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吊詭的愛情和故事架構(gòu)

2019-09-10 07:22一和
南腔北調(diào) 2019年4期
關鍵詞:愛情小說

一和

2018年第2期《人民文學》編發(fā)了一篇堪稱奇文的短篇小說,這就是上海女作家薛舒的《相遇》,讀后讓我感受到一種訝異的悲涼之美。

《相遇》講述了一個獨出心裁的愛情故事:稍顯木訥、其貌不揚的大齡青年周若愚,因為偏執(zhí)地愛上一個名字,從而一廂情愿地愛上了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女人,他為她選擇合適的墓地和花崗巖材質(zhì)的臺階,照顧“她養(yǎng)的貓”,向她傾訴自己的苦惱,和她絮叨自己的婚事……但正像大多數(shù)相愛的人不能長相廝守一樣,現(xiàn)實生活中的他注定了最終必須離開,他來和她辭別,囑咐她好好照顧自己,把他和她的名字雕刻在黑曜石掛件的正反兩面,把黑曜石掛件拴在小黑的脖子上……或許有人會說,這不就是一個單相思的故事嗎?錯,這不是單相思,而是一個頗具生命力的一見鐘情式的愛情故事。甚至,我們可以這樣說,因為周若愚極具想象力的愛情,以及作者薛舒極具想象力和迷惑性的文字,僅僅是墓碑上一張遺照的林若梅得以再生。是不是這樣呢?作為讀者,讀完這篇小說后,您不妨掩卷回味,無奈的墓碑雕刻師周若愚和溫婉優(yōu)雅的死者林若梅是不是活在您的心中?而這,恰恰是這部短篇小說的魔力所在——死人不說話,但因為這個死去的她被癡情的周若愚賦予了真摯的、柏拉圖式的愛情,所以,林若梅得以在讀者的心中復活。

《相遇》中周若愚和死人談戀愛、和活人相親的故事,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聊齋志異》中的《聶小倩》:聶小倩是一個美貌的女鬼,生前只活到18歲,死后葬在浙江金華城北的古寺旁,不幸被妖怪夜叉脅迫害人;浙江人寧采臣暫居寺院,小倩受妖怪指使前來謀害,卻被寧采臣的正氣打動,便以實相告,助寧采臣轉(zhuǎn)危為安;寧采臣不負小倩重托,助她逃脫魔爪,并收留她侍奉母親和久病的妻子;小倩勤勞善良,因長期接觸活人,逐漸猶如常人,寧家人亦絕口不提她的身份;寧妻病逝后,小倩成為寧采臣繼室,指點寧采臣除掉前來報復的金華妖怪;幾年后寧采臣考中進士,小倩生下一子;之后寧采臣又納一妾,小妾、小倩各生一子,三個兒子長大后都成了有名望的人。

巧合的是,在《相遇》九成以上的篇幅中,作者薛舒也像“寧家人”一樣有意無意地隱蔽了林若梅死者的身份和周若愚墓碑雕刻師的身份。當然,《聶小倩》和《相遇》是完全不同、完全沒有可比性的兩部小說——前者寫的是鬼和人之間的婚愛故事,是現(xiàn)實生活中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后者寫的是一個人和一個死人的名字一見鐘情的愛情故事,是現(xiàn)實生活中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見鐘情不就是這樣嗎?你看到了一個女孩,或者遇見了一個男孩,突然之間就沒來由地愛上了她或他,并且從此不能忘懷。從本質(zhì)上講,這和《相遇》中的主人公周若愚愛上林若梅的名字和相片并無區(qū)別。

有所區(qū)別的是不同年代的兩位作家對小說人物關系的處理——薛舒比蒲松齡高明之處在于,她始終沒有讓林若梅復活,也沒有像網(wǎng)絡作家那樣讓周若愚穿越到林若梅生前,但卻最終以自己對周若愚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戀的成功敘寫讓林若梅活在了讀者心中。

說到愛情的詩意、浪漫、唯美和純凈,就不能不說說汪曾祺老先生原發(fā)于1980年第10期《北京文學》的短篇小說《受戒》和劉慶邦先生原發(fā)于1997年第1期《北京文學》的短篇小說《鞋》——這兩部短篇都是敘寫愛情的,都帶給了讀者一種詩意的、唯美的、純凈的閱讀快感。從這個層面上講,《相遇》略顯次之,有刻意為之的痕跡,不像《受戒》和《鞋》那么自然而然,但這不等于說《相遇》缺乏詩意、唯美、純凈的感覺。應該說,獨屬于薛舒的這個愛情故事,非但給了我們詩意、唯美、純凈的閱讀快感,而且還有幾分諧謔的成分融合其中,譬如小說中有關丁軍芳和“馬虎配”的敘寫,就讓我忍不住想笑。尤為難能可貴的是,小說主人公周若愚摯愛的林若梅或有可能是別人的女人,也就是說,周若愚對林若梅的愛情有可能是“第三者插足”,但作者薛舒卻有能力把周若愚“一個人的愛情”寫得純凈如水,這就不能不讓人嘆服了?;蛟S,這應該歸功于這篇小說獨到的敘述技巧。

英國作家E·M·福斯特說過:“故事是小說的基本面,沒有故事就沒有小說?!蓖瑸?0后的新銳作家朱山坡在《短篇小說沒有問題》中也寫道:“短篇小說不僅要講故事,還必須盡最大努力把故事講清楚、講精彩。作為小說家,職責就是要講好故事,講好的故事。通過講故事,把人生的百態(tài)、內(nèi)心的豐富、人性的復雜、時代的變化表現(xiàn)出來,給我們的閱讀帶來審美震撼?!钡鯓影压适轮v得精彩,恐怕就離不開敘述技巧了。而薛舒的短篇小說《相遇》,無疑就是最注重敘述技巧的一個,并且秀出了“人生的百態(tài)、內(nèi)心的豐富、人性的復雜、時代的變化”,給我們的閱讀帶來了“審美震撼”。

那么,在這篇小說中,作者究竟又動用了什么樣的非常態(tài)敘述技巧呢?

薛舒這個短篇,你首次閱讀的時候,會被作者刻意營造的戀愛氛圍所蒙蔽,會覺得小說主人公真的在和一個姣好的女人談戀愛,直至臨近卒讀,才發(fā)覺自己上當了,才發(fā)現(xiàn)他是在和一個死去的女人談戀愛。為什么會這樣?這是因為在九成多的篇幅中,作者薛舒有意或無意使用了迷惑讀者的障眼法。這有點近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法,但又不同于此地無銀三百兩。甚至,我們可以這樣說,在《相遇》中,作者像一個壞孩子一樣,一邊在暗示讀者,一邊又在蒙蔽讀者——小說甫一開始作者就在暗示小說主人公周若愚和他鐘情的女人林若梅的真實身份,同時又在刻意遮蔽周若愚、林若梅的真實身份。

是的,在這篇小說中,作者就是一個壞孩子。這個壞孩子成功地把相聲中的包袱、調(diào)侃等元素巧妙地融進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之中,并且收到了模糊視聽、誘引讀者的絕佳效果,并且讓這個吊詭的愛情故事最終有了一抹喜劇的亮色。

先說包袱。百度百科對這個詞語的解釋是:包袱是相聲術語,指的是經(jīng)過細密組織、鋪墊,達到的喜劇效果。毋庸置疑,《相遇》中九成以上的篇幅避而不談小說主人公周若愚和林若梅的真實身份,這是最大的包袱。而為了在恰當?shù)墓?jié)點揭示周若愚墓碑雕刻師、林若梅死者的身份,作者薛舒可謂用心良苦,不惜大量動用暗示、模糊、蒙蔽等手法:

“林若梅就從來不問,這就是周若愚喜歡和林若梅說話的原因。”

“周若愚每次見林若梅,都是坐在她家門口的這塊花崗巖上?!?/p>

“每次他離開,她都不會送他,可他的后背能感覺到林若梅看他的目光,微笑的、平靜的,帶一絲慈愛,還有點戀戀不舍?!?/p>

“林若梅家門口有一株櫻花樹,清風拂過,無數(shù)粉白花瓣落下來,鋪滿了門口的三級花崗巖臺階,沒有人來掃?!?/p>

“林若梅從不反駁他,唯一堅持的就是,她不邁出家門一步,他也沒被允許進入她的家門,門口的臺階就是她待客的地方。”

“對這些石材的名字、品質(zhì)、用途,周若愚爛熟于心,那是他的專業(yè),也是他的職業(yè)?!?/p>

“唐小姐穿著一套很正式的深色套裝從外面回來,她剛?cè)ヌ斐鐖@出席了一場新住戶的入住儀式,她還戴著白絲手套,撐著黑綢陽傘,這使她看起來既莊重又假惺惺。”

“兩個星期過去了,不知林若梅是否已住進天崇園,周若愚在最新分布圖上找了一遍,沒有她的名字?!?/p>

“他做的這份不討女孩子喜歡的工作?!?/p>

“盡管布局圖上沒有林若梅的名字,但他還是認為,她要落戶,一定是在他推薦的那棵櫻花樹邊?!?/p>

“布局圖上沒有林若梅的名字,肯定是唐小姐沒有及時更新,現(xiàn)在他可以確定,她落戶在了他推薦的宅邸?!?/p>

“周若愚有些自欺欺人,可他真的喜歡那個名字,他甚至希望,林若梅是他獨自擁有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那個名字。”

“入夏開始,天崇園的住戶都喜歡閉門享清閑,直到初冬,他們才會忙碌起來。天崇園最熱鬧的時節(jié),是初春和初冬,也就是櫻花和菊花盛開的季節(jié)。”

“唐小姐看見了,總是笑周若愚:你應該找個女朋友了,去談談戀愛,不要總是和流浪貓混在一起?!?/p>

“可是她笑的眼神,不是一個戀愛中的女人的眼神?!?/p>

“不過,周若愚從不去想,自己常常進天崇園找林若梅說話,這是否有失倫理。他的確只是說話,說話而已,甚至他都未曾進過她家的門?!?/p>

這些語句都在暗示林若梅或周若愚的真實身份。

“似乎有點害羞,或者膽怯,他不敢直視笑盈盈地看著他的林若梅。”

“林若梅對此不置可否,她慣常于用微笑替代語言?!?/p>

“雖然這個平靜生活著的女人對他的經(jīng)常出現(xiàn)從不表示反感,但他依然告誡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彼此關愛并不等于相互占有?!?/p>

“不等林若梅回答,他就撐住膝蓋站起來?!?/p>

“林若梅住在東區(qū),比西區(qū)和北區(qū)更開闊,住所與住所之間布滿香樟樹的濃蔭和應季開放的鮮花?!?/p>

“不過,林若梅會派小黑送他,一只矯捷而又安靜的黑貓,她養(yǎng)的,聰明之極?!?/p>

“周若愚告訴過林若梅,不用掃,我關照過保潔工,別掃,這樣我就可以坐在花瓣鋪就的地毯上,多好!”

“其實,林若梅落戶的位置,也是周若愚建議的?!?/p>

“他是林若梅的代言人,他主宰了她的一切,包括選址和裝修風格?!?/p>

“為這件事,他想,他應該去天崇園找林若梅談談。”

“這讓周若愚感到慰藉,他想,大概是他好久沒去看林若梅,她想他了,派小黑來看看他,傳遞給他一些消息。”

“他發(fā)現(xiàn),林若梅早就看見他了。她靠在門口,看著他,微笑的臉溫柔而又慈悲,沒有一絲怨氣?!?/p>

“林若梅是個落單的女人,或者,在人群中,她是獨立的,梅花一般,同一季開放,卻一朵是一朵,不會擁作一堆。”

“所以,不等她表態(tài),他就站起來,拍拍牛仔褲上并不存在的塵土,低著頭說:好吧,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p>

“小黑替代她送他,一直送到林蔭道的盡頭?!?/p>

這些語句都在刻意模糊、隱蔽林若梅或周若愚的真實身份。

從上面采摭的語句中我們可以看到,每一次暗示之后,作者都會很快補上一句或幾句模糊、隱蔽周若愚和林若梅真實身份的敘述性語言,這種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敘述技巧無形中增添了小說文本的神秘色彩。直到小說臨近結(jié)束的第六章中間部分,作者薛舒才算明示了小說主人公周若愚和林若梅的真實身份,才算把包袱抖開了:“周若愚拿起刻刀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做了那么多年墓碑雕刻匠,這還是第一次刻那么小那么小的字,比墓碑上的字小多了……不過他也知道,周若愚和林若梅,本就是陰陽兩隔的,所以,他們的名字,一定是出現(xiàn)在一塊石頭的兩個面上,知道彼此在一起,卻永遠不能見到,不是嗎?”讀到這里,讀者才算徹底明白:哈,原來周若愚是一個墓碑雕刻師!原來林若梅是一個死人!原來天崇園是一個高檔墓園,不是高檔小區(qū)!

再說調(diào)侃。應該說,《相遇》并非一篇主題指向不明、晦澀、難讀的小說。但因為作者動用了相聲演員抖包袱的手法,所以,你必須重讀才會有更多發(fā)現(xiàn)——從閱讀層面上講,這和我們解讀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玫瑰角的漢子》 《小徑分岔的花園》一個道理。那么,第二遍或第三遍閱讀,你會發(fā)現(xiàn)什么呢?毫無疑問,你會發(fā)現(xiàn)作者薛舒不是一般的壞,而是天蝎座“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式的壞——這個女人一邊接二連三地誤導我們的閱讀,一邊深情地敘寫周若愚無望但卻美好的愛情,一邊肆虐地調(diào)侃周若愚的長相和婚姻,“肥沃、快樂的菜農(nóng)、帶著泥巴的大蘿卜、馬虎配”等語詞更是將這種善意的調(diào)侃推向了極致,盡管這種諧謔式的調(diào)侃是必須的,盡管多數(shù)情況下,這種諧謔式的調(diào)侃使用的是小說主人公周若愚的視角和語態(tài)。如果你足夠細心,你還會發(fā)現(xiàn),在這種調(diào)侃的語態(tài)作用下,周若愚本身和周若愚身邊的一切人事、物事,都多少帶有滑稽可笑的成分。當然,這不包括周若愚一廂情愿式的愛情。

最后說喜劇因子。眾所周知,相聲演員抖包袱的目的是引爆笑點,使觀眾開懷大笑。可是,在作者明示周若愚、林若梅的真實身份之后,即使有“馬虎配”墊底,你笑了嗎?你笑不出來。為什么笑不出來?因為這個包袱太沉重了——墓碑雕刻師周若愚偶遇已故姣好女子林若梅并產(chǎn)生愛慕之情,但最終卻只能選擇辭職離開。換句話說,面對周若愚和林若梅無奈的辭別,即使再樂觀的人,也只能哀嘆,無法開懷?;蛘?,我們可以這樣說,作者設置這個包袱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讀者深思,而不是開懷大笑。而這,恰恰是作者巧妙利用相聲元素注入的悲喜劇因子——無法逃避的情況下,周若愚無奈割舍了愛情,選擇了妥協(xié)、寬容、適者生存和庸常的婚姻,這讓他的生活又有了多種可能。有可能,才有希望。

除了敘述技巧的可圈可點,在塑造人物方面,《相遇》也同樣頗具特色。而這篇小說最成功的人物構(gòu)造,莫過于帶有符號特征的丁軍芳了。

“丁軍芳把一杯藍山咖啡喝得忙碌不堪,她不時用一把配套的小匙使勁攪咖啡,然后端起杯子喝一口,銀色的小匙伸進嘴里舔一下,再插進杯子繼續(xù)攪?!?/p>

“手的膚色,是被母親稱為健康的黝黑,骨節(jié)突出,食指的第一節(jié)側(cè)面突出得尤其顯然,是常年使用勞動工具留下的繭,雖然是一雙干瘦的手,但看起來很有力氣,指甲縫里還嵌了一些疑似泥巴的污物,想必是從菜農(nóng)賴以生存的土地中攜來,黃黑的色澤,令周若愚想到‘肥沃’這個詞。”

“丁軍芳一說起蔬菜就沒完沒了,她用聲音帶著周若愚參觀起她們家的蔬菜種植基地,從一架大棚走到另一架大棚?!?/p>

“他看著丁軍芳那輛紅色小寶馬嗖一下從他眼前飛馳離去,快樂的菜農(nóng)坐在駕駛座上,就像一整個還帶著泥巴的大蘿卜裝在精致的雕花銀盤里?!?/p>

在第三章中,作者集中、細致地刻畫了小說主人公周若愚的第六個相親對象——農(nóng)村女孩丁軍芳的形象。作者用三個生活小細節(jié),在調(diào)侃中寫活了勤勞、健談、粗疏的丁軍芳,一個是喝咖啡,一個是指甲縫中黃黑的指甲灰,一個是開車。這是極具張力、極具對比性的三個生活細節(jié)。您不妨開動腦力想象一下,假如坐在周若愚對面喝咖啡的是一位時尚的城市女孩,她喝咖啡的姿態(tài)會是什么樣子,她的手指甲會是什么樣子,她坐在寶馬車里會是什么樣子。這樣一想,生澀、樸實、忙碌的丁軍芳就浮現(xiàn)在您面前了。還有一個問題:假如周若愚的第六個相親對象不是丁軍芳,而是一位時尚的女孩,她和周若愚步入婚姻的概率有多少?

作者薛舒對丁軍芳指甲縫的敘寫是真實的,生動的。它讓我想起遍布城市街頭的美甲店。相比上世紀農(nóng)村女孩用小桃紅染指甲,美甲店的產(chǎn)品肯定會更優(yōu)雅,更美。丁軍芳是寶馬一族,不會不知道美甲店和指甲油的存在。那么,丁軍芳指甲縫里為什么還會有“疑似泥巴的污物”?答案很簡單:丁軍芳忙完蔬菜種植基地的活兒,沒顧上去美甲店,就直接奔赴相親地點了——我在農(nóng)村出生,在農(nóng)村長大,開過菜園,知道菜農(nóng)離開菜園時指甲縫里的污垢是“黃黑的色澤”。但丁軍芳又是一個愛美的女孩,所以,丁軍芳只能自以為是地把咖啡喝得慢一些、優(yōu)雅一些,沒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讓相親對象周若愚心里不爽。

在農(nóng)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指甲的作用。它是人體微小的一部分,又是一種非常便捷的勞動工具,可以掐掉蔬菜的根須或枯萎的枝葉,日常工作中具備刀子和剪子的功能。也正因為如此,勞動之后,污垢就會留存在指甲縫中,俗稱指甲灰(不是灰指甲)。清除指甲灰有兩個辦法:一是用指甲刀一點一點剔除;二是動手洗幾件衣服,在揉搓中完全洗掉指甲灰。丁軍芳是一個大大咧咧、風風火火、忙忙碌碌的勞動女孩,她的主要工作是種菜,洗衣服會用全自動洗衣機,沒有工夫剔指甲,無暇光顧美甲店,或者說,還沒有美甲的意識,所以,指甲縫里有指甲灰應屬正常??墒?,這個正常的現(xiàn)象,在唯美的相親過程中,在崇尚優(yōu)雅的周若愚看來,就有點不修邊幅、不倫不類了。好在周若愚最終選擇了寬容和屈從,若是他較真兒一點,和時尚女孩的美甲一對比,恐怕就只能拒丁軍芳于千里之外了。至于丁軍芳為何叫丁軍芳,而非女性色彩更濃的“丁俊芳”,那是后話。

除了作者工筆刻畫的勞動女孩丁軍芳,還有一個“小說人物”形象特別突出——流浪貓小黑。在《相遇》總計六個章節(jié)、一萬一千多字的篇幅中,關于小黑的敘寫就多達八處、六百多字。

“小黑仿佛懂得主人的心思,周若愚說話的時候,它就趴在主人身邊,和它的主人一樣,它總是很耐心地傾聽來客的傾訴。但只要周若愚一站起來,它就會躬身起立,尾隨著他,一直把他送到林蔭路盡頭。”

當小黑在第一章結(jié)尾處出現(xiàn)時,所有讀者都被作者欺騙了,以為這是“她養(yǎng)的”一只乖巧的寵物貓,直至第五章唐小姐開口說話,我們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只流浪貓,才開始懷疑它和它的主人的真實身份。到第六章結(jié)束,這只流浪貓又幻化成了一只妖貓——周若愚和林若梅愛情的見證者和信使。

“周若愚把消息托付給了小黑……”

只有妖貓才能把周若愚的心意轉(zhuǎn)告死者林若梅。至此,一只流浪貓的使命完成了。它不是寵物貓,也不再是流浪貓,而是愛情的信使。

那么,作者為什么會對丁軍芳、小黑情有獨鐘呢?這有兩個原因:一是這兩個“小說人物”和周若愚“一個人的愛情”密切相關,二是他們的象征色彩。

“周若愚把刻好的黑曜石掛件用一根早就準備好的皮繩穿起來,拴在小黑的脖子上,什么話都沒說,只拍拍小黑的屁股。小黑一躬身,猛地彈跳開,嗖一下,沖出石料場,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向著街對面的天崇園飛射而去?!?/p>

在這里,和墓碑用料相同的黑曜石掛件成了周若愚愛情的信物,而流浪貓小黑則成了愛情的使者。“小黑……向著街對面的天崇園飛射而去?!边@句話的寓意不言自明:在實利主義對情感領域強行侵入且無處不在的商品時代,愛情的歸宿只能“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一樣消失在墓園。有一句老話,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沒有婚姻愛情將死無葬身之地。從這個層面上講,周若愚柏拉圖式的愛情最終指向高端墓地,則不能說不是商品時代人的悲哀。

解讀到這里,小說人物關系基本厘清了。接下來,我們聊聊當下的城市生活。

基本上可以這樣說,改革開放40年,中國取得的巨大成就有目共睹,社會格局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最顯著的特征是勞動力價值大幅提升,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城市人口迅猛增長——改革開放之初城市人口占比不足兩成,上世紀末擴大到近四成,2017年底接近六成。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持續(xù)推進和大批農(nóng)民進城定居,樓價節(jié)節(jié)攀升,物價居高不下,生活成本大幅度提高,就業(yè)競爭日趨緊張,這對年輕一代無不構(gòu)成生存壓力,且壓力山大。

我有一小兄弟,安徽人,十多年前北大畢業(yè),應聘到一家上市公司做頻道編輯,月薪8千多。工作5年,談一同鄉(xiāng)女友,租一小兩居,裸婚?;楹笃拮幼x博,小兄弟每天早上5點出發(fā),8點到單位,持續(xù)3年。3年后,夫妻倆一合計,撤,回了合肥。

和我小兄弟拼搏8年無奈逃離北京相比,小說中的周若愚似乎更悲催。個子不高,學歷不高,工資不高,32歲的大齡,還在經(jīng)歷著“無數(shù)次在母親的逼迫下去相親”,以至于他違心地告訴林若梅:“其實自己一個人過得挺好,不需要結(jié)婚……”在這種生存壓力作用下,心灰意冷的周若愚選擇了逃避?!叭耸切枰o自己一所躲避的密室的,從干上現(xiàn)在這份工作開始,周若愚就這么想了。”他不是外地人,可以逃回老家,他只能逃避到墓園。墓園是什么?是死亡之所,是最接近擺脫塵世、逃離塵世的地方。周若愚找不到可以讓自己逃離現(xiàn)實生活的“密室”,所以就到了墓園這個相對封閉的地方,并且把墓園打造成了自己情感的烏托邦和愛情的理想國。但遺憾的是,即使工作在墓園,周若愚仍然覺得壓抑、窒息。

“每晚都做夢……夢里的周若愚不停地挖著地道,像一個越獄的逃犯,懷揣著一顆自由的心,惶恐而又亢奮地勞作著。那可真是暗無天日,每次眼看要挖到世界盡頭了,土層越來越薄,只要再來一鍬,陽光就會像從天而降的洗澡水一樣噴灑到身上。他舉起鐵鍬,用足所有力氣捅向薄薄的土層。一聲轟響,塵煙蓬勃彌漫,然而塵土落定,眼前卻是一道新的的夯土層,厚實并且堅硬,像一座石頭山擋在眼前?!?/p>

這個夢境是隱喻,它抽象地描述了周若愚精神的困頓和肉身的無處可逃。另一方面,它也說明商品時代人和社會難以分而處之,要想成為土行孫是不可能的。商品時代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由此呈現(xiàn)。

那么,周若愚到墓園工作之后,為什么還會覺得壓抑,還要逃避呢?這有多重因素,最主要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像所有青年男女一樣,周若愚不甘淪落為商品被消費、被束縛、被綁架;二是困擾周若愚的婚姻問題懸而未決。

在這樣一種背景下,決定小說故事走向和價值取向的丁軍芳出場了。

這篇小說的基點是戀愛中男女的名字,作者對小說中人物的命名可謂用心良苦。周若愚和林若梅這兩個對應、匹配的名字就不用說了,咱們單說丁軍芳。作者對丁軍芳的命名同樣別有用心。

丁軍芳為什么不叫“丁俊芳”?這有三個原因:一是比照林若梅三個字,這個名字不能逾越林若梅這三個字所蘊含的文靜和優(yōu)雅,二是盡管“丁俊芳”女性化色彩更濃,但因為丁軍芳膚色較黑、并非俊俏之人,若作者將其命名為“丁俊芳”,容易讓周若愚產(chǎn)生反感;三是“丁俊芳”這個名字不具備丁軍芳三個字所蘊含的字面意思:丁是姓,軍是軍隊、軍隊編制單位,芳是香、花卉、美好的意思;軍的群體特征決定了這是一個動靜很大并且強勢的漢字,而軍和芳組合在一起,中和之后,既不再那么強硬,也不那么優(yōu)雅,也就具備了作者所需的中性偏女性化的色彩;這三個字組合成一個女孩的名字,則預示著它既代表一個人,又代表一個強勢的的群體,是一種個人不可抗拒的強勢群體勢力;而“丁俊芳”則只能代表一個弱勢的俊俏女人或者一個弱勢的個體生命。

“與一個女孩相遇,就是與她的名字相遇,和一個女孩相處,就得先與她的名字相處,名字是女孩伸向他的一只手,是他對她的第一把觸摸……比如丁軍芳,那是一個讓周若愚沒有抵觸感的名字,當然,也沒有脫穎而出的魅力,不冷也不熱,不堅硬,也不柔軟,當屬中性。再比如林若梅,就是他鐘情的名字,這名字,既有退讓又有恪守,既是柔和又是沉穩(wěn),當然,更多的是一種不確定,似是而非的,飄逸的,帶著一縷仙氣?!?/p>

其實,小說中這段話已經(jīng)詮釋了丁軍芳為什么必須叫丁軍芳。

由此可見,一旦丁軍芳成了“丁俊芳”,其女性化特征就會被強化,就極有可能喧賓奪主,其商品時代金錢至上的強硬姿態(tài)就會被弱化、軟化,也就沒有了此后周若愚屈從現(xiàn)實的無奈。也就是說,丁軍芳必須是丁軍芳,是個隱喻,是個商品時代實利主義的象征,它的強大足以讓周若愚、林若梅等優(yōu)雅的名字不得不屈從。

小說第二章寫了丁軍芳的職業(yè)和膚色,第三章寫了丁軍芳的手,但卻始終沒有正面描寫丁軍芳的長相?!斑@是母親替他找的第六個相親對象,之前五連敗的戰(zhàn)績使母親終于把目標指向農(nóng)村。年輕的丁軍芳以種蔬菜為生……天天在眾多白色的大棚間穿梭勞作,可他們的臉色卻不似白色的塑料大棚一般白。母親說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周若愚完全認同母親的判斷,他準備去赴約,卡瓦咖啡館?!边@段文字說明丁軍芳是一個膚色較暗的勞動女孩。這樣一來,問題出來了:周若愚既然逃避到了墓園,并且構(gòu)建了獨屬于自己的情感烏托邦和愛情理想國,并且丁軍芳又是一個膚色較黑的女孩,為什么反倒赴約去了呢?答案很簡單:精神之戀無法替代現(xiàn)實需求。也就是說,生存需求讓周若愚不得不屈從。

“他不太適應丁軍芳總是攪咖啡和舔小匙。還有,她那十個“肥沃”的手指頭,讓他既敬重又望而生畏。還有還有,一米六七的自己和她站在一起,好像比她矮半個頭。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他賺的錢,只能買比亞迪……”

這一段敘寫更有意思。在粗糙手指的丁軍芳面前,崇尚優(yōu)雅的周若愚竟然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自卑感。它說明什么?它是不是暗示著個體生命對強勢勢力的臣服?同時,它也折射出商品時代人本身的渺小和人類情感的不堪一擊。尤為高明的是,小說第三章寫的是周若愚和丁軍芳在咖啡館相親,但作者卻閉口不提丁軍芳長相丑俊,而是通過周若愚的視角,籠統(tǒng)地寫了一句“丁軍芳長得很像丁軍芳這個名字”,作者為什么要刻意繞過丁軍芳的長相,而獨獨細致描寫丁軍芳黝黑、骨節(jié)突出、干瘦、有力的手和指甲縫中的污垢?是不是丁軍芳的長相必須這樣做留白處理?是不是丁軍芳的名字、丁軍芳的膚色、丁軍芳的手、丁軍芳的粗疏和格澀遠遠要比丁軍芳的長相更重要?答案是肯定的。

或者,我們可以這樣理解作者閉口不言丁軍芳的長相:“之前五連敗的戰(zhàn)績”非但“使母親終于把目標指向農(nóng)村”,而且讓周若愚信心喪失殆盡,以至于產(chǎn)生了獨身的想法。事情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無論丁軍芳長相丑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富裕菜農(nóng)丁軍芳和丁軍芳一家對周若愚的認可(且不說這種認可是基于周若愚的才華還是他的城里人身份)能讓他重新找回生活的信心,讓他不再逃避,不再頹廢、消沉、抑郁、孤獨。從這個角度講,丁軍芳不僅僅是“第六個相親對象”,她還是絕望中的一條船、一根稻草,她還是一種世俗的強勢群體力量的化身,這種力量以聯(lián)姻的方式輕而易舉地就把周若愚從頹廢、消沉、死亡氣息彌漫的墓園拉了回來。周若愚重新對生活燃起希望,開始“忙于進一步了解丁軍芳這個不柔軟也不堅硬的名字背后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忙于適應他從未涉足的蔬菜種植領域……”丁軍芳長相丑俊還有必要細致描述嗎?丁軍芳長得像不像丁軍芳這個名字還重要嗎?不過,由此可見留白處理對短篇小說人物刻畫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在周若愚最崩潰、最絕望、最無奈的時候,代表一種新勢力的丁軍芳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盡管這只手黝黑、骨節(jié)突出變形、干瘦有力,并非一只戀人的小手,盡管這雙手的指甲縫中藏污納垢,但因為此時的他更需要得到這種新勢力的認可,所以,周若愚最終以“不反對”的方式接受了“馬虎配”式的收編。為什么會這樣?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節(jié)節(jié)敗退的周若愚太需要這種新生活了,還因為人人心中都有一個魔鬼在督促你——要活得像個人樣。

至此,小說主人公周若愚的另一面開始展現(xiàn)。

“周若愚摸出鑰匙交給唐小姐:你拿去吧,不用還給我了?!?/p>

周若愚割舍愛情、迎接新生活的態(tài)度如此堅決,這讓我們不得不刮目相看。而此后小說有關黑曜石掛件和小黑的敘寫,則讓我們看到了歷經(jīng)失敗后周若愚打開的心結(jié):他不再奢求愛情和婚姻最終融為一體,而更趨向于將愛情、婚姻看成是兩件相對獨立的事情。周若愚愛林若梅,但周若愚并沒有因此舍棄生命去尋求和林若梅在陰間相聚,而是在新生活來臨之際毫不猶豫地割舍了虛妄的愛情。周若愚不愛丁軍芳,但周若愚并沒有因為看不慣丁軍芳的土氣而拒絕和丁軍芳步入婚姻,而是以被動的方式主動地接受了“馬虎配”這一事實。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現(xiàn)代男女在實利主義背景下精神和肉身的游離狀態(tài),而無處可逃之后,理智的無奈、模棱兩可和肉身的屈從就成了他們最終的必然選擇。

“人和人未必要在一起,兩個名字相遇,就很好?!?/p>

至此,小說文本的價值取向也逐步浮出水面——無論現(xiàn)實多么讓人無奈,令人無語,但現(xiàn)實終究是現(xiàn)實,自有其合乎邏輯發(fā)展的一面,消極地逃避不是辦法,積極地面對,積極地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中可取、可愛的部分,才是出路。

在閱讀、梳理、解讀《相遇》這篇小說的過程中,小說中的諸多元素都讓我不可抑止地想起蘇聯(lián)作家拉夫列尼約夫的中篇小說《第四十一》,譬如《相遇》中的墓園和《第四十一》中的荒島,再譬如周若愚和馬柳特卡、林若梅和藍眼睛、丁軍芳和汪洋中的那條船……之所以由此及彼,是因為這兩部小說有太多近似之處,而獨特故事背景的營造和架構(gòu),無疑是這兩部小說的最吊詭之處。

這兩部小說敘寫的都是“相遇”,近似之處在于兩部小說的故事背景架構(gòu)、人物矛盾關系構(gòu)造、小說結(jié)局的順勢化處理,不同之處在于《相遇》的男主人公愛上了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女人,而《第四十一》的女主人公則愛上了一個最終被自己槍殺的男人。

從人物關系和小說結(jié)局來看,前者吊詭的架構(gòu)是讓相遇的男女一個活在塵世、一個長眠墓穴,最終小說主人公的愛情止于商品時代奇葩而又庸常的婚姻;后者吊詭的架構(gòu)是讓敵對陣營的男女雙方流落到與世隔絕的荒島發(fā)生戀愛關系,最終小說主人公的愛情止于戰(zhàn)爭中的子彈。從故事背景架構(gòu)來看,兩位作家不約而同均為各自的小說主人公營造了一個幾乎與世隔絕、人跡罕至的生存環(huán)境,從寫作層面上講,《相遇》中的墓園和《第四十一》中的荒島均屬特定故事背景,也只有在這樣獨特的故事場景中,小說中的男女才有可能被動性產(chǎn)生戀愛關系,才最有可能產(chǎn)生吊詭的愛情。

但不管怎么說吧,作者薛舒為我們講述了一個異樣的、吊詭的愛情故事,這就好。

戰(zhàn)爭讓女孩射殺愛情。金錢讓男孩屈從現(xiàn)實。這是不同年代截然不同的兩種價值取向和人生。戰(zhàn)爭年代革命利益至上、商品時代金錢至上的行為本質(zhì)被相隔近百年的兩部小說和不同性別的兩位作家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由我們不嘆為觀止。

所幸,塵世中的周若愚還有心、有能力去愛,這就好,這就值得大書特書。

猜你喜歡
愛情小說
《甜蜜蜜》:觸碰愛情的生存之歌
How to read a novel 如何閱讀小說
報刊小說選目
傾斜(小說)
年少的喜歡,后來的愛情
文學小說
不在小說中陷落
2011年《小說月刊》轉(zhuǎn)載列表
愛情來了
解讀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