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僳

摘要：在1927年冬天，小說《夢珂》在《小說月報》上發(fā)表了，這是丁玲女性小說的奠基之作，也是其藝術生涯的開篇之作。小說借主人公夢珂在現(xiàn)實中的一次次逃離，再現(xiàn)了“五四”時期知識女性的真實處境，也揭示了深刻的社會問題。夢珂這一形象深深鐫刻著作者的個性印記，也是新時代青年的代表。這個第一次出現(xiàn)在丁玲筆下的女性形象是對新時代知識女性的重新考量，也啟發(fā)著知識青年們尋找自由與解放的新出路。

關鍵詞：《夢珂》 覺醒 孤獨 意義

丁玲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中一位重要的女作家，她開始創(chuàng)作是在大革命失敗后文壇沉寂的時候，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新文學家們不能不中止他們以往的書寫。于是人們在尋找、在探求，如何表現(xiàn)歷史和時代、如何宣泄內心的情感。丁玲也提起筆來寫下了《夢珂》，她覺得有話要說，卻找不到人聽，也找不到生活的出路，就這樣在極度苦悶、孤單中，懷著極度的叛逆情感，她開始了寫作。她的文字充滿著靈性和活力，充滿著才情和膽量，第一篇《夢珂》就刊登在《小說月報》的重要位置上。小說中的夢珂沒能完全逃離封建社會強加在女性的身體與精神上的沉重枷鎖，但她作為新時代知識女性的典型代表，依然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女性自覺意識的發(fā)展。

一、覺醒的夢珂與“五四”時代精神

1919年爆發(fā)的五四運動，是中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大事件，這使得中國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同時五四運動也形成了偉大的“五四”時代精神，即愛國，追求進步，呼喚民主與科學的精神。“五四”時代精神確實為當時中國所必須，這是中國人民在黑暗中探索進步的燈盞。夢珂作為丁玲筆下“有些話想說”的產(chǎn)物，其形象也體現(xiàn)著“五四”時代精神。

由于與環(huán)境沖突，夢珂拒絕腐朽沒落，她一直在與歧視、壓抑女性的環(huán)境作斗爭，她向往著“五四”新時代的自由與個性解放。作為一個接受了“五四”新文化洗禮的女性，夢珂自然不可能再在農(nóng)村過著封建傳統(tǒng)的生活，于是她離開了農(nóng)村到城市里學習新文化。她漠視世俗禮教，學校里的女模特被欺負，她大膽地站出來維護女性尊嚴，勇敢地批判了調戲女模特的紅鼻子教師，這是她身體力行從言語行動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對女性尊嚴的維護和對傳統(tǒng)的反叛。學校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憤懣和失望，最后她選擇了離開學校。夢珂反對封建婚姻，追求理想愛情，她喜歡二表哥曉淞并否決了父親提及的婚事。夢珂追求自由戀愛的精神體現(xiàn)了她的社會覺醒，她想要愛情里精神上的共鳴，同時對封建禮教充滿了叛逆。而當夢珂發(fā)現(xiàn)表哥只是把她的當成玩物時，她忍受不了這樣的戲耍與侮辱，隨之斷然拒絕了表哥的哀求，隔天就留了一封告別信離開了姑媽家，這是她在與現(xiàn)實沖突中選擇的結果。在整個的故事敘述中，作者賦予了主人公一種巨大的精神力量去承受環(huán)境的重壓。她總是在尋求，在探索，她從家鄉(xiāng)來到了大都市上海，從中學來到了姑媽家，又從這個上流社會的家庭走進了那個使她感到恥辱和害怕的圓月劇社，當上了電影演員。她的目的只是想在這充滿冷酷的、到處布滿陷阱的社會里爭得一席地位。她不依附于男子，也不依附于家庭和親戚，她要自立于社會。她的選擇相對于莎菲來講，要更充滿理性。她的行動處處都表現(xiàn)出了她是一個強者，體現(xiàn)著“五四”時期的自立自強精神。在面對著污濁的社會以后夢珂“依樣是隱忍的，繼續(xù)著到這種純肉感的社會里面去，自然，那奇怪的情景，見慣了，慢慢的可以不怕，可以從容，但究竟是使她的隱忍力更加強烈，更加偉大，至于能使她忍受到非常的無禮的侮辱了”。雖然夢珂最后走向了男性欲化的更濃重的包圍中，但她的倔強勇敢和獨立，對于男權社會的抵抗，是夢珂這個人物形象的寶貴之處，也是“五四”時期在個人身上所體現(xiàn)的追求進步與解放的“小小堅持”。

二、孤獨個人與社會的矛盾沖突

夢珂是個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的犧牲品，在小說中不論是在生活中還是精神上，她都陷入了孤獨的境地。她用自己理想的標準去衡量事物，用自己追求的真、善、美去判斷生活，因而她見到的往往是不理想的。她想要戀人之間的互相了解、心心相印，也想要朋友之間的真誠相待。她對于人們的虛偽和社會的陋習深惡痛絕。腐朽的封建思想、傳統(tǒng)的倫理觀念和道德習俗，罪惡的社會現(xiàn)實，都處于夢珂的對立面，這樣夢珂自然也就站在了社會的對立面，成了社會的“敵人”，自然就感受到了這個社會的壓抑，受到了世俗傳統(tǒng)的壓迫。她感到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有著隔膜，而自己的精神將永遠是孤獨的。在小說里雅南曾經(jīng)帶她想去做一些工作，但夢珂偷偷溜走了，她還未明白這些“工作”的意義，她是遠離群眾、遠離革命、清高自傲的人，憑著個人孤單的力量要和周圍的世俗挑戰(zhàn)，要戰(zhàn)勝黑暗，爭來光明，實在寡不敵眾。這樣她更覺空虛頹廢，又束縛了自己邁出新的腳步去尋求新的出路。于是，沉浸在痛苦和煩躁中的夢珂最終也只能陷在“黑暗中”苦苦掙扎，沒有溫情可以回憶，沒有集體可以依靠，陷入無法取得社會意識認同的絕對孤獨之中了。作者寫出了沉悶環(huán)境里夢珂的掙扎，也寫出了傳統(tǒng)社會和孤獨個人的對立，更揭示了女性意識覺醒的復雜與痛苦。事實上，社會上有許許多多和夢珂一樣的青年，苦悶的時代和畸形的社會給這些覺醒后沖出封建家庭的青年帶來的是深深的迷惘和無盡的失望，他們的孤獨有著深刻的時代性和社會性。夢珂每一次邁開新的步伐追求新出路，都會與當時的社會發(fā)生沖突，現(xiàn)代社會并沒有給這些認識到“自我”的新知識青年們提供更合適的生存環(huán)境，反而是給予了他們無人理解的孤獨。丁玲寫出了夢珂孤獨感傷的心靈世界，客觀表現(xiàn)出了個性解放的幻滅，從中也能夠看出作家心靈的孤獨與痛苦。

三、夢珂形象啟示

五四運動在當時的最成功之處，就在于它對于“人”的新的發(fā)現(xiàn)和認識。夢珂作為一個接受了新文化教育的青年，是受“五四”精神感染的封建禮教的叛逆者。她追求個性解放，追求人的價值，期待得到理想的愛情?？墒悄菚r的都市文化、專制的男權傳統(tǒng)，使她的美好期望注定要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破滅。魯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文藝會上講演時曾說過：“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城市里的夢珂發(fā)現(xiàn)自己仍在原來的世界，這是夢珂的悲劇，也是那個時代所有清醒的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悲劇。在那個時代的中國，城市是新知識青年們追求個性自由與解放，反抗封建禮教所奔向的地方。他們認為城市有著自己苦苦尋求的東西，能在城市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于是許多青年離開封建鄉(xiāng)村，投向城市文明。但所謂的資本主義生活方式、商品市場和文化市場，其實不排除是對資本主義文化殘渣的一種惡劣吸收，新青年在這樣的社會里是必然遭遇打擊的。在當時處于社會轉型中的舊中國，新知識青年們自我意識的覺醒對他們來說顯然是痛苦的，他們在封建與新時代的夾縫中生存著，這更加激發(fā)了他們追求真正意義上的個性解放?！拔逅摹睍r期的新女性也積極追求自己的權利，她們認識到了“人”的價值，紛紛離開了禁錮自己的封建牢籠。向往新生活的夢珂是具有強烈現(xiàn)代意識的新知識青年形象。她是封建禮教的反叛者，她是抱著那樣美好的憧憬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大城市尋求新的生活，她的正直善良卻為環(huán)境所不容，最后處處碰壁入了虎口。封建主義毫不憐惜地一天天地吞噬著她，她的苦痛遭遇是對“五四”時期新知識女性受到的社會壓抑的概括。

在這里作者“寫出了人物在不斷的自我矛盾中，在自我肯定與自我否定中頭腦清醒地一步步向悲劇的結局中走去”。這種矛盾也正是那個時代青年們無路可走的痛苦幻滅心境，被五四運動叫醒的這些青年們，唯有融入剛開始發(fā)展的革命，他們的心靈才能被充實，才能具有更強大的生命力。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對抗社會是不可行的，那樣的結局只能是對新世界和自我充滿懷疑，在黑暗現(xiàn)實的碾壓下迷失在歷史中。雖然夢珂的結局是個悲劇，但她作為“五四”時期新知識女性，她意識到了人的價值，也勇敢追尋新的自我。她敢于挑戰(zhàn)和背叛封建禮教，敢于維護女性的人格尊嚴，敢于追求美好事物，追求戀愛自由和個性解放，盡管弱肉強食的黑暗世界吞噬了她，但她依舊堅守著自己的善良，保持著自己的清醒。夢珂的女性意識開始覺醒，她的遭遇銘刻著時代的創(chuàng)傷，她在社會中尋求人的價值的掙扎，也是許許多多青年男女的共同遭遇。雖然她與革命青年還有著一些差距，但她促使了更多青年的覺醒，她使他們能更明晰地看到正確的道路，同時也更努力地向著這條道路前進。而丁玲的這一作品能夠經(jīng)受時間的檢驗，使當今的讀者仍然能與作品中的人物進行情感交流，體會到作品中人物的情感波動，這是丁玲與她所創(chuàng)作出的夢珂的最成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