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那一陣子，小特總是招呼朋友去他們小區(qū)看雪，他們那個小區(qū)離市區(qū)很遠(yuǎn)，要去就得開車，或者搭車。這也真夠神奇的，大家都在同一片天下，別的地方不下雪，只有小特他們那個小區(qū)在下。所以，不少人一開始都還覺得很好玩兒，他們帶上吃的，叫上朋友，有的還把孩子也帶上，簡直就像是在過節(jié)。天上根本就沒有云，雪都是從造雪機(jī)器里噴出來。但即使是這樣人們還是愿意去看看，去玩玩?！斑^來看雪好嗎？我們小區(qū)有雪。”小特在電話里幾乎對所有的朋友反復(fù)重復(fù)這幾句話。一開始，小特的朋友們都覺得莫名其妙，都覺得小特是不是得了什么??？怎么會胡言亂語？入冬以來小特和小特的朋友們待的這個城市根本就沒下過雪。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轉(zhuǎn)暖了，因為是北方，好像就更不可能下雪了。因為不下雪，氣溫就比往年高一些，放在外邊的東西早早就化了。小特一般在過年的時候會買許多食品，肉類和蔬菜，還會包許多餃子，他和他的朋友們又是合面又是拌餃子餡兒，小特很喜歡做這種事，餃子包好了就放在外邊去凍。小特待的這個城市在北方之北，到了冬天屋外就是一個大冰箱，有什么就都放到外邊去，都會被凍得像一塊一塊的石頭。小特現(xiàn)在住在最高層，小特說自己不愿意總是感覺到有人在自己的頭上拉屎，比如你蹲在廁所里的時候也許你上邊也正好有人蹲著排泄，所以小特執(zhí)意要住到最高層去。小特的那套房子北邊和南邊各有一個陽臺。到了冬天小特就把各種需要冷藏的東西都放到外邊去。南邊的陽臺可以放蔬菜，比如竹筍。今年過年的時候小特收到了兩箱竹筍，那種挺大的紙箱子。小特明明知道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但還是不舍得把竹筍分一些給別人，就那么放著，直到放壞。還有獼猴桃，好幾紙箱子，小特一天也就吃那么兩三個。還有兩大紙箱水仙花球，小特準(zhǔn)備把它們分批種在水仙盆里，這樣就能總是看到水仙花。小特把這些東西都放在南邊的露臺上。小特南邊的露臺很大，甚至還接出了一間玻璃房，沒事的時候，小特會坐在這里喝茶看書，看關(guān)于服裝的書。當(dāng)然這是天暖和的時候，有時候朋友們來了也會在這里喝喝茶，到了冬天，這個玻璃房就是一個冷藏室，怕凍的植物都會被搬到這里來過冬。出了玻璃房，就是大露臺，夏天小特會在這個露臺上養(yǎng)養(yǎng)花，為了省事他種了不少紅色的天竺葵。到了冬天，這個露臺也是小特放東西的好地方。這是南邊的露臺，北邊呢，那個露臺就更大?，F(xiàn)在成了小特堆放雜物的地方，小特有一陣子想在網(wǎng)上開一個店，賣賣他從網(wǎng)上淘來的那些小玩意兒，所以這個陽臺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紙箱子。小特是前年搬到這個小區(qū)的，雖然離市中心有點遠(yuǎn)，但開車還算方便，去飛機(jī)場就更方便。人們都知道這個小區(qū)蓋的是有些偏遠(yuǎn)，所以房價就比別處便宜些，但即使是這樣，房子還是有三分之二沒有賣出去。小特對朋友們說老板基拔都急出病來了。沒事的時候，小特有時會在陽臺上一待就是兩三個鐘頭，把兩只腳架得很高，他想替基拔想出個主意來，幫他把房子賣賣，但他能想出什么呢，現(xiàn)在賣不出去的房子可是太多了。小特一動不動坐在那里看遠(yuǎn)處的山，有時候就那樣睡著了，睡著睡著會忽然醒來，是鳥叫，那種黑色的鳥，叫聲很尖銳，“吱喳——”“吱喳——”，每叫一聲都會蹺一下尾巴。每到這種時候，小特都會起來看看那個盆子里的小米還有沒有，如果沒有他會去取一些來，那幾只鳥，可以說不只是那幾只，幾乎是周圍的所有鳥都知道這地方有米可吃，它們總是不停地飛來飛去，只不過那兩只黑色的鳥膽子比較大，小特在的時候它們也敢飛過來啄食，小特起身去屋里取了些米來，放在盆子里，那兩只黑色的鳥在盆子邊跳來跳去，它們啄食的時候會把米從盆子里濺出來，那些濺出來的米又會被麻雀們收拾掉。小特看著那兩只鳥，過一會兒就又睡著了，小特現(xiàn)在不用上班，小特父母給小特的錢夠他花了。小特想過幾年再結(jié)婚，或者干脆不結(jié)，小特的女朋友跟走馬燈似的，換了一個又一個，但小特跟她們的關(guān)系都相處得很好。小特喜歡讓女朋友住在自己的家里，有時候還會把家門鑰匙給女朋友，但到了后來小特不得不一次次地?fù)Q鑰匙。最熱鬧的時候小特同時跟三個女友保持著那種關(guān)系，那可是既緊張又讓人興奮而且有比較，小特喜歡這么做，一般來說，許多人都喜歡做這種比較。但同時和三個女朋友交往，要把時間掐算好，這個女朋友什么時候來，那個女朋友什么時候走都要掐算好才不至于撞車。小特不是不想工作，是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小特的父母在海南做生意，也懶得管他的事。小特的父親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三十四五結(jié)婚最正常了，當(dāng)然這是男孩子，女孩子最好早一點。小特對自己的父親說，男人跟女人其實是沒有感情的，小特還對父親說自己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小特這么說的時候小特的父親就一直看著小特，說你不會是同性戀吧。小特說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同性戀，但自己最好的朋友都是男人，女人到了最后沒有—個可以成為自己的好朋友。

“女人是低等動物。”小特對父親說。

“這話別當(dāng)你媽說?！毙√氐母赣H看著小特。

“我跟你媽分居已經(jīng)好長時間了。”小特的父親站起來，把地上的什么踩了一下，馬上又說，說分居不對，是我們各睡—個房間。

小特眨著眼看著父親，忽然笑了起來，“問題是，你才五十三?！?/p>

“有人說我像四十多?！毙√氐母赣H坐過來，茶有點涼了。

“再說她也太胖了?！毙√氐母赣H說，又說，不過她要是和基拔比其實一點都不胖，基拔怎么會那么胖，兩年工夫胖成個那樣。小特的父親想笑了，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罢娌恢浪浅允裁闯缘?？”

小特想想基拔，基拔可真是太胖了。小特很想想想很胖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比如那個在服裝商店工作的女孩，小特和她有過一次，小特想把細(xì)節(jié)想清楚一點，結(jié)果是什么也都想不起來，這種事就是這樣，再說父親坐在旁邊讓他也沒法好好兒想這些事。

“女人太胖不是什么好事。”小特的父親說。

“男人胖也不好。”小特其實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個話，看著父親。

“說實在的，基拔怎么回事?！毙√氐母赣H比了一下，把兩只手撐開，“豬！”

小特覺得不對勁，背后這么說一個人好像不好。

“要不晚走一天看看雪？”小特對父親說。

“你讓東北人看雪？”小特的父親就笑了起來，說雪救不了基拔的命，這房子蓋得可真不是地方，也太偏了，人造雪也救不了他的命。

基拔是父親的老朋友，小特七八歲的時候就認(rèn)識他了，所以小特現(xiàn)在才住在這個小區(qū)。父親每次回來都要去看看他，有一年多了，基拔為了房子的事，總是躺在那里，一天到晚什么地方都不去，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還總是一邊想事一邊吃東西，還總是說昨天沒吃好或者是中午飯吃少了，或者說巧克力是人體必需的，就又來一塊兒。

“誰會到這地方來買房子？”小特的父親說錯就錯在基拔當(dāng)時沒聽自己的話。

“別說了，基拔都快絕望了?！毙√卣f。

“你應(yīng)該叫他叔，你怎么也跟上叫基拔？”小特的父親說這樣不禮貌。雖然，這里的人都管基拔叫基拔，全是因為那次小區(qū)露天放了那個電影，那個電影叫《不一樣的天空》，德普演的那個角色就叫基拔，基拔的女朋友叫碧姬，這可真是太好笑了。

“我當(dāng)著他的面不會這么叫的?！毙√卣f。

“因為有人造雪人們就會來這里買房子嗎？”小特的父親說。

“爸你說你和我媽分居，你那個，那個，現(xiàn)在怎么樣？”小特突然說。

“你太直接了吧，我是你爸?！毙√氐母赣H說。

小特就笑了起來，“反正你是胖了?！?/p>

“可是總有人說我像四十剛出頭。”小特的父親把托盤拉了一下，在里邊找松子，他喜歡吃松子。

“我什么時候帶你去釣魚?！毙√氐母赣H說也許能把去年那條魚再釣上來，那條魚可真大，大魚其實不好吃，跟豆腐似的。

小特的父親這么一說小特就想起那條魚了，那條魚可真大，魚背簡直就是黑的，在陽光下又有那么一點點暗綠，肚皮卻是白的，有點晃眼。那次小特和父親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那條魚釣上來，一直沿著湖遛了老半天，把湖底的泥都翻了起來，那條魚簡直要把小特和他父親遛死了。結(jié)果父親還是把那條魚給放了。魚先是往水里沉了一下，然后擺著尾巴沿著湖邊游。小特的父親說這家伙是不是給遛暈了，后來它還是朝湖中心的方向游了過去，一邊游一邊下沉，你說這條魚該有多大。

“那個湖，”小特的父親說，“水是越來越少了?！?/p>

“要不明天就去吧，咱們再把它釣上來。”小特說。

“是個好主意?！毙√氐母赣H說。

快到吃飯的時候，小特的父親說，“我其實一點都不餓。”

“但你從來都不少吃。”小特說，看著送外賣的把放飯菜的盒子一個一個擺在桌上，一堆，可不少。這個小伙子有點不耐煩。小特側(cè)過臉盯了他一下，這個小伙子手腳就輕了些。

“你多吃點魚，少吃紅燒肉?！毙√氐母赣H對小特說。

“晚上過去看劉建國也許還得再吃點什么。”

這你就知道了吧，基拔的真名其實叫劉建國。

“把他也拉上。”小特說他也許對釣?zāi)菞l魚有興趣，他應(yīng)該活動活動。

“誰也不知道他有多長時間沒有出過門了。”小特的父親說。

“他一天到晚就總那么躺著?！毙√卣f。

晚上，小特和父親去了基拔那里，自從房子銷售不好后，基拔基本就不出門了，基拔在長沙發(fā)上躺著，幾乎是，他那么一躺，就會有半個身子掉在沙發(fā)外邊，基拔的身子太胖了?；蔚奈堇锓帕瞬簧贂瑯翘萆弦彩菚?，其實是些雜志，每一層樓梯靠墻的地方都有一摞書，但都是些過期的雜志，兩三年以前或者是四五年以前的雜志?；螞]事就總是躺在電視對面的那張大沙發(fā)上，沙發(fā)上放著幾本書，基拔沒事就翻那幾本書，已經(jīng)三四年了，那幾本書就沒有換過。其中有一本《海底兩萬里》。有時候小特進(jìn)來的時候基拔就一下子把那本書拿起來裝著在看，或者有時候他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臉上就總是蓋著這本書，也就是說基拔從來就不看書，來基拔這里的人也不在乎基拔看不看書，有時候人們能聽見基拔在大聲說話，和什么人吵起來了，其實他是在和手機(jī)吵。操他媽！有時候基拔會無緣無故地就罵起來，但他從來都不跟小特發(fā)火，小特小的時候基拔就很喜歡小特?；螌π√卣f，“你看，空氣都是給他們弄壞的?！被斡檬种钢鬟呅^(qū)門口的那家飯店，那家飯店有個很粗大的排氣筒正在往外吐著淡藍(lán)色的廢氣?！爸圃鞆U氣，人活著其實都是在制造廢氣?！被握f。

“我要去趟昆明?！?/p>

小特一進(jìn)門基拔就對小特說，然后才對小特的父親說了一句你來了。“茶是剛沏的，我現(xiàn)在喝生普?！毙√刈聛?，坐在基拔旁邊的那個沙發(fā)上，說為什么突然要去昆明？有比昆明好玩兒的地方?；握f昆明那邊有一個人，見過一次面就忘不了啦，“不知怎么回事，我覺得他上輩子可能是我老婆？”

“男的還是女的？”小特說。

“男的唄，我一見他就覺得跟他認(rèn)識有一百多年了?！?/p>

小特的父親就在一邊哈哈哈哈笑了起來。

基拔說你笑什么笑，我就覺得他上輩子是我老婆。

“那你就去吧?！毙√馗赣H說。

基拔指了指茶幾上的香煙，要小特遞一下。

小特把香煙給基拔拿過來后，基拔又指了指打火機(jī)，那是個黃銅打火機(jī)，感覺像是古董，小特把打火機(jī)遞給基拔，基拔又指指煙灰缸。基拔說：“其實啊，我現(xiàn)在別說是去昆明了，有時候連走一步都很困難?！被吸c煙的時候動作很慢，他終于點著了一支煙，雪茄。然后才跟小特的父親說話。他們是老朋友，所以，很快就又說到了基拔的女人身上?；蔚呐穗x開基拔有一年多了，他們不是離婚，而只是不住在一起，基拔的女人說再也忍受不了基拔的胖了，她擔(dān)心他哪天一不小心翻身會把自己給壓死，更別說開了這么一大片房子還總賣不出去，簡直是讓人受不了?；蔚呐酥阅苓@么說基拔是因為基拔是靠岳父起家的?；蔚脑栏冈谝患覈鵂I煤礦當(dāng)?shù)V長，這就什么都不用說了。朋友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蔚睦掀趴偸呛突纬?，朋友們都煩了。其實最煩的應(yīng)該是基拔老婆，基拔胖還不說，還打呼嚕，那可是太響了。基拔到底有多胖？基拔老婆要是和基拔睡同一張床，非得坐起來才會達(dá)到基拔側(cè)臥的那個高度。

“這個季節(jié)去昆明是不錯?！毙√氐母赣H說。

基拔說他昆明那個朋友剛剛失業(yè)了，原來在一家報社上班，忽然就不去了，最近在昆明找事做，昆明就那么點，不好找，我就想跟他過去待兩天?；吸c煙，把煙好容易點著，基拔指了指，要小特把茶幾上的杯子拿過來，他又要喝口水。

“你要多出去走走，要減減肥，人太胖不太好，心臟受不了。”小特的父親對基拔說天已經(jīng)暖和了，多活動活動。

“我什么事都沒有?！被握f，往嘴里又塞了一顆巧克力。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當(dāng)著基拔說賣房子的事了，小特和父親就找些別的話說，說這個時候湖水的顏色可真好看，就像咱們以前在西藏看過的那種顏色，要不咱們明天去看看湖？小特的父親看著基拔。而基拔卻忽然想起了那只黑貓，基拔這里原來有一只特別漂亮的黑貓，小特的父親喜歡黑色的貓就把它抱走了?；握f，那只黑貓現(xiàn)在在海南怎么樣？小特的父親當(dāng)然不便說那只貓有一次被小特的母親用吸塵器用力地打了一下，結(jié)果那只貓的脊椎就給打斷了。真是太巧了，那只貓后來居然還又活了一陣子，就是不能再跳來跳去，只能爬行。

“那只貓挺好?！毙√氐母赣H說，“怎么樣，咱們到湖邊去走走，咱們一起再把我們?nèi)ツ甑哪菞l魚釣上來。”基拔知道這回事，說那條魚也許早被當(dāng)了下酒菜。

“不會吧，我有預(yù)感，它還活著?！毙√氐母赣H說。

“去吧，劉叔?！毙√匾舱f。

“你要是去我就去做準(zhǔn)備，看看魚鉤什么的?！毙√赜终f。

基拔又伸手拿了一顆巧克力，“明天嗎，明天小區(qū)要下雪?！?/p>

“下雪也沒關(guān)系，有人去操縱就行。”小特說。

“好吧?！被握f，他要坐起來了，基拔坐起來的時候小特和小特的父親把臉同時都仰了起來，都聽到了一種聲音，好像是一個很大的水床被人翻了一個個兒，是那種聲音?；握玖似饋?，說要洗一個澡，否則那條魚會被我熏跑了?；握酒饋碇皇菫榱税蜒澴佣抖?，因為長久坐在那里，褲腿都滑了上去?；伟蜒澴佣读硕队肿铝?。小特和小特的父親就又聽到了把水床翻了一個個兒才能發(fā)出的那種聲音。

“洗個澡?！被握f，“洗澡可不是件輕松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小特把他那些釣魚用的東西從車庫取出來都已經(jīng)是半夜了。在此之前小特給幾個朋友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明天自己不在，你們就自己看自己玩兒吧，想堆雪人的可以堆雪人，就說我說的。小特告訴他們他要去釣魚了，這是今年第一次釣魚。問題是，我們要把去年釣上來的那條大魚再釣上來，那條魚可真大，估計現(xiàn)在更大了。說這話的時候小特突然又想到了基拔，小特對著鏡子用兩手量了一下自己的腰圍。這時候小特的父親在洗澡，嘩啦嘩啦的聲音。小特忽然笑了，小特想要是真的釣到那條魚，其實不用遛它，只要把釣魚線在基拔的身上纏幾圈兒就行。這么想的時候小特突然笑了起來。小特對著門后邊的大鏡子又用兩手量了一下自己的腰身，小特估計三個自己加起來也不會有基拔那么粗。

小特去了廚房，他給自己找了一袋巧克力，那袋巧克力已經(jīng)撕開了，他開始吃巧克力。吃巧克力的時候小特一直想著基拔。后來小特還去稱了一下自己，那個體重秤已經(jīng)用了很長時間了，還是當(dāng)年基拔送的，基拔當(dāng)年對小特說你年紀(jì)輕輕就有胖的趨勢，你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讓自己胖，小特一直用這個體重秤給自己稱體重。吃完巧克力，小特稱了一下自己，小特準(zhǔn)備明天早上起來再稱一下，看看吃一袋巧克力到底會增加多少體重。

“以后少吃?！毙√乜粗莻€巧克力空袋兒，對自己說。小特想給基拔打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吃了一袋巧克力的事，但電話打不通?；文敲鏇]人接。隔一會小特又打了一回，還是沒人接。

“早點睡吧?！毙√氐母赣H這時洗完了澡，一邊擦頭發(fā)一邊對小特說明天最好早點起。小特的父親要到樓上去睡，他習(xí)慣睡樓上，上樓的時候小特的父親順便給自己提了一暖壺水。小特的父親發(fā)現(xiàn)樓上的東西還像去年那樣擺著，一盒綠茶，還有那一鐵筒紅棗，這說明小特好長時間沒有收拾家了，也沒去動那些東西。

“真不知道這地方有多少螨蟲。”小特的父親檢查了一下枕巾，又把枕巾拿到窗口去抖了抖。從三角形窗子望下去，小特的父親可以看到下邊四層那家人的男人在廚房里洗碗。這家人的男人總是在那里洗碗，小特的父親已經(jīng)看到過好多次了。真不知道這家的女人干什么去了。小特的父親給自己點了一支煙，他把煙一口一口都吐給了枕巾，據(jù)說這樣一來會殺死螨蟲。小特的父親那天看一本健康雜志，上邊講酒糟鼻子都是因為螨蟲鉆到了人的皮膚里。小特的父親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自己的鼻子，用那把小剪子把鼻毛剪了一回。又用小鑷子把一根白眉毛拔了下來。

睡之前，小特的父親又下了一趟樓，他一邊喝奶一邊問兒子基拔明天到底能不能坐進(jìn)他們的小車?yán)??！拔覔?dān)心他沒辦法擠到車?yán)铮敲磁?。?/p>

“他實在是太胖了?！毙√氐母赣H說?！拔覔?dān)心他遲早會出什么事?！?/p>

想不到，基拔果真出事了，就在他們要去湖邊的那天早上。

直到后來，基拔還接連問了好多次那天早上的事，他好像不太相信自己會出那種事，又好像是被自己嚇壞了，基拔的嘴張得老大，坐在他對面的小特很吃驚基拔怎么會有那么大一張嘴，人胖了嘴巴難道會變大嗎，那么大一張嘴，但事實上確實如此。基拔連連說怎么可能？基拔看著小特，怎么會有那種可能？基拔又看著小特的父親，說，“怎么會有那種可能，太可怕了，我怎么可能會在那地方睡著?！薄皢栴}是，”小特說，“你就在那地方睡著了，當(dāng)時可把我們給嚇壞了?！毙√卣f這話的時候忽然笑了起來，小特看了看父親，小特的父親也笑了起來。他們當(dāng)然不會忘掉當(dāng)時的情景。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他們收拾好了漁具去了基拔那里，結(jié)果是在基拔的衛(wèi)生間里發(fā)現(xiàn)了基拔，基拔仰面朝天躺在浴盆里，準(zhǔn)確地說，基拔是把整個身子架空在浴盆上。那個浴盆其實不小，但因為基拔就顯得小了?；慰蓪嵲谑翘至?，他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無法躺進(jìn)浴盆，要是能躺進(jìn)浴盆的話，基拔也許就不會再在人間了，基拔的身體，嚴(yán)格地說是架在浴盆之上。小特和小特的父親在走進(jìn)浴室的那一剎那都以為基拔死了，基拔的樣子真是有點可怕，但基拔僅僅是睡著了。因為小特和父親馬上聽到了基拔的鼾聲。

“你就那么睡著了。”小特的父親說，“你架空在浴盆之上?！?/p>

“你真是就那么睡的?！毙√匾舱f。

“你好在是架空在浴盆之上，”小特的父親說，“你該換個特號浴盆了。”

“你怎么就那么就睡著了？”小特說。

“太危險了，你要是不小心一下子滑進(jìn)浴盆我們就誰也別想再看到你了?！毙√氐母赣H說。

“問題是他永遠(yuǎn)滑不到浴盆里?！毙√卮笮α似饋怼?/p>

“我要去昆明去看那個朋友，因為他比我還胖，他失業(yè)了?！被瓮蝗徽f。又說，“他比我還胖?！?/p>

車向那個湖開去的時候，基拔一路沒話，他好像是不會說話了，又好像是他被車座擠住了，說不出話來了，總之他一路沒話，看上去他很不開心，小特開著車，車向那個湖開去，小特的父親也沒什么話。其實小特的父親想找出話來，但他實實在在找不出什么能夠讓基拔開心的話。最后小特的父親說，“房子遲早會賣出去，這個你別擔(dān)心。”

基拔在吃什么，他不知什么時候又找出了一袋巧克力。只有基拔自己明白，他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有巧克力能安慰他，這很奇怪。

“下雪了?！毙√氐呐笥堰@時給小特打來了電話，說他們這會兒都在小區(qū)里玩雪，雪很好玩兒。但他們都不打算在這鬼地方買房子。

好好玩兒。小特側(cè)過臉看看基拔，只說了這四個字，忽然就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出什么話可說了，然后他就把電話放下了，就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