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的孩子不愛出門，怎么才能像你家非非那樣開朗活潑？”

“我家小米做什么都縮手縮腳，你一定教教我！你是怎么讓非非如此自信的？”

因為經常寫一些親子心得，在朋友圈里，我儼然成了一個家教專家。我筆下的兒子，聰明活潑、勇敢自立、有理想、有創(chuàng)意、敢冒險、敢擔當。在競爭時代集體焦慮的家長們看來，那真是標本型性格。在朋友的恭維中，我也有些自得，更加賣力地曬兒子的各種“能干”。

直到有一天，兒子突然垂頭喪氣地說：“我不想上學了！”我驚得半天沒回過神。那時候，他新進一所重點中學才一個星期！

老公比較冷靜，給兒子倒了一杯牛奶，要他說說怎么回事。兒子噙著淚，滿腹委屈，說班上的同學都不認識，大家也不說話，下課都埋頭做作業(yè)；數學老師的方言好重，點名要他回答問題，他壓根兒沒聽清問什么；他坐第一排，后排的同學總是小聲議論，他懷疑他們是在議論他的頭皮屑……

我一聽，這都不是些芝麻小事嗎？剛來到一個新環(huán)境，不適應是正常的，正視問題，積極應對和解決，不就解決了？

我告訴兒子，新同學互不認識，你要主動打招呼，誰先開口，誰就掌握主動權；老師的方言重，你沒聽清，就請他再說一遍嘛；后面的同學在議論，你可以主動加入他們，“嘿，你們聊什么呢”……

沒想到，兒子大哭起來：你們以為我不想這么做？可我就是做不到！我疑惑，既然想做，為什么又做不到？兒子繼續(xù)哭著說：“我們以前有個同學，特別愛說話，見誰都打招呼，還和老師一起討論問題，大家都喜歡他，我學不了他……”

那一刻我愣住了，我的兒子原來不是我想象中無所畏、所向披靡的圣斗士，至少現在不是！現在的他是什么樣？我仔細搜尋他這一兩年的言行——

家里來了客人，他以作業(yè)太多為由不肯出來；同學三三兩兩拍合影，他總是站在邊上微微低著頭；同學來電話，他會躲進房間，聲音壓得很低；一群孩子去唱卡拉OK，他坐在一旁默默拍巴掌；他經常一個人去公園走路，他爸說，咱爺倆一起走？或者，約同學一起玩？他說，一個人挺好；他經常睡在床上聽什么《清明雨上》《南山憶》，我說，你要多聽聽莫扎特、貝多芬，他說他就愛聽許嵩；他的作文寫得特棒，老師經常當范文，我問他，都寫些什么，他說，不告訴你們……

是的，這是一個外表有些靦腆、內斂，但內心世界卻豐富細膩的少年。孩童時代的兒子，那是什么好玩就玩什么，每次帶他參加聚會，都要提前告誡他，不要爬到人家桌上，也不要鉆到桌底下，不能上臺搶話筒；趁家里沒人，他就將樓上樓下的小朋友約來，大鬧天宮，甚至將家具挪位；他寫完一篇作文，一定要大聲念給我們聽；他用紅墨水染頭發(fā)，然后沖進大雨里，紅水流一臉，鄰居大爺嚇得聲音都顫抖……

現在，我眼前這個身高已經1米72的少年，已全然不是當年的那個皮猴子。

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兒子變了呢？是什么原因，讓他收起小時候的不羈和張揚，也收起了那份熱情和開朗呢？

也許是因為懂得了更多的規(guī)則和禮節(jié)？也許是因為曾經遭受一些批評和責備？也許是外界對少年的要求比孩童的要高？也許是因為明白自己有太多不足？也許是向往一個內斂又細膩的偶像？也許是懂得善良、明白橫沖直撞擾人？也許他的性格里本來就有靦腆的因子，幼年夸張的言行只是為了掩飾膽怯？也許是因為我們太高的期望，讓他不堪之重？也許……

不管怎樣，他現在就長這個樣子，像一株頷首低眉卻不失生機的小草。

好不好呢？我不知道。捫心自問，如果他現在是一棵蒼勁有力、挺拔向上的翠竹，如果他是一株燦爛綻放、每天都有驚喜的向日葵，我肯定會更高興，更愿意去炫耀，因為那樣的形象更符合世俗關于“優(yōu)秀”的定義。

可現在他就是一株小草！他努力生長，認真地過每一天，長成了一株小草！

他是我的兒子，我必須全身心地愛他；他更是他自己，他有他本來的樣子，他沒有義務為別人去長成什么樣。

做一株敏感細膩、生機盎然的小草，有什么不好嗎？他一個人在公園走路，用心關注每一朵花每一片葉，難道就一定比不上一大群人在足球場上瘋跑？他迷戀青春偶像的歌，沉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文藝腔調，難道就一定比不上世界經典名曲？他關在屋里不出來，享受不被打擾的時光，就一定比不上父母逼迫下那聲怯怯的“叔叔好”？

怎能用世俗的眼光來綁架一個個性少年？樹有樹的蒼勁，草有草的情懷。每一縷風吹過，它都會點頭致意；每一滴露水光臨，它都會飽含深情；每一只小蟲的棲息，它都會深藏友誼。當然，它也會脆弱敏感?？耧L暴雨會讓它稚嫩的枝葉趴下，蠻橫的踩踏會讓它痛不欲生?？墒牵怯衷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它自有它的堅強和柔韌。

你的孩子，既然不是一棵蒼勁有力的翠竹，也不是一株燦爛綻放的向日葵，那又何必苛求他：主動和新同學打招呼，主動問一遍老師，主動和后排的同學談話風生，他擺不出那種蒼勁和燦爛的姿勢。沒事，不著急，過段時間大家就慢慢就熟悉了；沒事，老師的方言慢慢聽著就習慣了，同學們會很快忘了你的臉紅；沒事，后排同學也許在議論別的，不要管他們，不過，媽媽會給你買一瓶去頭皮屑的洗發(fā)水，盡量保持干凈清爽。要記住，他只是一株害羞的小草，你只能安撫他，溫暖他，慰藉他。

那天晚上，我和他爸聽兒子說了很多，然后勸慰他別著急，慢慢來，慢慢來。然后，他慢慢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六點，鬧鐘響了，兒子像往常一樣，翻身起床，麻利地洗漱，然后背起書包出門，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黎明的曙光中。

昨天晚上，你是一株害羞的小草，也許今天或明天，你又會變成一棵翠竹或向日葵，或者，一株適應力超強的油菜花或者一叢堅硬的荊棘。不管你是什么，我們都會尊重你本來的樣子，尊重你的所思所想所能，因為你是我們的兒子，因為你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