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建國
一
半夜看閑書,突然就想起了餛飩。
打開一罐啤酒,去翻冰箱。翻了半天,沒有合意的東西可吃。隨手探出半袋蝦皮,齁咸齁咸的,趕快灌了兩大口啤酒。
從書柜里捋了一遍,找到祥夫老師的《衣食亦有禪》,又從目錄捋了一遍,沒錯,就是這篇《說蝦》。我記得第一次看這篇文章,直看得滿口生津、親切四溢??山裉斓奈r皮怎么就這么齁,這般不和諧呢?
難怪,祥夫老師的蝦皮要不是新鮮的;要不是放在湯里;再要不就是放在門口賣早點那兩口子的餛飩里。記得我第一次吃餛飩,只是覺得特別好吃,雖然一連吃了好幾碗,卻不曾注意“蝦”的事兒。
人生真如白駒過隙,說起第一次吃餛飩的事兒都快三十年了。當時的我只有十來歲,跟爸爸來到大同,住在一家賓館的頂層,好像應該是四層,賓館的名字我也記不得了,只記得爸爸早早起來有事出去了,給我留了一塊錢。
打開賓館的電視,咔咔咔、咔咔咔,順轉(zhuǎn)倒轉(zhuǎn),擰了兩個來回,硬是沒收到一個臺。只有沙沙的噪音和忽閃的雪花。我便只有隔著窗戶向外望。
冬天的清晨人不多,對面巷子里雖有人穿過,卻很寧靜。要是在村兒里,這個時候會有雞打鳴。但這是大同,是城市,一切顯得很莊嚴。路邊攤子架起了鍋,支起了木板當小桌,旁邊放兩把長條凳子,就只等吃早點的人來了。鍋口已騰起了熱氣,旁邊的小案上也備好了食材。城市和農(nóng)村就是不一樣。在農(nóng)村,人們都是在家里吃早飯,街上是不會有賣早點的攤子的。
說到這里,我突然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不就是《說蝦》里提到的賣餛飩的夫妻嗎!真的!跟祥夫老師說得一模一樣。男的長的瘦削,沒話;女人也瘦瘦的,愛說話。兩個都是南方人,經(jīng)營著一個餛飩挑子。只可惜當時的我并不認識祥夫老師,要不然可能會在這里遇上他。
望著對面巷子里的餛飩挑子,一揭鍋便熱氣騰騰隨風輕佛。只見那男人從鍋里一舀,往碗里一倒,又是一股白氣騰起。直騰得我肚子里饞蟲蠕動、希望無限。便飛奔下樓,直沖挑子而去。
那個年代吃早點的人并不像現(xiàn)在那么多,零零星星三三兩兩,自行車的鈴聲也特別清脆好聽。沒等我開口,女人便操著南方口音跟我說話,也不知她囫圇了些啥,我一句也聽不懂。但我知道她是問我要吃什么。
旁邊來了個很帥的男人說,來碗餛飩。當然,當時還沒有“很帥”這個詞,至少是還不流行吧。按當時的語境,大約應該說“很氣派的男人”,二三十歲的樣子,圍條圍巾,帶副眼鏡。記憶中那個年代戴眼鏡的人不多,圍圍巾的人也不多,尤其是男人?,F(xiàn)在猜想,那會不會就是祥夫老師?
我問女人,餛飩多少錢?這個我能聽懂,她說:“一毛五”?!安乓幻?,我有一塊錢還怕啥。”心里嘀咕了一下,也放下了心。
餛飩真是太好吃了,可惜太少。一碗湯五六個餛飩,感覺沒吃就沒了。我看看別人都是只吃一碗就走了。都說城里人細,看來是真的。管他呢,我還得吃一碗,太好吃了。
忘了當時共吃了幾碗,只記得花的錢已超過了五毛。五毛,在我們村里能買一個面包、一根麻糖、一盒蠟筆、還能找兩塊兒水果糖。不能再吃了,總不能一下子把一塊錢都吃了,這不符合邏輯。
爸爸很快就回來了,現(xiàn)在回想大約是九點來鐘。整整一塊錢被我吃得就剩幾毛了,我有點不好意思,就跟爸爸描述樓下的餛飩有多么多么的好吃。意料之中,爸爸笑了。意料之外,爸爸朝窗外望了一下,那對夫妻還在,便對我說:“走,咱們再吃一碗去”。
后來,爸爸領(lǐng)著我去“奧馬”眼鏡店配了眼鏡,去大同公園坐了鴨子船,但記憶都很模糊了。
二
童年的吃餛飩經(jīng)歷,注定了我與餛飩的不解之緣。我長大參加了工作,還是忘不了大同的餛飩。那是九十年代末的時候,早點我是不吃得,因為我早晨起不來。好像那個年代流行吃宵夜。幾乎每次喝完酒就去歌廳,唱完歌就去宵夜。每次宵夜,別人吃啥我不管,我肯定吃得是餛飩。以至于我們一幫人里,喜歡喝娃哈哈的被喚作“娃哈哈”,喜歡吃兔子頭的被喚作“兔頭”,我就是其中的“餛飩哥”。
還是地攤,就在老“銀星”那條街,還是一對夫妻,挑子換成了小車。我雖不能確定是不是原來那對夫妻。但味道是正宗的,這我吃得出來。餛飩的旁邊還有兔頭、烤串,有時我也會吃,但吃得時候很少。
這樣的地攤,有時能吃到深夜一兩點,每年夏天都吃,百吃不膩。硬是把一碗餛飩吃成了我對大同的記憶密碼。記得有一次,鄰桌幾個小混混恣酒鬧事,被“娃哈哈”一頓猛捶,還差點把路燈桿撞斷。于是我記憶中的“四牌樓餛飩”又被摻進了些許江湖的味道。
時過境遷,大同已今非昔比,地攤兒我是不吃了,即使去吃也沒有當年的味道了。而且聽說“四牌樓餛飩”早被北京人注冊了。能正宗嗎?
說來也巧,前幾天認識了一位新朋友,他叫“李海軍”。我們喝酒侃山一見如故。席間有朋友說,他就是正宗“四牌樓餛飩”的老板。我大吃一驚,趕忙求證。從年代、地點、人物,到經(jīng)營狀態(tài)、輾轉(zhuǎn)承接、沿襲更新,不但完全吻合,而且他還給我講了許多有關(guān)“四牌樓餛飩”我不知道的故事。更讓我欣慰的是,“蒯記四牌樓餛飩”是李海軍自己注冊的。
“蒯記四牌樓餛飩”,大同平城區(qū)云路街西商業(yè)5號,那不就是從永泰東門一進古城墻往西走百十來米哪家嗎?李海軍說沒錯。
嗯,我知道了。
三
幾位外地朋友來訪,上午轉(zhuǎn)了云岡,晚上一起去看南城墻永泰門廣場的音樂噴泉。感慨大同發(fā)展之后,我便想到了李海軍家的餛飩??上孜煌獾嘏笥褯]有口福,硬是要回“美高”休息,說,“什么也不吃了,大晚上的”。
我獨自溜達著回家,必然會路過“蒯記四牌樓餛飩”!哈哈哈。
李海軍不在,正好。他在的話,肯定還得喝兩瓶啤酒。我打量了一下菜單:四牌樓餛飩、兔子頭、羊拐彎兒、油炸花生米、黃瓜拌腐干……,靠,都是好吃的。大約過了一秒鐘,服務員迎上來:您吃點什么?
雖然我很有胃口,但畢竟吃過了晚飯。服務員說,要不來碗餛飩?——正宗四牌樓餛飩。
我馬上說:“好,來一碗?!?/p>
做了這個決定后,我放好包、洗了手、拿好筷子和小勺,鄭重其事地等待著我的“四牌樓餛飩”。
餛飩來了,它的模樣正是我全心全意期待的模樣,清凌凌、香噴噴,幾縷紫菜,幾粒蝦皮,不早不晚,來得正好。
我先來兩口湯,配幾粒蝦皮,咬一口餛飩,撈幾絲紫菜,再拿服務員給倒的水解解燙。幾口鮮,一口香,幾口燙,一口涼,直吃得我浩浩湯湯,氣象萬千。
這讓我不得不又一次想起這個跟隨我多年的詞:“心想事成”!
……
我邊溜達邊琢磨那餛飩的味道。
嗯,是正宗的,這我吃得出來。
不過,下次再來得帶上我爸和祥夫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