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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邊緣中生出知識和美①
——重評王小波及其寫作

2019-05-23 01:29:25劉月悅
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王小波文壇邊緣

劉月悅

內(nèi)容提要:王小波寫作的真正價值在于其“邊緣”和“脫序”,一直以來對王小波的解讀,諸如自由主義英雄、草根偶像等,都是對其“邊緣”立場的生發(fā)和誤讀,但誤讀本身也證明了“邊緣”寫作的豐富性。王小波在權(quán)力延伸的最微末的“邊緣”處進行寫作,使其作品具備了相對獨立的品格和多維度的解讀可能。對于中國當代文學而言,王小波的寫作在當時表征著文學生產(chǎn)機制的裂隙、個人與國家關(guān)系的改變,而在當下,“邊緣”寫作則提供了文學保持相對獨立性的一種可能路徑。

有論者指出,近年來的王小波研究落入了兩種二元對立的研究框架,一種傾向于建構(gòu)性的“自由”,另一種傾向于解構(gòu)性的“虛無”。事實上,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王小波是一個悖論式的人物,他以邊緣身份自處,卻從邊緣處不由自主地走向了中心,他以小說家自居,卻更多地被理解為思想家。因此,以任何一種絕對化的理論來框定王小波,本身都是對其悖論性的消解。

筆者試圖以“邊緣”立論,考察王小波的特異與悖論。邊緣,既指王小波“文壇外高手”的身份,也指福柯權(quán)力理論中權(quán)力運行的邊緣地帶。由此出發(fā),提出以下幾個問題:各色各樣的權(quán)力如何牽引著王小波從“邊緣”走進“中心”?他的作品又如何在二者的張力間自處?在經(jīng)歷了諸多正誤和偏差之后,我們今天如何回歸“邊緣”,從文學的角度重新理解王小波寫作的意義?

一“邊緣”與“英雄”

眾所周知,王小波引起成規(guī)模的關(guān)注是從他的早逝開始的。在所有關(guān)于王小波的紀念和研究當中,最常被提及的是他的自由知識分子身份,以及這一身份在當代中國社會中的建構(gòu)和存在方式。王小波之死引起的祭奠如此之盛大,與其說是對擁有的褒揚和歌頌,不如說是對匱乏的嘆息和憤怒。王小波的“自由”撰稿人身份和“自由”知識分子中的“自由”發(fā)生了微妙的轉(zhuǎn)義和置換,原本簡單地指稱作者與文學體制之間松散聯(lián)系的“自由”,結(jié)合他從人民大學教師的崗位辭職、長時間未被文壇發(fā)現(xiàn)和接納的經(jīng)歷,引申出脫離體制、棲身于文壇之外的“自由”形象,而后又與他作品中呈現(xiàn)的自由精神、“特立獨行”互為注解,最終勾畫出一個孑然獨立于體制之外的知識分子英雄王小波。

事實上,這里說“自由”,毋寧說“邊緣”。王小波的“邊緣”,本來是他處在權(quán)力運行的末端,并始終不曾深入到權(quán)力運動之中,王小波的“自由思想”正是根植于此,在他的小說中多有對“邊緣”的思考和表達。

艾曉明在《革命時期的心理分析》中指認“‘我’與 X 海鷹是革命時期那種虛構(gòu)的有害的性意識的犧牲品”,認為王小波將“性”這件本來最形而下、最不需要理智的事,當作在那個“狂信”的、“不理智”的時代的爭取精神自由和人性解放的載體。但事實是,王小波筆下的人物,大多數(shù)并沒有處在權(quán)力所打壓的中心。以《黃金時代》為例,“王二”和“陳清揚”,一個“除了上山放牧和在家躺著,似乎什么也沒做。我覺得什么都與我無關(guān)”,另一個是住在山上、眾所周知的“破鞋”。從小說一開始,他們都是“邊緣人”,而放在真實的歷史背景中而言,從生產(chǎn)隊逃跑過、偷越國國境、生活作風有問題的陳、王二人所受到的懲罰,可說是不可思議地輕了,僅僅寫了交代材料,經(jīng)歷了幾場并不太嚴酷的批斗會。與王小波之前、之后的同主題作品相比,《黃金時代》都顯得太不激烈。若是要直陳暴力對人性的壓抑,自然應當樹立更為激烈、殘酷的矛盾沖突,越緊張越好,王小波沒有這樣處理,正說明了他并無挺身抗暴之意。另一個佐證是,《黃金時代》里的性愛描寫常常充滿詩意,比如:“那時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著緊裹住雙腿的裙筒,頭發(fā)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際,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和陳清揚在章風山上做愛,有一只老水牛在一邊看。后來他哞了一聲跑開了,只剩我們兩人。過了很長時間,天漸漸亮了。霧從天頂消散。陳清揚的身體沾了露水,閃起光來”。與其說是反抗,倒不如說,王小波將性愛之美和自然之美結(jié)合在一起,讓兩個“邊緣人”更加邊緣化,邊緣到了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地步,從而遠遠地超脫在斗爭年代之外,把原本處在中心的,放置到邊緣,而將被排斥到邊緣的,放置于中心,在中心與邊緣的倒轉(zhuǎn)中,滿紙的“偉大友誼”和“出斗爭差”如此地蓬勃和鮮活,而政治的嚴肅和道貌岸然則成為縹緲的背景。與20世紀80年代盛行的集體的受難記憶和共同想象不同,王小波筆下的感官如此盛大,在強大魅力的照耀之下,“文革”的苦難似乎也被消解了。港版《黃金時代》出版時題為《王二風流史》,雖然以博人眼球為主要目的,卻也道出了點“是真名士自風流”的況味。

《我有陰陽兩界》在身體書寫上既與前作一脈相承又別具一格?!瓣栶簟钡摹靶∩窠?jīng)”王二仍然是一個“邊緣”人物,他與前妻離婚,別人把他當太監(jiān)看待,他因此住進了陰暗封閉的地下室,沉默寡言,離群索居,這是他的“陰界”。后來他遇到了性格陽光的小孫,小孫治愈了他的“陽痿”跟他結(jié)婚,別人不再以異樣的目光看他,于是他重返樓上的“陽界”。可這個“陽界”似乎并不讓他感到歡喜,他不再能夠享受“陽痿”和“小神經(jīng)”的特權(quán),必須應付陽界的一切事物,躲避開會,躲避工作,還得畢恭畢敬地應付小孫,給小孫“洗褲衩”,陽界的一地雞毛禁錮了他,他的精神世界失去了自由,仿佛倒成了“陰界”。“病態(tài)”和“正?!保瓣幗纭焙汀瓣柦纭?,正是“邊緣”和“中心”,這在小說中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可以不斷地流動和轉(zhuǎn)化,身體的困擾和精神的困擾在這里延異,互為表征。因此,戴錦華將王小波小說中的性愛故事視作“歷史的‘精神分析’或權(quán)力機制的‘精神分析’”,將之視為“一個微縮的權(quán)力格局,一種有效的權(quán)力實踐”。

然而,在“自由知識分子”形象的塑造過程中,王小波的“邊緣”性被削弱,而戰(zhàn)斗性被不斷地夸大了。“邊緣”在關(guān)于“自由”的轉(zhuǎn)義之中變成了“中心”——在權(quán)力的中心被權(quán)力所壓迫,于是王小波就理所當然地成為抵抗權(quán)力的戰(zhàn)斗者形象。他的作品也被反復解讀,提取其中的“反抗”意象。1998年 5月,王毅主編《不再沉默——人文學者論王小波》一書,大部分作者屬于文學界以外的人文知識分子。與論者的身份相一致,書中對王小波的思想評價遠多于文學評價。知識分子們在惺惺相惜地悼念的同時,也流露出對社會、歷史的沉痛和不滿。在這本書和由它引起的解讀和評論的中,王小波的“自由”被有意無意地轉(zhuǎn)義為抵抗革命暴力,并被放置在“顧準—陳寅恪—王小波”的自由知識分子序列當中。而這一序列背后隱藏的邏輯,則是自由主義英雄的追封和加冕。

朱學勤的論述直截了當:“1998年言說王小波,不在于他作品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少(我看不出他已經(jīng)到了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地步),而在于他第一次以文學作品呈現(xiàn)了自由主義的韌性風格?!贝箨懸酝庾x者的閱讀反饋也能佐證他作品作為文化符號的價值遠甚于作品本身的文學價值,梁文道曾在訪談中說道:“當時我看王小波,也看王朔,他們應該是那時最‘紅’的了。由于環(huán)境不同的關(guān)系,讓我跟內(nèi)地許多同代的同行有一點很大的不同,就是王小波對我從來沒有什么影響,因為王小波要表達的那些東西,我總覺得自己小時候就在別的地方看過了,所以他的啟蒙作用還要看是在什么環(huán)境?!?/p>

知識界對王小波反抗者和文化英雄的形象的塑造和“誤讀”,在近年來的研究中論述頗多,如黃集偉的《從曖昧到狂歡——小波流傳史》就將王毅的另一重身份——國林風書店策劃人納入考量,推演由他一手策劃的這場人文知識分子集體悼念王小波的文化事件背后的商業(yè)操作意味,指出“那些未竟稿、寫真集中的王小波早已不再是那個懷有純美文學夢想的王小波。在紙質(zhì)惡劣、編排隨意的寫真集中,王依舊傻憨憨地笑著,可那笑容已被改造為貨真價實的商業(yè)秀”。而筆者想要指出的是,王小波超出同代人的地方,在于他的脫序,也就是他的邊緣性。這種“脫序”是多維度的,他脫離的不僅僅是秩序和體制本身,也脫離了暴力與反抗的二元對立,洞察到反抗也是暴力的組成部分的王小波,也脫離了反抗本身。他對過去歷史的態(tài)度,不是傷痕文學主將們的清算和批判,也不是后來的新歷史主義作家們常用的以個體的小敘事來抵抗歷史的宏大敘事,而是身在其中又不被裹挾的清醒者的智慧和審視。與此同時,他也脫離了精英的啟蒙欲望,他既不以精英自居,也未曾將啟蒙當作己任,“王二”這個普通不過又帶著市井痞氣的“代號”最能體現(xiàn)他“沉默的大多數(shù)”的自我定位。他常常諷刺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想要匡扶正義、哀嘆人心不古的“中古遺風”(《中國知識分子與中古遺風》),反對以任何形式向人們灌輸哲學(《思維的樂趣》)。他所強調(diào)的自由,是思維的自由,他所崇尚的“人文精神”和“精神家園”不是啟蒙式的冠冕堂皇和正襟危坐,而是獨立思考得來的思維的樂趣、智慧的樂趣(《思維的樂趣》),是創(chuàng)造美好事物時的體驗。正是這種多維度的脫序,保證了他的邊緣性,保證了他能夠從微觀的角度觀察權(quán)力的運行,保證了他對暴力的清醒,從而實現(xiàn)了真正的自由,而一旦賦予他反抗者的形象,他就脫離了邊緣的位置,也就脫離了他的自由產(chǎn)生的根基。

張頤武曾經(jīng)談到他和王小波的一次交往:“關(guān)于社會的種種出軌的行為,他都能夠心平氣和地、悠然地思考和觀察。但同時,他又偶有尖銳的嘲諷和磊落的不平。他始終帶著一種超然的,卻并不超脫的微笑看著大家?!@微笑里有一種對人們的幼稚的超然觀察,好像我們的天真和笨拙是與生俱來,無法擺脫的,所以他能夠笑著看我們。另一方面,他也能夠悟到自己其實是這幼稚和平常的人生中的一員,我們的笨拙和天真其實他也難以擺脫。所以這里有一點嘲笑讓他和我們分開的同時,又有一點真誠讓我們和他相連。我們是他的一面鏡子,幫助他看透自己,我們也有機會透過他看透我們自己?!敝苏撌溃瑥堫U武所描述的王小波超然但并不高高在上,智慧但并不自以為是。將王小波塑造成斗士和英雄,以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解讀、框定王小波,與王小波的自由思想格格不入地賦予了他特定的價值觀和固定的形象,正是另一種話語強權(quán),他們所賦予王小波的“自由思想”,無非是權(quán)力實踐和彌散的另一種方式。他們以“自由”來標榜王小波,卻讓他進入到權(quán)力話語的邏輯、商業(yè)的邏輯之中而喪失了自由。

二 “邊緣”與草根

2002年的“五周年祭”是“王小波熱”的又一高潮。這次充當排頭兵的是在王小波剛剛?cè)ナ罆r態(tài)度曖昧的媒體。最具代表性的當屬《三聯(lián)生活周刊》和《南方周末》,兩家刊物均在2002年4月用大幅版面推出紀念專號。這一輪的“王小波熱”與之前不同之處在于,1997年的王小波祭將“邊緣”解讀為“反抗”,而這一次,“邊緣”則被解讀為“草根”。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以“王小波和自由分子們”為題,登載《一個自由分子》《增熵時代的自由分子》《自由一代的陰陽兩界》等八篇文章?!度?lián)生活周刊》推出的這一專題不單紀念自由知識分子王小波,更是推出了他的一系列“自由分子”繼承人?!爸R”二字的剔除,凸顯的是文化上的去精英化和對啟蒙主義的告別。所以,在這期策劃中,出現(xiàn)了貌似不和諧的兩種觀點,一面是連岳、李紅旗等人講述的王小波對自己的影響,心甘情愿地以王小波的繼承人的身份出現(xiàn);另一方面則是陳嘉映、盛宏、鄧正來等人在《王小波作為知識分子》中“不要把王小波評價得過高”,“他表達的很多思想內(nèi)容其實是已成套路的,并無創(chuàng)意”等欲將王小波請下神壇的言論。事實上,二者背后有一個統(tǒng)一的邏輯,就是社會話語權(quán)力的轉(zhuǎn)變和“草根”的崛起。

時間從王小波逝世的1997年進入了新世紀,在這五年的時間里,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知識分子的啟蒙神話宣告破滅,網(wǎng)絡普及帶來的轟轟烈烈的草根時代正在來臨,掌握權(quán)力話語的,正在從知識分子,轉(zhuǎn)變?yōu)椤安莞泵癖姟τ⑿弁跣〔ǖ撵铟日菍ψ杂芍髁x的復魅,更為親民、普通的知識分子而非文化英雄的王小波,更符合“草根”時代的自由主義,這一自由主義與八九十年代的保守自由主義一脈相承又頗有區(qū)別。連岳們所說的自由主義,更多指向的只是不受約束、自在隨性的生活狀態(tài),從保守自由主義更退一步,蛻化為某種中產(chǎn)階級式的犬儒主義:“只要足夠膽大,足夠‘沒心沒肺’,作為對傳統(tǒng)體制故意反叛的‘特立獨行’完全可以轉(zhuǎn)向張揚與任性的‘隨心所欲’”(《自由一代的陰陽兩界》);“連岳極喜歡自己目前的狀態(tài),他幾乎感覺是自由的:所謂的自由就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要挾你了。這是我認為的自由。”

《南方周末》的專輯以“沉默與狂歡”為題。卷首的《沉默與狂歡》。一文最能體現(xiàn)刊物的意圖。在這篇文章中,作者將文壇中的“名門正派”對王小波的態(tài)度歸結(jié)為“多數(shù)人對王小波沒有看法,因為‘不感興趣’”。但一讀之下不難發(fā)現(xiàn),這篇以“忠實記錄”為愿望的文章,其實主觀色彩頗強,更不乏話語強權(quán),不僅對“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這么熱鬧了,我就不說了吧”(王朔)這樣話外音很明確的答復故作不解,連“他的小說寫得比我好”(李洱)的評價也忽略不計,只因李洱同時認為“小波的思想并沒有什么創(chuàng)見,小說比隨筆的成就更大”,至于其他的批評意見,更是不加解釋地被劃定為“基于誤解的批評”。與此同時,用更大的篇幅記錄網(wǎng)絡青年們對王小波熱情洋溢的崇拜“狂歡”和媒體批評的盛況,從而制造出與“沉默”的文壇的鮮明對比,并且將這種對比升級到價值取向和道德評價的層面:“狂歡的人群試圖開啟沉默的陰霾,然而眾峰無言,各據(jù)一方,天際仍沒有雷聲滾過……”《南方周末》利用媒體的話語權(quán)在這里實施了一種“雙向的暴力”,他們將“精英”暗示為“權(quán)力”,從而塑造出權(quán)力對“自由”的壓迫;另一方面他們將王小波的“自由”解讀為與“草根”的親近,賦予“草根狂歡”以正義性。

由此我們就不難理解《三聯(lián)生活周刊》的主筆在開篇文章中,選用“精英嘴臉”這樣尖刻的詞匯與“自由分子”形成對立?!度?lián)生活周刊》與《南方周末》同屬都市文化類刊物,他們的讀者群是新興的“小資”群體和城市中產(chǎn)階級。這一正在中國城市中興起的新階層,具有一定的知識水平,在社會公共事務中有強烈的發(fā)言欲望并相信自己有足夠的知識和能力發(fā)言,但卻并不掌握話語權(quán)力。他們以“草根”自居,認為正是“精英”們剝奪了他們的話語權(quán),使他們成為主流話語權(quán)力的“邊緣”人,于是他們選擇了具有話語能力而被主流話語所忽視的王小波作為自己惺惺相惜的代言人。而1990年代關(guān)于王小波的自由主義思想的解讀中被忽視的“有趣”和“思維自由”這時候重新浮出水面,為新世紀的自由主義者們提供了另外的解讀空間:“在這個時代,做一個自由分子意味著社會地位提高,可以從質(zhì)量生活中品嘗滋味;可以用自己的頭腦想點兒別的,反對‘無趣’?!睆倪@一意義上講,“草根”倒是比“文化英雄”更貼近王小波的“邊緣”本質(zhì)。

誤讀隨即而來。在新一輪的想象與塑造中,在當時尚屬小資產(chǎn)階級和中產(chǎn)階級陣地的網(wǎng)絡上,對王小波的追隨和崇拜其勢洶洶,不少人以“王小波門下走狗”自稱,表達對王小波的崇敬之情而又借王小波以自重。在將王小波的“邊緣”劃定為“草根”之后,他們以一種“向下拉平”的方式理解和重塑王小波,滿足他們“不斷地形塑一些具有文化義涵的流行符號如羅大佑、周星馳、王小波、衛(wèi)慧等構(gòu)造其消費主體的文化身份與文化認同”的需求。王小波出現(xiàn)在這個名單中顯得既突兀又理所當然,在啟蒙陷入“絕境”的時代,他們將王小波的特立獨行理解為放蕩不羈,將王小波的反諷與周星馳的惡搞相提并論,將王小波的調(diào)侃等同于玩世不恭,甚至在王二的身上,他們讀到更多的只是性的壓抑和狂想。他們?nèi)匀粡娬{(diào)王小波對他們的“啟蒙”,但卻并不是精神上的啟迪蒙昧,而是文字層面上亦步亦趨的模仿。在反對英雄主義,信奉草根逆襲的網(wǎng)絡文化中,1990年代的王小波熱中被遮蔽的“凡人”“王二”的一面被放大和解讀,成為網(wǎng)絡上王小波追隨者們的自我表達和想象。

新世紀的王小波熱已經(jīng)與其他的后現(xiàn)代主義式的文化消費無異。如果結(jié)合數(shù)年以后,占據(jù)網(wǎng)絡文學半壁江山、最為火爆的網(wǎng)絡文學類型“玄幻文”“小白文”中讀者們?nèi)绾螌沤z逆襲的心理需求代入到主角不斷地修仙升級當中,應當更能理解看似光鮮體面實則步步為營的小資和中產(chǎn)們是怎樣在閱讀和追隨王小波的過程中完成“一份強者的姿態(tài),一份弱勢的認同”的自我指認。

三 重新審視王小波:邊緣寫作的力量

王小波已經(jīng)去世二十余年,他的作品無疑成了當代文學中不能忽視的經(jīng)典,他本人更是大眾文化的聚光燈籠罩下的super star,如今的王小波,已經(jīng)從他曾棲身的邊緣走進了中心,在文學體制之內(nèi),任何一本當代文學史,都不能忽略王小波;在文學體制之外,王小波也擁有大量的擁躉。但對于王小波而言,這些榮耀不但遲來,而且充滿了吊詭的諷刺。張頤武在紀念王小波逝世十年的文章中就曾指出“他終于等到了對于那些話語的勝利,但具有某種諷刺意味的是,最后他卻被他曾經(jīng)如此尖銳地批判的東西所極度推崇,當他所嘲笑的變成了他最熱烈的擁護者的時候,這究竟是勝利還是報復?”“陰陽兩界”此時成為一個絕妙的讖語——在陽間的王小波,身處不被人關(guān)注的“陰界”,卻享有思想與寫作的自在“陽界”,辭世后的王小波,他的肉體去到了陰間,但他的作品卻走到了聚光燈下的“陽界”,而他的思想,卻在種種誤讀中失去自由,猶如去到了“陰界”。王二故事里“邊緣”和“中心”的倒轉(zhuǎn),如今真實地發(fā)生在了對王小波的解讀當中。

那么,當我們拋去這些誤讀、神化,或者說是控制,回歸到文學本身去考察王小波,他的寫作對于當下文壇而言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

筆者認為,王小波和他的文學寫作令人驚異地以超強的“適應性”在不同的年代被解讀、被建構(gòu)、被想象,這其中雖然不乏文學場外的媒介、資本、政治等力量的功績,但從文學本身而言,“邊緣”的豐富性正是王小波的價值所在。不同時代、不同境遇、不同文化程度、不同知識背景的接受者,都能夠在王小波的作品中有所斬獲,都能夠在自己的視域內(nèi)解讀王小波的“邊緣”,不管是正讀還是誤讀,都足以證明其豐富。那些處在權(quán)力中心的文本,意義過于確定,不管是建構(gòu)還是解構(gòu),都呈現(xiàn)出明晰的指向,而王小波的“邊緣”書寫,因為處在權(quán)力力量最微弱的末端,也因為王小波本人的超脫與智慧,而成為了“思維的樂園”,具備豐富解讀的可能。

我們或許可以將王朔與王小波做一對比。王朔是1980年代改革開放以后產(chǎn)生的最早的自由寫作的作家,在王朔之前或者與他同期,大部分作家棲居在體制內(nèi)部,屬于一體化的文學生產(chǎn)體制的組成部分,受文學體制的規(guī)訓和制約。而王朔自稱“寫作個體戶”,他在文學體制之外開始寫作,成了文壇的“邊緣人”,他的寫作較少受到文學體制的制約。但是,王朔雖然相對地置身于文學文學體制之外,卻投入了商品經(jīng)濟市場的懷抱,按照市場經(jīng)濟的要求和導向進行寫作。而王小波不但是“文壇外高手”,也盡量遠離了市場的影響,用“減熵”的方式寫作,不屑于大眾和流行。并且,王朔其實很快就進入了文學生產(chǎn)機制之內(nèi),而王小波直至去世,仍未得到主流文壇的注意和認可,以一個“備受文壇排擠”的“文壇受難者”形象離世??傊?,王朔的寫作在很大程度上受文化消費和消費文化的引導制約,進入文學體制之后,則受到文學體制和市場機制的雙重影響,游走在二者之間。而王小波的寫作,則是真正邊緣的寫作,文壇和市場都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也就意味著兩個場域的力量對他的影響都很微弱,在這樣的“飛地”進行書寫,他的寫作也因此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如果我們將目光延伸到整個現(xiàn)當代中國文學的傳統(tǒng),那么王小波的“邊緣”不僅僅在于他不隸屬于當代文壇,更在于他是一個不曾繼承“五四”以來的新文學傳統(tǒng)的另類。這或許也正是王小波生前未能進入主流文學批評家視野的原因。與王小波同時代的當代作家,多多少少都與“五四”以來的新文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王小波的寫作非常意外地跳脫出了新文學的傳統(tǒng),即便“痞氣”如王朔,仍然有著另類而曖昧的批判和啟蒙的渴望。而王小波的寫作有對性驚世駭俗的直白表現(xiàn)、有唐傳奇一脈相承的志怪傳奇、有奇崛雄偉的想象,但所有這些,對“五四”以來的新文學而言,都是旁逸斜出的;新文學的關(guān)懷在于超越人性的局限,達到主體的解放,而王小波卻懷疑這種理性改造,特別強調(diào)人的“感觀性”的不可克服和不可超越。他也懷疑新文學的啟蒙主義情結(jié),他的寫作不試圖勸導和改造任何人。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他的寫作都沒有辦法納入到新文學的譜系當中,也就無怪乎他生前并未被文壇所接納。而在后來的文學史敘述中,對王小波的定位通常是“無名狀態(tài)下的個人寫作”“多元分化格局與個人寫作”,實際上都是無法分類的分類,無一不指向其邊緣性。

王小波所棲身的邊緣,還照見了當時文壇正在經(jīng)歷的重大變遷。一體化的文學生產(chǎn)機制出現(xiàn)裂隙,作為文學生產(chǎn)的主體,作家的身份從一體化的組織管理變?yōu)槎嘣獥?,他們不再是總體性的文學生產(chǎn)和文學制度的“螺絲釘”,而是在龐大的、制度化運行的文學生產(chǎn)機器之外自立門戶,悄悄地進行著文學生產(chǎn)。而在作家身份的改變背后,有著更為強大的邏輯,王小波所代表的“邊緣”作家的存在,意味著文學敘述從國家行為轉(zhuǎn)變到個人行為的可能,暗示著國家—社會—文壇—作者之間權(quán)力關(guān)系和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改變。再放大一點來說,他暗示著的是1990年代國家與個體之間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國家對個體控制的弱化,使得脫序和邊緣成為一種可能的生存狀態(tài)。

??碌臋?quán)力理論告訴我們,邊緣是更大的空間,在各種權(quán)力延展的最后之處,更能洞見權(quán)力的運行。王小波的“邊緣”寫作,因為其“邊緣”立場,成就了對權(quán)力的反思、對社會現(xiàn)實的冷靜觀察,具有超然的思考和智慧,從而具備了不斷地被豐富解讀的可能。他在遠離權(quán)力處生發(fā)出盡可能脫離外在力量控制的智慧、知識與美,展示了作家個體如何真正地面向文學寫作,提供了當代文學一種難能可貴的書寫姿態(tài)。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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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王小波的誤讀
小說月刊(2014年5期)2014-04-19 02:36:45
在邊緣尋找自我
雕塑(1999年2期)1999-06-28 05: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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