去前方殺敵。這首詩歌當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舉國同仇敵愾的團結精神與高昂士氣,是《詩經(jīng)》中最為慷慨激烈的,也是所有書寫戰(zhàn)爭的詩歌當中最具有“人味兒”的無上佳作。《無衣》所體現(xiàn)的戰(zhàn)斗精神,尤其是戰(zhàn)士之間的那種相互激勵的鏗鏘與純粹、熱血與鐵性,其本身就是一則絕好的“戰(zhàn)前動員”和“戰(zhàn)斗檄文”。無論何種環(huán)境和年代,《無衣》都是沖鋒的號角、催發(fā)的戰(zhàn)鼓與鼓蕩不息的作戰(zhàn)意志。
胡天悲歌
公元前100年,蘇武奉命出使匈奴,因副使張勝與匈奴帿王、丁零王衛(wèi)率屬下將軍虞常密謀,劫持匈奴單于母閼氏歸漢,虞常在漢時與張勝相知,將此事告知張勝,并要刺殺衛(wèi)率立功。事泄,匈奴帿王戰(zhàn)死,虞常被抓獲。單于惱怒,扣留蘇武等一干漢使,張勝變節(jié)投降,蘇武被囚地牢。
從單于庭到北海(貝加爾湖),沿途的夏天在馬蹄之下日升日落,也在高崗與匈奴牧者的木車之下,孩子們騎羊射箭,大人們在馬背上奔馳,或者蹲在羊的碩大乳房前,擠出白花花的奶水。
到達北海時,儼然秋天,青草開始枯萎,寒霜在早晨濕了衣衫。臨時搭建的茅廬,到處冰涼。寒冷的風像是無孔不入的軟刀子或奔竄的毒蛇,雖不見流血,但給人的那種冷和骨頭疼無以形容。
沒過多少天,下了一場大雪,先是滿天飛翔,就像是長安春天的柳絮和楊花,在空中舞蹈。雪中的寒冷,比刀子更甚,也更決絕。世上的悲苦,再沒有比去國懷鄉(xiāng)更為深切。在這茫茫雪原,蘇武已經(jīng)忘記了時間,唯有那反復茂盛和死去的草木、不斷消長的羊群,在自然之中,偶爾令人觸目生情、動容傷懷。
可就在蘇武被放逐的第三年,匈奴且醍侯單于死,狐鹿姑繼位為單于。大漢與匈奴的戰(zhàn)爭仍舊連年不斷。那些漢朝將軍,大都在震驚一時的巫蠱案中被滿門斬殺,貳師將軍李廣利征戰(zhàn)中,聞聽家族在巫蠱案中被漢武帝誅殺,不忍兵士跟著自己命喪荒漠,投降匈奴,匈奴恨其殺戮本族甚多,斬殺以謝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