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紅
馬家河是沒有河的,就村子門前一條小溪溝,一步就能踩過去。馬家河有名的就是村子口那塊大田了。二三十里外的人都知道,馬大田。馬大田可大著喲,能收兩百多挑谷子。早晨太陽剛露臉就起來,圍著田埂子走不上兩圈就吃中午飯了,你說大不大?
其實,在馬家河更出名的,就要數(shù)馬皮匠了。馬皮匠那個手藝活兒,在整個三灣鎮(zhèn)一帶都是排得上號的。傳統(tǒng)手藝,三灣鎮(zhèn)就出做皮匠活的。順著鎮(zhèn)子口數(shù)起,一條古街子兩邊不下二十家,都一水的做皮匠活,生意都好都忙得腳板翻。馬皮匠不在鎮(zhèn)子上開門市擺攤子,就在馬家河做手藝,生意仍舊忙不過來。
馬皮匠那皮匠手藝,真是做絕了。一塊皮子在他手里就不是皮子了,就是花就是卷,上下左右擺弄幾手,再武刀弄剪地龍飛鳳舞一陣,一雙皮鞋就有模有樣了。聽好些個人說,馬皮匠蒙著眼睛花不上一個鐘頭就能做出一雙皮鞋,那手藝,真是讓他耍出了花玩出了朵。
那年,馬家河子鬧匪禍。對門劉大財去縣城做皮貨走野豬嶺,被肖大馬幫綁了“肥豬兒”索錢。肖大馬幫找人托話,這回不要錢,就要一百雙皮鞋,三天之內(nèi)送到,否則,劉大財就要躺在野豬嶺上。村里人把心提到了胸口上把眼睛盯著馬皮匠。馬皮匠可顯了神通,連夜連晚地干活,就兩天半的工夫,一百雙皮鞋做出來了。村里人嘻哈打笑地把劉大財接進村子時,才發(fā)現(xiàn)馬皮匠倒在村口的谷草堆子里,睡著了,喊都喊不醒,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緩過氣兒來。醒來后,馬皮匠可成了村里的“神”了。哪個見了他,都是畢恭畢敬地叫一聲:馬師傅。
馬皮匠最神的手藝活兒不是單做皮鞋,而是他能夠依照主人家的要求,順手就來。你要什么花樣,就能做什么花樣。皮衣,皮帽,皮襖什么的,說到就來,說到就做。
張大老板是馬家河老跑縣城的生意人,生意做得大,見識也廣也寬。張大老板說:馬皮匠,現(xiàn)在流行穿皮風衣,你給我做一件。馬皮匠花上半天的工夫就做成了。張大老板說:馬皮匠,現(xiàn)在流行穿皮腿褲了,你把皮風衣給我改了做條褲子。馬皮匠三刀兩剪,皮風衣就成了皮腿褲。張大老板說:馬皮匠,現(xiàn)在流行戴皮風帽了,你把皮腿褲給我改成皮風帽。馬皮匠又是三刀兩剪,皮風帽就成了。張大老板說:唉,馬皮匠,現(xiàn)在又流行穿皮風衣了,你把皮風帽給我改成皮風衣哈!這下子,馬皮匠一聽,愣住了,手里的剪刀差點落在了地上。皮風帽怎么改得回去做皮風衣呢?
把皮風帽改回去做成皮風衣,馬皮匠犯難,要是我遇到這事兒,照樣犯難!爹說這話時,馬二娃的筷子正夾著菜往大嘴巴里送。
爹說:你娃就行,你娃的手藝比我們祖上的馬皮匠好多了精多了。馬二娃一聽這話,不對頭,差點把送到嘴邊的菜都掉在了地上,兩眼直直地看著他爹。爹是越來越老了,特別是那雙眼睛,毛病更重。馬二娃心里明白,爹的那雙眼睛,就是為了讓自己讀上書,連夜做皮鞋熬病的。
二娃,你別看老子的眼睛瞎,可心里透亮得很,你干的那些個好事兒,哪件我不知道。爹說了一句,端起酒咂吧了一大口,兩個嘴角冒出來的酒沫沫順著胡子直往下掉。
爹說:那塊馬大田,你們先說栽果樹,項目驗收隊一走,百分之八十都死了。后來又說要在馬大田里修排水渠,好事呀。可是你們修的那個水渠,一場大水就沖得連影影都沒得了。那是水渠嗎?我看就是豆腐!
爹邊說邊喘著粗氣,激動得很。馬二娃端起酒碗遞給爹,示意他喝口酒,坐下來。爹喝了一口,就是不坐下,接著說:你們最近干的這個事兒就太離譜了。在馬大田里修運動場,平上了水泥地,還釘上那么些怪頭怪腦的鐵柱子。馬家河窮成這樣,好多人的房子天上下大雨屋里落小雨呢,他們有心思去運動去休閑嗎?你這個當村長的,不領(lǐng)著群眾找條好的致富路子,卻把馬大田當成了一件皮貨左改右改,光圖著迎合上面頭頭腦腦的口味,你對得起大家當初投你那一票嗎?
爹一通話,說得馬二娃滿臉通紅。在村子里,也就只有馬二娃他爹才敢這樣粗聲高氣地說他了。
爹突然把話音放了下來。二娃啊,爹雖然做了一輩子的皮匠,但手不臟。你看看,隨時伸開,手都是干凈的。你敢嗎?
一句話,像一根針插到了馬二娃的心尖子上。馬二娃端起大半碗酒,一口干了。
那晚,馬二娃圍著馬大田走了好幾個圈圈兒。據(jù)說,后來馬二娃犯頭痛的病,好斷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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