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潔
內容摘要:人工智能技術帶來的巨大風險引發(fā)了對機器人能否具備法律主體地位的追問。從法理論的角度來看,法律上的“人”一方面應當擁有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法律資格(規(guī)范條件),另一方面實際具備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意志能力(事實條件)。從根本上說只有生物人同時滿足這兩項條件,法律歸根結底也是為了人類的利益。作為法學輔助概念的法人是生物人的集合,能通過“歸入”的技術與生物人的行為建立起聯(lián)系,也能更好地滿足人類的需求。相反,動物因不具備規(guī)范性認知能力而無法完全滿足事實條件,也不符合規(guī)范條件。機器人更接近于動物而不是法人,賦予其法律主體地位既不可能也不可欲,它無法、也不應當承擔獨立責任。在法律上為機器人行為負責的總是人類自身。
關鍵詞:機器人 法律主體 意志能力 法律資格 獨立責任
中圖分類號:DFO-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4039-(2019)04-0043-54
引言
人工智能技術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著我們的生活:2014年7月,百度公司啟動“百度無人駕駛汽車”研發(fā)計劃;2016年3月,阿爾法狗(AlphaGo)戰(zhàn)勝圍棋世界冠軍李世石,次年10月?lián)魯≈袊迨挚聺崳瑑H5個月后升級版阿爾法零(AlphaGo Zero)就宣告完勝前輩阿爾法狗;2017年開始,京東和順風快遞試點無人機送貨;當年5月,微軟機器人小冰的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出版;同年12月,深圳無人駕駛公交車上路試運行……人工智能技術對于人類生活的益處是顯而易見的,但它可能帶來的巨大風險也不容忽視。盡管這種風險對于正處于智能研發(fā)起步階段的中國尚未顯現,但在西方國家的實踐中已被證實。例如,英國僅2005年一年就發(fā)生了77起與機器人有關的致命事故。〔1 〕在德國,2015年6月29日,一名法蘭克福大眾汽車工廠22歲的工人死于機器人“工友”之手?!? 〕在美國,從2000年至2013年,外科手術機器人造成了至少144起死亡與1391起傷害?!? 〕對此,有論者指出,對人工智能進行必要的法律規(guī)制,尤其是在故事發(fā)生后明確責任的分配十分重要?!? 〕而在采取具體的法律應對措施之前,一個首先要解決的理論問題在于,人工智能體(簡稱“機器人”)能否具備法律人格,或者說能否構成獨立的法律主體?這直接影響到是由機器人自身還是由其他主體來承擔責任的問題。
在世界范圍內,現行法律制度尚未對此有明確規(guī)定。唯有歐盟議會于2017年2月通過的一份決議中建議給予智能自主機器人以“電子人格”,〔5 〕而沙特于同年10月授予“女性”機器人索菲亞公民身份。我國尚無有關機器人法律地位的立法規(guī)定與司法實踐,學界對這一主題也還缺乏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 〕不過,在已發(fā)表的關于人工智能帶來的具體法律挑戰(zhàn)的成果中,或多或少都不可避免地會涉及這一前提性問題。學者們的態(tài)度大體可分為三類:肯定說、否定說、中間說??隙ㄕf認為應當賦予人工智能體以法律人格(同時明確其法律人格的有限性);〔7 〕否定說主張機器人不是具有生命的自然人,也區(qū)別于具有自己獨立意志并作為自然人集合體的法人,因而尚不足以取得獨立的主體地位;〔8 〕中間說則認為,從思維能力角度看,人工智能體的地位已經超越了物的概念,但從工具論角度,人工智能依然未能擺脫為人類服務的“工具”角色,所以它不是物也不是人?!? 〕
筆者認為,在“人-物”或“法律主體-法律客體”的兩分模式中,對機器人法律地位的界定只存在肯定其法律人格或否定其法律人格兩種可能(無非前者擴張“人/法律主體”的外延,而后者擴張“物/法律客體”的外延)。筆者將從法理論與比較的視角出發(fā)來證立否定說。筆者并不試圖在一般的意義上去討論機器人是不是人的問題,而只限于從法律的視角去探討機器人是否具備法律主體地位,這就需要明確法律上“人”的含義。在此基礎上,我們將來闡明可與機器人相比較之兩類對象,即法人與動物的法律地位。一方面,今天以公司和社會組織為代表的法人被普遍認為具備獨立的法律主體地位,由此產生一種觀點就認為:既然法人可以被賦予法律人格,機器人為什么不能擁有法律人格?〔10 〕另一方面,也有人主張,強人工智能機器人與動物一樣都可以獨立于人的指令之外憑借對環(huán)境的感知來行為,所以兩者也具有法律地位上的可比性。〔11 〕由此,我們可以對機器人的法律地位進行準確定位,并給出結論。
“人”的日常語言含義僅指生物意義的人(生物人,human),生物人有特定的生理和心理特質,有“感覺”和“意愿”。但我們對于“人”的認知不僅僅停留于生物學或者說自然科學的角度,我們還會從價值-文化意義上去看待“人”。價值-文化意義上的“人”是一種有別于其他物種的“主體”。例如,從哲學的角度看,“人”是一種具有道德意志的主體;從社會學的角度看,“人”是社會關系的主體。同樣,法律上的“人”是一種法律意義上的主體,或者說具備法律人格(權利能力)的主體,這是從規(guī)范的視角出發(fā)的界定。法律上的“人”并不必然等同于或限于生物人。在特定時期,特定的生物人并不能成為法律主體,如奴隸制時代的奴隸。奴隸不具有法律人格和權利能力,因而其行為不具有法律上的意義,無法產生法律效果。而在今天,生物人之外的法人同樣被各個國家普遍賦予獨立的法律主體地位。所以可以說,每一類價值—文化意義上的“人”都是根據特定領域或學科標準被建構出來的產物,而法律上的“人”就是作為規(guī)范科學的法學根據自己的標準建構出來的產物。那么,法學建構法律主體的標準是什么?
法律是一種人類行為秩序,它要調整人類的行為。〔12 〕在規(guī)范的角度下,有的行為為法律所要求或禁止,有的行為則為法律所允許或授權。被法律所要求或禁止的行為在法學上被稱為“義務”,而被允許或授權的行為在法律上被稱為“權利”。如果被要求或禁止的行為沒有得到滿足,則法律會進一步規(guī)定對違背行為的制裁措施(也稱“不法后果”),這在法學上被稱為“責任”。責任與義務密切相關,沒有義務就沒有責任,但反過來不導致責任的行為也不是義務行為。所以,從法理論的角度看,法律是通過權利、義務的范疇來調整人的行為的。而法律主體,就是這些權利、義務的承載者。換個角度說,法律賦予法律主體以權利、對他們施加義務,授予他們擁有和處分特定財產的資格且讓他們有權去起訴他人以實現這些資格,允許他們在違反對他人之法律義務時被他人起訴。所以,法律對“人”的界定與權利、義務相關,這意味著法律上的“人”受制于法律權利和法律義務?!?3 〕換言之,法律人格(權利能力)就意味著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法律資格;法律主體就意味著擁有這些資格的實體。所以,“是人” 〔14 〕或“具有法律人格”就等同于對法律義務和權利的擁有?!?5 〕
法律上的資格和能力是法秩序本身所賦予的,所以哪怕是“自然人”同樣也是規(guī)范建構的產物。所以,自然人并非可以撇開法律規(guī)范和法秩序而自身擁有權利和義務的生物人,而是以人類行為作為內容的權利和義務的統(tǒng)一。在此意義上,自然人也是法律人(法律意義上的“人”),說自然人“擁有”權利和義務也只是一種擬人化的說法?!皳碛小睓嗬土x務的自然人就是這些權利和義務的集合,它們的統(tǒng)一以“人”的概念被形象地表達出來?!叭恕本褪菍@種統(tǒng)一的擬人化。而由于這些權利和義務被法律規(guī)范所規(guī)定,所以“人”的問題最終也就是規(guī)范集合的統(tǒng)一問題?!?6 〕當我們說,法秩序賦予某人(生物人)以人格時,這不過是意味著,法秩序將這個人(生物人)的行為變成了權利和義務的內容。法律本身關心的是行為,法律創(chuàng)設的是以人類行為為內容的權利和義務,而不是“人”?!叭恕笔敲枋龇傻姆▽W的產物,它是一種簡化表達的輔助性概念?!?7 〕有了這個概念,有時我們就不需要一一表述出單個的權利義務,而可以將涉及同一個生物人的這些權利義務(以及作為其內容的行為)統(tǒng)一起來表達。就好比數學公式中的歸納公因數(對人因素),將之提煉出來就可以獲得更清晰簡潔的印象。
這種擬人化也使得“法律關系”這個分析任何法律案件時的初始性范疇變得可能。因為對法律人格的認可是一種相互尊重權利和強制施行對任何違背權利之行為的法律控制的手段。法律關系在內容上就是一種相互間的權利和義務關系,而相互的權利與義務必然建立的是兩個“人”(法律主體)之間的法律關系,而不可能是人或物(如動物或房子)之間的關系。人與物之間當然也可能存在有意義的關系,如我擁有一只貓,但這種關系毋寧是“物理性的關系”,而非法律關系。當然,某物的擁有者與其他人之間圍繞物可能存在許多法律關系。比如,如果有人傷害了我的貓我可以主張賠償,再如我可以將我的貓轉讓給我的朋友,等等。但此時的法律關系存在于我和特定或不特定的他人之間,而非我或他人與貓之間。貓在這里只是客體,只有我和他人才是法律關系的主體。同樣的道理,自然人與法人之間關系也可以被還原為自然人與法人背后的每個個人之間的一個個獨立的法律關系,盡管出于便利這些個人被結合為一個整體。〔18 〕所以,在薩爾蒙德看來,對法律人格更好的定義指涉的是法律關系的能力。〔19 〕這意味著法律上的“人”應當具有在法律框架內建立、維系、運作與他人之間的法律關系的能力。這也說明,被用于描述法律人格的權利和義務都屬于關系性的范疇。
當然不僅如此。盡管法律上的“人”是對權利、義務以及它們所構成的法律關系的擬人化(主體化表達),但由于法律根本上是一種人類行為秩序,要調整人類的行為,所以法律規(guī)范創(chuàng)設的權利、義務如要在生活中得以實現,其承載者也必須具備意志能力。人類主體作出的行為是意志行為。對于意志行為既可以具有主觀意義,也可以具有客觀意義。當意志行為符合法律規(guī)范(或者說用法律規(guī)范來解釋意志行為)時它就具有了客觀意義?!?0 〕所以,一個具有法律意義之行為的產生,既要有客觀的法律規(guī)范作為依據,也要有行為人的意志行為作為基礎。權利和義務都是以意志行為為內容的規(guī)范性范疇,自然需要以意志行為為基礎。換言之,這要求“擁有”權利和義務的人具有意志能力。一方面,權利與義務相關,它包含著針對他人的法律上可強制實施的主張,后者有義務不違反這些關系。擁有某項權利的法律主體應當有能力去追問:“他人必須為我做什么?”為此,權利的擁有者首先必須有關于自身的權利以及他人之行為義務的意識。為了迫使這種義務的實現,權利的擁有者有權動用可資利用的國家法律資源。〔21 〕其次,權利提供了一種機會,讓其擁有者去做或者不做法律所允許的行為(這種行為構成了相關權利的內容)。因此,權利的存在是個法律問題,但權利的行使卻要以其擁有者關于做或者不做某事的意識和選擇為條件。在此意義上,自由意志就構成了作為法律權利之主體的“人”的關鍵要素,因為只有擁有自由意志才能踐行這種權利?!?2 〕另一方面,義務被理解為法律要求為了他人的利益做或不做某事的責任,不遵守它會引起救濟。一個承擔某項特定義務的人要知道義務的存在、義務履行的強制性和不服從它時會引發(fā)制裁,他應當有能力去追問:“我必須為他人做什么?”〔23 〕與對權利的踐行相似,履行義務也要其主體意識到相關義務的存在,并相應履行這種義務,以避免被國家施加法律制裁。不同之處在于,義務的主體沒有選擇的余地。相反,他必須具備的是思考不履行義務的后果以回溯性地調整自身行為的能力。我們可以稱之為“反思調整”的能力??傊?,創(chuàng)設法律人格的主要目的在于便于有組織的社會對人類行為進行規(guī)制。〔24 〕這要求法律主體能對權利、義務這類規(guī)制手段作出回應,即有能力意識到這些規(guī)制手段及其規(guī)范性意圖,并作出相應的選擇或反思調整。一言以蔽之,具備意志能力。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法律規(guī)制的目的。
綜上所述,從法理論的角度而言,成為法律上的“人”(法律主體)意味兩個條件的統(tǒng)一,即一方面應當擁有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法律資格;另一方面實際具備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意志能力,即意識和選擇或反思調整的能力。唯有如此才能成為受法律認可的人,而不僅僅是客體,哪怕是(單純)受保護的客體。從性質上講,前者屬于規(guī)范條件,而后者屬于事實條件。在邏輯上,事實條件構成了規(guī)范條件的前提,因為“行為如要取向于應當,則必須在自然條件下是可能的”。〔25 〕也就是說,只有具備意志能力的實體,法律才應當賦予其主體資格。但這種前提只是必要而不充分的前提,也即并非對所有具備意志能力的實體法律都必須賦予其主體資格。這取決于法政策上的考量。奴隸制時代的奴隸并非不能滿足事實條件,而是未滿足規(guī)范條件,是因為奴隸制時代的立法政策否定了奴隸的法律主體資格。所以,當檢驗某個實體能否構成法律上的“人”時,需要依次來檢驗事實條件和規(guī)范條件。只有當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時,才能賦予法律人格。
法人的典型情形是團體(如公司或社團)。從法學的視角來看,團體是由人類創(chuàng)設并被法律所認可、作為具有人格特征或法律主體地位的“人造人”,主要是出于便于其他人與這一組織(設立是為了追逐利益或其他目的)進行交易,以及簡化其與周圍世界之關系的考慮。〔26 〕在傳統(tǒng)理論中,團體通常被定義為生物人的共同體,它被法秩序賦予權利、施加義務,后者不被視為那些作為團體之成員的生物人的權利和義務,盡管這些權利和義務與他們的利益相關。法人作為法律主體可以參加法律關系,如團體可以購買地產、租賃房屋。使用房屋(排除其成員外的其他人使用的可能)、擁有地產(使用地產并排除其成員外的其他人使用的可能)被認為是這個團體本身而非其成員的權利。當這些權利被違背時,是團體而非其具體成員向主管法院提起訴訟,而由此所引發(fā)的損害賠償歸于團體的財產、而非具體成員的個人財產。同樣,支付租金、交付購買款也屬于團體的義務,而非成員的義務。一旦當這些義務沒有得到滿足,出租人或出賣人的訴訟對象或者說承擔責任的主體團體本身,而非其成員。在此,我們可以發(fā)現作為法律主體的法人具有兩個方面的特征:其一,法人是具有行動能力的主體,能從事法律行為(如簽訂合同)、提起訴訟、履行義務(違反義務)、承擔責任等;其二,法人是擁有權利、義務和責任的主體,因為法律賦予了它權利、對它施加了義務和責任。
一方面,法人是具有行動能力的主體。當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個人在國家法秩序的效力領域內出于任何理由去共同追求特定目的時,他們就組成了一個共同體。這樣的共同體可以是一種基于分工協(xié)作的組織,也即是團體。團體通過章程來建立自己的規(guī)范性秩序(從法理論的角度看,其實團體就是這種規(guī)范性秩序),它規(guī)定由個人來行使特定的功能,這些個人是為了實現這些功能以團體章程規(guī)定的方式所任命的,如法人代表。假如這些個人依據章程規(guī)定的方式來采取行為,那么這些行為就可以被解釋為或者歸為作為法人之團體的行為。在此意義上,這些個人可以被稱為團體的機關。要強調的是,并不是這些個人(生物人)本身,而只是由其實施并被章程所規(guī)定的行為才歸屬于團體(由章程構成的共同體)。將某個人類行為歸于法人,也就意味著將這一行為關聯(lián)于規(guī)定它的、構成共同體的規(guī)范秩序(章程),后者由于這一歸入被人格化為法人。因此,每個被章程所規(guī)定的行為都可以被歸于由章程構成的共同體,而每一種規(guī)范性的、調整一群人行為的秩序都可以被人格化為行動者。一旦將團體機關所行使的功能歸于團體,那么作為個人的機關的行為就相當于是團體的行為,團體就被視為了具有行動能力的主體,盡管真正發(fā)生的只是由章程規(guī)定的生物人采取了章程所規(guī)定的行為。這是一種法律上的擬制,就好比將法定代理人的法律行為歸于無行為能力的被代理人一樣。在法律上,團體機關與團體的關系就相當于代理人與被代理人的關系。因此,法人并不是某種實際存在物或超人式的有機體,而是一種為了簡化和更直觀地展示復雜法律事實而由法學建構出來的思維工具或輔助性概念?!?7 〕法人的法律人格是一種法律擬制?!?8 〕
可見,法人滿足了法律主體的事實條件,只不過實際代表法人行使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是它的機關。機關是這樣一些生物人,在特定前提下,他或他們的意志行為在特定事項和地域范圍內會對法人產生有利或不利的法律效果。〔29 〕因此,真正擁有意志能力是作為法人機關的生物人,而通過“歸入”(或者說“代理-被代理”)這種法律技術他們的行為被視為法人的行為,這就使得法人成為了具有行動能力的主體。
另一方面,法人是擁有權利、義務和責任的主體。(1)法人的權利。當我們說法人有權主張其權利受到侵害,或有權因他人不履行義務而提出訴訟時,這種權利是通過章程所規(guī)定的機關來行使的。實際享有這項權利是團體的機關。將這項權利歸于團體,只不過意味著對它的行使是被章程所規(guī)定的。如果與這項權利相對的是給付義務,那么就要向團體機關進行給付,因為依照章程必須由后者受領給付。當然,受領后的財產歸為法人或者說全體成員的財產。如果與權利相對的是容忍義務(如容忍對某物的使用),那么也是對于依照章程有權使用它的機關負有容忍的義務。由于團體是由個人出于特定目的組成的,所以機關對權利的行使必須是為了團體成員的利益,而權利所帶來的好處最終也可歸于團體成員,或者說屬于成員的集體權利。由這些權利帶來的財產既是團體的財產,也可以說是團體成員的集體財產?!?0 〕
(2)法人的義務。法律可以命令具有意識和反思調整的個人去作為或不作為。它將某種行為規(guī)定為義務的方式是為相反的行為規(guī)定制裁。這種相反的行為是不法行為,制裁就是不法后果。避免不法行為與制裁的實體就是義務主體。法人作為義務的主體,或者說將某項義務規(guī)定為法人之義務的情形稍有不同:法律通常只規(guī)定某項行為為義務的內容,而將由哪一個人來履行這一義務交由團體章程來規(guī)定。只是法律所規(guī)定的制裁并不直接針對這一個人,而是針對團體,也就是將義務未得到履行時的責任歸于團體。在不借助于“歸入”這種輔助手段的前提下,義務就是個人的義務,義務是通過他的行為來履行或被違背的,但義務未得到履行時的責任則由作為團體成員的其他人以其人格和財產來承擔。在此,實際上滿足或違背義務的個人就被認為是團體機關,而義務就被歸于作為法人的團體。同樣,團體義務也可以被視為團體成員的集體義務。所以,義務能力的問題依然是個歸屬的問題,是一種思維操作。〔31 〕
(3)法人的責任。當團體機關的行為違反法律義務時,由此所導致的責任同樣可以歸于團體。但這里要進行一個區(qū)分:由于團體不是生物人,故而無法將以人身為基礎的責任(如賠禮道歉、有期徒刑)歸于法人,而只能將以財產為基礎的責任歸于法人。同時,由于團體的財產就是團體成員的集體財產,所以團體的財產責任實則是團體成員因為法律對團體所施加的義務未得到滿足(由團體機關的行為表現出來)時,以其集體財產所承擔的責任。所以,當我們說法人應履行義務承擔責任時,一方面是指機關以其人身,另一方面是指團體或團體成員以其財產所承擔的責任。當然,對法人財產的強制執(zhí)行還是針對機關或者要由機關來配合實施的。不僅對于民事責任是如此,對于刑事責任也是如此。如我國《刑法》第30條和第31條就規(guī)定,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機關、團體實施的危害社會的行為,法律規(guī)定為單位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單位犯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在此,刑事責任被分作了兩部分:由“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承擔的人身責任(如有期徒刑),以及由團體或全體成員承擔的財產責任(罰金)。在此,能“歸入”的只能是財產責任。因而相比于自然人,法人的責任能力是有限的。
可見,就如同自然人的權利和義務一樣,被歸于法人的權利和義務最終同樣是人類(生物人)的權利和義務,因為它們同樣以特定生物人(人類)的行為為內容。既然如此,為什么在法政策上需要賦予法人以獨立的法律主體地位?除了出于思維操作便利的考慮外,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限定責任范圍。這一點在作為法人的公司那里體現得最為明顯。首先,承認公司的獨立人格可以劃定公司自身的財產(或者說公司出資人的集體財產)與其出資人個人財產之間的界線,因而可以避免其自身財產受到其出資人或后者的個人債權人的干涉,從而公司的債權人被賦予相對于出資人的優(yōu)先地位。這被稱為“實體屏蔽”?!?2 〕其次,它可以使得在公司遇到財政困難時,出資人或其個人債權人無法抽回其投資,這就使得公司成立的契約承諾對于外部世界具有了可信度。這被稱為“清算保護”?!?3 〕再次,除了特殊規(guī)定(“揭開公司的面紗”)外,公司對外承擔的債務通常只以出資人的出資額度為限,而無需以出資人的個人財產去為公司債務承擔無限責任。〔34 〕當然,也如前所見,法人的責任在總體上也僅限于財產責任,它要將因法人機關之不法行為所導致的財產責任與其成員(包括機關)的個人財產責任區(qū)分開來。這既有利于法人的成員(承擔有限的財產責任),也有利于與法人發(fā)生法律關系的其他主體(財產擔保或優(yōu)先受償)。所以歸根結底,讓法人承擔獨立的財產責任依然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人類的需求。這一法政策考量滿足了構成法律主體的規(guī)范條件,即應當擁有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法律資格。
與法人不同的是,動物是一種自然生物,它既可以做出它被訓練來做出的行為(條件反射),也可能依據自己的意愿來行為,后者是憑借特定的動物本能或由其他動物的不穩(wěn)定行為所引起的行為偏離。〔35 〕在目前世界各國的法律中,并沒有對動物之法律地位予以認可。盡管如此,一些動物保護主義者和理論家一直以來試圖在“動物權利”的名義下賦予動物以與自然人一樣的法律主體地位?!?6 〕動物能否成為法律上的“人”,同樣取決于它能否滿足法律主體的事實條件與規(guī)范條件。
動物是否滿足法律主體的事實條件,端視它實際上是否具備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意志能力。權利能力意味著自我意識和選擇的能力,而義務能力意味著自我意識和反思調整的能力。不同種類的動物處于不同的進化階段,因而在能否擁有這些能力方面很不相同。在此,以智力上最接近人類的黑猩猩為例。有科學研究表明,黑猩猩與人類分享了幾乎99%的DNA。它們與人類在腦部結構和認知發(fā)展階段上十分相似,包括交流技巧,這通過它們能夠使用和理解符號語言就可以體現出來。黑猩猩同樣具備自我意識,能從鏡子、照片和電視中認出自己,并有能力反思自己的行為。它們顯示出一種同情能力,善解其他黑猩猩的經驗與情感,會模仿同類的舉止。它們會對同類的不幸表示憐憫,對家族成員的死去表示悲傷。他們同樣會進行社會合作,進行想象的游戲,表現出某種幽默感,等等。所以,有論者主張,正因為黑猩猩被證明能自治、具有自我意識的和自我決定,所以它們擁有人格特征,非常接近人類,因而它們應被賦予人類所享有的基本自由與平等的權利?!?7 〕在此,我們可以區(qū)分出事實性認知與規(guī)范性認知兩個方面。事實性認知是對自然對象、事件及其因果聯(lián)系的認知,包括對重復出現之現象的記憶和情緒性反映。應該說在這一方面,黑猩猩的確與人類相差無幾,它們可以與人類一樣擁有記憶和反思,擁有喜怒哀樂,具有生物學意義上的主體意識,能對外部條件的刺激作出“合適”的應對,掌握行為和現象的規(guī)律性。但是,這并不能證明它們也具有規(guī)范性認知的能力。規(guī)范性認知是對于行為與事件的意義(主觀意義與客觀意義)的認知。人類生活中的很多事實都屬于這種具有意義的事實(制度性事實)。比如同樣是某個人在不同場合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從自然事實的角度來觀察,簽名的動作、名字的筆畫痕跡沒有什么差別,但它的意義在不同的場合并不相同:它有可能意味著與他人締結婚姻關系,有可能意味著將自己的某個財產轉讓給他人,有可能意味著擔保自己言論的真實性,等等。
法律規(guī)范,或者說法律權利與義務所要創(chuàng)設出的就是這么一個規(guī)范性的世界,它相應要求法律主體具有規(guī)范性認知的能力。對規(guī)范的認知是一種對“應當”的認知。權利意味著法律上的“可以”,如我可以使用我的水杯,而不僅僅意味著事實上的“能夠”,如我能夠拿起我的水杯。義務意味著法律上的“應該”或“不應該”,如我應該納稅,不應該殺人,而不僅僅意味著事實的“不得不”或“不能”,如我不得不交出錢來,不能殺人(否則別人也會殺我)。人類具有規(guī)范性認知的能力,指的就是他們能認識行為的應當與否,并據此來調整自己的行為。殺人是不應當的,所以我就不去殺人。但黑猩猩并不會采取這樣的認知方式,它的認識仍停留在事實性的因果聯(lián)系的層次:它吃了動物飼養(yǎng)員拿給它的香蕉并沒有受到“懲罰”(挨打),甚或受到鼓勵(摸摸頭),它就會認為它“能夠”這么做,下次它就會再次這么做;它搶走了其他黑猩猩的香蕉受到了動物飼養(yǎng)員的“懲罰”(被打),它就會認為它“不能”這么做,所以下次就不去搶了。它的反思完全基于事實上的環(huán)境和后果,從而可以調整行為呈現出規(guī)律性。但規(guī)律并非規(guī)范,它無法認識到以特定行為為內容的規(guī)范的存在。而正是這1%的不同,決定了人類與黑猩猩的差別。所以,在規(guī)范性認知的層面上,即便是靈長類動物也不具備與人類一樣的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意志能力,更不用說其他動物了。
動物同樣沒有滿足法律主體的規(guī)范條件。前已述及,法政策考量之所以賦予法人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法律資格,既是為了便利法律思維操作的便利,更是為了劃定獨立責任的范圍,從根本上是為了人類自己的利益。但是,正如紐約州最高法院在2015年“非人類權利項目公司訴斯坦利案”中,駁回該公司為兩只黑猩猩申請人身保護令時所說的:“黑猩猩并非有資格享有人身保護令所提供之權利和保護的‘人……因為與人類、公司和市政機構不同,動物不能承擔任何法律義務,擔當社會責任,或在法律上為其行為負責;無法承擔任何法律責任和社會義務使得賦予黑猩猩法律權利并不合適。” 〔38 〕因此,并非外貌上或事實性認知層面的相似性,而只有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法律資格才是法律人格的決定性要件。法律作為人類行為秩序要調整的是人類的行為,在一個人類主導的社會中,賦予動物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法律資格,尤其是讓動物承擔獨立責任既不可能、也不可取。動物并不擁有自己的獨立“財產”(這同樣是一個有規(guī)范意義的概念,尤其是貨幣,動物無法認知其意義),因而無法承擔財產責任?!?9 〕動物也無法承擔人身責任,比如讓一只因打傷了人類的黑猩猩去坐牢或處以死刑,因為它并不具備人類的罪責能力(主觀上的可罰性)。因為動物不具有理性思維能力,其行為不具有道德上的可譴責性。這么做從根本上無法促進人類的利益,反而可能會為相關自然人規(guī)避自身的責任提供渠道。例如當家養(yǎng)的寵物咬傷路人時,如果認為寵物構成法律主體,則要由寵物本身而非寵物的主人來承擔民事責任。這是荒謬的?!?0 〕
當然,不承認動物的法律主體地位,不承認有所謂“動物權利”,并不意味著不應對動物進行保護。對某種對象進行保護并不一定要將這種對象拔高到主體的地位,或者說與它相關的利益上升為權利。法律即便是對特定無生命的對象也可能加以保護。例如我國《刑法》中有關“破壞公私財物”的規(guī)定,保護的就是“公私財物”這種無生命的對象,但公私財物只是被保護的客體,而不是可以自我主張予以保護的主體,“被保護”也不是公私財物的權利。同樣的道理,我們不否認每種動物都在自然界中占有一定的位置,因而有其存在的價值,應予以善待和保護,但它們不可能享有與人一樣的待遇或權利?!?1 〕因此,對動物的道德關懷或者加以保護并不意味著承認動物的主體地位,承認“動物福利”也不意味著承認“動物權利”,兩者不可混淆?!?2 〕這一點在《德國基本法》第20a條中表達得很清晰:基于對未來世代的責任,國家在合乎憲法秩序范圍內,經由立法以及依據法律及法之規(guī)定經由行政與司法保障自然生活根基與動物。在此,動物是被憲法以及合憲的立法、行政、司法所保護的對象。
機器人既不完全等同于動物,也不等同于法人。一方面,機器人是人造物,而動物是自然造物。另一方面,機器人具有物理實體(特定的外觀)或物理載體(特定的系統(tǒng)),而法人只是一種法學思維的輔助概念,沒有對應的實體或載體(當然,法人“有”住所、辦公場地、有作為成員的生物人等,但它們都不是法人“本身”)。那么,機器人能構成法律主體嗎?
首先要區(qū)分出人工智能的三種形態(tài),即弱人工智能、強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3 〕弱人工智能是指由人類程序員事先制定算法規(guī)則,由智能體統(tǒng)依照預定的規(guī)則來處理相關問題。弱人工智能的典型是用專家系統(tǒng)模擬法律活動中與規(guī)則相關的某些內容?!?4 〕基于規(guī)則的系統(tǒng),計算機程序要做的是將復數的規(guī)則以相應的權重連接在一起。只要在輸入端事先確立了這套規(guī)則系統(tǒng),且根據個案情況輸入參數,那么原則上就可以得出清晰的結論。與此不同,強人工智能是一種“合成智能”,它能綜合應用機器學習、神經網絡、大數據、認知系統(tǒng)、演進算法等要素,有可能突破程序員編排它做之事的局限?!?5 〕它有“深度學習”的能力,能基于數據庫中給定的樣本總結歸納出普遍性的特征,并以此來辨別新的樣本。弱和強人工智能的運作基礎都是“基于規(guī)則的邏輯”,只不過前者的規(guī)則是由人類事先規(guī)定的,而后者的規(guī)則是由智能系統(tǒng)根據經驗樣本自行“創(chuàng)設”的。超人工智能則已經超越了具體規(guī)則的層面,而能夠在整體層面進行決策和思考、甚至評價。當追問“機器人的法律地位”時,主要指向的是強人工智能體。因為弱人工智能體就是目前的計算機系統(tǒng),它明顯只是人類運算的輔助工具,只能被作為客體來對待;而超人工智能體一旦出現,就意味著人類作為特殊的生物族群從地球上逐漸消失的開始,我們的道德法律秩序也將隨之發(fā)生顛覆性的改變。對于目前而言,有意義的是去思考在已經露出端倪的強人工智能體的法律地位問題。〔46 〕
作為強人工智能體的機器人被認為具有五個特征:與他人交流的能力、內部知識(關于自身的知識)、外部或外部世界的知識、某種程度上的意向性(達成特定目標)和創(chuàng)造性?!?7 〕基于此,有的學者建議為機器人創(chuàng)造出“準人格” 〔48 〕或“臨界地位” 〔49 〕的概念,因為它們只會享有部分的權利和義務。但正如本文一開始所說的,在法律主體資格的問題上,只有“是”或“不是”的兩分式回答,而沒有什么中間性的狀態(tài)。即便某個實體與自然人相比只具有部分、也即是有限的權利和義務(如法人),其前提也是這一實體已具有法律主體的地位(即具備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實際能力與規(guī)范資格)。能力或資格是“質”的問題,而權利義務的多少是“量”的問題,“質”在邏輯上優(yōu)先于“量”。機器人能否構成法律主體,同樣要看它是否符合法律主體的事實條件與規(guī)范條件。但兩方面檢驗的結論都是否定的。
一方面,機器人并不具備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的意志能力。在此我們可以將機器人與法人和動物進行比較。機器人法律人格的支持者經?;跈C器人與法人的相似性來予以論證。如哈勒維就認為在對法人和對人工智能體施加刑事責任的觀念方面并無實質性的法律差別。公司會犯罪,機器人也有能力因過失而從事“犯罪行為”,因而機器人本身應當被懲罰,而懲罰的目標可以通過懲罰機器人來達成??傊?,既然法人要服從人類的法律,那么機器人就同樣要服從人類的法律?!?0 〕但持這一論點的支持者沒有看到的,當我們說法人從事犯罪行為時,真正從事這一行為的只是作為法人機關(代表法人行事)的自然人,而對法人的懲罰實際上懲罰的都是法人背后的自然人(法人的機關以及/或者其他成員)?!?1 〕如果將目光擴張到整個法律而不限于刑事責任的領域,那么這可以通過兩點來說明:(1)法人實際上是生物人的集合,法人的權利義務可以被還原為生物人的權利義務,但機器人不能。法人的權利是法人成員的集體權利,法人的義務是法人成員的集體義務,而法人的責任也是法人成員的共同責任(在法人財產范圍內的有限責任)。但機器人并非由生物人組成,相反,它是被生物人所制造出來的。(2)法人權利義務的實際行使及責任的實際承擔都由生物人來進行,作為法人機關的生物人與法人的關系是代理與被代理人的關系,但機器人并不存在代理其行為的生物人。正因為“歸入”技術的存在,具有意志能力的生物人的行為可歸于法人,后者才被認為具有行為能力。但人類與機器人之間并不存在一種有意志能力的主體與(實際上)無意志能力的主體之間的“代理—被代理”關系,作為強人工智能體的機器人是憑借自己的“意志”來行為的。要說它和人類之間有關系,也只可能是它的行為及其后果歸屬于人類,而不是反過來。在這一點上,它更接近動物。
機器人雖然是人造物,但與動物一樣具有事實性認知能力。它擁有內部知識,因而具有自我意識;它在某種程度上擁有意向性和創(chuàng)造性,能夠為達成特定目標而自行設計路徑并予以執(zhí)行,因而具有選擇能力;對于來自人類的否定性指令能作出回應,并對自身路徑進行修正,又具有反思調整的能力。盡管如此,它與動物一樣并不具備規(guī)范性認知能力。強人工智能體雖然能進行深度學習,自行歸納和提煉規(guī)則,但這種“規(guī)則”并非法律和道德意義上的規(guī)范性規(guī)則,而更多只是一種規(guī)律性,一種算法。比如,在審判輔助系統(tǒng)中,它可能會基于海量案件,將反復出現的不同事實特征與相應的法律后果相聯(lián)結,甚至提供不同事實參數的組合方式與法律后果之間的關聯(lián)。〔52 〕它能夠基于事實特征來識別法官要處理的案件與先前的判例是否屬于同案,并由此告訴法官先前案件的法律后果。但它無法認識到事實特征的法律意義,無法從整體上對案件進行評價,更無法理解“同案同判”本身的意義。對此,有論者認為:“確立人工智能技術手段于量刑實踐積極效能的同時,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其無法取代法官的客觀現實。” 〔53 〕季衛(wèi)東教授也提醒我們注意這個基本原則:“大數據、云計算、信息技術、人工智能都只是實現合法正義的輔助手段,切不可本末倒置,這是我們始終應該銘記的一條基本原則。” 〔54 〕
此外,與動物一樣,機器人的世界是沒有“應當”的世界,機器人對于是否采取特定行為的算法里,也只有“行為A→事實上的許可”“行為B→事實上的懲罰”這樣的模式,并由此來調整自己的行為,一如那只吃香蕉的黑猩猩。它的行為預測完全基于因果聯(lián)系,只有基于后果的作與不作的區(qū)別,而沒有應當和不應當的區(qū)分。所以,機器人可能具有對環(huán)境感知并“自主”應對的能力,它們可能與靈長類動物一樣有自己的“情緒”,能識別和理解符號,能進行社會合作,但它們與動物一樣并不具備具有道德意義上的意志能力。權利、義務這樣的概念對于機器人來說只是編程中0和1的差別。正因為如此,所以哥德爾認為,“人類的頭腦要無限超越任何有限的機器的力量”?!?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