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慧
“新銳”者,新穎而敏銳之人、之作也,即新近出現(xiàn),識見獨特,富有內涵,別具一格的作家作品。本刊今年新開設此欄目,旨在強力推介富有相當創(chuàng)作實力、潛力巨大的文壇新銳,以期他們的佳作能產(chǎn)生更廣泛的認知和影響。
首個目標,我們瞄向了——阿微木依蘿,這個出生于四川涼山,近幾年活躍于全國文壇的新銳女作家。
阿微木依蘿,其實說“新”,也不算“新”,她的創(chuàng)作,時間雖不長,作品也不算豐,可時不時在哪本文學刊物上就會撞見,自是全然不能算新面孔。然而,總覺她“新”,總覺她的作品,透著一股“新”氣:她由散文步入文壇,作品里那簡練的白描、有些粗樸卻又生動、略生澀而又精準的語言,一如高山坡上一顆樸拙而結實的土豆,或者穿越霧霾后一抹明朗而通透的陽光,給人帶來一股清新而實在的山風;后來,她轉向小說,其略帶異質性的情節(jié)和敘事,依然散發(fā)出一股“新”氣、“銳”氣,譬如這里推薦的《蟻人》《深淵》。
《蟻人》寫一培訓學校的老師杰明由人變成螞蟻,終又變回為人的故事。這故事,很明顯,有受卡夫卡《變形記》影響,表現(xiàn)人在現(xiàn)實、現(xiàn)代環(huán)境下的異化和被異化,影射人的生存困境?!渡顪Y》則是一個“尋找”的故事,隱居深山的“我”寒梅先生去一個古鎮(zhèn)尋找下山的朋友,尋找被刻意遺忘的故鄉(xiāng)和過去,尋找被顛覆的道德準則,從而展現(xiàn)和抨擊搶奪、霸凌等人性之惡的深淵。兩題小說,情節(jié)婉轉,筆調輕靈,乍讀去都是清清醒醒發(fā)生的故事,然而,一種敘事者在夢游一般的氣息卻氤氳其間。看《蟻人》,主人公杰明某天被蟲子叮咬了一下,身子莫名其妙地就越變越小,終小成了一只螞蟻(不同于卡夫卡《變形記》中格里高利某天醒來突然發(fā)覺自己成了一只甲殼蟲的頓變,此作設置的是漸變,讓變形在逐漸地、在不知不覺中完成,這就讓主人公及其周圍的人都有了接受、適應過程,變形不顯突兀、生硬,這個情節(jié),頗有匠心)。他在螞蟻的世界里折騰一番,甚至還遭遇了一場愛情,有了兒子,后又莫名其妙尋到一個出口,重返人間,變回為人,這一番經(jīng)歷,對杰明來說,恍若一場夢,對每個現(xiàn)實中的人來說,也無疑是一場夢;《深淵》其實也是一場“變形記”,是寒梅鎮(zhèn)人施害者與受害者角色的互換、變形,以前的被搶奪者,變成了現(xiàn)在的搶奪者,而以前的搶奪者,變成了現(xiàn)在的被搶奪者。這一切,雖是長期受踐踏的受害者覺醒、反抗的動作,但前后的轉換,敘事者“我”下山后的種種見聞,也都仿若是一場夢游。比如,寫他下山“我走了很久,穿過一大片紅薯地,穿過一大片玉米地,穿過一大片青綠的蔥地,我看見前方最遠的地方有燈火。”寫寒梅鎮(zhèn)的人來搶奪“我”朋友曾小旺的糧倉, “他們根本沒有動一根手指頭,只用身子的一側輕輕撞了一下門,門就開了,不,門就倒了?!惫P調輕靈,略過細節(jié),甚至邏輯,忽東忽西,這特質,不正像夢游么?
我們都知道,夢是假的,夢很輕盈。然而,如心理學家所說,夢也是現(xiàn)實的折射,是一種變形呈現(xiàn)。阿微木依蘿這兩題夢游,兩場變形,確也是現(xiàn)實的折射?!断伻恕分薪苊魃頌槟贻p的窮教師,湊不夠娶老婆的彩禮費;未婚妻因他身體越變越小,便委身于另一個較富裕的老師,后婚姻也不順,與之分道揚鑣等情節(jié),完全就是當下中國現(xiàn)實社會的寫照;杰明在蟻屆所見識的等級森嚴、權力傲慢等狀況,更是現(xiàn)實的折射。《深淵》里寒梅鎮(zhèn)人從前被人打斷了骨頭般的懦弱,被人欺負、掠奪,畜生一般匍匐在地上生活的情形,當然也是對現(xiàn)實中某些弱者的生活狀態(tài)的折射。因著這些與現(xiàn)實的勾連、折射,阿微木依蘿的這些夢游,在我讀來,又并不輕靈,而是有些沉重、羼雜、心酸、無奈。
好的文學作品,總是在關注人的心靈,抒寫外部世界在人的心靈上投下的陰影,尤其是那些常人習焉不察卻又揮之不去困擾著人的幽微。作家的經(jīng)歷、識見、角度、感知能力不同,所捕捉和呈現(xiàn)的幽微就不同。阿微木依蘿運用這種夢游般的敘事來呈現(xiàn)她所探知的那些幽微,讓作品有一種異質性,讓讀者隱隱有所觸動,這,或許便是她之“新”和“銳”所在。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種解讀。她的作品,還有更多的打開方式,相信每個人都會從中讀出自己的意味與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