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泰
父親老咳嗽,半夜咳醒,披衣服坐起來,母親也坐起來陪父親,母親給父親倒杯水喝。
母親拿不出好的補品,母親最好的東西就是早晨的一個雞蛋花兒,叫父親喝。
藥嘛,廠醫(yī)務室薄荷片、止咳糖漿啥的。
父親是先進工作者,工作是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服從領(lǐng)導、團結(jié)同志、任勞任怨、以廠為家……這些四個字的詞語,用在父親身上毫不為過。上班三十年從沒請過假,沒缺過一天勤,全廠有名的老黃牛!
一次父親隨領(lǐng)導陪客人吃飯,父親拘謹?shù)毓鈷嗖顺裕詈蟀咽O碌陌肫烤?、一盒煙、一個打火機,交到辦公室。
看看這就是新中國五六十年代的國家主人,工人階級父親,公家的好處一星一點不沾,廠里的一草一木、一個釘頭、半截鐵絲也不往家拿,真真的大公無私。
現(xiàn)在年輕人會說俺父親憨,可父親響應黨的號召,毛澤東思想掛帥,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shè)社會主義,學雷鋒、學王杰、學王鐵人、學焦裕祿,做革命的“傻子”。
這次領(lǐng)導也是變相地獎勵父親,安排他出差,看看大城市,開開眼界。
父親工作以來,從沒出過遠門。這次母親為父親做了件新上衣。母親囑咐父親,給廠里辦完事,轉(zhuǎn)悠轉(zhuǎn)悠,看看景致,再到大醫(yī)院看看咳嗽。父親說,行。
父親火車票買硬座,住旅店,不住賓館,在小吃攤吃飯,給廠里省錢。廠里搞建設(shè)需要資金呀!最后一天上午辦完事,逛了天津市區(qū),還是大城市,真漂亮呀!然后去火車站買了返程票,下午去了天津第一人民醫(yī)院。
大夫聽診器在手里暖著,待溫暖了,讓父親解開扣子,給父親聽診,大夫感覺有問題,開了單子叫父親透視,父親不情愿去,一個咳嗽,還用透視???去吧,診斷需要。大夫說父親。父親透完視,X光片報告交給大夫。
大夫只看了一眼就問父親:誰跟你來的?
父親說:我自己來的。
大夫說:你不能回去了,需要住院觀察。
父親的臉騰地紅了,說:大夫,我的火車票都買了,晚上七點的火車,要不火車票就瞎了。
大夫說:老同志,我不是開玩笑,你真的需要住院觀察治療,馬上去郵局給您廠里打電話,告訴家人。
父親無奈地說:好吧,那我給廠里說,讓家里來人。
大夫您寫住院手續(xù),我去去就回。
父親從醫(yī)院出來,回頭看看沒情況,就撒了丫子,奔火車站去了。到了天津站候車室,父親找個座位瞇瞪起來。你叫我住院,雖是好意,可是有那必要嗎?廠里上新設(shè)備,人手緊,一個人當倆使。家里也離不開我,孩子小,老伴顧不過來。再說了,我不回家,住院了,還不把她嚇個半死,啥病啊,這么嚴重嗎?假如真需要住院,我再回來不遲。
想到這里,父親還暗自慶幸逃出了醫(yī)院,只是覺得怪對不住大夫的,態(tài)度多么好的人?。“尺@不是不知道好歹嗎?好同志啊,對不起了!
在天津奔波幾天太疲勞了,父親迷迷糊糊地打著小呼嚕困著了。
睡夢中父親忽然聽到火車站廣播喇叭喊: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下面廣播尋人啟事:鐘祥明同志,鐘祥明同志,聽到廣播后,請到進站口,有人找。播音員喊了兩番兒。
父親驚醒,撲棱坐起來,揉揉眼睛,朝進站口快步走去。
誰呀這是,進的設(shè)備有變故?是劉科長?。窟€是機床廠的胖科長?
當父親走到出站口,朝人群望去,沒劉科長也沒胖科長,卻見醫(yī)院的大夫從救護車下來,沖父親快步走來。
父親看見大夫后,眼瞪得老大,驚呆了!哎呀,大夫追到火車站來了。
大夫喊父親:老鐘同志!老鐘同志!父親的臉又騰地紅了。
大夫說,老鐘同志,你說出去打電話告訴廠里,我一等不來,二等你也不來,到下班你也沒回來。
父親不好意思地說,大夫,對不起,對不起,別生氣,俺是怕家里人掛著我。
大夫說,別說了,你是我的病人,馬上跟我回醫(yī)院,你這病耽誤不得。
父親漲紅著臉,鼓了鼓勇氣,對大夫說,我、我都買火車票了。
大夫說,老鐘啊老鐘同志,病要緊!票好辦,我?guī)湍阃说簟?/p>
這是那個年代的事。
當年的白衣天使,救死扶傷,他們大都是好人,菩薩心腸。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