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邊緣出發(fā)的“80后”詩歌的先鋒性體現(xiàn)之一，即是在新世紀第一個十年涌現(xiàn)出了一批“80后”詩人自編的“80后”詩歌選本，其中三種影響較大。從編選態(tài)度和選本性質(zhì)上看，春樹選本突出前衛(wèi)、新潮、口語，注重從語言的桎梏中解放個性，但網(wǎng)絡(luò)特征和圈子化比較明顯。辛酉選本帶有明顯的知識分子特征和學院派氣息。丁成選本兼容口語寫作與知識分子寫作，注重詩人個性，突出精英意識。

關(guān)鍵詞：80后;先鋒詩歌;自選本;春樹;丁成;辛酉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332（2019）05-0038-06

從某種意義上說，“80后”詩歌在當年也是以先鋒的姿態(tài)登上中國詩壇的。

2001年11月，春樹在“詩江湖”論壇發(fā)了一則帖子，帖子的標題是：“所有八十后詩歌愛好者聯(lián)系起來?。?！”如今，這一句吶喊聲猶在耳。據(jù)春樹自述，其當時的目的是要“號召所有‘八十后’的詩歌愛好者抱成一團，走出70后和前輩的陰影與影響，努力創(chuàng)造自己的風格，溝通有無，真正貫徹一個‘八十后’的概念。”頗有一點要“殺出重圍”“自立門戶”的味道，甚至對當時詩壇頗有影響力的“下半身”詩派也認為是到了“外強中干，今非昔比，問題多多”的時候。2002年6月27日，丁成在“詩理論”論壇發(fā)表“給80后出生的詩人們一記棒喝”的帖子：“60年代、70年代的詩群轟轟烈烈，如火如荼，……80年代后的詩人呢？雖偶有那么幾個勇跳龍門的悍將不時地跑出來折騰幾下，但多是構(gòu)不成氣勢……我們得自己給自己壘一片天空。”從春樹和丁成的發(fā)言，我們可以感覺到，對于“80后”而言，“影響的焦慮”橫亙在前，就如老刀所說：“這一‘群體’從出現(xiàn)開始就真的是緊接著七十年代的，完全活在70后的陰影下?！边@種焦慮從春樹對當年為什么要號召“八十后”聯(lián)合起來所作的解釋也可窺見端倪：“1、我們的詩還沒有形成氣候。2、沒有人關(guān)心我們，沒有人扶植我們，我們自己關(guān)心自己，我們自己扶植自己。3、可能也是太無聊了吧，青春本來就需要轟轟烈烈的事件來點綴。”

有人認為春樹在當年是被偉大的市場“運作”到詩人面前的，但其詩與其人確實有著無比強烈的內(nèi)在同一性，她是“一個悲傷的快樂的清醒的可愛而搖滾的年輕的瘋子，一個跳著狐步舞的詩人。……她的詩歌集中表現(xiàn)了一個女人想要說話的欲望多么強烈。……她依靠一個女人的天賦把反叛和傷感表現(xiàn)出來了。這是不同于男性的憤怒。這憤怒是赤裸裸的，是抒情的。春樹在詩中展現(xiàn)的那個人，可以肯定就是她自己。如果非要擴大這層意思，那么我們說，或者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女人?！彼斈晷欧畹氖恰巴嬖姟钡挠^念，認為詩歌不是形而上學的概念，而是像金錢、音樂與足球一樣屬于“玩物”，所以對詩歌表現(xiàn)出一種無所顧忌的態(tài)度。阿斐當年也是被“莫衷一是的下半身詩歌運動造就”，其早期詩歌帶有明顯的口語特征?；厥桩斈甑膶懽?，阿斐表示：“還是會很喜歡，是它們至少讓我擁有了一個理念：詩歌沒有陰暗面，詩歌無所顧忌?！倍谡Z的特征和“無所顧忌”的姿態(tài)，在當年恰恰代表了不折不扣的“先鋒”。詩人丁成對于先鋒也很執(zhí)著，他一直渴望在寫作能有所突破，這讓他贏得過“精神領(lǐng)袖”的稱謂，“天才”“異端”等稱號也隨之而來。詩歌的先鋒性在他看來，就是：“時間不老，先鋒不死。正是先鋒褒有了詩歌存在的意義，以及不斷生長的可能?！睆拇簶?、阿斐和丁成他們的身上看，當年的“80后”先鋒詩歌既有突出“代際”的時間意識，又有反叛和標新立異的社會性的一面。一如羅振亞先生當年在對“先鋒詩歌”進行定義時所云：“兼具時間和社會學意義的‘先鋒詩歌’，當是那些具有超前意識和革新精神的實驗性、探索性詩歌的統(tǒng)稱，它至少具有反叛性、實驗性和邊緣性三點特征?！比绻氈碌厝プx“80后”詩人當年的作品，觀察他們當年的處世態(tài)度，我們會對羅先生說的“先鋒性”有更深刻的體會。

從邊緣出發(fā)的“80后”詩歌的先鋒性體現(xiàn)之一，即是在新世紀第一個十年涌現(xiàn)出了一批“80后”詩人自編的“80后”詩歌選本。其中有春樹主編的《八十后詩選》（2002/2003/2006各出一輯，共三輯），詩人丁成醞釀許久而出的《80后詩歌檔案》（2004年編竣，2008年出版），詩人辛酉、胡桑、茱萸主編的《中國80后詩全集》（即《輞川》三冊合訂本，2010年編就），陳錯、申道飛主編的《刻在墻上的烏衣巷》（2005年出版），玉生主編的《80后詩選》，北殘（趙目珍）主編的《80后朦朧詩選》，老鏡主編的《80后詩典》等數(shù)部，而以前三種影響較著。

一、春樹與《八十后詩選》

春樹是“80后”一代詩人中較早進入詩壇的女性詩人，具有很強的先鋒性。其詩多以口語立足，以日常生活為切入點。圍繞著日常生活鋪展生存體驗是其長處，有時也會滲入一些不經(jīng)意間的個人思考。從寫作的方向上看，春樹與“第三代”詩歌寫作和“70后”詩歌寫作中的口語精神一脈相承。在寫作中，她一方面將自己作為敘述的主體盡情揮灑青春，同時將語言作為工具，將這種揮灑進行了行云流水式的敘述，并且將這樣的敘述駕馭得得心應(yīng)手、靈活自如;另一方面，她的敘述雖有時激情萬丈，有時冷靜客觀，但表達出的都是她個人最真實的內(nèi)心情志?？谡Z寫作有其最重要的精神內(nèi)涵，那就是以最真實的吐露表現(xiàn)最真實的個體境遇，不虛偽，不矯情。從某種角度看，口語詩歌寫作雖從某種程度上消解了語言自身的特征和魅力，但透過不同程度的消解卻可以讓人洞見到自己“存在”的真實。不過，為口語寫作流水性的姿勢所“灌倒”，春樹的詩歌寫作在敘述時總是呈現(xiàn)一種泛濫的態(tài)勢，沒有節(jié)制，也沒有隱忍的含蓄。其優(yōu)長就是以日?？谡Z寫日常中的自然和普通生活，以口語將所言、所思做直接的對接。“春樹的文字風格其實可以歸結(jié)為身體性，意識性，率真和女權(quán)。她集中了八十年代人的共同特點，簡潔、真實、肆意、先鋒。”并且?guī)в袕娏业淖孕牛骸拔蚁嘈?，我的詩，和中國一流詩人的詩，放在一起比較也毫不遜色。我沒有思量過形式轉(zhuǎn)變的問題，這很自然，不同的狀態(tài)寫不同形式的文字?！彼龑υ娨獾木唧w凝成和詩意的鮮活并不在意，比較注重個體的“在場感”，“我手寫我口”的節(jié)奏與“我手寫我心”的慣性在她那里是統(tǒng)一的。

春樹主編的《八十后詩選》，分別于2002年、2003年、2006年各出一輯，共三輯。也許出于對個人詩歌美學的這種認知，春樹在編選《八十后詩選》時也表現(xiàn)出一種“無節(jié)制”和“隨意”的心態(tài)?！栋耸笤娺x》的第一輯入選的作者，詩作部分有蕭頌、春樹、阿斐、水晶珠鏈、非擊、但影、封原、小寬等;小說隨筆及評論部分有Zhuzhu、蕭十一，健崔、老刀、口豬、巫昂、管黨生等。除了阿斐、谷雨、秦客、李傻傻、何殤、木樺、老刀等少數(shù)“80后”至今還在詩壇有一定的影響之外，其他多成為詩壇過客?！栋耸笤娺x》的第二輯同樣如此，選錄的詩人作者有：AT、NUDE、王兮兮……三米、臭、春樹……，除了阿斐、春樹為早期“80后”實力派，AT、莫小邪、李異、木樺、巫女琴絲、旋覆較有影響之外，其他也多是籍籍無名者?！栋耸笤娺x》第三輯編訂于2006年，與第二輯的出刊在時間上拉開了一定距離。按道理講這一輯應(yīng)該有些變化，因為在此數(shù)年間，“80后”詩人中涌現(xiàn)出了一些有實力的人物，但其間所選詩人亦復如是：111、9/18、beast、阿魯、擦肩而過的風、蔡依依、陳東、陳小三、春光窄淺、春樹……除了春樹、但影、嘎代才讓、鬼狼、鐳言、李異、林溪之外，其他亦多是如風者。

從以上名單還可以看出，很多詩人的筆名在選取上比較隨意，有的甚至即以數(shù)字、英文單詞、郵箱署名，這與世紀初剛剛興起的網(wǎng)絡(luò)詩歌環(huán)境有莫大關(guān)系。春樹曾聲言：“詩選大部分的詩歌是從各個論壇選用，少部分是投稿”，而且詩選上都赫然印著“春樹下詩歌論壇”的網(wǎng)址?？梢娫诋敃r有一個以春樹為主導，以“春樹下論壇”為中心的80后詩歌圈子。這在新世紀之初是一個普遍的文學現(xiàn)象，因為80年代出生的這一代詩人當年都正值風華正茂的大學時代，網(wǎng)絡(luò)論壇是他們結(jié)成團體壯大力量的重要載體。按照啊松啊松的歸類，春樹、木樺等是口語詩派的代表，以他們?yōu)橹行牡倪@一部分詩人主要集中在“春樹下”“秦”和“詩江湖”論壇，他們大多數(shù)都倡導并踐行“下半身寫作”。春樹選編的這個選本就帶有這一圈子的明顯印記。

《八十后詩選》在“80后”詩歌的發(fā)展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因為從時間軸上看，它是80后詩人編選的最早的80后詩歌選本。但是從十余年后的80后詩歌格局看，其所選詩人的分量要遜色很多。這也讓我們產(chǎn)生一些思考，為何在春樹的周圍積聚了這么一大批詩人，但卻與丁成、辛酉等選本中的詩人有這么大的區(qū)分度。也許這暴露了當年網(wǎng)絡(luò)乍起時代詩歌寫作中的一些弊端，比如說魚龍混雜、泥沙俱下，而春樹囿于當時的環(huán)境未慎重地進行選擇和編集，甚至某些非“80后”詩人也被誤選其中。但是“先鋒”概念所耀示的“實驗”、“特異”、“松散”、“瞬間”等特征卻在這一選本中都昭示了出來。無論如何，春樹選本對于再現(xiàn)當年“80后”詩壇的繁雜景象功不可沒。

二、丁成與《80后詩歌檔案》

80后詩人自編的各個選本，可能因編選者的審美、視野、理念等不一而呈現(xiàn)出較大的差異。但無論這些選本的編選出于何種考慮，它們都導向一個文學“動機”，那就是這一代詩人對于身份的焦慮，以及渴望加入歷史的意識。丁成曾經(jīng)坦白地講：“既然叫檔案，顯然我們有梳理這一代人階段性寫作的野心?！睂τ谑返母拍?，他也曾說過一句非常強悍的話：“我不要歷史過幾年才來找我，我要歷史現(xiàn)在就找我?！边@話聽起來頗有些狂妄，很多人都會將之視為狂狷之語。其實就文學史的角度而言，它體現(xiàn)了一位詩人對詩歌的強烈自信和承擔的勇氣。這與他此前的斷言是一致的：“就已有的文本和目前自身狀態(tài)而言，我必然是中國當代詩歌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我不會假模假式地菲薄自己，我更沒有權(quán)力去替自己謙虛。”

丁成策劃的《80后詩歌檔案》一書（以下簡稱《檔案》）在2004年即已編竣，因故耽擱數(shù)年，2008年才由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付梓。此選本丁成在“一個人的戰(zhàn)爭”的訪談中表示：“同以往所有介紹‘80后’的書本所不同的是，讀者在本書中看到……一群真正的充滿激情和創(chuàng)造力的詩人們在用自己的沸騰熱血，披肝瀝膽去踐行并開創(chuàng)‘80后’的艱辛歷程，以及拓荒者們非同尋常的才智和毅力。對于當下以訛傳訛得近乎荒唐的‘80后’命名真相，在本書也有詳盡真實的記載?！睂τ谠缙凇?0后”中的某些人扛著“80后大旗”到處招搖撞騙，他非常憤慨。為此可以覺察到，為何這部《檔案》的扉頁上赫然“鐫刻”著“文壇的‘少帥軍團’”“勢如破竹的精神騎士”“勇猛無匹的拓荒先鋒”三個定位。這三個稱謂即是丁成對“80后”詩人的期許。這部《檔案》即是對這一理念的具體實踐。

在《檔案》中，丁成選取了“80后”詩人24家。從整體來看，這24位詩人基本代表了早期“80后”詩人中的最強大陣容，他們分別是：阿斐、巴彥卡尼達、崔澍、春樹、丁成、餓發(fā)、谷雨、嘎代才讓、何晴、解渴、李傻傻、鐳言、木樺、秦客、師永濤、三米深、唐納、唐不遇、王東東、熊焱、瀟瀟瘋子、玉生、鄭小瓊、張進步。從多年以后的今天來看，他們當中有幾位仍然是活躍于當下詩壇的“80后”主力，像阿斐、春樹、嘎代才讓、唐不遇、王東東、熊焱、鄭小瓊等，包括丁成本人。按照啊松啊松的觀點，丁成、啊松啊松、十一郎、秦客等人是從老“80后”中分裂出來的一派，年齡比所謂的老“80后”略年輕一兩歲，主要由江蘇、廣西、湖南、湖北、陜西等地方的詩人組成。但據(jù)丁成《光陰下的“80后”》一文所載，丁成對以春樹、鬼鬼、土豆、果醬等為代表的口語詩人十分不滿，認為“80后”的真正實力在很大程度上被這些人遮蔽了。后來在“春樹下”“揚子鱷”“瀑布”等論壇還爆發(fā)了“丁成派”和“春樹派”的論戰(zhàn)。丁成分析指出：“上個世紀90年代末，……急功近利占據(jù)了詩人內(nèi)心最深處的某個圣地，很多作品都缺少詩歌意義上的深層積淀！而80后由于正趕上網(wǎng)絡(luò)這班車，可能還有諸如‘春樹下’之類的論壇掛著80后的招牌，格調(diào)不是太高，進去的人不是談性就是談色，你光看看那些網(wǎng)名就知道了，于是掌握詩壇話語權(quán)利的部分人便霸道地把此上種種都貼到80后身上，并居高臨下，以偏蓋全地“教導”80后還不夠成熟云云?！?/p>

應(yīng)該說，丁成對當時“80后”詩歌所處的大環(huán)境的分析是比較客觀的。而且他對當時詩壇“80后”中的另一批詩人的觀察也比較敏銳：“他們目的可疑的‘忽略’另一群正在以一種健康速度迅速成長的80后詩人們：熊盛榮、田蕎、劉小翔、墮落精靈、谷雨、丁成、楓非子、張進步、劉東靈、方為、唐納、莫藍、伍開堂、湯成偉等等……至少說他們這種盲人摸象式的解讀方式，是很不負責任的?！睘榇耍凇稒n案》中，丁成將這些被忽略的實力詩人進行了收錄。當然，后來丁成的觀點趨于和緩，對于口語寫作與知識人分子寫作主張兼容并蓄，于是一些口語詩作者也被選入了“檔案”，春樹的入選即可證實?！霸诰庍x的過程中，我們唯一遵循的尺度便是詩歌文本本身。……說到底《80后詩歌檔案》是80后一代人繼續(xù)前行的沖鋒號和墓志銘。對于入選者來說，他們將繼續(xù)在寫作中深入汲取時代賦予的烙印和精血，最終完成自己有效的寫作。對于另一部分來說就是悲壯的墓志銘。”

2003年以來，丁成就一直在謀劃著《檔案》這樣一部完整歸結(jié)“80后”詩歌寫作的文獻?！捌鋵嵅⒉皇菈粝?，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一種自覺的責任?！?008年他實現(xiàn)了這一宏愿?！拔覀儾⒉粋ゴ?，我們也不敢是天才，對于時代賦予的責任，我們做到的僅僅是多一些承擔的勇氣。”這是丁成作為一名“80后”詩人的擔當意識。他與其他早期“80后”詩人一道，以先鋒的姿態(tài)率領(lǐng)“80后”這一代詩人登上詩壇，開啟了“80后”詩歌時代，“80后”詩歌運動因此蔚然興起;同時，他還在一種有力的“狂妄”中表現(xiàn)出強烈的自信，在詩歌上昭示出了兩個高貴的“先鋒”：一個是從時間上而言的，一個是從文本上而言的。在高舉詩歌大旗沖鋒陷陣的同時，他還向詩歌理論發(fā)起進攻，以文學史眼光打造屬于“80后”一代詩人的詩學理論，他編選的《藍星：80后文論卷》，盡管看起來有些單薄，視野也有局限，但已經(jīng)凸顯出了明確的理論建構(gòu)意識?！稒n案》《80后文論卷》這兩部“書”在“80后”詩歌史上有著突出的地位和作用，用前人所謂的“領(lǐng)一代風氣之先”來進行評價是不為過的。

三、辛酉與《中國80后詩全集》

2010年，辛酉、胡桑、茱萸主編的《輞川》三冊在“80后”詩人中引起了轟動，其中的創(chuàng)刊號為“中國80后詩選·長三角專號”，第二、三期為“中國80后詩選·實力派專號”。后來辛酉將《輞川》三冊合訂，即為后來的《中國80后詩全集》。

在《輞川》創(chuàng)刊號的發(fā)刊詞中，辛酉對于“80后”詩歌在詩壇的形勢和處境有著清醒的認識：“80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老大不小了，80年出生的今年剛好是而立之年，相對于第三代詩人20出頭攻城拔寨的輝煌經(jīng)歷，80后詩人到今天基本上屬于被遮蔽的一代。當然，也有一些特殊的個例，比如王東東、唐不遇、鄭小瓊，但從整體上看，80后并沒有浮出水面。80后不乏優(yōu)秀的詩歌文本和詩人，至少和86大展時期的第三代詩人相比毫不遜色，但沒有實現(xiàn)集體的突圍。”按照初步設(shè)想，辛酉準備連續(xù)用四期《輞川》來推出中國80后詩歌，前三期為詩選，第四期為理論。他希望通過一定的努力，“能夠?qū)崿F(xiàn)把80后最優(yōu)秀的的詩歌文本和詩人呈現(xiàn)出來的目的，為中國詩壇提供一套完整的翔實可靠的詩歌檔案，為一代人的青春樹碑立傳?！碑斎唬x本的編選也有出于糾正詩壇上不良風氣的目的：“時至今日，這些人在評論家的文章中，仍然霸占著‘代表’的位置，卻引用不出一首像樣的詩。”對于刊物的編選標準，他也十分清醒：“倡導嚴肅而認真的寫作，推崇對語言和技藝的探索，關(guān)注對社會和時代的承擔，反對下半身、口水詩和梨花詩，對2000年以來的網(wǎng)絡(luò)流行寫作進行拔亂反正，對美和時間作一個交待?！睘榇耍遁y川》的選詩，一般而言都比較純正。從第一輯所選長三角“80后”詩人專號看，其中的詩人在當時詩壇都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名氣，突出者如老刀、谷雨、肖水、辛酉、魚小玄、郁顏、胡桑、洛盞、茱萸、徐蕭、緞輕輕等。在《輞川》第二輯卷首語中，辛酉借夢亦非的“返真寫作”重申個人看法：“中國新詩一百年，林林總總的寫作運動都是病態(tài)的，……年輕一代的詩歌寫作者，有責任糾正過去的病態(tài)行為，讓詩歌寫作恢復到常態(tài)之中——而返真，是恢復常態(tài)的一部分?！薄遁y川》的第二輯刊發(fā)了包含新銳和實力在內(nèi)共34位“80后”詩人的代表作品，這34位詩人有一大半都是當下詩壇有一定影響的人物，如王東東、馮娜、冰木草、劉東靈、呂布布、羌人六、巫小茶、張堅、澤嬰、鄭小瓊、秦客、唐不遇、唐棣、徐鉞、彭敏、嘎代才讓、熊焱、黎衡等。

出于特定人編選的緣故，《輞川》的前兩期烙上了編者強烈的傾向性，于是，第三期“試圖以呈現(xiàn)這代人各式的寫作面貌為出發(fā)點，凡是定向約稿和自由來稿的作品，都盡可能地挑選了一部分”，但是編選者茱萸指出，“團結(jié)起來”或者“來起結(jié)團”不是他的希望。因此，《輞川》的第三期雖然像是除前兩期詩人之外的一次“80后”詩人大展，看起來“顯得龐雜而缺乏編選立場？但這本身便是一種立場?！避镙窍Ｇ蟆巴膶懽髡咧g應(yīng)該有一層隱秘的心靈關(guān)系，他們互為鏡像，互相提醒和驗證，并各自獲得音色各異的回聲?！边@是他對80后詩歌所設(shè)想的一種美好愿景?！遁y川》第三期選入的均是當前在詩壇有一定影響的詩人，比較突出的有厄土、丁成、嚴正、侯玨、李浩、阿斐、余刃、烏鳥鳥、孫苜蓿、李成恩、夏春花、熊曼、羅雨、蒙晦、劉化童、八零、丁東亞、謝小青、喑籬等等?！遁y川》的另一特色是在第三輯卷四做了臺灣“80后”詩人小輯（入選8人，與辛酉在《全集》后記中所稱10人有出入），可以說已將當前活躍的中國“80后”詩人“一網(wǎng)打盡”。正如辛酉在《中國80后詩全集》后記中所總結(jié)的：“堪稱80后詩歌迄今為止規(guī)模最大、范圍最廣的一次集結(jié)?！?/p>

辛酉對于常態(tài)性的詩歌寫作有著一定的認識，他認為：“起碼是尊重母語、有文化教養(yǎng)、技藝和靈魂高度統(tǒng)一、個人志趣和人類命運息息相關(guān)的寫作，絕對不是無難度、低級趣味的分行口水?！北诌@樣的詩歌理念，《中國80后詩全集》對于口水詩基本上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但口水詩不等同于口語詩，這從選本中選取了阿斐等人的詩作即可看出。不過，也許是出于審美和詩歌理念的差異，選本始終將春樹排除在外，這體現(xiàn)出一定的局限性。討論“80后”詩歌，春樹似乎不可忽略。不過，辛酉曾表達過個人看法：“80后詩歌群體最初得到廣泛關(guān)注，卻是作為70后下半身詩歌運動的附屬品，在網(wǎng)絡(luò)詩歌論壇剛剛興起的混亂時期，通過‘詩江湖’等網(wǎng)站的傳播優(yōu)勢推向前臺的，一些自身尚未發(fā)育成形的80后寫手，被輿論強行‘剖婦產(chǎn)’，制造成為一個個‘代表’詩人?！睆倪@一角度來審視，該選本體現(xiàn)出了一種獨立的立場。

趙毅衡曾指出，“先鋒派的最后一個判別標準是：它有能力為藝術(shù)發(fā)展開辟新的前景的可能性?！薄吨袊?0后詩全集》雖然尚不能在當下驗證這一點，但是其中優(yōu)秀的“80后”詩人，其前景是不可想象和估量的。

四、其他選本及其比較

陳錯、申道飛主編的《刻在墻上的烏衣巷》是一個所謂的“80后詩歌排行榜”，入選的是唐不遇、木樺、谷雨、羊、阿斐、肖水、AT、蔣峰、春樹、莫小邪十人。編選者認為，這十人是他們“迄今為止所見最優(yōu)秀的中國80后詩人。他們以各自的方式抵達存在的真實或創(chuàng)造獨特的審美空間。在他們的詩歌里，我們看到了新一代藝術(shù)家不懈努力和痛苦掙扎的身影，看到了詩人對世界和物質(zhì)的反駁、對自我的嘲諷——世界在他們筆下逐漸呈現(xiàn)出原初的一切來。他們中大多數(shù)技巧成熟，有著自身獨特的寫作風格愈道路?！贝诉x本因是“排行榜”性質(zhì)，少而精，故只選10人，但所選詩人大多是80后詩人中的佼佼者。北殘主編的《80后朦朧詩選》旨在發(fā)掘80后詩歌寫作中具有“朦朧”特質(zhì)的一批詩人，但分析認為，這一批詩人“凸顯出了與早期朦朧詩似曾相識而也迥然有異的詩學特征和美學風范”，“80后朦朧詩有它獨立存在的意義”。該選本曾得到早期著名朦朧詩人舒婷的肯定，認為“研究很重要，也很有意義”。 玉生主編的《80后詩選》，目前已很難看到。據(jù)玉生自己所言，該選本編選的目的有兩個：“一方面出于對一代人詩歌文本的梳理、記錄、保存。另一方面是希望引起外界對這一詩歌群體的關(guān)注。”老鏡主編的《80后詩典》，意在“塑造80后詩歌的風氣，突顯80后詩人的風貌?！惫示庍x者試圖“把各種寫作風格的精華作品盡量集結(jié)出來，作為一個標本，冀望可以成為后來者的一個借鑒?！比欢?，所選60余詩人，除個別人稍有影響外，余者在詩壇的影響微乎其微。

從以上各個選本的編選態(tài)度和選本性質(zhì)上看，春樹選本與辛酉選本有較大區(qū)別。前者突出前衛(wèi)、新潮、口語，注重從語言的桎梏中解放個性。但網(wǎng)絡(luò)特征和圈子化比較明顯，所選詩人中在此后詩壇上有較大影響者也不多。后者則帶有知識分子特征，由于編選者多出身高校，學歷高，故亦有學院派氣息，所選亦公正、客觀、全面。該選本強調(diào)對漢語（母語）和知識的尊重，強調(diào)詩歌技藝和詩人靈魂的統(tǒng)一，強調(diào)志趣和人類命運息息相關(guān)的文本寫作，選本中的詩人多試圖用智性的思想性的方式創(chuàng)作，具有“先導性”，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既注重解構(gòu)也注重重構(gòu)，強調(diào)在破與立的統(tǒng)一中開辟新的前景。一些持論者認為知識分子寫作與先鋒寫作背道而馳，其實并不盡然?！跋蠕h又有某些知識分子特征，因為他們又是在用智性和文化手段反叛另一種文化，用一種新的自我意識反抗一種整體性文化板塊結(jié)構(gòu)?！倍〕傻倪x本又別具一格，他雖然主張口語寫作與知識分子寫作兼容并包，但對于詩人的選擇仍很慎重。他的選本看重詩人個性，突出精英意識。對于文本，則比較強調(diào)“詩歌意義”的深層積淀。這是丁成選本的特色。陳錯選本屬于“排行榜”性質(zhì)，與主流詩選有同步性，在“宣傳”時也注重“心靈史”話語的表述;北殘選本，旨在突顯一種風格;老鏡選本，視野相對偏狹。

結(jié)語

也許還受到《今天》雜志為中國詩歌所開辟的民刊“小傳統(tǒng)”（西川語）的影響，“80后”詩人自編的這些選本在“民間性”“自我性”和“獨立性”上仍然比較突出，盡管丁成、陳錯等主編的選本屬于正規(guī)出版，但“失語”的尷尬仍然顯示出“80后”詩歌沒有擺脫掉被邊緣的格局。不過，從某種角度看，先鋒就意味著“被邊緣”，或者被嘲弄。然而在短暫的歷史瞬間，你無法判斷出它價值的大小。奚密曾言：“非官方詩歌一直是當代中國文學實驗和創(chuàng)新的開拓者”，“80后”詩歌選本的“民間性”“自我性”正是實驗和先鋒的一種象征，同時也是詩歌品質(zhì)獨立的一種表現(xiàn)。

“經(jīng)歷無數(shù)次的拼搏與廝殺，至今仍沒有完全接近中心，……依舊在文化的邊緣吶喊著，抗爭著”。與羅振亞當年對朦朧詩后先鋒詩歌所做的斷言一樣，“80后”先鋒詩歌的命運同樣不濟。進入新世紀第二個十年，“80后”先鋒詩潮已然回落。這種境遇與“先鋒”自身在情感上所體現(xiàn)的孤獨、焦慮、痛苦、妄想等有許多共通之處。但深入研究“80后”先鋒詩歌之后會發(fā)現(xiàn)，陳超先生當年所存有的“先鋒詩歌自身內(nèi)部對其剛剛培養(yǎng)起來的深入生存/生命能力的毀棄”的擔憂，在這一代詩人身上并不存在。如果說十余年前的“80后”詩歌還處于一個需要尋找代言人的時代，那么毋庸置疑的是，十余年后的今天，“80后”一代中的詩人已經(jīng)在當下詩壇上表現(xiàn)出不可小覷的力量。盡管“真正強大的實力派”還屈指可數(shù)，但此后的二、三十年，“80后”先鋒詩歌將逐步呈現(xiàn)出它更多的不可替代性。

注 釋：

[1] 春樹主編：《八十后詩選》（第一輯），自印，2002年。

[2] 丁成主編：《藍星詩刊·80后文論卷》，自印，2002年11月。

[3] 陳錯、申道飛主編：《刻在墻上的烏衣巷》序，重慶出版社，2005年。

[4] 丁成主編：《80后詩歌檔案》，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08年。

[5] 《丁成訪談：“時間不老，先鋒不死”》，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7793b70100acg2.html.

[6] 羅振亞：《20世紀中國先鋒詩潮》，人民出版社，2008年。

[7] 春樹：《她叫春樹》，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年。

[8] 春樹主編《八十后詩選》（第一輯）目錄。

[9] 春樹主編：《八十后詩選》（第二輯）目錄，自印，2003年。

[10] 春樹主編：《八十后詩選》（第三輯），自印，2006年，此據(jù)春樹提供的word電子文檔。

[11] 孫曙：《文字歡場與聲色天下》，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3年。

[12] 辛酉：《<中國80后詩全集>編后記》，http：//blog.sina.com.cn/s/blog_3fa1c2b00100mqu3.html.

[13] 辛酉主編：《輞川》創(chuàng)刊號發(fā)刊詞，輞川書院出品，2010年8月。

[14] 辛酉主編：《輞川》第二期卷首語，輞川書院出品，2010年9月。

[15] 辛酉主編：《輞川》第三期卷首語（茱萸撰），輞川書院出品，2010年10月。

[16] 趙毅衡：《先鋒派在中國的必要性》，《新華文摘》，1994年第3期。

[17] 北殘主編：《80后朦朧詩選》序，自印，2008年10月。

[18] 老鏡主編：《80后詩典》序，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9年。

[19] 尹國均：《先鋒試驗》，東方出版社，1998年。

[20] 奚密：《從邊緣出發(f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年。

[21] 陳超：《個人化歷史想象力的生成》，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

責任編輯：王作新

文字校對：郭?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