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閔
月 光
關(guān)于月光的顏色,我清楚
常年被大雨沖刷的
白色墻面上,能看到黑線順流而下
院子不難照亮。在被母親打掃干凈之后
父親同我站在白月光里聊天
我們看到,黑色的月光掛在墻面上
永遠(yuǎn)無法落下
唯有竭力掩掉。母親攪拌著白漿
父親將毛刷伸進(jìn)桶里,爬上
我扶住的木梯
當(dāng)他靠近墻面時,毛刷上多余的白月光
一滴一滴掉落在院子里
贈 雪
照片上,老家的屋頂積著厚雪
幾枚飛鳥的腳印
嵌在雪上,顯得分外清晰
我想問清楚,雪是從什么時候
開始下的。停下以后
飛鳥又是如何知道可以落腳
我在這里,也有一個可以
取景的陽臺,能看到飛鳥來去
落在顏色不同的屋頂
我常常因為它們,而沒有故鄉(xiāng)
柏 樹
我從不曾奢求,你可以守住
祖輩的尸骨
尤其在父親為你噴灑藥劑時
染著葉枯病的錐狀樹蔭
完全地吞下了我們
那是你日夜不停向上遞增而成的
陰影。父親要消耗足量的藥劑醫(yī)治你
他本就外行,忙累了索性倚著墓碑抽煙
水桶,噴壺,空藥瓶七零八落
這狼狽的樣子
多像他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
那時他的母親剛?cè)胪敛痪?/p>
他在集市花光了積蓄
才將你請到墳前
晴天兼致席拉
席拉越來越喜歡熱烈的事物
可我,仍用著黑白濾鏡與她合照
梅雨季節(jié)早已過去。事實上
對于梅雨我們所知甚少,在上海穿著
沒法干透的衣服。閑逛,吃飯,或是躺在一起
她的格子裙,還有我的白襯衫
算是亮色系的素材。尤其是天空澄澈
我們緊緊依靠在鏡頭前
無處不在的陽光,讓我們再也看不清彼此
當(dāng)我在吸煙區(qū)
會想到母乳,想到吮吸花蜜的幼年
以及一顆時?;疾〉奈?/p>
它是一堆過期的藥丸,一堆松軟而
泛黃的獵奇心
還會想到蝴蝶,想到它所停留的花朵
在那個被甜蜜擊暈的十六歲
我文盲的母親,隔著蛹壁一次次
喚我的名字
那些年,為了矯正她的認(rèn)知
我袒露腸胃,解釋胃病與花蜜之間
并不存在關(guān)聯(lián)
想到,她后來的屈服,日漸干癟的乳房
還有我扎人的胡須
轉(zhuǎn)眼之間就爬滿了嘴的四周
歸 期
奶奶離世后,我也快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
父母從外地回來,著手于在自家的地皮上
蓋一棟平房。爺爺還留在只他一人的舊院子里
至親離世,三年內(nèi)不得燃放爆竹。過年時
我們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里,貼春聯(lián),煮餃子
隨后去喊爺爺過來吃年夜飯
年后,父母再次外出。爺爺不得不搬過來
照顧我的起居。舊院子里的春天蔓延到
只我們祖孫二人的新房子里
爺爺突然想到忘了把奶奶的遺像帶過來
而我突然想到,記憶中父母的第一次歸來
竟是在奶奶離世當(dāng)天
鏡中秋
奶奶辭世后,她穿過的衣服,睡過的鋪蓋
都被拿到樹林里焚燒干凈
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座洗臉架子
嵌在架子上的鏡子,精致小巧
只能供人整理面部
奶奶低下身為我洗臉時,鏡子里
有我的全部面容,和她的一小部分
天暖,我在院子里洗漱打扮
天涼則把架子搬到堂屋
鏡子逐漸松動,掉進(jìn)洗臉?biāo)?/p>
嵌槽里木頭腐爛,再也看不到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