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艷蓉 武恩義
【摘要】《時間里的癡人》是一部借由一個音樂世界,展開對時間、情感、記憶的反思的小說作品。在創(chuàng)作上,作者珍妮弗·伊根采用了異于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她高調地使用了全新的敘事策略,不僅在文本構建上采用了非線性敘事,在表現(xiàn)手法上也進行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實驗,每一章都是不同的敘述視角,每一個敘述視角的文體表現(xiàn)深受“敘事主體”生活的時代和個人性格的影響,呈現(xiàn)不同的狀態(tài)。在小說內容上,珍妮弗·伊根奇思巧構,把時間從過去的1970年串聯(lián)到未來的2020年,用十三個如樂曲一般的短篇描寫了與搖滾界有關的一群人半個多世紀的人生,他們分屬于不同的短篇,但又互有交集,時間仿佛才是穿梭于他們之間的主角。本文將著眼于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從敘事策略、表現(xiàn)手法的創(chuàng)新以及內容的反思性三個方面來討論作品的出版意義和出版價值。
【關? 鍵? 詞】后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新實驗;反思性;出版價值
【作者單位】楊艷蓉,山西大同大學外國語學院;武恩義,山西大同大學外國語學院。
【基金項目】山西大同大學2017年度青年科研基金項目(2017Q14);2018年度山西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2018B131)。
【中圖分類號】G23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15.030
珍妮弗·伊根出生于美國芝加哥,在舊金山長大,先后就讀于賓夕法尼亞大學和劍橋大學圣約翰學院。她出版了《看不見的馬戲團》《望著我》,以及暢銷之作《塔樓》等三部長篇作品,其中《望著我》是美國國家圖書獎決選作品。同時,她在《紐約客》《哈潑斯》《麥克斯韋尼斯》以及《犁鏵》上發(fā)表短篇小說,曾出版了短篇小說集《翡翠城》。2011年她憑借《時間里的癡人》獲得包括普利策獎、國家書評獎在內的多項文學大獎,并因此入選了《時代》雜志最有影響力的100位名人。《時間里的癡人》是她極具實驗性的一次創(chuàng)作,該書猶如一張音樂唱片,由Part A 和Part B兩個部分組成。全書用十三個既相互關聯(lián)又相互獨立的“曲目”講述了一系列有趣的人物故事:一位在低谷中仍不放棄生活并最終尋得幸福的女秘書;一位不管何時何地都遵從本心活著的娛樂雜志記者;一位事業(yè)上遭受挫敗之后背水一戰(zhàn)的前公關經理;一位在事業(yè)上走下坡路卻更懂得熱愛生活的唱片公司監(jiān)制;還有這位監(jiān)制的老師——一位曾經叱咤風云的唱片業(yè)老大;此外還有當年那群中學生中的搖滾明星,如今卻各自散落在不同的崗位上;一群迷戀搖滾樂的70年代中學生;兩個熱衷于研究搖滾樂和制作幻燈片的00后少年……這些看似獨立而又個性化的人物故事猶如各個精彩曲目散落在全書的十三個章節(jié)之中,時間仿佛才是穿梭于這些故事的主角,在它面前每個人都是匆匆過客,天真而平凡?!稌r間里的癡人》借由一個音樂的世界,展開對時間、情感、記憶的反思。人生如同搖滾樂,會有突然而至的停頓。大起大落間,夢想會錯位,遺憾浮出水面。一切都沒有絕對的起點,亦沒有終點。人們在碎片化的生活里綻放出各自的生命力。本文將從后現(xiàn)代主義的視角上探討作者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高調的實驗性,以及作品內容中深沉的反思性。
一、交錯的時空:非線性敘事
傳統(tǒng)敘事模式具有完整性,是開端、發(fā)展、高潮和結尾的組合,故事的情節(jié)和線索清晰明了。但隨著工業(yè)社會的不斷發(fā)展,后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文學作品開始大量涌現(xiàn),它們沒有一個確定的敘事模式,但都不約而同地打破了傳統(tǒng)敘事模式對文學作品構建的約束。宏大敘事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碎片化的情節(jié)、非線性敘事時間、蒙太奇手法,而這些正是后現(xiàn)代主義非線性敘事的三個明顯特點。珍妮弗·伊根的這部《時間里的癡人》正是采用了非線性敘事的策略展開整個故事,整個文本分為十三個如樂曲般長短不一的短篇,每個短篇的時間線隨著敘述視角記憶和情感的轉換而改變,有著明顯的非線性敘事特征。珍妮弗·伊根可以在作品中將時間描寫得驚心動魄,主要得益于她在敘事策略上的大膽創(chuàng)新。近年來,以相對獨立、彼此關聯(lián)的短篇或章節(jié)組織小說的寫法在國際文壇非常流行,比如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道德困境》、石黑一雄輕盈的《小夜曲:音樂與黃昏五故事集》等等,雖然他們采取了短篇的形式,但并沒有放棄對作品完整性的追求?!兜赖吕Ь场菲促N出一個人的一生,《小夜曲》拼貼出了一種音樂性。《時間里的癡人》與上述作品的情況并不一致。首先,整部作品是“去中心化”的,沒有核心的大事件,正如生活在這個碎片化世界里的我們一樣,看似人人都是主角,其實任何人都做不了主角。其次,《時間里的癡人》的十三個短篇之間的關聯(lián)點雖然也都是人物,但他們并不處于同一時間維度中。《道德困境》與《小夜曲》就好像是一幅二維的、平面的圖景,而《時間里的癡人》則加了一個新的維度進去,那就是時間。這種組合正是珍妮弗·伊根在創(chuàng)作上大膽實驗的地方,她在短篇組構的基礎上加入了時間元素,打破線性敘事?!稌r間里的癡人》像是幾段以奇妙的方式連接、無始無終的、時空的樓梯,每一章節(jié)的故事仿佛懸置在半空,等待在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中再和另一段連接上,而那時身為讀者的我們已然身處另一個時空。這便是《時間里的癡人》所擁有的魔法:錯綜的小說結構以敘事的懸置推動敘事,展示了時間是非線性的,它可以被扭曲、變形、并置、延長、壓縮,同時可以被真切地感受并描述。如小說在第一章《失物》中講述了薩沙患上了心理疾病的事實,并在第二章《黃金療法》中交代了薩沙患病的癥狀,雖然薩沙的心理醫(yī)生曾對其病因有所暗示,但小說對此始終未曾明確交代,而是在第十一章《再見,我的愛》中,從特德·霍蘭德(薩沙的舅舅)的故事中銜接起了薩沙患病之前的故事,原來,她少年離家出走,經歷了生活上的種種不堪。此外,小說又在第十二章《停頓很棒的搖滾歌曲》中,艾莉森·布萊克(薩沙的女兒)所“展示”的PPT中交代了薩沙后來的“結局”。這種非線性敘事,打破了作者與讀者之間原有的“約定”,運用了大量的蒙太奇手法,使故事的情節(jié)變得碎片化,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獲得一種真真切切交流的感覺,因為人對記憶的調取本身就是非線性的,這種安排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更加真實地體驗到一直對坐交談的感覺,這是其他小說所不及的地方。
二、多變的視角:文體實驗
《時間里的癡人》的結構似在不同時間線上的、迷宮般的時空樓梯,它們在未知的地方又聯(lián)系在一起。但是作者是如何把這些“樓梯”聯(lián)系在一起的呢?珍妮弗·伊根通過多變的敘述視角和文體完成這次復雜的敘事。她分別在第一章《失物》、第二章《黃金療法》、第四章《狩獵觀光行》、第七章《從A到B》、第八章《推銷將軍》、第十一章《再見,我的愛》、第十三章《純凈語言》中,使用了第三人稱敘述視角;而在第三章《你以為我在乎啊》、第五章《你們》、第六章《基本要素》、第九章《四十分鐘的午餐:姬蒂·杰克遜暢談愛情、名氣與尼克松!》、第十二章《停頓很棒的搖滾歌曲》等五章中使用了第一人稱敘述視角;在第十章《靈魂出竅》中使用了第二人稱敘述視角。多重敘述視角使得非線性的敘事在結構上更加合理,也實現(xiàn)了作者在敘事層面“去中心化”的目標。
此外,多變的敘述視角也給作者的文體實驗帶來了可行性。作品中最受關注的一處文體實驗莫過于用PPT“展現(xiàn)”的第十二章《停頓很棒的搖滾歌曲》。本章采用PPT的書寫形式,首先體現(xiàn)了作者在文體上的創(chuàng)新;其次,PPT代表著一種碎片式的、相互聯(lián)系又各自獨立的一種呈現(xiàn)方式,從某種角度講,也是對整部作品敘事策略的一種呼應;最重要的一點,這也是對當下我們所處的碎片化時代以及所接收、傳遞的碎片化信息狀況的反映。當然,作品中的文體實驗也不僅止于那七十五張PPT,還有加了類似新聞標題的第八章《推銷將軍》,以及戲仿當代新聞報道的第九章《四十分鐘的午餐:姬蒂·杰克遜暢談愛情、名氣與尼克松!》。與此同時,各種不露聲色的小說技法被穿插在《時間里的癡人》中,比如,利用“閃前”快節(jié)奏地交代人物未來的身世,通過物、名、言語嫁接敘事的蒙太奇手法,或用心理分析來對事件進行仿佛評論音軌般的實時省察,都頗值得玩味。作者通過多變的敘述視角和不斷創(chuàng)新的文體實驗完成一次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寫作的新變革,它們不再僅僅是圍繞著碎片化和荒誕開展,而是把時間和空間的錯位同時放到作品中,形成一種“去中心化”的效果。此時,小說的作用不再是提煉生活或者表現(xiàn)生活,而是它本身就是生活。作品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廣泛傳播也證實了作者這一次實驗的成功,以及作品極具價值的出版意義。
三、深沉的反思:“碎片”中的生命力
如果《時間里的癡人》只是在敘事策略上進行了創(chuàng)新,那它還不足以引起如此大的轟動。作品中更加擊中讀者心靈的是內容上深沉的反思性,在這部極具后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小說中呈現(xiàn)著一種極其當代的、現(xiàn)實的特色。作者以豐富的細節(jié)、敏銳的觀察、哲學式的思考直指當代城市生活的各個面向。評論家們認為珍妮弗·伊根是當代的普魯斯特,因為在她的作品中,“我們”生活在一個幾乎皆是碎片的后現(xiàn)代社會中,但依然毫無懼色,因為“我們”相信“如果你真正去看的話,它們就能講出整個故事”,而那些碎片,恰恰正是我們的生命。這看似和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所體現(xiàn)出來對時間的思考一樣——我們捕捉回憶、再現(xiàn)過往,而掙脫時光的獨裁,成為永恒。但珍妮弗·伊根的思考中更多了一份對抗當代“荒蕪”的倔強。她在一次訪談中曾談及《時間里的癡人》對“時間”思考:“我認為正是在這本書里,時間使人變得更明智、更好。我的意思是,本尼和薩莎——兩個主人公——兩人都變得更明智了,而且(當然是在薩莎的例子里,因為她似乎已擺脫了心理疾病的困擾)變得更好,這要比我們在其他任何時候遇見他們時都要好?!毙≌f中每一個短篇的主角都曾被時間玩弄,從看似無藥可救的薩沙,和她走在人生低谷的上司;到“一時失足,空遺恨”的娛記,和工作失敗想要背水一戰(zhàn)的公關經理;以及中學時小有名氣,人到中年卻早已遠離音樂的樂隊主唱;還有身患重病,卻想要開死亡巡回演唱會的過氣搖滾巨星,他們曾被時間碾壓成粉末,在其面前顯得毫無意義,但又在時間里重生,成為最好的自己。
作者表面上把時間塑造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惡棍”,仿佛時間才是一切的主角,而“我們”生來就毫無意義,但在深沉的反思背后卻有著存在主義的關懷。作者以本尼和薩莎為全書的主角展開故事,把一群與搖滾有關的人士聯(lián)系起來。他們的命運各異,在時間里跌跌撞撞,有過墮落時光,但依然選擇和現(xiàn)實的荒蕪對抗著,尋找存在的真諦。薩沙少年時過早離開家庭,導致患上了心理疾病,但她卻未曾因此而放棄自己的生活,最終擁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斯科蒂是樂隊吉他手,后來在公園撿垃圾,在本尼如日中天的時候拎著一條大魚去找他,悻悻而歸,老年淪落到失去理想,在露露的鼓勵下,突破自我,取得了人生中期冀已久的成功;羅布是薩莎名義上的男友,一個現(xiàn)實中的隱形人,掙扎在情感之中,想要尋找人生的真愛;多莉是本尼的老板,因一次失敗的策劃毀掉了前途,在推銷將軍的過程中,領悟生活的真諦,而選擇功成之后退隱。正如作者在書的扉頁所引用普魯斯特的那段話一樣:“詩人宣稱,如果我們踏入年輕時曾住過的房子或花園,我們會重新抓住那個時候的自我。但這是最危險的朝圣之旅,因為結局失敗與成功的可能一樣多。尋找特定的地點,倒不如伴隨歲月的更迭,向內進行自我探索?!毙≌f中的人物在歷經生活的變遷與“時間惡棍”的打壓后,積極面對生活,做出自己的選擇,讓精神在碎片、荒蕪的生存環(huán)境中獲得了真正的自由。當故事的主角選擇正視時間,心理創(chuàng)傷可以被溫暖的家庭生活治愈;殘損的身體可以被音樂重新喚起;已熄滅的夢想之火也可以被重新點燃。在工業(yè)社會極其發(fā)達的今天,年輕一代非常注重個人精神家園的建設和維護,但在面對碎片的環(huán)境時又總是不慎讓精神誤入迷途,輕易向“時間惡棍”投降。在當下的生存環(huán)境中,我們需要對自己的精神及生活狀態(tài)進行反思,需要有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將我們喚醒,而《時間里的癡人》這部小說可以讓我們審視自己的精神世界,反思自己對待時間與生命的態(tài)度,幫助我們建立一顆更加堅固的心靈。
四、結語
《時間里的癡人》運用十三個如樂曲一般的短篇串聯(lián)起一群搖滾音樂人的故事。在敘事策略上進行了高調的實驗和大膽的創(chuàng)新,打破了短篇組構小說的線性敘事,將時間作為一個獨立的元素放置其中,具有明顯的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特征。作者在小說中實現(xiàn)了多敘述視角的轉換和多種文體的轉換,是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寫作的一次成功的創(chuàng)新實驗。在小說內容上,作者橫跨半個世紀的時間,從過去走到未來,講述了一群“搖滾相關人士”的故事,他們看似各自獨立,卻又在不同的時間線上相互聯(lián)系,各自在碎片化的生活里經受著時間碾壓,又在絕不屈服中綻放出獨有的生命力。小說讓我們反思自己的生活境況和精神家園的構建,幫助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建立一刻堅固的內心,以抵抗現(xiàn)實生活的荒蕪。無論是從創(chuàng)作的高調實驗性上,還是從內容的深沉反思性上來說,《時間里的癡人》的翻譯和出版都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和巨大的潛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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