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琳

這一年

我在火柴盒一樣的出租屋里

生銹。寫詩。愛一個男人

日光西斜。一半灑在榆樹上

一半灑在我孤單的影子里

落葉如銅錢，替我交著塵世的租金——

我在人間又借居了一年

詩在紙上生銹。抱著越來越脆的骨頭

想到故鄉(xiāng)就流淚。想到

離一條河流越來越遠(yuǎn)

銹蝕如荻花，片片飛落

我的男人常常在窗欞下等我

他攜帶閃電和雷霆，攜帶

故鄉(xiāng)的迷霧

他的眉宇藏著一座陡峭的山峰

睫毛掛著二十四橋明月

這些愛情的舊址

一次次把我蕩回童年的草坪

大 雪

林子寂靜而闊大。被鴿音擦拭過的

什么都不生長

只生長雪

落葉收攏翅膀，枯枝一瘦再瘦

地底爬的，地上跑的，都回到

大地的倉廩。幾粒雀鳴

也將被風(fēng)聲牽走

雪越下越大

仿佛要申訴世間所有冤情。仿佛

要用它的白，逼出

我體內(nèi)所有的黑

夜行者

把夜拎在手里的人，孤獨(dú)大于黑暗

慣用風(fēng)聲作掩護(hù)

只須一點(diǎn)星光，就能剝開夜色

身披露珠的人，個個胸懷閃電

白天遭受的雷霆夜晚摁滅一次

白天隱住的悲傷，夜晚哭出來

哭掉皮膚?？薜粞?/p>

哭掉骨骼

最后靈魂也一起哭掉了

剩一頁薄紙

供星星描摹花朵，月亮垂釣河流

窸窸窣窣的樹葉，壓住歌喉

替夜行人擦去蹤跡

雪在趕來的路上

雪。如你的信，遲遲未來

風(fēng)虛掩的柴門。紅爐，小酒

爐火上翻滾著熱氣

貓，圍著爐火打盹，懶如舊棉絮

我鋪開雪一樣的白紙，給你寫信

當(dāng)寫到“山河寂寂，思念如亂繩”的亂字

窗外的梅花，一聲低嘆——

雪，欠人間一場冷抒情。你欠我

春風(fēng)十里，桃花萬頃

雪，如遲來的信。從六月就開始給我郵寄

一直輾轉(zhuǎn)在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