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釗
馬老漢
請記住他的輕歌慢板。
那些從中藥廠下崗的日子仿佛一個世紀。
他怎么會一下子就老了,
與你在黃楊木的門庭里講起往事。
然而并沒有那么難捱,
他的從不講理的鄰居,
現(xiàn)在卻成了生活中無法避開的空隙。
他唯一的小女兒正在讀研,
點綴老伴兒睡衣上的補丁,
生命的樂趣
足夠喂飽這匹長久沉睡的怒獅。
筑路工小記
他是那么專注于手頭的工藝
竟忽略了我這個偶然的觀察者
他首先檢查了線標的筆直程度
就從旁邊扶起一塊半人高的碑狀石
移動它,讓它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地翻走
在工藝的接茬處,
他讓碑狀石俯身陷入設(shè)造的地塹
他認真清理了地塹,使其保持周正、避免枘鑿
就開始掩土、碑狀石的一半很快沒入地層
而上身緊挨著它的伙伴,默然禮遇陽光下諸等智慧
甚至也提示了工藝者對此不倦的專注
這長長的一道碑狀石不及晌午就在
他的手頭延伸開去
界定了我們行走的街衢、公眾的園圃
或更遠的鄉(xiāng)村
醒
不是由于燈光和投影儀——
空調(diào)讓我們在午后進入舒適區(qū),
低暗的,一個充滿薄荷味的課題。
事實上,盛夏在這兒只打了個轉(zhuǎn)身,
就拖著尾巴溜開去,你說她洞悉
勾連平衡的藝術(shù)。借著那藤椅不斷側(cè)身,
不用再去矚目和有所表示。
每間隔幾秒,我們總可聽見
老年斑的美甚于蝴蝶飲水,喉嚨間
掠過粘膩在一起的咝咝混響。
夜 歌
起身,離開那把椅子,
你走到窗前,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乘著夜風,雨的微涼手指
不時叩在臉上,
述說了一個故事很好的開頭。
那時,嬰孩還未完全認識眼前世界,
祖父陌生,用輕拍
安撫即將到來的睡夢。
你們從未真正謀面,
他就因一場疾病
暫時地離開了,而這竟成為永訣。
夜,雨?!€在繼續(xù)
總適合喚醒一些住進記憶的往事。
這爿瓦房也保留了前朝氣息,
在一棵古榆的俯身環(huán)抱里。
年前,某個下午。
迎小寺溝而上,站在東山頂,
朝那些雞犬相聞的人事、可愛莊園,
充滿了砂質(zhì)的生活,
行走而喧騰的鄉(xiāng)音,
學著妻的樣子投以最初一瞥。
和解與告別
一個人對著晚風打電話,用
舊式的按鍵手機,老地方,
油臟的棉褲焐熱了木條凳。
風越冷,他的嗓門就越大,
似乎沒有商量的余地。
也算得上講演實錄,聽眾們
藏在風的后面,看不見的某處,
他擁有久已失傳的方言。
陽光比雪稀薄一些,
這個季節(jié),每隔幾秒就有枝葉狀
物體剝離、墜落。他的心愿相應地
一點點開始淤積,他攏了攏棉帽,
露出倔強的牙縫,像黃昏一樣寬疏。
人們知道他會夾著手袋經(jīng)過天橋,
能借一點微光,他的要求也會更加
濕潤。彼此擦肩,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們努力去辨認,那眼神怎么解釋,
仿佛復寫一份過期的文件。
雅瑪里克山之春
早春,那兒有幾株野桃樹和枯黃的蓬蒿,
山石裸露,刻著殘存的苔痕。一種微苦
在空氣中傳遞,夾雜著躁動。
翻越寂靜的山嶺,她指向不遠處,
我們可分享的,都隱含在了這些適當?shù)某抗庵小?/p>
在沿途的進退時刻他們
挽手并行、追逐、俯沖
這歸宿就是讓你去叩拜。
他們探訪遺跡,小動物們
在城堡中彼此相愛。
在坡地上,兩排護欄
和一條青色石階是走過馬夫的。
你可能不會相信,她說
那兒有一種小精靈至今充塞著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