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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期的面包

2019-04-25 10:46胡云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安西柳絮叔叔

胡云

鄔勇二十六歲,還沒結(jié)婚,有一張白凈的臉,住在八樓。他是上個月才住進(jìn)這棟樓的。這樣的出租樓,在南安市的城中村里到處都是。樓里有電梯,他卻天天爬樓梯。

鄔勇下班回來,鎖好電單車,紙一般輕盈地在花崗巖的臺階上碎步。每回路過三樓,便望過去。那門今天開著,一個臉閃出來,劉姨徑直走過來叫住他。鄔勇的心驚了一下,臉白得有些驚心動魄,以手觸額局促地僵笑著,等她來說話。

“小鄔,剛剛好,你幫我照看一下外孫子,我去送下貨。那個毛臉賊催我的貨呢?!?/p>

劉姨跟鄔勇是老鄉(xiāng),笑瞇瞇地說的是土語。鄔勇大概還能聽個七八分。她在做手工活。平時女兒女婿上班,外孫子又在上幼兒園,閑著坐在家里,就拿些貨來做,堵堵閑悶。

機(jī)會終于來了。

鄔勇想都沒想,便答應(yīng)了。劉姨提著貨,急匆匆地鎖了門,那把鐵鎖還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負(fù)u晃著沒停穩(wěn)當(dāng),小安西已經(jīng)交到了他手上。鄔勇有一刻,竟呆住了。小安西搖了搖鄔勇的手臂,一張好看的笑臉,問他,“叔叔,好看嗎?”安西手上抓了一個小公仔,胖乎乎的傻熊二。只走了幾步,安西停住問,“叔叔,我們?yōu)槭裁床蛔娞菽兀繈寢屆看味紟易娞莸??!卑参鲗ψ邩翘蒿@然沒興趣,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鄔勇便帶他從三樓坐電梯到八樓。

鄔勇下班回來時,在樓下門口,時常看見劉姨和房東太太閑聊,會過去和她們說說話。安西就在旁邊玩,所以不陌生。安西很秀氣,那張粉嫩的小臉有一半是柳絮的。柳絮是他的母親,以前跟鄔勇是一個公司的。

鄔勇記得,是在那一年的春末去的那個臺資集團(tuán)公司。公司大樓在繁華的元美大街,很氣派,大樓前的木棉花散落得滿地殷紅,光禿禿的枝干上綠葉子正一片片地冒出來。來這個公司,鄔勇感覺像是頂著一種陰謀,有些不自在。當(dāng)然,不是他的陰謀,而是一胖經(jīng)理的。他能有什么陰謀呢,就一小魚爛蝦。但胖經(jīng)理許他以課長位,就來了。打氣時,胖經(jīng)理把他們倆形容成一對臨陣敵占區(qū)的空降兵,險著呢。

鄔勇僅談過一場一年多的戀愛,結(jié)果其實很不好。父母催得緊,是相親認(rèn)識的。他現(xiàn)在還能記起,女孩的姆媽斜著眼睛問他存了多少銀子時,自己的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的樣子。那個要女孩嫁給銀子的母親的女兒,站在她家兩米高的院墻下,在絲瓜藤的陰影下扯衣角,始終低垂著眼簾不說話。眼皮子還一個勁地往下掉。鄔勇掙扎著,在冷水潭子的深淵里,心徹底涼了。

第一眼見到柳絮,鄔勇歸于淡漠的心神亂了。就覺得她的氣質(zhì)好,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是可以與之紅袖添香夜讀書的那種。鄔勇愛看書,有時不免耽于遐想。側(cè)影凸凹有致,背影嬌俏得楚楚可人,而且酷似那個故人。故人恐怕早已嫁人了。高挑,瘦削,還比故人多戴了一副絳紅邊框眼鏡,顯得斯文而內(nèi)秀。內(nèi)秀其實很重要,可以聊到心里去。她常低著頭走路,步子輕快,看過去時,臉上似常帶一絲微笑。道上迎面遇著時,心跳不止,卻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落個輕浮的印象。所以,大多時候都是浮光掠影式的一瞟而過,看不真切,但似乎鼻子不是很好看,蒜頭鼻,且下巴處有顆濃痣。

鄔勇迷戀故人那般地迷上了她,就像一匹公馬喜歡上了一匹母馬。

安西是個男孩,笑起來時卻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像柳絮。大眼睛,眸子澄澈黑亮,還撲閃撲閃地放光,似乎能穿透你幽暗的心房。他對房間里的物件皆好奇,都要拿起來摸摸,連塞滿煙頭的煙灰缸也不放過。房子是單套間,很狹小,逼仄到能把人心胸也壓縮成一枚繡花針。房間里,一張有席夢思的平板床,靠墻一個綠色布衣櫥,一張仿木紋皮的刨花板書桌連著膠板小書柜,轉(zhuǎn)椅,剩下的空間,放張矮腿折疊小飯桌和幾把塑料凳子。

安西的手悄悄地摸到書桌上,再跳到電腦顯示屏,歪著小腦袋對鄔勇調(diào)皮地笑起來,“叔叔,我想看熊出沒?!?/p>

鄔勇不言語,避開安西的眼睛,打開電腦,放給他看。光頭強(qiáng)被熊大熊二追著跑,安西看得哈哈笑。鄔勇白著臉,坐一邊,裝著玩手機(jī)。從書柜里拿了塊面包,在陽臺和廚房間徘徊,后來進(jìn)廚房去搗鼓了一陣。出來一臉汗,自己搖搖頭,覺得還是不妥。

“我們還是下樓去玩吧?!笨赐暌患?,鄔勇輕拍了下安西的小屁股。安西點點頭,飛跑著去開門。出門前,鄔勇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抓了那塊開了封的面包,塞兜里。安西把食指遞給鄔勇,勾著他的手指走路,像極了兩父子。安西指著門口的電梯,拿眼睛看鄔勇。他跑過去自己按樓層鍵,并且告訴鄔勇,他在幼兒園學(xué)過,那數(shù)字是“1”,像棍子。

樓下不遠(yuǎn)處,有兩口池塘,五六畝地般大,廈崗社區(qū)繞著池塘建了個公園,曰南湖公園。池塘里的荷花已經(jīng)艷麗地開過了,荷葉行將枯萎,敗陣下來,低垂著頭在微風(fēng)中輕晃。猶如幽怨的老婦,憑欄空嘆息著。這個時辰尚早,公園里顯得冷寂,只有幾個閑游之人慢慢地踱步。這種公園,一般要到晚飯后才開始熱鬧,人們會從各棟樓的角落里冒出來,散步,或者跳廣場舞。

安西在彎彎曲曲的湖邊小徑上撒歡奔跑,鄔勇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定他,緊著腳步走。公園的一角,有一片健身器材,安西便是往那里奔的。鄔勇就像牽著一只活蹦亂跳的小猴子,閑不住的小精靈,由著安西的小手拖著走到那里。一到,安西掙開手,跑過去就要玩耍。熊二則一把丟給鄔勇。先是爬梯杠,他慢慢地小腿一蹬一蹬地爬上去,然后,再從另一側(cè)爬下來??粗坏乓坏诺嘏滥敲锤?,一開始還提心吊膽地怕他摔下來,鄔勇在下面張開雙臂虛做保護(hù)狀??墒鞘种庥譄o意間碰了下口袋,裝面包的薄塑紙窸窣有聲。鄔勇就收回了眼,手僵在那,緩緩散去那緊張,望著湖面出神老半天。等安西在秋千架上飄來蕩去時,鄔勇又嘆息了一回,便坐到旁邊的石椅子上抽煙,細(xì)嚼慢咽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家伙。

他一刻也閑不下來,飄來蕩去。安西穿的是小豬班納純棉梧桐綠T恤,迪士尼卡通藍(lán)牛仔褲,小老鼠米奇繡在褲腿上奔跑。衣褲搭配著安西蠻帥氣的,柳絮的眼光不錯。

柳絮是業(yè)務(wù)部的業(yè)務(wù)助理,大鄔勇兩歲。每次從業(yè)務(wù)部辦公室的窗戶旁路過,鄔勇都會忍不住偷偷地張望一眼。但是有一天,在大廈樓下門口,他看見一個男的開車來接她下班。那男的,鄔勇跟著胖經(jīng)理會見客戶時見過,是一家貿(mào)易公司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叫安士杰。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人,自帶一張?zhí)摷俚男δ槨`w勇從旁打聽,虛問胖經(jīng)理,知道柳絮已為他人婦,心遂凉了一半。

和柳絮說上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秋天了。

鄔勇喜歡讀書,常去圖書館。那天,他把借的書都還了,又換了兩本。閱覽區(qū)有很多讀者坐在桌前,有女孩,有女人,都低著頭靜靜地看書。本想美美地在那看到關(guān)門,心里面卻無端地爬上了千百只螞蟻,心亂得很,躁得慌。夕陽還在醞釀的時候,悶騷男鄔勇走出了圖書館。他站在萬科廣場前面的那個公交站臺等車,拎著兩塊硬幣,沉重得像褐色的陳年巖石。那路公交車來了,車上很空,鄔勇頹喪地走到車尾,隨便撿個空位坐。一抬眼,看見了柳絮,她正靜靜地坐在那里望著車窗外,那有萬家燈火,車馬川流。鄔勇內(nèi)心一激動,對她嗨了一聲,算是打招呼。她給了個很淺的笑,然后低頭不語。

“這么巧啊?!?/p>

鄔勇慨嘆道。內(nèi)心起伏了些波瀾,覺得定是天意。她就坐在前排,伸手可及,如果坐近一點,馬尾辮的發(fā)尖就可以飄拂到鼻尖,但他不敢。他只是津津有味地看著她雪白的脖頸。

他們開始聊天。等到要下車時,他們儼然是相熟多年的老友。

聊開了之后才知道他們的老家僅隔幾個縣,算是老鄉(xiāng)。然后話多得要用籮筐來裝。開始時,他們是用短信一句話一句話地聊,就像扯了塊白布一針一線地在上面繡花。

先試探性地發(fā)了一個笑臉,再發(fā)一句話,“上次看見你,去南城干啥呢?”然后,端著手機(jī)在旁忐忑地等待。

“上火了,到南安醫(yī)院看醫(yī)生?!备傻攘艘魂?,竟回了。既然肯回,便是愿意聊,不由得一陣狂喜。

“上火?可以喝涼茶啊,杏林春的下火茶就不錯?!?/p>

“不是那普通的上火?!?/p>

“哦,上火還要上醫(yī)院嗎?”

等了很久,回了三個字,婦科病。

“哦,冒昧了哦。怎么你老公不陪你去?”

“習(xí)慣了,凡事都是我一個人?!?/p>

開始時還有些疏淡,聊熟之后,她還跟他說起兒時的鄉(xiāng)村生活,那地方既古樸又寧靜。一條河像緞帶一樣繞村過,村子后頭是朱砂般的石頭山,旁邊是層層疊疊的丘田,幾口魚塘,老祠堂,舊屋,狗。

“我還記得,我奶奶家屋后的園子里,有兩棵梨樹。開花的時候,我會站在樹下聞上老半天。”

“一定很香。古人說,人面桃花相映紅。滿樹雪白的梨花,邊上站一個美人兒,該畫下來的?!编w勇附和道。

“嗯?!敝灰宦曕?,便是嬌羞嵯峨百般媚,醉倒無用半書生。鄔勇總拿自己當(dāng)書生看,可他只能在工程部畫圖,也就只能半了。這時,他覺得內(nèi)里幸福的瑤池輕拂蕩漾,百轉(zhuǎn)千回,有股子此生不虛的酸溜溜梅味,又酸又甜的那種。

可此生才過半年多,柳絮就不見了。

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桂花味兒香吧?香。在一堵墻后,鄰家院子里,聞一聞便好了,想要?徒勞吧。鄔勇能牽到柳絮的纖纖玉手,說起來,是緣于一場漫不經(jīng)心過路的寒流。

有天晚上,柳絮為了一家重要客戶,加班準(zhǔn)備些資料。她發(fā)信息給鄔勇,說不舒服,低燒,淺吟低唱般地幽怨生活的苦悶。鄔勇第一反應(yīng),很焦急,像親人生病了一般。免不了噓寒問暖一番。問嚴(yán)不嚴(yán)重,建議她早點下班去看看醫(yī)生,附近的社區(qū)門診就很好。她說沒事,只是有點頭昏,喝點開水就好。鄔勇終是賊心不死的樣子,說他馬上就過來,去藥店買點藥給她。她連忙說不用了,下了班去看看醫(yī)生吧,并且問他社區(qū)門診在哪個位置。

鄔勇沒有去買藥,而是在離公司大廈門口十米遠(yuǎn)的一個巷子口埋伏好,等她下班。他們沒走元美大街,走的是大街內(nèi)側(cè)的一條小后街。路燈有些昏暗。秋涼起來,路上行人稀少,都是些匆匆忙忙回家找暖被窩的,沒人注意他們。他和柳絮并肩走著,說著一些話,女人的體香味兒刺激著鄔勇,他心里就希望能這樣一直走下去,永遠(yuǎn)不要到盡頭。

從診所出來,柳絮一副很感激的樣子,臉上已帶了笑影。鄔勇又要往后街走,柳絮叫住他,說,走大街吧。

鄔勇幫她拎著藥——他掏的錢,然后像情侶那樣慢慢地走,不遠(yuǎn)不近,不疾不徐。柳絮走的落落大方,而大男人鄔勇倒有些難為情,怕撞見熟人的膽怯總盤旋在頭頂,眼睛老不安地逡巡著。柳絮說餓了,要請鄔勇吃宵夜。“嗐,還是我請你吧,哪有女的請男的吃東西的道理?!编w勇聽了覺得有點掉男人的份,張口結(jié)舌地找補(bǔ)。柳絮笑笑,也不堅持。鄔勇盤算著找家像樣點的餐館,但高檔餐館自己很少去,怕應(yīng)付不來。路邊攤也不好,不衛(wèi)生,還怕碰巧遇見過路的熟人。找來找去,柳絮指著路口一家沙縣小吃,走過去,“就它吧?!薄班牛埠?。”鄔勇有點心虛,長出了一口氣。

每人一份花旗參烏雞湯,一碗餛飩。本還想要叫老板煎兩個雞蛋,被柳絮擋回去。柳絮用湯匙小口地喝著湯,看著木紋色的桌面問鄔勇,“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哪有!只是朋友間關(guān)心而已。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他們兩人聊熟了之后,私下里以好朋友相稱。做個交心的朋友,勝過于戀人,鄔勇看得清這現(xiàn)實。

“嗯,是,好朋友?!彼焓址隽讼卵坨R,看著鄔勇,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要是世杰也能這樣就好了?!?/p>

鄔勇沒接話,低頭吃東西。一旁,店里的小姑娘在麻利地收碗筷,嘩啦響。

夜更涼了?;厝サ穆飞?,路過美宜佳便利店,他進(jìn)去買了件伊利純牛奶讓她提回去。

柳絮沒反對,細(xì)心的人,知道晚回還得有道具。只是抱著手臂,低著頭輕聲說,“你喜歡我?”

這次鄔勇窘得無處遁逃,赤臉白眉的,就像把紅辣椒直接貼臉上。好在路燈昏暗,沒人去看。沉默了幾十步。也不敢轉(zhuǎn)頭去看她的臉了,低頭碎步,“說實話,我是喜歡你,但我的喜歡只放心底,絕沒有非分之想。你,不介意吧?能聊聊天,能這樣一起走路,散散步,我就覺得很幸福了。真的。”

“你這人還挺單純的啊。我想,你跟你以前的女朋友只牽過手吧?”

“嗯?你怎么知道?”

“猜的。”柳絮莞爾一笑。

他沒有送她到樓下,在巷子口停住,牛奶遞給她的時候,她握住了他的手,給了他一個充滿想象力的笑臉。那個笑臉,以及熱乎乎的手掌心,攪得鄔勇那晚很興奮,失眠了半宿。

打那以后,他們常相約散步,逛公園,逛商城。當(dāng)然,有時也會牽牽手什么的。鄔勇對柳絮的迷戀,又深了一層。

安西玩得出了汗,招手叫鄔勇過去給他擦。鄔勇用紙巾給他擦臉,擦后背。

鄔勇彎腰時,脖子上的觀音玉佩落下來,晃晃蕩蕩。安西看見,摸著瞧起來,就對鄔勇說,“這是我媽媽買的?!编w勇吃了一驚,臉不由得紅熱了起來,像夾竹桃的屁股。忙問,“你怎么知道的?”安西低頭擺弄著石頭說,“那天去姑姑家過節(jié),媽媽帶我去嘉榮超市買的,我還問媽媽給誰買的呢,媽媽說,小孩子別多嘴。”

鄔勇當(dāng)然記得。那時,看見鄔勇脖子上光溜溜的,柳絮就說要買個觀音給他戴。她迷信宿命,常說,佩飾呢,男帶觀音女帶佛。那天中秋節(jié),她跑來,摸著臉上的霞紅告訴他,剛他們一家人在小姑子家吃飯,喝了點酒。怕他一人過節(jié)孤單,就過來陪他說說話。鄔勇那時還在元美街附近租房,一個人過節(jié),不免孤單。他很感激地拉著她的手,用臉去蹭她的手背,眼淚在眼框里打轉(zhuǎn)。心想,要真是兩口子,該多好!

臨走時,她塞了一個紅色小禮盒給他,說,雖是便宜貨,看著挺漂亮的,你戴著它,辟邪,會行好運的。

鄔勇送她下樓。他知道,到樓下,他們相扣著的手指將要分開。他在樓梯拐角處的昏暗中沖動地?fù)е难?,抱緊,把頭埋在她的秀發(fā)里。

她感到一陣熱氣鉆進(jìn)她的頸脖,她的身子在他的懷抱中漸漸軟了起來,軟得就像阿婆吃的糯米糕。如果不是樓上有開門聲,他們會像雕塑一樣一直站在那,地老天荒。她輕嘆了口氣,“我已經(jīng)錯過一次。我不想再錯過了。”

安西擦完汗,蹲到池塘邊看魚去了。他說,他好想有一根釣魚竿呀,那樣就可以釣大魚了,說著比劃起來——抱的姿勢,應(yīng)該是條大魚——抱回去給外婆煮。鄔勇也走過去看看,湖水有些渾濁,能瞧見倒影。他覺得,他和柳絮就是水里兩條孤獨的魚,拼命想游到一塊,都魚歡水愛了,嘩的一下,一張網(wǎng)撒下來,撈走一條。水依然存在水里,魚各自孤獨地游。

鄔勇被叫到經(jīng)理室談話。

沒來由的一陣數(shù)落,胖經(jīng)理那否定一切的話語與表情,和初來乍到時的那股味兒已不可同日而語論,就像放了幾天的米飯,餿了。鄔勇只是工程部一個產(chǎn)品工程師,但那個課長被架空了之后,經(jīng)理大小事都找鄔勇。

“這種小事都搞不好!”

那是在說鄔勇。旁邊沒人。鄔勇靠著椅背坐,顯得疲憊,昨晚跟人斗地主斗到一點鐘。胖經(jīng)理的右手夾著一支都寶煙,嘴巴里嚼著正宗臺灣檳榔青子,暗紅的汁液從嘴角溢出來,有點像剛喝過鮮血,來不及抹嘴。

“你們到底有沒有改善的措施?連這么點外觀設(shè)計有誤的小事都接二連三地發(fā)生,你看看,業(yè)務(wù)部某經(jīng)理在微信里說的多難聽!”他把他的手機(jī),一個淡紅的愛瘋六,伸到鄔勇的眼皮子底下,有圖片,有他和某經(jīng)理的對話。鄔勇看了圖片,想罵某人的娘,但看了對話,又無語了。他不是在懺悔自己的管理能力,他發(fā)現(xiàn)跟一個巨胖子對話的也是一個傻逼。眼前的這個經(jīng)理,帶一副黑色方框邊的透明眼鏡,近看時,眼珠子滾圓滾圓的。而某經(jīng)理是個渾身肉滾成一個球的巨型胖子,說話難聽得像母豬拱地,透著一股子腥臊味。

鄔勇很疲憊。

“第一次是不小心,可以原諒,第二次說要改善,在期待,第三,還在發(fā)生,第四第五——你們是要挑戰(zhàn)我嗎?”他激動地念著某經(jīng)理的微信對話,他覺得必須用重音來強(qiáng)調(diào),最后那一句念得特別重。連疲憊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伸直了,困頓的眼皮也睜開了。鄔勇慢慢地地低下頭去,好配合他的語氣,他只好暗罵某經(jīng)理。他遞給鄔勇一支煙。他們抽起來后,他緩和了情緒,問,“為什么沒有改善?”

“我們有在改善?!?/p>

“那為什么還發(fā)生?客戶都要我們賠全款了。”鄔勇語塞,被嗆住了,他此刻愿意沉在海底一萬八千里處吸煙。堅決不浮出來。

“要不,你換人吧?”鄔勇憋了好久,這話在喉嚨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禁不住還是說了出來。

胖經(jīng)理盯著他的眼睛看,眼神開始變冷,發(fā)硬,說,“好吧,明白了?!睋]揮手,鄔勇轉(zhuǎn)身出去。

晚上,鄔勇手下一個繪圖員中了六合彩,有幾千塊,請吃宵夜,請的都是幾個玩得好的同事。他們到經(jīng)常去的那個常龍石鍋魚大排檔,繪圖員眼尖,一把拉住鄔勇,剛才還在笑,臉一下就黑了,對鄔勇說,換地方吧。原來,安世杰帶著那個胖經(jīng)理和前任課長,還有幾個不認(rèn)識的人,正在那里觥籌交錯,把酒言歡。

他們換了個地方。鄔勇的內(nèi)心卻是一片濕漉漉的,以前胖經(jīng)理出來吃飯總帶著他。坐定,鄔勇點了根煙,慢悠悠地吸著,等酒菜都上來了,才垂頭喪氣地對他們說,“兄弟們,我可能要先撤了。你們呢,好好干吧?!?/p>

繪圖員說,“勇哥,有件事忘告訴你了,前課長上個星期天晚上請安世杰吃飯了。聽他們說,前課長告訴安世杰,他看見你有天晚上跟安世杰老婆一起逛街?!崩L圖員說完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斑@王八蛋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告密倒挺在行的啊。”鄔勇也磊落,“對,我就喜歡她。該他媽怎么著就怎么著吧!”說完,把杯中酒咕咚一下飲盡,抬腳先走了。

鄔勇離開了那個公司。走的時候他回望了一眼,大廈前木棉樹又要開紅花了。

鄔勇很感激柳絮。那種事一旦懂得,就像吸毒上了癮,很難戒。而這個時候,柳絮卻不來了。電話不接,信息也不回,鄔勇急得上火。

最后一次來找他,在鄔勇離職那天。她來安慰他,以為他會因丟了工作而想不開,結(jié)果,過來一看,他卻樂呵呵的,一點也沒要尋繩子上吊的意思。柳絮松了口氣。鄔勇不常做飯,那晚卻做了一桌家常小菜,他想跟她談?wù)劇按笫隆薄?/p>

“以后有什么打算嗎?”柳絮淡然地問。一進(jìn)門,鄔勇就看出來了,柳絮跟以往的眼神不對味了,抱一下,也不讓。本想跟她說的婚姻大事,也猶疑著被壓回了肚子。

“再找個公司唄,餓不死。”鄔勇的興致也被這沉悶封住,索然了,只是把菜盤子往她身邊挪近了一步。

然后安靜下來,只能聽見筷子輕碰瓷碗瓷盤,以及牙床咀嚼飯菜的聲音。

“我以后不會來了?!?/p>

這句話太突兀,飄在空氣里打轉(zhuǎn)。鄔勇不肯相信。

“什么,你說什么?”鄔勇反復(fù)地問。

“我要走了?!彼_始收拾東西,拿衣服,拿挎包。

“今晚不要走,行嗎?”

她不說話,只是起身把包掛在肩上。鄔勇攔住門,苦苦哀求,有點不要臉的潑皮賴命相出來了。

“命吶,這一切都是命,你知道嗎?”

柳絮河?xùn)|獅般地怒吼一聲。鄔勇想不到,那么溫柔飄舞著的柳絮,母獅般的吼,倒把他給噤住了,沒了話。柳絮拉開門,一腳沖出去。

鄔勇不愿意相信命,還是忍不住想她。給她打電話,響好一陣后,電話那頭是男人的聲音。鄔勇反而愣住了。

“雖然沒存號碼,我知道是你,鄔大設(shè)計師,對吧?”那邊在冷笑,嘶嘶地響,鄔勇沒開口。

那邊頓了一下,聲音開始硬起來,“有時候吧,女人像貓,偶爾偷點腥,我原諒她。但是,你給我聽好了,要再找她,老子弄死你!”鄔勇不想聽他嘰歪,把電話狠狠地往地上砸,怒火瞬間被點燃了。

他在她下班時經(jīng)過的巷道里截住她。巷道的路燈,有些昏暗,一群蛾子圍著燈泡在飛舞。三三兩兩的人從他們身旁走過,有些人還回過頭來看上一眼。他覺得此刻的自己,跟那些粗魯漢子沒兩樣,本想大聲質(zhì)問,可話到嘴邊,說出來的卻是,你瘦了。

柳絮冷著臉,咬著嘴唇,不說話,低著頭拐進(jìn)另一條巷子。鄔勇跟過去,到?jīng)]人的地方停住。

“為什么要躲著我?”鄔勇去拉她的胳膊,被她推開,只抓到挎包的帶子。柳絮奮力把包一抽,挎包的一角摔到鄔勇的臉頰骨,青了一塊,火辣辣地痛。

“有些事情你現(xiàn)在不懂。”柳絮不敢看他的眼,冷冷地說,“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忘記我吧。等你以后結(jié)了婚有了小孩,你會明白的?!闭f完這句話,柳絮撂下他,頭也不回地消失進(jìn)街那頭的人流里。鄔勇木在那里,捂著臉,一臉絕望。街那邊人頭涌動,布口袋繩索一解,音樂聲、人聲、喇叭聲瞬間被放出來,世界開始甚囂塵上。

天色漸暗,公園里的人越來越多,安西也玩累了,跑過來坐到鄔勇的身旁。

“叔叔,我餓了。”頭輕輕往一邊歪,狡黠地笑,說,“你放了面包在口袋里,我都看見了?!?/p>

鄔勇笑笑,手伸到袋口處。他認(rèn)真地看了眼安西,額頭開始冒汗,感覺手心也在沁,又濕又黏,心緒不免焦灼起來。剛把那手伸進(jìn)口袋里去,手指尖碰到薄膜紙,被毒蛇的紅信子舔了一下,突然像是記起什么事似的,改去掏錢包。嘴里邊卻說,“只帶了面包,吃了嘴干,你買汽水去。叔叔這會兒感覺也渴了,買兩瓶?!卑参髯ブ沐X,攥手心里,嬉笑著去公園旁的小賣部。

安西買了兩瓶可樂。自己喝可口可樂,百事可樂給鄔勇,“叔叔喝百事可樂,就會所有事都樂呵呵啦,我媽媽說,可樂就是可以樂呵呵的?!编w勇聽了笑笑,拿手摸安西的腦瓜子。

“爸爸和媽媽經(jīng)常吵架嗎?”

“是呀,他們以前老是吵?!卑参鞯椭^回答,手卻不肯閑著,玩著公仔,“可兇著哩,外婆就拉我進(jìn)她的房間玩?!卑参魍A艘粫?,又抬頭說,“叔叔,我告訴你個秘密,現(xiàn)在不吵了,他們?nèi)ノ骱媪?,媽媽說西湖是天堂。叔叔,你有沒有去過西湖呀?”

蘇堤春曉,斷橋殘雪,本來那是鄔勇和柳絮依偎在床頭時的約定。他們倒不是想做白娘子和許仙,只想找個美翻天的地兒,見證一段純粹的愛情?,F(xiàn)在孔雀東南飛了,留下一只笨鳥。鄔勇難過到心都要碎裂了,跟歌里唱的一樣,欲哭無淚。眼里電光火花似的閃過一絲兇光,有些惡氣就勢躥上來。他一只手摸了摸口袋,薄塑紙窸窣有聲。魔鬼的歌聲。他昂靠著椅背,閉著眼,顯得異常疲憊,只在心里恨恨地反復(fù)念叨一句,這是不讓我活了。

“叔叔,你怎么啦?”安西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编w勇坐直來?!笆迨鍥]去過西湖,但叔叔做夢都想去,等叔叔掙了大錢,帶安西一起去,好嗎?”

“好呀,好呀。來,我們勾手指兒?!卑参髋d奮起來,拉過鄔勇的小拇指頭,勾住,還用大拇指蓋了章。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嘻嘻!”

老遠(yuǎn)看見房東太太牽著小狗在湖邊遛彎,她的小狗叫嘟嘟,雪白色的毛,可愛極了。鄔勇有時也逗它玩。房東太太站在那忙著與人拉話兒,嘟嘟扯著細(xì)繩要走,她就把繩索一解,嘟嘟撒歡樣地跑開去。

嘟嘟跑過來,在一棵樹下停住,翹起一條腿,滋了一泡尿。

可口可樂喝了過半,安西還惦記著面包,“叔叔,我餓,面包什么時候給我吃呀?”鄔勇猶疑了下,終還是掏出了面包。安西又問。

“叔叔,人死了是什么樣子的啊,還能活嗎?”

鄔勇此時心虛,被電擊了一般,結(jié)巴了,“問,問這干嘛呢?小孩子不能說死啊死的,不吉利,知道嗎?”

“可是,爸爸跟媽媽吵架說,如果媽媽不跟那個人斷,他就要掐死我。叔叔,死是什么呀?”

“???!”

鄔勇驚呆了,木在那里,呆得下頜直往下掉。安西從鄔勇手里接過面包,一臉的歡喜。安西咽了下口水,粉嘟嘟的唇邊,口水溢出來,嘴慢慢地在張開。啟唇,像一顆小櫻桃般漸漸地打開,葡萄,水蜜桃,酥梨,最后,張大到一口瓷碗那么粗大??梢钥匆娎锩娴纳嗵t軟,牙齒細(xì)白,口氣還透著奶香。鄔勇知道,安西是個健康的娃。

“哎,不吃了!”

鄔勇猛然回過神來,手一掀,面包掉地上,滾了一回合。安西張著嘴,停了半晌,唇片子一合,想去撿,鄔勇拉住了他的小手。鄔勇朝那面包踢了兩腳,滑進(jìn)了路旁那片草叢,不見了。

“面包過期了,不好吃。走吧,回去,外婆該等急了?!?/p>

安西回看了一眼草叢,又睜圓了眼睛看著鄔勇,無限地委屈。鄔勇對他搖搖頭。他把頭低下去,懨懨的。鄔勇忙說家里還有,安西立馬充氣了,又活蹦亂跳了起來,勾著鄔勇的手指,相跟著回家。這時嘟嘟跑過來,嗅著味兒,對著他們的背影汪了兩聲,就跑進(jìn)那片草叢里去。

“叔叔,你家里的面包沒過期吧?”

“沒?!?/p>

“哪個王八孫子,烏龜?shù)?,下毒算什么本事!?/p>

第二天起來,鄔勇去推電單車上班。房東太太叉住腰,雄赳赳地昂對著整棟樓,在門口處叫罵。鄔勇側(cè)過身子從她旁邊經(jīng)過,“罵著吶?”

“哎,上班吶!”房東太太把憤怒著的臉翻了過來,笑著回答,“沒事,就是不知道哪個鱉孫毒死了我們家嘟嘟,罵罵解解氣?!编洁浇┯驳嘏P在她腳邊,口鼻處有污血,黑稠地凝結(jié)著。

鄔勇其實很同情那只小狗。

責(zé)任編輯/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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