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羽

時光街314弄216號，是光時的ETERNAL禮物店。光時會為所有顧客，為平行世界他們所愛的人，送上一份穿越時間的禮物。而光時在平行世界送出禮物后發(fā)生的故事，會進入送禮者那一夜的夢境……

光時在中午翹首以盼的快遞小哥終于上門，他亟亟從店里跑出去，忘了鎖上門。

才一會功夫，他抱著包裹回轉到店里來，被嚇了一跳。

面前坐著一位斯斯文文的男顧客，正在用光時閑置已久的茶具沏茶。光時關上門的一刻，他正好完成了最后一步，做手勢示意，請光時喝茶：“一時技癢，用了先生的茶具，抱歉。請您用茶吧。”

光時想，這又是一個奇奇怪怪而沒有禮貌的家伙。但是他見怪不怪了：“您是有什么需要來到這里嗎？”

男子低頭看著氤氳茶香里那雙修長白凈的手，怔怔問：“可否送這一杯茶，回5年前的時候？”

5年前的佳期，便是光時今日的客人。他日常在高級酒店下的中餐廳表演茶藝。

那時他已是不茍言笑的樣子，在表演茶藝時，依舊沉默得如同他手中的一杯茶，眉梢嘴角皆不起波瀾。

隱匿在觀眾中的光時緩緩鼓掌，心里卻想，這表演總是哪里差一點。

佳期似乎并不掛懷這些觀眾的掌聲。他完成了表演，便抽身離開。

走到餐廳門口時，卻聽見一陣雜亂無章的鋼琴聲。還在回味茶藝表演余韻的客人們被這氣勢洶洶的鋼琴聲嚇得大驚失色，齊齊往琴聲傳來的方向看。

一個盤發(fā)的年輕的女孩制造了這魔音，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肆無忌憚發(fā)泄般亂彈一氣，最后幾乎是在砸琴。

佳期停下腳步回望著，看著女孩被兩個保安架了出去，女孩沒有半點斯文，如同潑婦般大吼：“讓我彈！讓我彈啊！你們憑什么，連讓我彈琴的資格都不給我！”

佳期還在觀望著，不知三人怎么一下到了他面前，又不知怎么撞了一下他，連累他早上剛買的一套瓷器茶具摔在地上，破了相。

女孩和保安們都愣住。

佳期在家里有一間屬于自己的茶藝室。架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茶，而桌上也放著不同的茶具茶寵，一應俱全。

女孩在他面前不安地搓手。在他的茶具被不幸連累后，他竟并未動怒，只是和女孩說了一聲：“幫我把碎片都一片片撿起來，送到我家里來，我就不要你賠錢了?！?/p>

女孩上門時，他剛泡了第一道。他想她還是充滿愧疚的，連那些幾乎微不可察的細末都被她妥帖放置在軟布里，和那些大碎片一起。

“對不起?！彼趾退狼敢槐?，眼中噙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掉下，“對不起?！?/p>

她將包裹給了他，想走時被他叫?。骸凹热欢紒砹耍纫槐璋??！?/p>

她懵懵地被他帶進了茶藝室，看著他行云流水般完成了每一道程序，將那杯香茗雙手奉上：“請用茶吧?！?/p>

女孩端起來，還沒喝，眼淚就掉進杯子里。她可以繼續(xù)忍受惡意，但卻受不了這忽然的陌生人的關切：“對不起，我喝不下?！?/p>

佳期靜靜地看著她，爾后悠然道：“你知道‘一期一會嗎？有時候一生遇見一杯茶的緣分也許只有這么一次呢?！?/p>

女孩低著頭，還是沒有喝下去：“那么，就算我們沒有緣分吧。”

她起身時，還是說了一句“謝謝”。

在佳期快要忘記這場突兀的相遇時，他在一個公司為貴賓組織的晚宴活動上又遇見了那個女孩。他是開場作茶藝表演的，而她就接著他彈琴暖場。

他抱著手在后面看著她認真彈琴，這琴音綿綿入耳，讓人仿佛在陽春三月如沐春風。她是愛彈琴的，她的眼眸里流淌著那樣熾熱美妙的光芒，讓他忍不住停留。

“謝謝尤如小姐的精彩演出?！?/p>

在掌聲雷動中，她施施然下臺，走到門口時，看見堵在門口的他，恍惚停住。

“彈得很不錯，《綠袖子》?！彼瓉硪彩菚Φ娜?，并不是淡漠如水的，“繼續(xù)彈下去吧?！?/p>

“如果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呢？”尤如回問，卻自問自答，“如果這已是我的最后一次彈奏，很高興你也有幸，和我的琴聲一期一會?！?/p>

她沒有回頭，徑直走向電梯。

電梯開門時，卻是氣喘吁吁的他，氣息不穩(wěn)，卻聲音洪亮：“為什么不？不繼續(xù)彈下去？”

“這你應該去問雇傭你的老板啊。他們集團抽了許諾的贊助我的獎學金，我沒有錢再彈下去了。我要放棄彈琴，去找工資更高的工作，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

“那我可以贊助你?！彼捯殉隹?，卻又改口，“不，不是贊助你，是邀請你來我家彈琴給我聽?！?/p>

在尤如每日的例行演奏里，佳期的笑容越來越明媚。

他甚至在泡茶時開始微微笑著，哼著小曲。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好像長出了七情六欲，還會和尤如說一些他本不會留心的事：“樓下那只你常常喂的流浪狗，懷孕啦。我想明天把它帶回家養(yǎng)。以后，我就有一窩狗娃子了?！?/p>

尤如笑著翻頁：“你就不怕它們在你的茶葉罐里拉屎?！?/p>

“那就是狗屎茶，喝了的客人就可以走狗屎運！你要不要當?shù)谝粋€走運的人啊，這位小姐？”

“你才狗屎，”尤如輕輕地回答，尾音淹沒在鋼琴聲里，“我已經很走運了，佳期?！?/p>

這樣浸泡在琴音與茶香中的日子，悠揚美妙得如同冬日飄落的雪花，只能遠觀，不能用手去碰。

在新年快到時，尤如帶著喜訊飛奔向佳期的茶室，眉飛色舞地告訴他，她在前一個月參加的大賽里得了金獎，也因此得到了去國際鋼琴大賽的名額。

佳期似乎比她還要高興，這夜著了魔一樣不喝茶，而是拿出了酒柜里封存的紅酒，與她分享。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懷孕的母狗已經昏昏欲睡，睡倒在他們足旁。

“其實，我妹妹，以前也很愛彈琴的。”佳期似乎有了醉意，提起了尤如所不知的事，“我很后悔，我以前阻止她，逼著她練茶藝，因為那是我們家族傳承的手藝。每次你彈琴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她?！?/p>

“那你現(xiàn)在還是可以讓她繼續(xù)彈啊?！?/p>

佳期頓了一頓，壓低聲音，像是怕驚動什么：“她已經……離開很久了。因為我逼她做這些她不樂意的事，她太累了?？赡苁俏易屗辛艘钟舭Y，她才選擇離開?！?/p>

尤如不知怎么安慰他。原來各人都有各人的不幸，但是他比她會偽裝。

“我也有個妹妹，”尤如最后選擇自揭傷疤，“所以我明白那是什么感覺。佳期，我很抱歉聽到這些?！?/p>

“她三月走了以后，我好像只懂泡茶了。我忘記怎么笑了?，F(xiàn)在想想，我是特別自私的哥哥。連她最后的愿望，都沒有滿足。她簽署了遺體捐贈協(xié)議，可是我最后硬生生破壞了她的捐贈。本來醫(yī)院已經安排了受贈人的手術，可我說如果他們敢動她，打官司，醫(yī)鬧，我會用盡一切手段騷擾他們?！?/p>

“我只是受不了，她不能完整地和泥土化為一體?！?/p>

尤如搖晃著酒杯，視線慢慢模糊。她明白了那天他忽然的關切，明白了他之前的淡漠是因為他丟失的親人。

“你妹妹，是三月六號走的嗎？”

“是的，”他訝然，“你怎么清楚？”

“可能是個好日子吧，就是沒由頭地亂猜。”

翌日，尤如離開時，佳期還在沉睡。

尤如看著他的臉，將腦中零落的碎片拼湊成完整的畫面

三月六日，佳期的妹妹因抑郁癥自殺。

三月七日，她收到醫(yī)院的通知，告知她，她的妹妹等待的腎源有希望了。她零零碎碎地聽說，那個姑娘是因抑郁癥自殺死去的。

三月九日，她正焦急地等待著醫(yī)生來做最后的安排手術的確認，卻和妹妹一起聽說，捐贈人的哥哥橫加阻撓。同一天，她收到文化酒店集團撤銷她獎學金的通知，她去那里大鬧了一場，也遇見了佳期。

六月十日，她的妹妹終于因為并發(fā)癥離世。她去酒會最后表演了一次。她本想把這當作最后一次，因為她發(fā)誓妹妹離開以后，她就不會再為別人彈奏。

但她遇見了佳期，遇見了真摯的佳期。她為他打破誓言，她用她的音樂帶他走出陰霾。

可是，故事的結局卻是，原來一開始的相遇，就已經錯了。

“所以，在你現(xiàn)身以后，說明來意，告訴她我后悔了五年，并送上我的茶時，她最后，有沒有原諒我？”

佳期在五年前的那一夜弄丟了尤如。她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在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她提起過一句的妹妹，就是那個倒霉的受贈人。

但她沒有怨恨他，甚至她本可以在他熟睡時試圖殺死他。她只是用消失，報復他，報復了五年。

“她沒有說。她只是說，原來人生的一期一會，是在最不經意的瞬間?！?/p>

佳期攥在手里的演奏會門票早已皺成一團，那是一位現(xiàn)今風頭正盛的青年演奏家。

回到2018的光時拍拍他的肩：“去吧，一期一會，誰都不要辜負。況且，她會彈《綠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