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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夢春心(之十三)

2019-07-02 07:27
東方劍 2019年4期
關鍵詞:周洋天宇蒼穹

第十三章

黃盈最終成功加盟了《蒼穹》項目。幾個月后《蒼穹》發(fā)行公映,并大獲成功,斬獲了9個多億的總票房。萬隆影視小試牛刀就名利雙收,完美收官。

對此安然自然很歡欣鼓舞。她召開了一次表彰大會,發(fā)獎金重獎了項目組,尤其是秦歌。秦歌也大大松了口氣,無限欣慰,不僅僅是因為這一筆獎金。

這個項目秦歌基本上包攬了所有大環(huán)節(jié)的運籌和實施,從原著版權的爭取到改編,從風險危機的平息到演職人員的組建,從前后的宣發(fā),資金的籌措,制作、送審、發(fā)行,方方面面,秦歌都親力親為,沒有落下過一件事。所以這個項目的成功,也讓秦歌心滿意足,嘗到了成功的滋味。

但更加寶貴的,是秦歌借此獲得了充足的自信和寶貴的實踐經驗。這是他最看重的東西。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理想,遠遠不是9個億票房這種小成績。

另外也因為這個項目,秦歌感覺自己跟安然之間的關系,也有了一種非同尋常的變化。安然每次投射給秦歌的目光中,明顯多了一份感激,甚至還有些敬仰和欣賞。這也不難理解,畢竟在項目面前,壓力最大的,還是作為投資人的安然。

而因為自己的努力,讓安然如釋重負,這也同樣令秦歌感到欣慰。保證投資人的資金安全,一直就是他們這種職業(yè)經理人的基本素養(yǎng)準則。這一點他也做到了。而秦歌從中獲得的成就感,也足以讓他抵消某些遺憾。

安然為了感激秦歌,特地請他吃了頓飯,然后兩人又去唱歌。

那個晚上安然喝了些酒,但并沒有醉。她還是點了那首《給未來的自己》,然后站在臺上,一個人唱得極其投入。

秦歌望著安然的神態(tài),不由得就想起第一次見到安然時的模樣。那個時候,自己唱的也是這首歌。

他不由得開始揣測安然一定要演唱這首歌的心思來。

唱到中間部分,音樂過門時,安然邀請秦歌上來,跟她一起唱這首歌。秦歌卻有些猶豫,最后還是被安然拉扯過去,秦歌只能勉強跟著唱了一遍。

對于秦歌的這種情緒,安然全都看在眼里,隱隱有些不滿。當初他們不是把這首歌演繹得非常合拍、和諧的么?怎么到現(xiàn)在卻變得別別扭扭起來了呢?

秦歌看出安然的心思,就解釋,說我們剛剛大勝,應該選首激昂一些的歌曲。然后他就點了一首《真心英雄》。

安然默認,就安靜地坐在下面聆聽。

……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鐘

全力以赴我們心中的夢

不經歷風雨怎么見彩虹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

就這樣,秦歌一個人在前面,把這首歌唱得激情四溢,鏗鏘有力,直至淚花飛濺。

安然望著激情投入的秦歌,突然意識到,眼前的秦歌,已經不是自己第一眼認識時的那個秦歌了。他已經從一個迷茫無助的失意者,變成一個躊躇滿志、勇往直前的勇士。而自己呢,面對秦歌,似乎還是停留在初見時刻的那份心情上。自己依舊守在原地,而秦歌的心境卻已經昂首闊步、海闊天空,自己明顯跟不上他的變化。

想到這些,安然心中難免不安,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安放自己的情緒。

這天兩人還聊到了《蒼穹》的后續(xù)開發(fā)。

事實上在《蒼穹》播放期間,秦歌特別留意觀眾對這部作品的評價,尤其是年輕人的反應。因為根據(jù)和江南的合約,萬隆影視同時還持有對《蒼穹》深度開發(fā)的各項權利,包括游戲。

《蒼穹》是一部玄幻片,講述的是一個古老神話背景下的恩怨情仇故事,有點類似于一部玄幻版的《基督山伯爵》。

主角睚眥,是神話中龍的第二個兒子,龍身豺首,性格剛烈,喜好腥殺。是神話中克煞一切邪惡的化身。所以這部熱血沸騰的作品,一上來就深受廣大年輕人的喜愛。而這樣的題材,又特別適合改編成游戲。

對此安然和秦歌都信心滿滿。就在電影公映完不久,他們就趁熱打鐵,啟動了《蒼穹》的游戲項目。秦歌依舊被安然委以重任,全面負責這個項目。

可就在這個時候,秦歌卻對這個項目產生了某種猶豫,甚至是一種抗拒。

《蒼穹》公映后不久,秦歌就跟江南提及,說接下去還要做這個題材的游戲,江南也認可?!渡n穹》的火爆,讓江南對秦歌的信心也有了一個質的飛躍,同時對自己作品的影視化前景也充滿了信心。

過后秦歌不失時機提到《救世》第二部的事情。江南笑說第二部很快就會創(chuàng)作完成,按照《蒼穹》的成績,他對秦歌的表現(xiàn)和能力完全有了認識。江南這樣一表態(tài),秦歌就更加信心十足了。

而安然那邊也剛剛完成一個市場調研。調研結果顯示,《蒼穹》游戲這個項目,具有非常廣闊的市場,他們這次剛剛公開提及要把《蒼穹》游戲化,就已經有上下游的平臺向安然表現(xiàn)出強烈的興趣,以及積極迫切的合作意向。這一點安然很興奮。

但是隨后秦歌卻突然意識到,《蒼穹》這部作品雖說火爆,卻依舊深藏著某些問題。這種想法,是秦歌在看到一條社會新聞以后,突然意識到的。

新聞中提到,市民廣場上有個男子撞了一名正在玩耍的小孩,導致其摔倒,擦破了點皮。隨后小孩的父親趕來理論。男子不承認撞了孩子,還說是孩子撞了他。但很多人都指證是男子撞了孩子,于是孩子的父親就跟男子爭執(zhí)起來,最后反而被男子打了一記耳光。

孩子的父親馬上趕回家去,拿來了一把菜刀,攔住男子。兩人一言不合,孩子父親當場就把男子砍死了。

然后在案件審理階段,孩子父親表示整件事是死者的錯,這種人就是該死。

更加令秦歌感到害怕的是,有不少人也站在孩子父親的角度,說如果自己孩子被欺負,他們也會跟對方拼命之類的話。

秦歌之所以對這件事有些緊張害怕,是因為他想起了《蒼穹》。

《蒼穹》里有個角色叫睚眥,是一只神獸,雖然在故事里也有懲惡揚善的表現(xiàn),但總體上心胸狹窄,嗜殺好斗。哪怕別人罪不該死,他也要不顧一切痛下殺手。就連別人朝他瞪一下眼睛,他都不會放人家活下去。而這又恰好跟新聞中那個父親是何等的相似。

所以秦歌想到,大家在觀看《蒼穹》時,暫時還沒有認識到睚眥的這一個特性,而光被他在故事中除惡揚善的表象所遮蔽。但總有一天,大家都會在潛意識里把睚眥必報這樣的狹隘暴戾心理當成一種必然,一種榜樣,一種效仿的對象。

也所以睚眥這樣的形象,如果繼續(xù)把他捧在聚光燈下,任其發(fā)酵,宣揚,必定是有問題的。尤其是這類題材的觀眾大多數(shù)是些血氣方剛、沖動不羈的青少年群體,那么這種效應的后果就更加不可預料。

秦歌想到這些,很是擔憂。他覺得現(xiàn)在《蒼穹》雖然火了,但畢竟才剛剛開始,很多負面的東西還沒有蔓延開來。而一旦繼續(xù)把這個項目做下去,繼續(xù)擴大影響,那隨之而來的社會效應,就真不好說了。而一旦真的發(fā)生這種情況,那么作為這部電影的制作方,秦歌覺得自己罪無可赦。

但這個項目已經被很多人看好,安然也志在必得,秦歌深感騎虎難下。他在考慮要不要跟安然說說自己的想法,然后爭取終止這個項目。

想到要終止項目,秦歌又感覺壓力很大。這個項目剛剛被他們做起來,正是趁熱打鐵的好時機。而一旦自己主持萬隆把這個游戲做起來以后,所能獲得的業(yè)內名望和利益,以及那份他夢寐以求的成就感,也自然不在話下。

這份巨大的誘惑,秦歌真的可以舍棄嗎?

再說了,即便秦歌能夠舍棄,但他又如何去說服安然呢?

就在秦歌猶豫之時,安然主動找到了他,并興致勃勃跟他說起了游戲項目。秦歌忐忑聽著安然的陳述,根本沒有留意到她說了些什么。最后他終于找到一個機會,把自己的這份擔憂跟安然說了一遍。

“那你的意思是……”安然望著秦歌,有些緊張,問道。

“我的意思是,對于這種具有潛在社會負面效應的項目,我們一定要謹慎?!鼻馗杩偹阋仓斏?,沒有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在他的心中,其實是很希望看到安然同樣也意識到這一點,并給予充分重視。

安然注視著秦歌,一下就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秦歌,你是不是對這個游戲項目有些猶豫?”安然問道。

“我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基本上是反對這個項目。我建議我們別再做下去了?!鼻馗枰舶l(fā)覺安然已經有所猜測,就索性開門見山說道。

安然大吃一驚,說道:“秦歌,這是不可能的。你那種所謂的擔憂,其實是多慮了。我們只是在做一個娛樂產品,對于其中的好壞良莠,大家還是有辨別能力的?!?/p>

秦歌搖搖頭說道:“安然,娛樂產品所具備的潛移默化能力,我們不能小看。再說我們可以另外找其他項目去做,何必死抱著一個項目不放呢?”

“你說得輕巧,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個項目做起來,多不容易呀。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吧。你現(xiàn)在為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原因,就去終止它,我不同意?!卑踩徽f到這里,已經開始虎著臉了。

秦歌看到安然變臉,只能耐心解釋道:“安然,我以為我們做娛樂的,除了賺錢,一定要關注好社會效應。因為這種東西,受眾面多是些年輕人……”

“你別說了?!卑踩煌蝗淮驍嗲馗璧脑挕6@樣的場景,秦歌之前極少在安然身上看到過。所以他感受到,安然對他的這個建議,是極其抗拒的。

兩人就此陷入沉默,彼此心里又非常痛心。本來挺好的一件事,大家也合作愉快,就因為這個分歧,竟然就影響到兩人的交情上去了。

秦歌靜下心來,仔細思考。但不管他怎么想,卻總是無法擺脫心中那份堅守。他對此也有些痛心,但更多的還是不想妥協(xié)。

另外秦歌也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不僅僅要終止這個項目,更要努力說服安然,讓安然也認識到娛樂產業(yè)之中,社會效應這一塊的重要性。

“安然,我知道你心里很不愿意,其實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但你要知道,我們做娛樂產業(yè)的人,腦子里一定要有社會效應這根弦。否則的話,那不就成了反社會產業(yè)啦?而且你看,就在不久前,政府剛剛在社會中大力倡導建設和諧社會,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些無疑都是符合一個國家走上良性發(fā)展的首要元素。但是再看看我們這部《蒼穹》,其中的內容卻都是在彰顯一種暴戾、殘忍,一種以替天行道名義下的虛假正義感,一種錙銖必究、睚眥必報的狹隘,和非法治,反和諧的暗示和慫恿。安然,我們再想著賺錢,再想著建功立業(yè),那也不能讓自己的所作所為,去跟一個國家一個社會的主旋律背道而馳呀……”

“夠了,秦歌,你別在我跟前說那些大道理。我早說過觀眾是有辨別能力的,好壞他們未必不能分清。我敬佩你是個有社會擔當,有高尚情懷的人,但我覺得你這是過分敏感,過度聯(lián)想了。我告訴你,這個項目我們一定要上。”安然憤慨不已,說道。

秦歌被她這樣一說,也有些火氣涌上,就說道:“安然,這個項目我不會做。要做你就另請高明。”

安然冷冷注視著秦歌,說道:“好吧??磥砟闶氰F了心要抗拒這個項目。那好,這個項目我親自做。你境界高尚,心系社會,我不能讓這個項目臟了你的手?!?/p>

“安然,你這是什么話!”秦歌憤怒,“這個項目我不做,也不允許你去做?!?/p>

“哼?!卑踩徊恍嫉卣f道,“你是越來越忘乎所以了。我看你連姓什么都不記得了?!?/p>

秦歌說完剛才的話,就覺得有些過火。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關鍵是安然的回答,讓秦歌感受到了一股直入骨髓的冰冷氣息。

“對不起,我忘了你是老板?!鼻馗璩聊艘粫?,黯然說道,“即便如此,你也無法逼我去做這個項目。實在不行,我辭職。”

秦歌這話一出,兩人都有些驚訝,并馬上有些難過起來。

秦歌那天離開安然辦公室后,心情非常糟糕。他自問在這件事上,自己是不是過分矯情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社會責任感,以及為了這種責任感而甘愿付出代價的毅然決然,令秦歌自己都感覺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自己內心竟然還隱藏著這樣一股情懷,更無法預料這種情懷會給自己帶來什么。

這個時候,他突然接到宋仁浩助理張小軍的電話。接聽后才知道,宋仁浩病危,想見一次秦歌。

秦歌始料未及,下意識說自己現(xiàn)在沒空。然后張小軍就說秦歌,宋先生恐怕不久人世,不管以前發(fā)生過什么,你就遂了他這份心愿吧。再怎么說,你們總歸不是陌生人。

聽到張小軍這樣一說,秦歌差點就要落淚。沒怎么考慮,他就起身趕往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才發(fā)現(xiàn),宋仁浩整個人已經憔悴得不成人樣。張小軍講起,宋仁浩這幾天一直就在念叨秦歌,還給他準備了一些禮物。

秦歌很意外。坐到宋仁浩床前,看著他的虛弱狀態(tài)時,以往對他的那些負面情緒,就仿佛一下煙消云散。

秦歌跟宋仁浩寒暄慰問了幾句后,宋仁浩突然伸出手,一把捏住秦歌的手掌。秦歌感覺到了宋仁浩手掌的冰冷和無力,心里很不好受。

“秦歌,有件大事,我想拜托你。”宋仁浩打起精神,努力說道。

“宋先生你有事盡管吩咐。”秦歌也捧著宋仁浩的手掌說道。

“秦歌,回來吧。幫我把天宇撐起來?!彼稳屎票牬笱劬φf道,“天宇是我畢生心血呀。”

秦歌其實已經料到宋仁浩會這樣說。他就是想看看宋仁浩究竟會如何開這個口。而現(xiàn)在宋仁浩已經開口,他卻一下緊張起來。

“宋先生,我……”秦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秦歌,我知道這個請求很過分。但我還是說出來了。在我心里,你是最適合的挽救天宇的人選了?!彼稳屎普f出心愿后,反而自然了好多。

“承蒙宋先生抬舉,其實我還很一般,外面比我優(yōu)秀的人多得是?!鼻馗枵f道。

“秦歌,你未必不明白,我所指的挽救,不僅僅是天宇,還有宋曉雨呀。而拯救宋曉雨,你絕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辦到的人。這一點我對你說過好多次,而你也必定心里有數(shù)?!彼稳屎茟K笑著說道。

話說到這個分上,秦歌就完全明白了宋仁浩的心思。

還沒等秦歌開口,宋仁浩就示意張小軍,把一沓文件端到跟前。

“秦歌,只要你能回天宇,我愿意轉贈給你相當數(shù)量的公司股份,再任命你為天宇總經理。我那些合作伙伴全都跑了,所以你就是天宇當家人。你就用天宇這個平臺,去實現(xiàn)你的夢想。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沒有人能干預你。怎么樣?”宋仁浩注視著秦歌,言之切切。

“宋先生,你這個大禮,我不能收。所有這些,你都應該交給宋曉雨才對?!鼻馗璐_實是被宋仁浩的舉措驚著了,搖搖頭說道。

“曉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根本把控不了這些。秦歌,我這份禮不是白送的。我還有個附帶條件,那就是宋曉雨。事到如今我什么都能放下,唯獨宋曉雨,卻不能。你就答應我這個將死之人的委托吧。秦歌,請你不要推辭,我這樣做,也實屬無奈呀。”宋仁浩說到這里,老淚縱橫。

“宋先生,你就不怕我騙走,或者說是糟蹋你的天宇嗎?”秦歌還想竭力推辭,就這樣說道。

“呵呵,天宇已經落到底了,還談什么糟蹋。我敢把它交給你,就因為你不像個騙子。秦歌,這些文件我已經擬好,你只需要點頭,簽個字就生效。天宇雖說沒落,但多少還有些價值,虧不了你?!彼稳屎普f到這里,張小軍就把文件翻給秦歌看。秦歌發(fā)現(xiàn)宋仁浩早已經在文件上簽了字蓋了章,不免感動起來。

“謝謝宋先生信任……我,我不能占這個便宜?!鼻馗柰妻o。

“秦歌,我給你的不是便宜,而是一副實實在在的重擔呀。你既要把天宇做起來,還要幫助宋曉雨走出心魔,讓她變成一個正常的女孩子,下半輩子幸福平安。拜托你啦,秦歌,你對曉雨的各種好,我都替曉雨心領了。這丫頭,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多擔待呀?!彼稳屎普f完長吁一聲,目光殷切。

這樣的情景,令秦歌即便一時接受不了,也實在不忍心去對一個不久于人世的老人做出任何推辭。而宋仁浩在說完這些以后,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秦歌看了眼虛弱不堪的宋仁浩,有些不忍,就走到病房外面,深深感嘆,沒有料到宋仁浩會這樣信任自己。

張小軍擦著眼淚,也走出病房。他跟著宋仁浩幾十年下來,彼此信任,相互了解,情同兄弟。而天宇也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樣。如今天宇和宋仁浩落到這個地步,他這天宇老臣,也是感同身受,不忍直視。

“張叔,曉雨來看過宋先生嗎?”秦歌突然就想起了宋曉雨。

張小軍點點頭說:“你來之前半小時,她剛剛離開。這幾天她白天夜里都在病房守著宋先生。秦歌,宋先生一直盼著你能回來,他很信任你,希望你不要令他失望?!?/p>

秦歌心里很亂,始終無法面對這份囑托。跟張小軍聊了沒多久,他就落荒而逃。

但他沒有料到,就在這天晚上,宋仁浩突然離世了。他到最后都沒有等來秦歌的答復,這一點,秦歌非常不忍心,但又實在無能為力。以至于他忍不住就趕到宋仁浩家里,和張小軍等人一起幫忙操持后事。他是覺得自己必須這樣做,才能緩釋一些自己對他的歉意。

反正自從跟安然吵了一架后,他就再也沒有去萬隆上班,有的是時間。以后怎么辦,他實在沒有勇氣去觸碰這個問題。

在葬禮上,秦歌看到宋曉雨哭得死去活來,好幾次昏死過去,心中不忍。他發(fā)現(xiàn)好些時候不見宋曉雨,她變得更加孱弱更加單薄,臉色蒼白,到最后喉嚨都哭啞了。他好幾次都有一種想沖過去扶起她的沖動,但最后還是沒有跨出那一步。

但有一點,張小軍也覺得很意外。當宋仁浩之前對女兒說出他準備把秦歌召回,并且贈予股份和職位時,宋曉雨想了想,竟然也沒有反對,基本上就是默認了父親的決定。然后當宋仁浩提出讓宋曉雨回來時,宋曉雨也沒有答應。

張小軍說他搞不明白,宋先生已經這樣,曉雨為什么還不肯回家呢?最起碼這份家業(yè),她總有理由回家主持吧。

秦歌想了想,長嘆一聲道,如果宋先生沒有提到把我召回這件事,宋曉雨或許就肯回到天宇了。

張小軍略一思考,也覺得就是這個道理。

秦歌說張叔你看,所以我說我不能回天宇來吧。宋曉雨這明顯就是在躲著我。只要有我在天宇,她肯定就不會回來。

張小軍搖搖頭,說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那宋曉雨完全可以反對宋先生把你召回,但她卻沒有。而且宋先生贈予了你那么多利益和權利,曉雨她也沒有異議。這又是為什么?你沒見那些文件的好多地方,宋曉雨作為天宇的繼承人,少東家,也是逐一簽了字的。如果她討厭你,排斥你,完全就應該反對父親這么做,更不會在那些贈予和任命文件上簽字呀。

秦歌想了想,覺得也是。

張小軍又說秦歌,你又為什么不肯回來呢?據(jù)我所知你在萬隆跟安然相處得也有些芥蒂,對吧?;貋戆?,我會像協(xié)助宋先生一樣地協(xié)助你。

秦歌驚訝,這可真是壞事傳千里呀。自己跟安然那點事,看來也已經傳出去了。

然后張小軍面色真摯,說秦歌你既然已經不去萬隆上班,那就來天宇吧。天宇需要你,這里有你的汗水,也有你的功績,有你那么多年來奮斗的點點滴滴,你真舍得拋棄嗎?你真能忘記得了嗎?更何況現(xiàn)在天宇已經落到谷底,就等你過來讓它再續(xù)輝煌,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呀。到時候你享受你的功成名就,宋先生在天之靈也會感激你的。

秦歌聽到最后,眼眶馬上就有些濕潤起來。

張小軍說得不錯,天宇的每個角落,全都留有秦歌的記憶和汗水。雖然他現(xiàn)在離開了天宇,但宋先生的知遇之恩,他一直就沒有忘記。

于是秦歌想到了自己先前離開宋仁浩的理由。

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所有人都會有私心,包括自己。那么既然自己也有私心,就沒有必要埋怨別人有私心,包括宋仁浩對他秦歌的私心。

而一想起私心兩字,秦歌的心臟馬上就緊縮了一下。他突然感覺有些氣短,更有些無地自容,再也沒有勇氣繼續(xù)聯(lián)想下去,更想馬上離開人群,躲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就似乎,他很擔心有人突然銳利看透他深藏不露的某份私心。

這是他絕不敢示人的一個秘密,更是他一個無法面對的心病。此時此刻,秦歌突然覺得自己看上去冠冕堂皇,實際就是一個竊賊。

幸虧這個時候電話響起,才使得他從這份驚恐中解脫出來。

來電的是江南。他說要找秦歌聊一些事。秦歌馬上就找到了他。

江南見到秦歌后,主動提到了《救世》第二部。因為秦歌這一次把《蒼穹》做得很漂亮,江南很高興?,F(xiàn)在第二部小說稿很快就要完成。

“那太好了。我一直等著這一天呢?!鼻馗杪犝f這個消息,也暫時忘卻了煩惱。

但江南卻一點笑容都沒有給秦歌。他注視著秦歌,遲疑了一會,才說道:“秦歌,你失去了第一部,現(xiàn)在就急著想獲得第二部,然后做出來,對嗎?”

“當然了?!鼻馗柙捠沁@么說,但他心里卻在想:我現(xiàn)在拿什么去收購江南的第二部?萬隆公司那扇大門,我還會跨進去嗎?

這個時候,他就想起了宋仁浩的邀請,內心不免一動。

“秦歌,我個人也很愿意把第二部賣給你。但這里有個問題,《救世》的第一部還沒有做出來呢?!苯暇従徴f道。

“那又怎么樣?”秦歌望著江南的神態(tài),也感到有些忐忑。

“是這樣。我這個第二部吧,很多的人物關系,還有故事情節(jié),都跟第一部有很大關聯(lián),可以說是具有很強的因果衍生關系。所以如果周洋他們遲遲不把第一部做出來,你這第二部怎么也不能搶在第一部前面先做出來公映吧?!苯蠟殡y地說道。

這話一下就把秦歌給震傻了。

《救世》第一部秦歌讀過一遍。但他注意到結尾還算相對封閉,所以當時在跟江南談時,也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我在跟你說起第二部的時候,其實故事情節(jié)什么的也都沒有完全確定下來。所以當時你說要,我也就答應了,沒有意識到會有這個問題。所以秦歌,這事你得想好了?!苯厦嬗欣⑸?,說道。

秦歌剛剛離開萬隆,又遇到宋仁浩這檔子事,本來心情就不好?,F(xiàn)在江南又跟他說起這件事,他的情緒就更有些煩躁起來了。

“秦歌,我聽說你跟安然鬧崩了,有這事嗎?”江南盯著秦歌,突然問道。

秦歌望著江南,心中哀嘆,點點頭說道:“沒錯。我正想跟你說那件事呢。”

于是秦歌就把自己對《蒼穹》的看法,以及拒絕游戲化的事,全部都跟江南說了一遍。

江南一聽,馬上就炸了。

“你這樣釜底抽薪,難怪安然要跟你急。不僅僅是安然,我也要跟你急?!?/p>

“江南,你也覺得我不應該這樣做嗎?”秦歌痛苦地說。

“秦歌,你說的那個理由,我要是予以否定,那我就覺得我覺悟很低??晌乙琴澩?,就等于是在掐死自己孩子呀。哥們?!苯蠟殡y道。

“這事我何嘗不難過。你以為我不愿意賺這份錢?你以為我愿意看到身邊最好的朋友和合作者一個個離我而去,對我懷恨在心嗎?這畢竟是一個機會。但江南,你我都要把眼光放遠些,有些錢,我們不能賺。”秦歌說道。

“你這是在說我的作品很low,對嗎?”江南不滿。

“你怎么這么想?每個時代都會有他特有的主旋律么。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社會,或許更需要那種法治,友善,還有和諧,我們作為娛樂行業(yè)的從業(yè)者和制造者,或許更應該承擔擔當,去幫助社會營造、推廣那種主旋律。你說呢江南?”秦歌耐心地說道。

不管秦歌如何解釋,這個時候,江南已經拉下臉面,顯示出某種不快。兩人的談話也很快陷入沉默。

秦歌知道他跟江南之間也已經開始出現(xiàn)裂痕。他很擔心,這樣一來,江南還會愿意把第二部交給自己影視化嗎?于是秦歌就把這個想法跟江南坦誠相見。

“我們倆先別說這個。我問你,你既然不想再去萬隆,那就連個落腳之處都沒有了。你還怎么做第二部?你難道是想自立門戶?你有這個實力嗎?”江南也實話實話。

這話猶如一把尖刀,深深刺進秦歌心底,疼得他幾乎就要蜷縮起來。

別說安然基本上不會放棄《蒼穹》游戲化,即便她勉強答應,他秦歌還有臉回到萬隆去嗎?辭職兩字是他親口跟安然說的,而且又是這么多天沒去上班,要是自己再灰溜溜回去,秦歌自感無論如何都拉不下這張臉。

更何況即便安然答應退步,然后讓自己回去,自己就能夠回去得心安理得嗎?他跟安然之間的問題,不僅僅是利益,更是一個價值觀的問題。所以秦歌也不想讓安然委屈了自己。畢竟人各有志,安然不想放棄利益,也完全可以理解。再說她堅持要這么做,也沒有違法。

所以秦歌聽見江南這樣逼問自己時,馬上就想起了宋仁浩的委托。他心想,這是不是老天也在幫著宋仁浩把自己往天宇那頭趕呢?

這是要逼上梁山哪!

但江南的這次逼問,無疑也給秦歌在回歸天宇的天平上加了一個不小的砝碼。自己想要實現(xiàn)理想,有所作為,單憑自己的力量是絕無可能的。而現(xiàn)在,天宇無疑又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并且假如江南對自己放棄《蒼穹》游戲化心存不滿的話,他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放棄阻擾安然去做這個項目。畢竟現(xiàn)在游戲的版權是捏在安然手里的,他也最多只有規(guī)勸的權利,安然實在要做,他是攔不住的。這樣一來,江南對自己的不滿也自然會消退。這樣他就可以繼續(xù)爭取《救世》第二部。

而秦歌覺得,自己真的想回天宇,一定是需要花費大力氣,去克服自己某一個心理障礙的。但是他現(xiàn)在找不到克服這個心結的理由和方式。但是不管怎樣,爭取《救世》第二部,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所以秦歌馬上說自己已經從萬隆辭職。做不做游戲,現(xiàn)在全看安然的決定。至于自己接下去怎么來做《救世》第二部,秦歌也只能給江南亮一下底牌,說自己有可能接受宋仁浩的委托,回歸天宇。

江南對于這件事,非常意外。但在聽了秦歌的解釋以后,卻反而對秦歌有了些信心。畢竟擁有一個良好的平臺,必要的資金,以及想做就做的拍板權力,對《救世》第二部是非常關鍵的。而對于秦歌,江南自然會考慮到自己對他還有一份承諾,這一點江南始終沒有忘記,也非常想恪守想回報。另外秦歌的能力也值得信賴。

“秦歌,你真的想吃回頭草?”江南最后問道。

秦歌聽到“回頭草”三個字,內心又是一陣痙攣。是呀,他該不該吃這一口“回頭草”呢?或者說他有沒有這股勇氣呢?

離開江南家后,秦歌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起。他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居然是安然在呼叫他。

安然那天看著秦歌憤然離開的背影,無限感傷。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個值得歡欣鼓舞的時刻,秦歌卻會選擇離開。安然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虧待秦歌,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呢?

安然沉下情緒,仔細揣摩著秦歌的心思。她當時雖說對秦歌的建議非??咕?,但心底深處,卻對秦歌有了更多的了解。說到底,她挺敬佩秦歌具有這種情懷,也承認秦歌的主張很有意義,很值得去實踐。

她相信秦歌對《蒼穹》的立意和社會效應的擔憂,并非是出于一種矯情,而是發(fā)自內心。因為這個游戲項目對安然和秦歌的利益是一致的。他們之前已經說好,游戲所產生的效益,秦歌是有兩成的分成。這也是安然為了回報秦歌所作出的決定。

所以說秦歌這次抗拒游戲項目,也是要付出很大利益犧牲的。也所以安然才一方面表現(xiàn)出極大的憤怒,另一方面也對他刮目相看。可是最終安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盡管對秦歌刮目相看,但還是不愿意接受他的那股社會情懷。

萬隆這幾年收益平平,本來是把希望寄托在影視這一塊。而這次能夠借助《蒼穹》打開局面,大家都很欣喜。安然全家都想著趁熱打鐵,爭取利益最大化。所以安然才會在秦歌表示要放棄游戲項目時,反應那么強烈。以至于在跟秦歌辯論時,多少有些情緒失控。全家對自己寄予厚望,自己怎么也得做些成績。這么大一個萬隆集團上上下下,那么多地方需要用錢去填補,她怎么可能為了某種情懷,去放棄那么豐厚的一塊利潤呢?

但是很顯然,秦歌在這件事情上并不想妥協(xié),也無意照顧安然的情緒和處境。

此時此刻,安然轉而又開始有些怨恨,秦歌為了他的情懷,居然說走就走,毫不顧忌自己的感受。很顯然那些情懷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遠遠在她之上。為了那些情懷,他走得是那樣的斬釘截鐵。

所以安然又多了一層對秦歌的怨恨。

然而游戲項目還得上。再怎么說這項目又沒有觸犯法律,也并不存在誨淫誨盜。打打殺殺的東西,現(xiàn)在市面上還少嗎?政府也沒有明文規(guī)定不可為,大眾也大多具備辨別良莠的能力。關鍵是這個項目對萬隆而言,實在是至關重要。

不過秦歌離開給安然所帶來的打擊和影響,也是顯著的。所以后來安然就把這個項目交給兄弟安康具體負責。她一拿起這個項目,就會自然而然想起秦歌,以及他那股子該死的情懷,這一點安然非常痛恨自己。

而安然更沒有料到的是,莫非老先生突然又回來了。

莫非那次因為一個餿主意,導致了萬隆影視處于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非常后悔。原本他是想借此替安然爭取利益,節(jié)約開支,但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給安然捅了個大婁子。

當他看到后來秦歌力挽狂瀾,替安然擺平這件事以后,深感羞愧和不安。他預感到通過這件事以后,安然很可能會跟秦歌走得更近,自己此次回國的兩個計劃也基本雙雙告吹。

但盡管如此,莫非卻始終關注著萬隆影視的動靜。當他看到《蒼穹》大獲成功以后,也暗暗替安然高興。同時他也覺得,自己在跟秦歌較量的這一回合中,輸了個里外透徹。莫非有過一段時間,甚至已經做好黯然回美國的打算。

這種境地讓莫非很不甘心。所以這次他聽說秦歌已經離開萬隆影視后,馬上就鼓足勇氣,再次來到安然身邊。因為他覺得此時此刻,安然必定是需要一些幫助的。

果然那天他踏進安然辦公室的時候,就看到安然一臉低沉。

安然見到莫非,很是意外。之前好多次她試著聯(lián)系莫非,但都沒有成功。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見到莫非了。

這次她注意到莫非的神態(tài)很是平靜,就有些吃不準對方。然后她也用很平靜的口氣跟他打了個招呼,就像是莫非剛剛出門辦事回來,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情一樣。這種平靜一開始有些刻意,因為安然很想顧及莫非的心境。但沒說上幾句話,這種平靜馬上就演變成為一種發(fā)自內心的自然而然。因為在安然的預期中,莫非回來,似乎是早晚的事情。莫非之前對自己的追求可謂不顧一切,一往情深,不可能因為這點事情就打退堂鼓。即便臉上有些掛不住,他也多半會厚著臉皮回到她身邊。所以這段時間,安然雖然聯(lián)系不到莫非,但始終覺得莫非并沒有走遠,隨時都會出現(xiàn)。

兩人沒有寒暄幾句,莫非就單刀直入,說道:“我不是來續(xù)職的。我這個顧問只會給你添麻煩。今天我是來負荊請罪的。哎,丟死人了?!?/p>

安然注視著莫非,突然覺得好笑,說道:“不就是失誤了一次么,大驚小怪。你以前就沒犯過錯誤嗎?我們誰沒犯過錯誤?再說那件事根本沒給我們帶來多少麻煩。你看,《蒼穹》不是順利做出來了嗎?”

“這都是秦歌的功勞……”莫非喃喃說道。

“誰說都是他的功勞?他一個人能干成什么事?難道我們都是擺設嗎?”說起秦歌,安然就冷冷說道。

“我聽說他離開萬隆了?!蹦菃柕?。

“對。我們有了很大的分歧……”安然就把事情跟莫非說了一遍。

莫非聽罷,皺皺眉說道:“那你準備怎么辦?”

“我還能怎么辦?這件事根本沒有退路?,F(xiàn)在你回來了,那我就不用重新招人了?!卑踩徽f道。

莫非搖搖頭說道:“不不不。我還是別再給你添麻煩了。但我不續(xù)職,并不影響我?guī)湍愕拿?。?/p>

“怎么,你想做義工嗎?”安然盯著莫非問。

“不可以嗎?你就當是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么?!蹦切πφf道。

安然難得看到莫非微笑,倒也有些意外。而且她看出莫非的微笑中帶著些許自嘲,些許尷尬,還有一些誠懇,心里也有些觸動。

“莫非先生,你是紐約著名投資人,現(xiàn)在居然要到我這里來做義工,我可擔待不起呀?!?/p>

莫非一聽,笑得更加輕松,說道:“可這里是江城,我想要站住腳跟,必須重頭學起,你就別嫌棄我這個笨學生了?!?/p>

果然,莫非開始拿出男人共有的那種厚顏無恥的手段。不過這并沒有讓安然感到絲毫的反感。相反,聽說莫非想回來,安然感覺這多少抵消了一些秦歌離開所帶來的失落和惆悵。

由此安然忽然清晰意識到,莫非和秦歌這兩個男人,在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上,是有著一些本質區(qū)別的。

秦歌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他的真正內心,一直都被渴望成功這個念頭所占據(jù)。哪怕這次投奔萬隆,其實大多也是出于這個原因。而自己卻還一直幻想著他投奔自己是另有所圖。這一點安然感到有些汗顏。

而莫非則完全不同,他的身上,凝聚著一股強烈到超乎想象的力量,這股力量的最終目的昭然若揭,就是把自己追求到手。這是一個執(zhí)著到近似邪乎的男人。而安然對他同樣也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感受。這種感受也令她不再排斥莫非的接近,并且對未來滿懷期待。

所以安然覺得,事到如今,自己也應該重新審視自己,正視別人,然后調整自己對身邊每個人的姿態(tài)。

想到這些,安然心情復雜。

所以她接下來就接受莫非留在自己身邊。而對于秦歌,她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和定位。

她仔細回顧后發(fā)現(xiàn),自己對秦歌的感情成分里面,欣賞和愛慕交織在一起,很容易令她產生錯覺。秦歌真正讓自己動心的,還是他那份對待理想的不懈追逐,以及對待宋曉雨的那份無怨無悔,不忘初心。而他對自己的曖昧,也僅限于在跟宋曉雨陷入感情低谷時才會萌發(fā)。這一點,再次讓安然無地自容。

安然自感活了那么多年,也經歷了一些情感糾葛,最后自己還是連這一點區(qū)別都分辨不出。難怪母親經常說自己的智商落差巨大,是個理性和迷糊的混合體。有時候這種迷糊程度連自己都始料未及。這個事實,安然曾經一直不愿意承認,但現(xiàn)在她卻覺得毫無必要。自己這些弱點是客觀存在,是自己身體和精神的一部分,雖說不夠完美,但畢竟反映的是真實的自己。

這樣一想,安然對秦歌反而坦然了許多。人有時候的很多執(zhí)念,其實就是因為看不清自己,看不清對方而導致。所以安然對秦歌的離去,也就不再報以怨恨,反而多了些理解。

而越是這樣,安然就越想找到秦歌,當面跟他說清楚。她總覺得自己跟秦歌至少應該成為朋友,因為秦歌身上的很多特質,她都挺欣賞,挺敬佩的。

越是這樣想,她就越是擔心秦歌會誤會自己,給他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她覺得跟秦歌至少保持以往的那種關系,也是件挺愜意的事情,至少可以令她抱有一份良好的心情。

所以安然就主動給秦歌打了個電話。

但安然沒有想到的是,此時的秦歌,正在為一件事百般糾結。

兩人見面以后,因為各自都已經在這段時間里有過自省,所以倒也沒有過多的尷尬,三言兩語就把話說開了。秦歌似乎也挺希望跟安然說說話,然后還正式跟安然提出辭呈。當他聽說安然想繼續(xù)做《蒼穹》的游戲時,情緒已經變得很平靜。

“怎么,你現(xiàn)在不反對我做這個游戲項目了?”安然故意問道。

秦歌搖搖頭說道:“我沒有權利反對。我對這個項目的看法,也僅僅是我的個人看法。我現(xiàn)在突然發(fā)現(xiàn),我有時候對待別人有些苛刻。不,是非常苛刻,這一點我要檢討。我有時候看似冠冕堂皇,可實際上也是個私心很濃的人!”

秦歌說完這話,突然痛徹心扉。

安然很奇怪,就問:“秦歌,怎么這么說自己?”

“安然,宋仁浩先生去世了,這事你一定聽說了吧。他在臨終前,要我回天宇去?!鼻馗枵f道。

安然聽到這話,隱隱有些遺憾,還有些不滿。她努力整理情緒,隨后就釋然,說道:“嗯,挺好啊,反正你已經從萬隆出來了,再殺個回馬槍唄。”

秦歌注視著安然,似乎是要從她的目光里尋找某種蛛絲馬跡。而安然此時目光平靜,反而也令秦歌有些失落。兩人就這樣沉默了片刻。

“秦歌,我知道你是個有理想的人,你的確需要一個良好平臺,需要擁有一份決斷權?!卑踩煌蝗挥芍哉f道。

“可是我拿什么顏面再回到天宇呢?”秦歌喃喃自語,似乎心事重重。

安然注意到了秦歌的情緒,說道:“當初你離開天宇,也是因為宋仁浩父女倆對你不公,你現(xiàn)在應邀回去幫助,怎么說也是一次義舉,無需有任何心理負擔吧?!?/p>

秦歌又是一陣難過,連連搖頭。安然很是不解。

“你難道不想回去?”安然又問。

這一問,秦歌的神態(tài)就更加難過起來,好久之后才說道:“不,我現(xiàn)在倒是很想回去了。我覺得是我欠著天宇。我回去根本不算義舉,實在是為了還債?!?/p>

“還債?”安然很不理解地問,“你欠著天宇什么債呢?”

秦歌目光悠遠,沉吟良久,才緩緩說道:“安然,你知道嗎?天宇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我是有責任的?!?/p>

安然驚訝地望著秦歌,有些不敢再問下去。她想了想,忽然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宋先生的逝世,有疾病的原因,但也有其他外因。說起外因,宋曉雨的出走算一個,然后天宇集團陷入困境也算是一個。而這兩個方面,基本上都跟我有關,安然?!鼻馗柰葱牡卣f道。

“你在說什么呀?別瞎想。”安然急著說道。

“在收購《救世》第一部之前,天宇集團雖說沒有像樣的項目,但還算平穩(wěn)??墒亲詮氖召復暌院螅R上就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最終打亂了天宇的運作計劃,進退維谷,并導致宋曉雨離家出走。所以收購一事,便是整個過程的一個關鍵因素。”秦歌黯然說道。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呢?”

“跟我有很大關系。本來這次高價收購《救世》影視改編權,其實并不是一件明智之舉。這一點,外人都能看明白?!鼻馗栎p嘆一聲,緩緩說道,“我在拍賣會上不顧一切跟周洋競標,看上去是為了天宇的利益,但實際上我這么瘋狂,只是為了借著天宇的平臺,去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反正那么多錢又不是我掏的。我要做的就是抓住天宇這個項目,然后做出來,這樣就能實現(xiàn)自我價值,建功立業(yè),奠定江湖地位。這就是我當時的私心!”

安然驚訝,望著秦歌痛苦的表情,也完全被這個真相震撼到了。

“關鍵是我花了天價買回來改編權后,宋先生卻一句怨言都沒有。而事實上這個項目連我都覺得荒唐,宋先生怎么可能沒有想法?他這次用真金白銀來給我練手,而且對我還那么的寬容大度。而我呢,卻絲毫不顧及他的利益,我真是太混賬了?!鼻馗枥^續(xù)說著,眼眶濕潤。

安然望著秦歌,情緒翻涌。

秦歌所言,的確驚到了她。沒想到這才是真相。她不免對秦歌也有些鄙夷,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欣然。

安然記得上次她問過秦歌,說你這次不顧天價競標,只是為了幫助天宇獲得利益嗎?秦歌當時的神態(tài)就有些細微的波動,但嘴里依舊堅定說是。然后安然當時也沒有繼續(xù)細想下去。實際上她當時對秦歌也有過一絲懷疑,但秦歌不承認,她也就作罷了。

可沒想到這次秦歌主動來跟自己承認這一點,這就讓安然非常感慨。她知道,眼前的秦歌,也跟自己一樣,正在努力剖析他自己的內心,自我審視靈魂,并坦然承認,勇敢擔當和肩負。安然知道,秦歌跟她一樣,也正在經歷著某種成長的過程。想到這里,安然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安然,你鄙視我吧?!鼻馗枰姲踩皇冀K不說話,嘆息一聲說道。

安然擦淚,努力平穩(wěn)情緒,說道:“不,秦歌,我不會鄙視你。因為我一旦鄙視你,也就是在鄙視我自己。我也剛剛經歷過一次自我審視,我同樣也發(fā)現(xiàn)自己有著這樣那樣的私心、弱點。承認吧,我們都是凡夫俗子,都有私心雜念……”

秦歌聽罷這些話,倒是有些意外。

“每個人都有弱點,不需要回避、否認。只有正視弱點,才能看清自己,珍惜自己,從而更好地理解別人,寬容別人。這些都是成長的一部分,你我都一樣。”安然擦著淚水,繼續(xù)說道。

秦歌驚訝地望著安然,心中柔軟,拿起紙巾,遞給安然。

安然擦淚,繼續(xù)說道:“我想過了,在那個游戲項目上,你的主張毫不顧忌我的利益和處境,而只在意你自己的想法,我就覺得你不夠寬容,沒有為我著想。但我明明覺得你這個主張很值得肯定,卻還是不肯答應你,其實也是一種私心的表現(xiàn)。本來你這次讓我很憤怒,也很難過,但后來想想,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對你憤怒,因為我也有私心。所以我這次主動找你,就是希望我們相互諒解。很多時候放過別人,也就是在放過自己?!?/p>

兩人情緒激動,各自注視著對方,似乎突然之間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全新的對方。這個發(fā)現(xiàn)令兩人都很欣喜。他們都意識到,對方跟自己一樣,正在經歷著一個痛苦而有意義的成長過程。而所有在這種成長過程中發(fā)生的矛盾,全都不值得耿耿于懷,反而應該倍加珍惜,永遠銘記。

“安然,謝謝你這樣幫我釋懷。那你說,我要不要回天宇?”秦歌說道。

安然點點頭說道:“嗯,我當然支持你。反正我也留不住你,我也想看到你大展宏圖的樣子。你應該得到一個更加適合你的平臺,去實現(xiàn)理想?!?/p>

秦歌心中欣然,也非常感激安然的理解。他隨后想了想,又問道:“那《救世》第二部怎么辦?我本來是想拿這個項目,到萬隆影視來做的?!?/p>

安然笑了笑,沖著秦歌擺擺手說道:“這個項目當然是由你帶著回天宇了。我不會跟你計較這件事的。你不是覺得虧欠天宇嗎?那就把第二部做出來,回報天宇,回報宋先生對你的栽培之恩?!?/p>

“你不計較嗎?這個項目本來可以是由萬隆影視做的?!鼻馗栌謫柕馈?/p>

安然搖搖頭說道:“萬隆影視因為你,已經獲得了不小收獲。而你也已經借助萬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我們都沒有必要跟對方計較。而且想必江南接下來也一定會讓你如愿,把第二部給你做的?!?/p>

秦歌聽到這里,很是感動。情不自禁就緊緊捏著安然的手,連聲喊:“謝謝你能理解,安然,謝謝……”

安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有些驚著,心中隱隱有些喜悅,還有一些傷感。片刻之后,她推開了秦歌。

“對了,莫非回來了。他說他還會幫助我的。”安然最后有意無意說道。

秦歌注視著安然,暗暗揣摩著安然說這句話的內涵,就覺得意味深長,也很有些感觸。秦歌很為自己的這份敏感疑惑,他問自己,安然在自己心目中,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角色?占據(jù)著什么樣的位置?

還沒等秦歌理出一個頭緒,安然又想起了什么,急迫地說道:“秦歌,我有個問題,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江南現(xiàn)在手里的《救世》第二部,會不會跟周洋手里的第一部有著某些緊密聯(lián)系?如果有,那么一旦周洋遲遲不把第一部做出來,你又如何去運作第二部呢?你的第二部總不能搶在周洋的第一部之前問世吧?”

秦歌很吃驚,安然這幾句話簡直就跟江南說得一模一樣。不過針對這個問題,秦歌已經在剛才趕往安然辦公室的路上,想出了一個完美的應付辦法。

幾天以后,秦歌就又回到了天宇。這個消息令很多人感到意外,周洋也不例外。

周洋馬上去問宋曉雨,宋曉雨說這是她父親生前的決定吧,自己不知道。

周洋當時注視著宋曉雨,試探說秦歌在天宇進進出出,背后一定發(fā)生過好多事。你父親住院期間,你一直去照顧他的,他就沒有跟你說些什么?

宋曉雨還是說她不知道。

周洋覺得這件事有無數(shù)可能性,但關鍵這些可能性在近期對自己并沒有多少影響,所以也沒再多問。這次他們的《一帆風順》總票房達到一億五千萬。分成后去除成本,略有盈余。這對于一部文藝片而言,已經是相當不錯。所以周洋很滿足,心情一直不錯。

而這次宋曉雨雖說最終沒有爭取到黃盈出演,但周洋覺得這不是她的錯,總體上她這次是盡力了。而在跟秦歌的對抗過程中,她的表現(xiàn)同樣令周洋滿意。

不過周洋畢竟還沒有解氣。他一直在期待一次跟秦歌的決戰(zhàn)。這次決戰(zhàn)務必要把秦歌打得永無出頭之日,方能令周洋泄憤。

而就在這個時候,周洋突然得知,《救世》還有第二部,而且已經開始在網上連載,并引起轟動。這是一個令周洋始料未及的消息。

周洋第一時間打聽《救世》第二部的版權情況,卻意外得知,《救世》第二部的影視改編權已經被人預定走。周洋當時就尷尬了,心想誰的動作那么迅速,才這么點時間就動手了。

而更加讓周洋始料未及的是,通過迂回排摸,他居然發(fā)現(xiàn)了,預定走《救世》第二部影視改編權的,居然是秦歌。再進一步調查后,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秦歌跟江南之間的特殊關系。他在一番旁敲側擊以后,基本斷定,這第二部的影視版權歸屬,已經非秦歌莫屬。

周洋剛開始只是有些氣餒。他想如果這兩部全由自己來做,那該有多么過癮。可是在深入思考以后,他很快就意識到,眼前這個局面,所蘊含的各種麻煩,簡直無法估量。

周洋仔細看過《救世》第二部的內容梗概以及開頭幾章。他發(fā)現(xiàn)第二部跟第一步之間存在很強的邏輯關系。秦歌既然失去了第一部,卻依舊買走第二部的改編權,他的用意是深遠的。

因為秦歌即便買走第二部版權,卻幾乎沒有辦法單獨去開發(fā)。所以他只有等著海博先把第一部做出來,然后他再借著第一部的人氣,輕輕松松做第二部。

這是個很有想法的方式,但對海博而言,卻很吃虧。花重金打造完第一部后,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順勢而為,占了便宜。

可見秦歌所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有針對海博的動機在里面,這一點令周洋很憤怒。

周海蓉聞訊以后,也開始緊張起來。她和兒子商議之后一致認為,最佳的方式,還是同時獲得一二兩部的版權,統(tǒng)一開發(fā)。不然的話,他們手頭的這個項目,就是個燙手山芋。

周海蓉有些后悔,她覺得自己當初就不該答應周洋去回購這個項目。她更意識到兒子把生意和個人恩怨糾纏在一起,這樣會不斷地為自己招來一個又一個麻煩。但她卻無法說服兒子。

而周洋面對這個局面,突然想到了宋曉雨。

“曉雨,你能不能出面去跟秦歌談談,讓他出讓第二部的版權給我們?”有天周洋把宋曉雨喊到跟前,這樣提議說。

宋曉雨一愣,埋怨道:“周洋,現(xiàn)在我父親已經去世,天宇實際上已經由秦歌掌控,而我跟秦歌之間的關系你也清楚,你還要我去做這種事,不可能?!?/p>

宋曉雨說完,垂下目光,不敢去看周洋。

周洋煩躁地說道:“怎么不可能?你雖然離開天宇,但你還是天宇的繼承人呀。秦歌即便掌控著天宇,但在你這個少東家跟前,他也不能一手遮天吧?”

“就算我還占著些股份,但也沒理由沒權力去要求秦歌把優(yōu)質項目轉讓給天宇的競爭對手吧?”宋曉雨堅持說道,“我這次自作主張賣掉第一部的改編權,然后還離家出走,父親非常氣憤,他覺得我意氣用事,無力掌控天宇,所以根本就沒給我安排任何職務,我拿什么去跟秦歌談呀?我現(xiàn)在雖說是天宇的少東家,但實際上只是一個坐等分紅的股東而已?!?/p>

周洋有些惱了,便說:“曉雨,事關重大,你是海博影視的市場部總監(jiān),這是你的職責所在?!?/p>

“周洋,你這是強人所難?!彼螘杂隁鈶嵉卣f道,“再說我已經把第一部私自轉讓給了你,現(xiàn)在你還要我去爭取第二部,你以為秦歌他們都是傻瓜嗎?”

“再難也要去爭取。這是工作,你懂不懂?”周洋心里煩躁,也不去跟宋曉雨客氣。很顯然,此時此刻,他也覺得自己已經陷入困境,更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置眼前這個尷尬局面了。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自己決不能輸給秦歌,更不能讓秦歌得逞。

宋曉雨想來想去,無限傷感。面對周洋的粗暴態(tài)度,她不由得就想起了秦歌,更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假如自己想繼續(xù)留在海博,那就得努力配合周洋,去對抗秦歌。

這原來也是宋曉雨投靠周洋的本意。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看到天宇沒落,以及父親逝世,宋曉雨內心突然萌生了另一種念想。這種念想讓她在父親準備把天宇托付給秦歌的時候,竟然予以了默認,而且還配合父親,在針對秦歌回歸的好些文件上簽了字。

這是她之前根本沒有料到過的舉動,更泄露出她內心的某些變化。

宋曉雨心里很清楚,自己是非常希望秦歌能夠把天宇帶出困境的。

原本在父親逝世后,她理應回到天宇主持大局。但宋曉雨自感心力交瘁,根本沒有那個精力和能力。對于父親的離世,宋曉雨痛徹心扉,她覺得父親這次病情加重,跟自己的任性刁蠻是有些緊密關系的。這讓她對父親充滿了愧疚。

宋曉雨明白天宇集團對于父親而言,就是他的性命,是他的畢生所有,所以當父親提出要把秦歌召回,拯救天宇時,宋曉雨根本沒有力氣拒絕。她覺得這是父親最后的囑托,她必須在文件上簽字。

同時父親還一直規(guī)勸宋曉雨回來,幫著秦歌一起主持天宇。

但宋曉雨明白,自己一旦回來,難保不會跟秦歌發(fā)生沖突。而且假如自己真的回了天宇,秦歌或許就不一定肯回來工作了。因為宋曉雨至今記得秦歌離開天宇后,對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份恩斷義絕的決心,以及那份絕望和憤慨。

所以宋曉雨一番躊躇以后,才決定答應讓秦歌回來,拯救天宇,然后自己繼續(xù)留在海博,期待著天宇有好消息傳出。也所以當周洋提出各種針對天宇的計劃時,宋曉雨怎么也不愿意去照做。

原本她跟周洋都想想盡辦法對抗秦歌,但現(xiàn)在宋曉雨基本已經放棄。她現(xiàn)在就希望秦歌可以帶天宇走出低谷,這是父親最希望看到的,宋曉雨也同樣期待。

因此宋曉雨眼下最感到無助的,便是如何擺放自己的位置。她現(xiàn)在既不能回去,又不能幫助周洋,損害天宇的利益。

其實她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既不回天宇,同時馬上離開海博。

這個念頭宋曉雨不止一次想到,但最后都被她壓了下去。因為她覺得周洋至今對秦歌和天宇依舊充滿惡意。所以如果自己離開海博,那就不知道周洋針對天宇的種種計劃。相反只要自己還留在海博,并且博得信任,那么自己就能隨時隨地掌控到天宇所面臨的危機。這是一個方面。

另一個方面,即便自己要離開海博,那么首先應該解決的是她跟周洋的婚姻關系。宋曉雨承認這個婚姻關系當初是在一種極端情緒的支配下促成的,如今也已經成為影響她進退的大問題。

想到這些,宋曉雨黯然不已。她似乎是第一次這樣清晰地看清自己所作所為的狹隘和荒唐,但又對現(xiàn)狀無可奈何。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頭困獸,被關在一個沒有門窗的籠子里,看不到未來,縱然有滿腔的心思和郁悶想要傾瀉,卻根本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契機。

為此宋曉雨痛苦不已。那天她一個人坐在酒吧,用酒精灌著自己,胡思亂想,筋疲力盡。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看到了安然正在送兩個朋友離開。當她跟安然目光對視時,大家都有些意外。宋曉雨不知道是被哪根筋支配,竟然主動跟安然打招呼。

宋曉雨這才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她對安然也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那些負面情緒。這一點,或許也跟她對秦歌的態(tài)度發(fā)生重大改變有關吧。如果除去秦歌的因素,宋曉雨覺得她跟安然完全可以成為朋友。安然樂于幫助別人,落落大方,對自己也挺熱情,這一點她在紐約時就已經感受到。而且宋曉雨有時候也挺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安然這樣的女人,對自己敏感乖張的性情,同樣有些鄙視。

那天也不知道是誰主動邀請,總之兩人很快就坐到了一起。閑聊幾句后,宋曉雨就把周洋讓她去爭取《救世》第二部的事情說了出來。

“安然姐,你說我該怎么辦?”宋曉雨最后說道。

安然發(fā)現(xiàn)宋曉雨在面對自己時,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不共戴天的情敵對壘姿態(tài)。她現(xiàn)在甚至已經有些把自己當成大姐姐。她知道,宋曉雨在自己面前的這種變化,也必將對應著她跟秦歌的關系會發(fā)生某種重大變化。

那天安然已經從秦歌口中得知了他買走《救世》第二部影視改編權的真實意圖,那就是坐收第一部所帶來的紅利。所以也很明白宋曉雨的計劃不可能實現(xiàn)。而她還是無法理解宋曉雨眼下的所作所為。

“宋曉雨,你并不愛周洋,這一點你得承認??赏瑫r你現(xiàn)在對秦歌的態(tài)度也已經有了改變,這也是事實吧?”安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宋曉雨聞聽,咬了咬牙,點點頭。看得出來,她現(xiàn)在在安然跟前也懶得掩飾了。

安然繼續(xù)說道:“我要提醒你,你如果真的想幫周洋去說服秦歌,實際上是在把局面繼續(xù)推向一個不可預料的黑暗境地。這不是個聰明的做法,秦歌答應,或者不答應,都對你毫無裨益。這些你心里要有數(shù)?!?/p>

安然跟宋曉雨說這些,一是在提醒宋曉雨,另外她也是在為秦歌擔憂。

宋曉雨聽到安然這樣說,心中一軟,頓時就有些茫然無助起來。

“安然姐,已經這樣了,那叫我還能如何?現(xiàn)在有很多事情,不是我想要做,而是身不由己。并且我現(xiàn)在也不清楚,究竟該怎么做,才能從這個泥潭里掙扎出來……”

安然注視著宋曉雨,聽出來她的聲音里隱含著一股顫抖,仔細想了想,也開始有些明白宋曉雨的處境。

“我承認我接近周洋,一開始是為了疏遠秦歌,讓他死心。但后來就有些失控,身不由己。而我現(xiàn)在才明白,我這輩子是不可能甩開秦歌的。在我的記憶中,血液里,我的那些經歷,那些跌宕,悲喜,寂寥,煎熬……到處都有他的痕跡?!彼螘杂瓯牬笱劬?,說得有些動情。

安然注視著她,很能夠感同身受。她覺察到了,宋曉雨現(xiàn)在左右為難,所以今天是找她傾訴來了。

“這段時間里,秦歌以往在我心中留下的那些痕跡,一直都在頑強對抗著我對秦歌的排斥。安然姐,你能明白這種感受嗎?真的是太煎熬了……”宋曉雨沉重地說道。

宋曉雨聲音柔弱,這一刻她已經不知不覺褪下了堅硬刺人的外殼,充分顯露出她的真實本性。宛如一個溫和的鄰家女孩,滿臉都是無助和不知所措,讓安然看了,也有些同情起來。

安然沒有辦法不想起眼下自己的心境。宋曉雨身上的那些無助和不知所措,也同樣存在她的心底啊。

“所以,我現(xiàn)在已經無法選擇我所渴求的,也無法終止之前自己所選擇的。我就像是一片掉入河里的樹葉,無法左右自己的方向,唯有隨波逐流,讓命運替我做主,給我一個前程。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彼螘杂曜詈笳f,“我以往和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我自己都莫名其妙,根本沒有頭緒。那是因為我對自己已經無能為力,我沒法去做我想做的事,而只能去做那些輪到我做的事……”

“說到底,最主要還是因為你心里有秦歌。”安然想了想,迅速給宋曉雨作出判斷,“但是你卻沒有辦法再回過頭去。對嗎?”

宋曉雨一臉難過,沉默不語。而這等于就是一個肯定的回答。

兩人這樣沉默了一會,宋曉雨就起身告辭了。

安然看著宋曉雨離開,心潮起伏。

她覺得這次自己看清了宋曉雨的現(xiàn)狀和心態(tài),也開始有點理解宋曉雨。那么自己該不該去給秦歌說這件事呢?

安然思考了一會,最后決定把今天的事告訴秦歌去。

因為安然覺得,宋曉雨對秦歌在心態(tài)上已經發(fā)生很大變化。而這種變化,秦歌卻不一定知道。她覺得秦歌理應及時接收到宋曉雨的這種變化。

反過來講,安然又覺得宋曉雨今天突然喊住自己,并傾訴了她的心思,這種舉動很可能也是在向她求助,希望安然可以把她對秦歌的這種變化告訴秦歌。宋曉雨雖然沒有說破,但安然覺得宋曉雨就是這么想的。作為一個女人,宋曉雨沒法做得太直白,更不可能親自跑到秦歌跟前明說,這也情有可原。

原本安然對宋曉雨的隱形訴求是有些不滿的。宋曉雨明明知道自己也喜歡著秦歌,可卻還要讓她做這種事,也有些過分。但安然又一想,眼下自己對秦歌的態(tài)度,同樣也已經改變,而且這種改變并沒有令安然對秦歌產生絲毫的憎恨,嫉妒,或者別的任何負面情緒。相反,安然倒真的希望看到秦歌可以心想事成,順順利利,包括他的事業(yè)他的感情。

這種感受和心態(tài),令安然自我感覺在整體上要比宋曉雨上不止一個檔次。

安然這樣做并非只是想為宋曉雨傳信,或者是想成全他們兩人,她更是想看看,當秦歌獲知宋曉雨對他的態(tài)度已經大為改善以后,他會作何反應。是欣然,還是繼續(xù)抗拒?安然作為一個喜歡過秦歌的女人,有權利知道這一點。盡管這種好奇并不能給她帶來任何裨益。

另外她還想給秦歌一個善意提醒,讓他別再做傻事。安然挺擔心萬一宋曉雨去要求秦歌,秦歌沒準真的會把第二部轉讓給宋曉雨。秦歌在很多事情上都透著一股干練成熟,而有時候卻挺單純,也會沖動,依舊像個初出茅廬的大男孩,而這,也恰恰就是安然喜歡他的原因。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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