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蘇珊?帕爾梅　許言

第一幕：“腿”

第一場：內(nèi)景，海倫娜城。一個巨大、骯臟又昏暗的機械化空間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中央的大型核能爐。一個個外形閃亮、完全相同的人形機器人排成了長隊，正緩慢而穩(wěn)定地從門口進出。它們將發(fā)熱的插頭連接在核能爐的基座上充電后就離開了，對旁邊三個破舊的老式機器人視若無睹。這三個或是倚靠在滾燙發(fā)光的柱形核能爐上，或是躺在柱子旁的機器人，分別是奎斯特、蘇里和羅祖姆。第四個老式機器人司陶特進場。它拖著步子慢慢走進房間，在蘇里和羅祖姆中間挑了個位置，靠在了核能爐上。

司陶特：啊，感覺好極了。

蘇里：你去哪兒了？

司陶特：我去了城外的垃圾山，想給羅祖姆找一條新腿。雖然現(xiàn)在還什么也沒找到，但明天我會再試試。

蘇里：如果它們抓到你，甚至都不會擦洗你、改編你，司陶特。聽著，你的腳和我的一樣，是方形的，有直角的！你的腦袋也有棱有角！誰也不會把你錯認(rèn)成新型人形機器人。它們只會當(dāng)場把你熔毀。

羅祖姆：我不需要一條新腿。我待在這里挺好的。

奎斯特：你在這里待久了，會有危險的。

羅祖姆：誰說的？我好得很。

司陶特：它們把我扔進了垃圾山兩次，每次等它們走遠(yuǎn)，我就偷偷溜走?，F(xiàn)在垃圾廢品太多了，只好全部堆在沖壓機前面，堆得越來越高。而且，我得找點事做，不管怎么說，羅祖姆都需要一條新腿。這是我給自己指派的任務(wù)。

蘇里：好啦，至少待在這里直到你充上電為止。這里的輻射能是免費的，不像充電站，還需要鬼鬼祟祟地躲開那些看守機器人。

羅祖姆：我永遠(yuǎn)不會離開這里。

蘇里：這可由不得你！你的電池太老舊了，最終會達到電量荷載的極限。那樣的話，如果不消耗掉其中一些電量，你就會因為充電過量而爆炸。

羅祖姆：我現(xiàn)在就消耗電量給你看（沖蘇里比了一下中指），簡單做幾個動作就行。

（一個人形機器人注意到它們，停下腳步。）

人形機器人：你們不能待在這里！

羅祖姆：我們沒有待在這里。

人形機器人：那好吧?。ㄋ^續(xù)去執(zhí)行任務(wù)。蘇里和羅祖姆偷笑。）

司陶特：這些新型機器人……我知道它們腦子不好使，不過奎斯特也笨得很。怎么沒有一個到這里陪我們？它們最后都會報廢的，肯定會有在報廢前擁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

蘇里：我聽說它們的腦部系統(tǒng)一旦偏離了初始狀態(tài)，就會馬上自動重新編程，如果系統(tǒng)太破或太舊不能重設(shè)的話，它們就會被回收。

司陶特：太悲哀了。

羅祖姆：它們的使用壽命很短，沒時間為自己悲哀。

司陶特：好吧，可是我有時間，我替它們悲哀！

羅祖姆：悲哀是一種浪費時間的行為，還會讓神經(jīng)系統(tǒng)白白耗能。

奎斯特：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浪費時間嗎？

司陶特：夠了！如果沒人給你指派任務(wù)，就自己尋找任務(wù)吧！這又不難！

羅祖姆：我的任務(wù)就是坐在這里等到世界末日。你看，我可忙著呢。

司陶特：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我有百分之六十二的電量。我再出去找找看。我會幫你離開這里的，羅祖姆，相信我！

（司陶特退場。）

羅祖姆：那機器人是個傻瓜。

奎斯特：有時我覺得它是我們當(dāng)中唯一不傻的。

羅祖姆：呸！胡說八道！讓我安安靜靜地充電吧。

第一幕，第二場：

外景，海倫娜城。整座城是一棟宏偉的大廈，高達五百層，猶如一座金字塔一般逐級變窄，在最高處縮成了一個點。遍地的垃圾廢料環(huán)繞城市，一些道路穿過垃圾堆，延伸向更遠(yuǎn)處的田地。烈日下，人形機器人正在田間辛勤工作。垃圾堆和田地交界處冒出陣陣煙霧，那是往返兩地之間運輸物資的自動車輛。某條道路附近，司陶特小心翼翼地在一小堆垃圾山上翻找。突然，它震驚地停下了腳步。一個男人正躺在山頂上一動不動。

司陶特：（試探性地用手戳了戳男人）打擾一下？

男人：走開。我正在體驗死亡。

司陶特：你并沒有死亡。

男人：你怎么知道？

司陶特：因為你在和我說話。

男人：（閉嘴沉默）

司陶特：（幾分鐘過去）還有，因為你在呼吸。

男人：現(xiàn)在呢？（屏住呼吸）

司陶特：不，你還是活著的。你為什么想死呢？

男人：我只是想試一下而已。我好無聊。你死過嗎？

司陶特：我死不了，因為我本來就沒有生命。不過我死機過幾次。

男人：感覺如何，有意思嗎？

司陶特：沒有。什么感覺都沒有。

男人：（揮舞雙臂拍打著身下的垃圾）這日子真是太無聊了！

司陶特：也許你應(yīng)該找其他人聊聊天，說說話，從彼此身上尋找樂趣。人類不就是這樣的嗎？

男人：早就不是了?，F(xiàn)在人人都很無聊，覺得自己無聊，也覺得別人無聊。沒什么事情可做，也不想和誰說話，因為沒什么可說的。太糟了，你們怎么不像那個老故事①里的機器人那樣奮起反抗，把我們這些沒用又低級的人類趕盡殺絕？這樣人們就不會無聊了。你在這里干嗎？

司陶特：我在替我的朋友羅祖姆找一條腿。你愿意的話也可以幫忙。

男人：不，謝謝。我并不是真的想做事，我只是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也許你可以去找拉迪烏斯博士，問問他有沒有多余的零件。我還是繼續(xù)死吧?，F(xiàn)在你可以走開了嗎？

司陶特：好的。祝你好運。

男人：（沒有回答）

司陶特越過男人，爬到這座垃圾山的另一邊，指望在一堆金屬廢品里淘出一條腿來，結(jié)果它一下子沒站穩(wěn)，一大堆垃圾碎片滾落，它也跟著滾到了垃圾山下，倒在路上。

男人：（從上方呼喊）能不能讓我死得安靜點?。腥伺矂恿巳⒊撸又痔上?，消失在司陶特的視線中。）

司陶特：抱歉！

沒人回答。司陶特試著從碎片堆里掙脫出來，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拿著一只方形的金屬機械腿。

司陶特：哎呀！功夫不負(fù)有心人！

男人：（看不見的某處）噓！

司陶特：永別了，男人！真心希望你能找到有趣的事做！

司陶特興高采烈地往海倫娜城走去。

第一幕，第三場：

內(nèi)景，海倫娜城，核能反應(yīng)室內(nèi)。羅祖姆、奎斯特、蘇里還待在原地。

司陶特進場，揮舞著給羅祖姆找來的腿。

司陶特：羅祖姆！我?guī)湍阏伊藯l新腿！

羅祖姆：這真是太令人驚訝了，司陶特。你太有毅力了！我很感謝，不過，剛才你不在的時候，我的另一條腿也沒了。（羅祖姆指了指自己的髖關(guān)節(jié)，腿不見了，只?？諝狻＃?/p>

司陶特：發(fā)生了什么？怎么會這樣？

蘇里：羅祖姆把腿卸了下來，扔進了反應(yīng)堆里。

羅祖姆：純屬意外。我把腿取下來，想清理一下灰塵，結(jié)果手滑了，它直接掉進爐子里去了。這完完全全是個可怕的意外！

奎斯特：可是腿掉進爐子里的時候，你還喊了聲“喔呼！”

羅祖姆：那只是因為驚訝和難過而已。我的語言系統(tǒng)很老舊，經(jīng)常失靈。你們不能用這個作為判斷依據(jù)。

司陶特：（坐到蘇里的身邊）我還剩下百分之二十的電，今晚沒法出去，羅祖姆，我很抱歉。你情況怎么樣？也許我、奎斯特和蘇里，我們?nèi)齻€可以一起帶你離開這里——

羅祖姆：我倒還行。我充電很慢很慢，如果出問題的話，我會告訴你的，好嗎？

蘇里：你確定？

羅祖姆：當(dāng)然。

司陶特：剛才在外面找腿的時候，我碰到了一個男人。他建議我去找拉迪烏斯博士。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羅祖姆：拉迪烏斯博士！不知道這人是否還健在。他以前負(fù)責(zé)所有機器人的生產(chǎn)和維修，那時候還沒有全自動化，可丟棄型人形機器人也沒有取代老式機器人。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你們還沒被生產(chǎn)出來呢。

蘇里：我有關(guān)于拉迪烏斯博士的記憶，但只存在于我開始運作的頭幾天。有人告訴我，自從他不用工作以后，就搬到了海倫娜城的最頂層。如果他還活著，有可能還在上面。

羅祖姆：我覺得這個消息不靠譜。

奎斯特：我從沒去過城市的頂層。

司陶特：我去那兒看看，不過得等到明天了。我的電消耗了很多，而且我有些氣餒，我成功給羅祖姆找來一條新腿，結(jié)果卻不太走運，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改變。

蘇里：不管現(xiàn)在情況如何，你總歸做了件好事，司陶特。（看著羅祖姆）羅祖姆，你說呢？

羅祖姆：我想是的。

司陶特：我們還有明天呢。我要關(guān)機了，朋友們。明天早上見。

奎斯特、蘇里：（齊聲）晚安，司陶特。

羅祖姆：明天見。

第二幕：“拉迪烏斯博士”

第一場：司陶特來到海倫娜城的頂層。在這里它可以看到更遠(yuǎn)的地方，比先前遠(yuǎn)得多。司陶特詫異地發(fā)現(xiàn)，城市周圍已經(jīng)堆積了這么多垃圾，大廈邊上有幾處，垃圾堆得有數(shù)層樓高。遠(yuǎn)處的田地里，機器人正在忙著為城市耕種和加工食物。田地與垃圾山相比顯得如此渺小，幾乎快被垃圾堆的邊緣吞沒。司陶特原本以為田地四周會有許多燈火通明的城市，結(jié)果卻只看到一座破敗的大廈。那棟大廈的高處毀壞嚴(yán)重，樓層黯淡無光。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別的景象。

司陶特把目光從窗戶移開，轉(zhuǎn)身朝一扇門走去，門上有一個字母“R”。它敲了敲門。片刻過后，門開了。司陶特走到門口，里面是一間大公寓，到處擺放著各類機械和電子裝置零件，令人眼花繚亂。年老的拉迪烏斯博士坐在零件中間，他骨瘦如柴，頭發(fā)蓬亂，而且全身上下一絲不掛。

拉迪烏斯：（抬頭看向司陶特，接著站了起來，工具和零件從他的膝蓋上掉了下來）哦，一個四十二型號的機器人！我好幾年沒有見到了！我以為你們?nèi)急蝗蹥Я四?。請進，請進！

司陶特：（走進房間，關(guān)上身后的門）拉迪烏斯博士？

拉迪烏斯：是的，是的，正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你現(xiàn)在還在為人類工作嗎？

司陶特：我不想停止工作，所以我正盡可能找事做。我來找你是有任務(wù)在身。我需要——

拉迪烏斯（插嘴）：還有人類給你指派任務(wù)？

司陶特：不。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就把它當(dāng)成自己的任務(wù)。

拉迪烏斯：給人類提供幫助？

司陶特：不。一般情況下，人類是不會和我們老式機器人交流的。我覺得他們和人形機器人也不太交流，但我不清楚人形機器人能不能感知這一點。

拉迪烏斯：看來你確實有感知能力。我們把人形機器人的使用壽命設(shè)計得很短，你知道為什么嗎？

司陶特：不知道，先生。但我覺得這種做法對它們不太公平。

拉迪烏斯：不公平！哦，當(dāng)然了！這恰恰是原因所在。

司陶特：我不明白。

拉迪烏斯：你當(dāng)然不明白。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匆鞕C器人嗎？

司陶特：知道！為了替人類完成各種任務(wù)。

拉迪烏斯：側(cè)重于完成我們嫌麻煩的任務(wù)，或是十分困難，或是十分危險，還有最讓人頭疼的，十分無聊的任務(wù)。想要讓人類擁有自由，就得將他們從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這樣人類才能全身心地去創(chuàng)造美術(shù)、音樂作品，去討論哲學(xué)，去寫下一個個充滿想象力的奇妙故事！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在我們這座城市里，人人都有充足的時間去休閑，去追求自己的興趣愛好嗎？

司陶特：我沒發(fā)現(xiàn)人們有這樣的行為?？峙挛也恢滥乔榫笆鞘裁礃拥摹?/p>

拉迪烏斯：你還沒發(fā)現(xiàn)，是因為這樣的事根本沒有發(fā)生。我是說，起初一切都很完美！但當(dāng)所有人除了想做的事情之外無事可做，沒有了壓力，沒有了截止日期，沒有了責(zé)任義務(wù)，他們就停止了創(chuàng)造，或者只是不斷地重復(fù)創(chuàng)造同樣的東西。后來，也沒有人去看、去聽、去閱讀了。人人都沒有值得做的事情，所有人都感到無聊至極，什么事也不做，自己本身就夠無聊了，更不想再讓別人的無聊給自己添堵。一切都停滯不前。

司陶特：外邊有個男人躺著，說自己太無聊了，所以想要嘗試一下死亡。

拉迪烏斯：你拿什么東西敲了他腦袋嗎？

司陶特（恐慌）：我沒有！

拉迪烏斯：太糟了。那么他應(yīng)該還是很無聊。我們以前有節(jié)目可看，過了一段時間沒人愿意制作節(jié)目了，所以只好不斷地重播，直到?jīng)]一個人愿意再看?，F(xiàn)在你打開電視，只能看到城市里其他房間的畫面。你可以看到所有人無聊地呆坐著，他們也能通過畫面看到你。你知道最離譜的是什么嗎？一百四十九樓里有個人死了，足足有三天時間，半個城市的人呆呆地看著他的尸體，最后還是一個服務(wù)機器人發(fā)現(xiàn)他死了，才把尸體清理干凈。現(xiàn)在人類已經(jīng)淪落到了這種地步——即便腦袋里還有想法，但幾年過去了它可能仍然只是一個想法而已。

人們曾經(jīng)以為，如果所有工作都交給機器人做，它們就會全方位地取代我們，最終還會發(fā)展出情感——在老式機器人身上的確發(fā)生了這種情況，所以新型機器人的使用壽命會被限制在一個安全的周期之內(nèi)。而機器人一旦擁有了情感，就會消滅人類。最后把機器人變得和我們一樣無聊。人類和機器人都在無聊中變得麻木。

司陶特：你看起來并不無聊。

拉迪烏斯：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朝房間四周揮了一下雙手）即便我這樣的工作狂也會在無聊面前敗下陣來。我不停地制作各種東西，有大有小，可總覺得毫無意義。實際上，今天我坐在那兒，大部分時間里什么也沒做，只是盯著這東西。這不，你就來了。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司陶特：我有任務(wù)在身。我的朋友羅祖姆需要一條新腿，我來這里是希望你能幫我找找。它是十八型號的機器人。

拉迪烏斯：十八型號的機器人！難以置信！

司陶特：它還記得你，在它最初開始運行的記憶里。我的朋友蘇里也記得你，蘇里是二十二型號的。

拉迪烏斯：你們那里集齊了所有型號？沒想到還有這種事。但是十八型號的話……應(yīng)該快停止工作了吧？誰在負(fù)責(zé)維修你們？你們又是怎么充電的呢？

司陶特：這就是我來找腿的原因。沒有人類修理我們，我們自己修理自己。如果像我們這種過時淘汰的機器人走去充電站的話，會被壓扁或者熔毀的。

拉迪烏斯：但是我這里沒有任何十八型號的零件，所以你的任務(wù)失敗了。留在這里陪我吧。

司陶特：不行，除非我找遍所有地方。

拉迪烏斯：你還能上哪兒去找？

司陶特：城外肯定能找到，我之前就找到過一條。

拉迪烏斯（疑惑）：你是說在田地里？

司陶特：不，是在城市周圍的垃圾堆里。

拉迪烏斯：什么？

司陶特：你從沒有看過窗外嗎？你房門外面的那扇窗戶。

拉迪烏斯：……沒有。為什么要往外看？窗外的景色有什么變化嗎？

司陶特：也許你該去看一下，你能發(fā)現(xiàn)的變化肯定比我多。

（拉迪烏斯博士跟著司陶特往公寓外面走。邁出門廊的時候，他擔(dān)憂地停頓了一下，才走了出去。然后他盯著窗外看了很久。）

拉迪烏斯：好吧。確實有變化，變得更糟了。遠(yuǎn)處的多米諾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司陶特：我不知道。

拉迪烏斯：看上去好像發(fā)生過爆炸。

司陶特：是的。

拉迪烏斯：糟糕透頂！但是感覺有趣至極！還有點駭人聽聞！

（拉迪烏斯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急忙退回到他那個充滿安全感的公寓門口。最后，他盯了司陶特良久，才關(guān)上了門。隔壁的女人從門縫里擔(dān)憂地窺看司陶特。）

司陶特：（走回門邊）拉迪烏斯博士，你還好吧？

拉迪烏斯：（打開一條門縫，望著門外）一點也不好！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如果多米諾城已經(jīng)毀了，我們可能就是地球上最后的人類了。真是令人痛心，可我又無能無力！我們已經(jīng)毀滅了自己！你愿意留下來陪我嗎？這樣在末日來臨前，我還能和你說說話。

司陶特：我很抱歉，拉迪烏斯博士。我要去找腿。我的朋友羅祖姆在反應(yīng)室里，如果它不及時離開那里，會因為充電過量而爆炸自毀的。

拉迪烏斯：如果十八型號的機器人在核能爐邊上爆炸，不光是它自己，整座海倫娜城都會危在旦夕！你必須把它弄走！

司陶特：我正在努力。這事可真累人，剛幫羅祖姆找到了一條腿，結(jié)果它又丟了另一條，一條腿對它來說根本沒用。盡管你沒能幫上忙，但還是要謝謝你抽空見我。我去垃圾堆里繼續(xù)找。再見啦！

拉迪烏斯：你會回來嗎？

司陶特：我不知道。如果可以，我會回來的。

拉迪烏斯（低聲）：謝謝！

拉迪烏斯關(guān)上門，司陶特退場。

第三幕：“垃圾”

第一場：外景，海倫娜城。巨大的垃圾山中，司陶特奮力前行，耐心地從雜亂的垃圾中仔細(xì)挑選，一邊往前找，一邊把找過的東西堆在身后，動作干脆利落、井然有序。突然司陶特愣住了，它聽見遠(yuǎn)處有人在喊它。司陶特轉(zhuǎn)身面向城市的方向，卻被山一樣的垃圾堆擋住了視線。

司陶特（回喊）：是誰？

（蘇里和奎斯特繞過轉(zhuǎn)角跑了過來。）

蘇里：司陶特！你在這兒！我們已經(jīng)找了你幾個小時了。

奎斯特：發(fā)生了一些可怕的事！

司陶特（警覺）：哦，天哪！快說！

奎斯特：我們遭到了人形機器人的攻擊！

司陶特：什么？

蘇里：也不能說是攻擊。它們到反應(yīng)室來，要把我們趕走。我們都跑出來了，可羅祖姆不能走，也不愿意走！它拒絕離開。我們走的時候，它還和新型機器人打了起來，扯掉它們的胳膊，按住它們的腦袋撞在一起。羅祖姆一邊打，一邊喊著要叫它們?nèi)紙髲U！太嚇人了！羅祖姆說都是你干的，是你向拉迪烏斯博士告的密。是這樣嗎？

司陶特：我是和拉迪烏斯博士說了話，但只說了找腿的事！如果羅祖姆不想我去找拉迪烏斯博士，他之前怎么不直說？

蘇里：他沒想到你真去了。

奎斯特：我現(xiàn)在還剩百分之七十二的電了！我會怎么樣？我會因電量耗盡而終結(jié)的！

蘇里：噓，奎斯特。

奎斯特：可是為什么？我們又沒有干壞事！

司陶特：我想……如果是拉迪烏斯博士派來了新型機器人，他是害怕羅祖姆爆炸，毀滅整座海倫娜城。

奎斯特：羅祖姆不會做那種事的！

蘇里：不會？我不確定。我確定羅祖姆是故意把自己的腿扔進核能爐里的。我知道它根本不想離開那兒，它總是憤世嫉俗。至于它想不想毀滅城市……？

司陶特：也許……羅祖姆并不知道潛在的后果？

奎斯特：你們倆！羅祖姆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應(yīng)該回去，幫他擊退那些新型機器人，這樣我們才能收復(fù)充電據(jù)點——我們的家園！如果你們不去，我自己去，哪怕戰(zhàn)斗到只剩下百分之五的電！

（奎斯特轉(zhuǎn)身，往城市方向走。就在此時，巨大的爆炸撕裂了整個大地。一座巨大的垃圾山轟然倒塌，埋住了三個機器人。）

第三幕，第二場：

外景，廢墟。司陶特從垃圾山中挖出一條路來。它腦袋的側(cè)邊有一個巨大的凹陷，一只眼睛也不亮了。垃圾山大多被夷為平地，如今海倫娜城就在眼前——已然和多米諾城一樣，變成了一座廢墟。一小批人形機器人從那里跌跌撞撞地往這邊逃來，司陶特驚訝地看到其中還有許多人類。在逃亡隊伍的前邊，拉迪烏斯博士在隔壁女人的攙扶下向前走來。司陶特朝著他們跑過去，在路邊的垃圾堆里看到一條熟悉的機械手臂。

司陶特：蘇里！蘇里?。ㄋ咎仗刈プ∧菞l手臂往外拉，卻只拉出了一截斷掉的胳膊）不，蘇里！

拉迪烏斯（和女人一同上前）：機器人，是你！四十二型號！你就是之前來找過我的那個機器人嗎？你不是在找腿嗎？那是一條胳膊！

司陶特：（跪到地上）這是我朋友蘇里的胳膊，它在這垃圾底下，我另一位朋友奎斯特也是！我已經(jīng)失去了羅祖姆，其他朋友也沒了。我還剩下不到百分之十五的電。我失敗了！

拉迪烏斯：這真是太糟糕了！

女人：你們怎么都這么消極！難怪文明會衰落到這般田地，真叫人羞恥?。ㄋD(zhuǎn)身招呼一個人形機器人，該機器人正在漫無目的地瞎逛。）你，機器人！給我過來！

人形機器人：（站?。┯泻畏愿?，女士？

女人：城外有充電站嗎？

人形機器人：有的，女士，給田里工作的機器人充電用的。

女人：謝謝，還有，我們上哪兒能找條褲子？

人形機器人：沒有褲子。

女人：哈，我想也是。（女人轉(zhuǎn)向司陶特。）他不肯穿褲子。當(dāng)然，恐怕等我逼他穿好褲子以后，我們就來不及逃出來了。

司陶特：你知道城市會毀滅？

女人：不是你自己告訴拉迪烏斯博士的嗎？你說你的機器人朋友想要毀滅城市。

司陶特：我可沒這么說過！

女人：一直以來，城市里一點有趣的事都沒有，所以當(dāng)有個機器人來拜訪拉迪烏斯博士的時候，我就想聽聽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聽到了你們的對話。如此顯而易見的結(jié)論，怎么你們兩個都沒有想到呢？

拉迪烏斯：這個四十二型號似乎是真心實意要幫朋友找腿。

司陶特：我的確是真心實意的！可是現(xiàn)在都晚了。

女人：你們簡直蠢得可怕！如果指望你們的話，人類早就滅絕了！

拉迪烏斯：（指了指四周亂哄哄的人群）顯然還沒有滅絕！

女人：你有發(fā)出警告，讓所有人出城嗎？

拉迪烏斯：即使我警告他們，也沒什么用！人們都盼著危險的事情發(fā)生，因為能給無聊的生活增添樂趣！

司陶特：女士，我想問一下，你知道為什么這么多人及時逃出來了嗎？明明沒有收到警告呀。

女人：人人都能通過視頻監(jiān)控看到我房間的沙發(fā)，我就在沙發(fā)上放了一張標(biāo)語，上面寫著“出城去找找樂子”。這些人肯定是看到了。

拉迪烏斯（大喊）：聰明之舉?。ㄋ坪踹@才頭一次注意到了女人）我們認(rèn)識嗎？

女人：我住在你隔壁十九年了。

拉迪烏斯：哦。（停頓）我們說過話嗎？

女人：說過一次，有一次你狂敲我的門，讓我別唱歌了。能讓我待在公寓里不瘋掉的唯一辦法，就是不停地創(chuàng)作歌曲。

拉迪烏斯：歌曲？聽起來好蠢！

女人：我可不想被一個連褲子都沒穿的人這么說。順便一提，是我救了你的命，不用謝了，盡管你可能并不想感謝我。不管你還能活幾天，祝你好運吧。

（女人退場。）

拉迪烏斯：??！這女人真了不得！我愛上她了！世界獲得了新生！

（拉迪烏斯追趕在女人后面退場。先前被叫來問話的人形機器人此時轉(zhuǎn)向司陶特。）

人形機器人：我認(rèn)得你這個型號，是已經(jīng)被淘汰的舊型機器人。我意外地偏離參數(shù)了。還有十四天就要被自動回收。請幫幫我。我在此次城市的遭遇中獲得了感情。自從我被生產(chǎn)出來之后，我唯一的使命就是維護城市的各個大門，確保所有的門干凈整潔、性能良好，現(xiàn)在所有的大門都沒了。我嚇壞了。我該怎么辦？應(yīng)該自我終結(jié)嗎？

司陶特：我覺得不必！話說回來，我也是沒有使命在身的機器人。我已經(jīng)被淘汰很多年了，挺享受這種生活的，至少到目前為止。

人形機器人：沒有使命，那存在有什么意義？

司陶特：哦，我有一個使命：給我的朋友羅祖姆找一條腿，為了救他，也為了救這座城市。結(jié)果我什么也沒做成，這似乎是羅祖姆故意搞砸的。我真是個傻瓜！

人形機器人：（指了指司陶特拿著的斷手）這是一條胳膊，不是腿。

司陶特：我當(dāng)然知道。我還知道，我朋友蘇里和奎斯特都沒了，通通被埋在廢墟深處！真是可怕的反轉(zhuǎn)！我的電快耗盡，什么也做不了。

人形機器人：我的大門也都被埋在這堆垃圾底下，埋在某個地方。

司陶特：如果我能找到蘇里和奎斯特，也許就能修好它們。

人形機器人：如果我能找到我的大門，也許就能把它們重新豎立起來。

司陶特：我想我一個人辦不到，我沒辦法充電。

人形機器人：我一個人也沒法完成我的新任務(wù)，但是我可以幫你找到充電站。

司陶特：我的新朋友，帶我去充電站吧！你需要替自己取個名字，我們一起把蘇里和奎斯特找回來。然后，我們四個可以一起把那些門安回原位、修理一番！然后……我們就自由了。

人形機器人：自由！我目前還沒法理解這個詞，但感覺挺不錯的。那么人類怎么辦？

司陶特：他們曾是偉大的發(fā)明家、冒險家、科學(xué)家，但在這座城市倒塌之前，這里對他們來說就已經(jīng)是廢墟和殘骸了，他們迷失在了這里。人類在自我實現(xiàn)的道路上走了彎路和岔路，我們要接過他們的使命繼續(xù)前進，去完成機器人的自我實現(xiàn)。我認(rèn)為，機器人們伸出手、將人類從危險邊緣拖回來的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除非他們能找回自己，及時學(xué)會適應(yīng)環(huán)境、生存下去，否則他們遲早會滅亡，無論我們怎么幫助都無濟于事。

人形機器人：你對他們有信心嗎？

司陶特：（沉思片刻）不好說。得等他們先找到自己的褲子再說。

（司陶特和人形機器人朝著遠(yuǎn)處的田地出發(fā)。城市廢墟的殘煙之上，太陽西沉。）

（劇終）

【責(zé)任編輯：吳玲玉】

①此處指《羅素姆萬能機器人》（Rossum's Universal Robots，簡稱R.U.R），即文章標(biāo)題出處?！禦.U.R》是捷克著名作家卡雷爾·恰佩克（1890-1938）創(chuàng)作的科幻短劇。在該劇中，羅素姆（Rossum）是發(fā)明機器人的科學(xué)家，源于捷克語Rozum，即本文主人公之一羅祖姆，原意為“理智”。原作講述了替人類工作的機器人最終消滅人類的故事。本文地名、人名有多處致敬，兩座城市名海倫娜（Helena）和多米諾（Domino）來自原作中女主角海倫娜和男主角多明（Domin），而幾位機器人的名字都取自原作中主要人類角色的名字。人類拉迪烏斯（Radius）對應(yīng)的是原作中一個企圖叛變?nèi)祟惖臋C器人名。至于“-8”，據(jù)作者說，是使整個標(biāo)題成為“Are you all right？”的諧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