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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爾文產(chǎn)業(yè)終結了嗎?

2019-04-22 20:38楊海燕楊海濤
科學文化評論 2019年6期
關鍵詞:達爾文科學

楊海燕 楊海濤

訪談整理者按 ?邁克爾·魯斯(Michael Ruse,圖1),1940年出生于英國伯明翰,1970年獲布里斯托爾大學博士(哲學專業(yè))。他曾在加拿大圭爾夫大學任教35年,現(xiàn)任佛羅里達州立大學露西爾·韋克邁斯特(Lucyle T. Werkmeister)哲學講席教授、科學史與科學哲學項目主任。他是加拿大皇家學會會員、美國科學促進會會員,獲得過挪威卑爾根大學榮譽博士學位、倫敦大學學院榮譽科學博士學位等。他創(chuàng)辦了《生物學與哲學》期刊,現(xiàn)為榮休主編。研究領域為生物學哲學、倫理學、科學史與科學哲學,在相關領域著述頗豐。

訪談時間:2019年10月2日

訪談地點:佛羅里達州立大學

中圖分類號 ? N09

文獻標識碼 ? A

一 ? 達爾文產(chǎn)業(yè):序曲

楊海燕(以下簡稱“楊”):1974年,《科學史》(History of Science)雜志發(fā)表了您撰寫的一篇評論,題為“達爾文產(chǎn)業(yè)——批判性評估”。您在什么情況下首先使用了“達爾文產(chǎn)業(yè)”一詞?

邁克爾·魯斯(以下簡稱“魯”):哦,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第一個使用它的人,但是我肯定在你提到的那篇文章中使用了它。其他人可能已經(jīng)使用過“達爾文產(chǎn)業(yè)”一詞,但我覺得我可能是第一個書面使用它的人。

那時正值20世紀70年代初期,很多人正在開始認真研究達爾文,于是各種專著也出現(xiàn)了。我認為已經(jīng)很明顯,不僅僅是一兩個人在做這件事,而是許多年輕學者正在進入該領域,并希望對此進行寫作。那時有一本名為《生物學史雜志》(The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Biology)的新期刊,人們在上面發(fā)表關于達爾文的論文。很多學者去劍橋大學查看達爾文檔案。因此,我認為人數(shù)之眾已達到一定規(guī)模,我想我是在這種背景下使用“達爾文產(chǎn)業(yè)”一詞的。

楊:但是,有時人們會以負面的方式使用該詞,對嗎?

魯:對,他們把它作為一個有點貶義的術語來使用,暗示正在做的工作太多了,而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過,這種用法應該是之后很久的事。我使用它,只是覺得它符合這樣的想法,即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的許多人正在開始對達爾文感興趣,并且從事相關研究。我認為人們應該已經(jīng)談論過牛頓產(chǎn)業(yè)或類似的措辭,所以我的提法并不是那么具有獨創(chuàng)性。

二 ? 橫跨大西洋

楊:您出生于英國,然后移居加拿大,現(xiàn)在又定居美國。您能談談您的學術之路嗎?您的教育背景是什么?

魯:我的生活是非常多樣化的,因為我出生于英格蘭,在那里接受教育,然后在1962年離開英格蘭前往加拿大。我清楚記得自己是在傾盆大雨中到達魁北克市的,在一個飯廳改造成的移民中心里,一名感冒得很重的軍官抬頭看了看我的證件,在護照上蓋了章——“已登陸移民”。

我的第一站是安大略省漢密爾頓的麥克馬斯特大學(McMaster University),我在那里獲得了碩士學位。而且令我感到非常自豪的是,大概十年前麥克馬斯特大學授予了我一個榮譽學位。在英國獲得博士學位之后我又回到加拿大,在圭爾夫大學(University of Guelph)任教了35年。2000年我移居美國佛羅里達,擔任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歷史與科學哲學項目的主任,這樣可以避免加拿大的強制退休法。我已經(jīng)獲得了兩個新國籍——加拿大和美國,所以現(xiàn)在有三本護照!可以說我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北美,盡管我的口音仍然英國味很濃。

我的教育背景的重點是哲學和數(shù)學。我于1962年畢業(yè)于英國布里斯托大學,獲得哲學和數(shù)學的學士學位。然后在1964年獲得麥克馬斯特大學的哲學碩士學位。在回到英國攻讀博士學位期間,我對生物學產(chǎn)生了興趣。我一生中從未正式學習過生物學課程。在20世紀50年代我還是個中學生的時候,最頂尖的學科是拉丁語和希臘語,然后是數(shù)學、物理、化學和德語,而最低的是地理、西班牙語和生物學。但是現(xiàn)在情形大不相同。我認為,特別是因為有了分子生物學之后,生物學的地位要比過去高得多,醫(yī)學的地位也有很大改變。在20世紀50年代一個不言而喻的想法是,如果你真的不是那么聰明的話就去學醫(yī)吧,然而到了20世紀70年代突然每個人都想當醫(yī)生啦,當然這意味著你必須先學習生物學。因此,生物學已成為比過去具有更高地位的學科。

三 ? 對達爾文與演化論的興趣

楊:您是如何開始對達爾文和演化論感興趣的?

魯:我想那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我對達爾文和演化論產(chǎn)生了興趣。像所有博士生面對論文選題時一樣,我要找到一個“生態(tài)龕”,那里存在一些問題要解決,并且已有一些文獻,不過數(shù)量不是很多、質量也不是很高。我想從事科學哲學方面的工作,但不是類似于確證悖論(paradoxes of confirmation)那樣艱澀的技術問題——我在碩士階段做過一些。幸運的是,我的導師建議我研究與演化論相關的哲學問題,因為似乎還沒有其他人研究過。我這樣做了,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我讀了約翰·梅納德·史密斯(John Maynard Smith)的《演化論》(The Theory of Evolution),發(fā)現(xiàn)這本書很讓人著迷。我繼續(xù)閱讀導師推薦的其它書籍,從此再沒有停止過。我之前從沒讀過《物種起源》,也從來不知道自然選擇是什么,所以當我滿懷興趣去讀它時馬上就覺得這個想法很棒,我真的很享受閱讀它的過程。因為我有數(shù)學學位,所以至少能夠自學一下基礎遺傳學。我對此并不擔心,我沒有費力去學那些十分復雜、困難的部分,但是至少我學到了足夠多的遺傳學知識以便領會問題所在。我成為了狂熱的達爾文主義者,現(xiàn)在仍然如此。因為這方面的研究,我不僅完成了博士論文(1970),而且寫了我的第一本書《生物學哲學》(Philosophy of Biology,1973)。

楊:但是作為一名哲學家,您也意識到歷史學方法的重要性,對嗎?

魯:是的,別忘了那段時間正值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開始產(chǎn)生重大影響之際——他說要想做好科學哲學就必須研究科學史。因此在整個20世紀70年代,我?guī)缀跻欢瓤紤]過要成為一名歷史學家,不過我也一樣想成為一名哲學家,結果是我一直盡力平衡兩者。我真正想做的是通過思想史研究來解決哲學問題,這是亞瑟·洛夫喬伊(Arthur Lovejoy)和以賽亞·柏林(Isaiah Berlin)曾經(jīng)采取的方式——不過這完全不意味著我要追隨他們特定的觀點。我意識到,如果要認真進行這方面的研究,我必須投入一些時間專心致志。所以在1972年第一次學術休假時,我去了英國的劍橋大學,專門查閱達爾文檔案。在資源上傳到互聯(lián)網(wǎng)之前,你可以手持達爾文的筆記本并研究它們。我?guī)缀醢阉械臅r間都花在了圖書館陰暗的手稿室里。1979年,我的《達爾文革命:腥牙血爪的科學》(The Darwinian Revolution: Science Red in Tooth and Claw)一書問世,它是對整個達爾文圖景的主要概述。

但我從來沒有覺得要花所有的時間僅僅研究達爾文,我絕對不是一位達爾文學者。我的意思是,他很令人感興趣,但我還想研究其它問題。我對哲學思想以及科學與宗教的關系很感興趣,尤其是,我對維多利亞時代的整體文化一直非常著迷,我喜歡閱讀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等英國小說家的著作。所以我其實是把事情整合在一起,即把達爾文和演化論放在那個背景中加以考量。

當然,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首先出現(xiàn)了關于社會生物學的爭論。社會生物學是為行為特別是人類行為提供演化基礎的嘗試。1979年,我為此寫了一本支持性的書《社會生物學:真知灼見還是無稽之談?》(Sociobiology: Sense or Nonsense? )。這真是給我?guī)砹舜舐闊?,我陷入了和一些人的沖突,特別是那些認為必須用階級沖突來解釋一切的馬克思主義者,以及許多認為以生物學來解釋行為的嘗試會令人厭惡地聯(lián)想到納粹生物學的猶太人。接著關于神創(chuàng)論的爭論浮出水面,我參與了有關科學和宗教的整個辯論,當然也就此寫了書——這充分顯示出我對爭論的熱衷!不過,同時我也在繼續(xù)我的哲學研究。我寫了《認真對待達爾文》(Taking Darwin Seriously,1986)——這是一種自然主義的哲學方法。這引起了更大的爭議,因為我提出了非常不受歡迎的哲學論點,即達爾文演化論可以解釋倫理學(道德行為),因此到那時為止的所有關于倫理學的著述都是錯誤的!當時沒有人相信我,如今我的方式得到了更多支持,我的觀點甚至被冠以“揭露真相理論”(debunking theory)的稱謂。這意味著它削弱了傳統(tǒng)的觀點,即道德是客觀的,而不只是人性的主觀性結果。

同時我也在研究歷史,對整個演化論的歷史特別感興趣,當然結果就是我的大部頭——《從單子到人》(Monad to Man,1996)。我將過去300年中演化理論的歷史大致分為三階段,幾乎就像奧古斯特·孔德(Auguste Comte)所說的那樣?!段锓N起源》問世前的150年,我認為更像是某種偽科學階段,即孔德說的神學階段;然后從1859—1930年,它更像是大眾科學階段,即孔德說的形而上學階段;從1930年到現(xiàn)在是更專業(yè)的階段,即孔德說的實證階段。我當然不是以孔德的思想來寫的這本書,但是在某種程度上我認為孔德是正確的。我認為我確實看到了理論的發(fā)展。在早期它更多是“進步”背后的一些流行的意識形態(tài),1859年之后達爾文才真正使其成為一門受人尊敬的科學,但我仍不認為這是一門完全的專業(yè)科學。雖然當時專業(yè)工作正在進行,但這實際上還更多是一門博物館科學(a science of the museums),直到1930年左右它才在很大程度上真正成為專業(yè)科學。我認為從專業(yè)科學的角度,費奧多西·杜布贊斯基(Theodosius Dobzhansky)和E. B. 福特(E. B. Ford)連同其他人一起發(fā)展了新達爾文主義的演化論。這本書破例沒有引起非常大的爭議,而關于之前那些爭議,我至今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

四 ?劍橋百科全書

楊:您已經(jīng)寫了20多本書,還編輯了許多書——也有20多本,您最新編輯的大部頭是《達爾文和演化思想劍橋百科全書》(The Cambridge Encyclopedia of Darwin and Evolutionary Thought,2013,圖2)。百科全書一開篇,您引用了達爾文1866年給美國昆蟲學家本杰明·丹恩·沃爾什(Benjamin Dann Walsh)的信,他是《實踐昆蟲學家》(Practical Entomologist)的副主編,信中寫道:“我很抱歉您是一位編輯,因為我總是聽說編輯的生活充滿了無盡的麻煩和焦慮?!蹦芊衩枋鲆幌履庉嫊慕?jīng)驗,尤其是這部百科全書?

魯:我一直時斷時續(xù)地研究達爾文,但不是在專門研究達爾文。不過到了2000年,情勢已經(jīng)很明顯,即2009年將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因為那是達爾文誕辰200周年和《物種起源》問世150周年。于是我開始針對達爾文以及圍繞他進行大量寫作,包括和羅伯特·理查茲(Robert J. Richards)合編的《劍橋〈物種起源〉文集》(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the “Origin of Species”,2009),即一系列關于《物種起源》的論文。他是我的好朋友,在芝加哥大學任教。

我想一定是在2009年,劍橋大學出版社紐約辦事處的組稿編輯問我是否有興趣做有關達爾文的大百科全書,或許我答應做這個項目很愚蠢。不管怎樣,我開始尋找可以對此做出貢獻的人,我邀請的人中顯然有你。因為那年9月在葡萄牙天主教大學舉行的“達爾文對科學、社會和文化之影響”國際會議上,我聽到了你關于達爾文在中國的報告——我認為那正是我所需要的。那是一次非常愉快、非常有趣的會議。

我邀請到了一批學者,2011年左右終于設法讓每個人都交了稿。由于這是一本百科全書,所以需要很多圖片。我收到了大約350張,你也提供了若干張珍貴圖片。正如你所知,這是一項艱巨工作,要查找每張圖片的原始出處并獲得許可。百科全書是全面性的,不僅關于演化論,它也是針對和圍繞達爾文的。所以我們有一些論文分別論及作為地質學家、古生物學家的達爾文,他所做的分類學研究、藤壺研究,《物種起源》及其后續(xù)修改,然后是聯(lián)合發(fā)現(xiàn)者阿爾弗雷德·羅素·華萊士(Alfred Russel Wallace),以及達爾文關于人、語言、倫理的思想,等等。接下來是達爾文及其理論在不同國家的境況——我們顯然不能涵蓋每個國家,該書涉及英國、美國、法國、德國、中國、拉美國家。其實應該有一篇俄國的文章,但是做不了那么多。拉丁美洲確實是達爾文研究不可忽略之處,那是達爾文、華萊士、亨利·貝茨(Henry Bates)和弗里茨·穆勒(Fritz Müller)到過的地方。然后我們繼續(xù)進行到孟德爾遺傳學和新達爾文主義,植物學、古生物學等的發(fā)展,社會生物學,達爾文和分子生物學,人類語言、文化、文學、哲學、認識論、宗教。在宗教部分,我們討論了新教、特創(chuàng)論、天主教、猶太教和伊斯蘭教方面的內(nèi)容。最后的第63章是關于演化醫(yī)學的。

因此,該書最初的想法來自劍橋大學出版社的組稿編輯。他們非常重要,因為他們知道出版界想要什么,并且非常熱衷于建立自己獨特的作者名單。除了組稿編輯,我們還有制作編輯、審稿編輯、銷售編輯或代表。而我是負責約稿的學術編輯,要確保稿件質量以及準時提交。

楊:《達爾文和演化思想劍橋百科全書》獲得了2013年PROSE獎的人文社會科學單卷本參考書獎。這個獎項全稱是專業(yè)和學術卓越獎(Professional and Scholarly Excellence),由美國出版商協(xié)會的專業(yè)和學術出版部頒發(fā)。每年關于達爾文和演化論的著作數(shù)量頗多,該書的獨特之處在哪里?

魯:我對這本書的面世感到非常自豪,也很高興看到人們對它的認可。該書獨特之處在于,來自不同領域的眾多學者帶來了最新的學術研究成果。除了歷史學家、哲學家之外,作者中還有一些科學家。作者們的年齡譜帶很寬,既有資深學者也有新秀。另外,其中有12位女性作者——盡管我希望有更多,貢獻了一些很棒的文章,比如瑪莎·里士滿(Marsha Richmond)的藤壺研究、波莉·溫莎(Polly Windsor)的分類學研究以及你的在中國創(chuàng)造達爾文主義的研究。

所以說這是一項集體努力,當然我是負責人。我的意思是這是我的愿景,我拒絕了一些不夠好的,最終自己寫了三篇。我請有些作者重寫了不少部分,因為我對他們提交上來的稿件不太滿意。我非常挑剔,我希望這項工作能夠以正確的方式完成。最終的結果我是很滿意的——所有參與其中的都是頂尖的學者,我希望其他人也意識到這一點。

這部文集展現(xiàn)出來的很大程度上是我頭腦中的達爾文:一名非常重要的然而并不總是正確的科學家,是其所處的那個時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對我來說達爾文不僅是科學家,而且是一個文化人物。我說達爾文是革命者(revolutionary),指的是他提出的通過自然選擇而演化的理論,但是他不是叛逆者(rebel),意思是他吸收了自己所身處時代的觀念。我認為演化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科學理論——我希望給人們這樣的印象,但其也是文化,而且不僅僅是彼時的文化,還是此時的文化。因此,該書不僅是關于達爾文及其演化論的,而且還涉及達爾文對于當今人們所稱的達爾文主義有怎樣的影響。

這本書相當于通常四五本書的體量,因此在問題覆蓋面上它也獨一無二,它使整個研究領域煥然一新。另外它有網(wǎng)絡版本,人們既可以擁有精裝本,也可以上網(wǎng)閱讀。我希望它對學生們有用,因為在線內(nèi)容更易于訪問。達爾文研究已經(jīng)成果累累,因此,如果你要從事某項研究,就必須先進行大量閱讀。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研究羅伯特·錢伯斯(Robert Chambers),就必須閱讀吉姆·西科德(Jim Secord)的書,如果你要研究地質學,則必須閱讀馬丁·魯?shù)峦耍∕artin Rudwick)的作品。你想研究達爾文和人類演化,也有很多文獻可供閱讀。因此,像《達爾文和演化思想劍橋百科全書》這樣的文集就很重要。我希望年輕的學生和研究者至少從我寫的約2.5萬字的導言開始入手,獲知大家在談論什么,然后再繼續(xù)閱讀具體篇章。我再次強調,該書的價值在于那些最高質量的論文貢獻者,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歐洲人還是亞洲人,年輕人還是年長者。

五 ? 科學與宗教

楊:當有關特創(chuàng)論的爭議在20世紀70年代末出現(xiàn)時,您就卷入了法庭案件。您能就此再多談一談嗎?

魯:我在屬于貴格會家庭中長大,我想我小時候肯定聽說過特創(chuàng)論。如果追問下去,也許可以說出一點兒關于“斯科普斯審判”(Scopes Trial)的事情:一位年輕老師因為在課上說《創(chuàng)世記》并不真實而被起訴。不過我那時就認為這都是陳年舊事了。出乎意料的是,我后來受邀和一些特創(chuàng)論者辯論。一方面,演化生物學的歷史和哲學訓練使我有備而來——我認為這要比單純科學訓練更好;另一方面,我的性格在十年間受到針對眾多本科生的沉重教學負擔的磨練,使我在臺上能夠揮灑自如,而且認識到在那種情況下一個好笑話比冗長認真的辯論更有效。我不能說自己贏過任何一場辯論,考慮到聽眾性質之類的因素,如果我能贏那的確會是一個奇跡了。不過,我對特創(chuàng)論進行了很多重擊。

1981年發(fā)生的是阿肯色特創(chuàng)論審判(Arkansas Creationism Trial)。當時該州通過了一項法案,堅持認為如果向該州學生講授演化論,那么也必須講授特創(chuàng)論。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對此提起了訴訟,理由是它違反了《憲法第一修正案》,沒有做到教會和國家的分離,最終該法案被宣布為無效。我是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方的哲學見證人,與已故的斯蒂芬·杰伊·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已故的神學家蘭登·吉爾凱(Langdon Gilkey)和人口遺傳學家弗朗西斯科·阿亞拉(Francisco Ayala)等人同一戰(zhàn)線。在證人的立場上,我論證說一個人可以將科學與宗教區(qū)分開。達爾文演化論與特創(chuàng)論就分列在鴻溝的兩邊,后者即是人們經(jīng)常聽到的“創(chuàng)世學”(Creation Science)。為了證明這一點,我提出了一些科學劃界標準,包括訴諸自然法則、可檢驗(或可證偽)等。更準確地說,我和同道們提出,科學的基本特征是:⑴它以自然法則為指導;⑵必須參照自然法則作出解釋;⑶可以通過經(jīng)驗世界來檢驗;⑷其結論是暫時性的,即不一定是最終的定論;⑸是可證偽的。法官據(jù)此裁定:特創(chuàng)論未能滿足這些根本特征。

一些人,包括著名的科學哲學家拉里·勞丹(Larry Laudan),對我的證詞內(nèi)容感到非常憤怒。他們認為任何為科學劃界的嘗試都注定會失敗。他們寧愿覺得,你應該論證說特創(chuàng)論是一門糟糕的科學并且已經(jīng)失敗了。這些批評者絲毫不考慮這樣的論證方式在法庭上毫無用處——《第一修正案》禁止的是教授宗教,而不是糟糕的科學。在《但這是科學嗎:特創(chuàng)—演化論爭中的哲學問題》(But Is It Science? The Philosophical Question in the Creation/Evolution Controversy,1988)一書中,我收錄了批評家的抱怨以及我的回應。

楊:您曾經(jīng)說過,身為一名“調和主義者”(accommodationist),您頗感自豪,這個名稱意味著什么?

魯:我認為和宗教信徒一起進行某種形式的智識會談是可能的,在這個意義上,我是“調和主義者”。我從未覺得那些法庭上的交鋒由于個人差異而變得緊張。我們可能會在臺上或廣播中對彼此說出最可怕的言辭,但在臺下每個人都一貫禮貌相待。我認為特創(chuàng)論確實令人不快,絕對不應在學校中傳授。但是直到今天,我仍不會將特創(chuàng)論者或他們的后輩——智能設計論者——視為邪惡的人。他們不是希特勒。我認為他們是非常錯誤的,而且我想與他們抗爭,但在另一個層面上,我可以看出他們?yōu)樾叛鏊龅臓奚?,的確是受到他們的信仰驅動的。我一直覺得,憎恨某個想法比憎恨某個人要更容易。除此之外,作為哲學家,我致力于理性和論證。一位科學家不和特創(chuàng)論者發(fā)生什么關聯(lián)或許是正確的——我當然可以看出像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和古爾德這樣高知名度的人如何不愿糾纏其中,但是作為一個沒有那樣知名度的哲學家,我覺得我必須繼續(xù)投身于某種討論之中。

我相信在美國,將演化論者與宗教人士聚集在一起在政治上是極為重要的,事實就是如此。但是,我絕對不會因為在政治上是合宜的就為我認為是錯誤的立場辯護。我居住的美國南部地區(qū)的總體情況有點兒荒謬。在《物種起源》發(fā)表150多年之后,有人仍然認為地球只有6000年的歷史,這簡直不可思議。甚至像威廉·布萊恩(William Jennings Bryan)①這樣的人都認為地球年齡要久遠得多。像圣托馬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1225—1274)以及圣奧古斯?。⊿t. Augustine,354—430)這樣的人肯定相信年輕地球論,因為他們沒有更好的知識。但是同時他們總是說,如果科學發(fā)展表明無法堅持這些信念,那么你就必須接受科學并且學會以新的方式解釋《圣經(jīng)》,以調和(accommodate)這兩者。因此,我一直覺得傳統(tǒng)基督教內(nèi)部有很多資源可以用來應對從科學角度提出的眾多批評。當然毫無疑問,對許多人來說,科學觀點使宗教有點兒多余。不過,對科學的興趣或對宗教的厭惡,這兩者哪個居先并不好說。在達爾文那里,肯定不是科學使他成為一位理神論者(Deist)②。他不喜歡永受懲罰(eternal punishment)之類的想法,所以我認為情況遠比科學與宗教單純對立要復雜得多。

我堅持認為,應該與宗教信徒交流和對話。我與年輕的基督徒斯蒂芬·布利文(Stephen Bullivant)合編了兩本關于無神論歷史的書:《牛津無神論手冊》(The Oxford Handbook to Atheism,2013),《劍橋無神論歷史手冊》(The Cambridge Handbook to the History of Atheism,2020年即出)。此外,我與基督徒合著了一些書:與衛(wèi)理公會教徒邁克爾·彼得森(Michael Peterson)合著了《科學,演化與宗教:無神論和有神論的辯論》(Science, Evolution, and Religion: A Debate about Atheism and Theism,2016),同長老會教徒愛德華·拉森(Edward J. Larson)合著了《信仰與科學》(On Faith and Science,2017),最近一本書是與天主教道明會神父布萊恩·戴維斯(Brian Davies)合著的《認真對待上帝》(Taking God Seriously,2020)。

楊:如何評價理查德·道金斯?他的著作在中國很流行。

魯:道金斯是一位熱情的演化論者,是那本確實偉大的《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的作者。他還是一位熱情的無神論者,寫了紅極一時的暢銷書《上帝的妄想》(The God Delusion)。我的意思是,道金斯認為,如果你熱衷于科學,那么你就不會熱衷于宗教。特創(chuàng)論者認為,如果你熱衷于宗教,那么至少對很多當代科學就不會太熱衷。任何一方我都不完全同意,我對此有自己的認識。我沒有宗教信仰,但是有很多問題對我來說很重要:為什么有物存在而不是絕對虛無?意識的意義是什么?你知道自己只是分子的集合,可為什么擁有這種分子所沒有的自我意識?我的意思是,在一個層次上我們顯然是動物,但在另一個層次上,我們具有自我意識。我認為這些都是謎。這并不必然證明上帝的存在,至少不是基督教上帝的存在。我想要表達的是,這些是謎,誰知道答案呢?到底存在目的嗎?還是說我們只是運動中的分子?

我認為道金斯代表了一種極端主義,而這只會使美國的情況惡化,我完全不相信這會很有幫助。不過顯然他有很多讀者,其著作很熱銷。道金斯及其追隨者非常推崇科學,但是毫無疑問的是,某種意義上他是在使用達爾文來促進無神論。我認為這會使達爾文感到非常不自在。他是一位不可知論者(agnostic),固然不推崇傳統(tǒng)意義上的基督教,但對《上帝的妄想》一書肯定會感覺很不適。達爾文會覺得宗教更多是私人事務,他也非常不想讓自己的理論與宗教直接對立。

我應該說我已經(jīng)寫了或合著了許多解釋和捍衛(wèi)自己立場的書。第一本是《達爾文主義者可以是基督徒嗎?——科學與宗教之間的關系》(Can a Darwinian be a Christia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ience and Religion,2001)。我論證道,在審視道德、奇跡和上帝之類的問題時,達爾文主義者可以是基督徒,但這并不容易。順帶一提,這本書已經(jīng)翻譯成中文,于2011年出版。然后,我寫了一本明確論及科學與宗教關系的書《科學與靈性:在科學時代為信仰留出空間》(Science and Spirituality: Making Room for Faith in the Age of Science,2010)。我主張科學有一些無法回答的問題,例如:“為什么有物存在而不是絕對虛無?”宗教可以嘗試回答這些問題。在回應道金斯及其同道時,我先后寫了《無神論:人人需知》(Atheism: What Everyone Needs to Know,2015),《一神論和當代無神論》(Monotheism and Contemporary Atheism,2019)。很有意思的是,在2016年的修訂版《演化與宗教:對話》(Evolution and Religion: A Dialogue)中,我寫了一點關于科學與宗教的人物對談。我分別引入了一位以道金斯為原型的人物以及一位以我為原型的人物。為了使討論更有趣,我添加了一個來自加利福尼亞的變性人,他基本上對我們兩人的觀點都不同意!

六 ? 達爾文產(chǎn)業(yè)的終結?

楊:《達爾文革命》于1979年問世,1999年出了第二版,您增加了長達25頁的后記,以強調20年間的一些新研究,比如羅伯特·格蘭特(Robert Grant)對達爾文的重要影響,托馬斯·亨利·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和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在達爾文革命中的作用,達爾文何時認識到加拉帕戈斯群島的雀鳥的意義,他對生物進步主義的看法,等等。這本書已經(jīng)被翻譯成西班牙語和意大利語。如今又過了20年,回顧過去,您如何評估其影響和價值?您會重新修訂出版新的版本嗎?

魯:20世紀70年代結束時我出版了《達爾文革命》,為我的那十年劃上了一個句號。我總是將這本書描述為在我最初進入達爾文研究時希望讀到的一本書,我認為這是一個很準確的特征定位。20世紀70年代末期相關領域已經(jīng)發(fā)展了足夠長的時間,以至于主要的思想和解釋已經(jīng)擺在桌面上了,于是我綜合了它們。因此,盡管顯然在某些方面已經(jīng)過時,但它基本上仍是可靠的,而且還在印刷,每年售出數(shù)目可觀。我曾經(jīng)考慮過要撰寫一個全新的版本,但是其他寫作項目總是會妨礙這個計劃!但是,我今年寫了一個短書《達爾文革命》,收錄在我和比利時魯汶大學教授格蘭特·拉姆西(Grant Ramsey)合編的《劍橋生物學哲學原理》(Cambridge Elements in Philosophy of Biology)叢書中。其中,我的確談到了最近的發(fā)展。在前言中,我也回顧了自己撰寫《達爾文革命》的緣起,尤其是庫恩的《哥白尼革命》帶來的思想沖擊。

楊:自20世紀70年代初以來,專業(yè)的達爾文研究已經(jīng)開展了近半個世紀。1996年,您撰寫了一篇評論文章“達爾文產(chǎn)業(yè):指南”。2007年,您還為“書評座談:達爾文的地質學——達爾文產(chǎn)業(yè)的終結?”貢獻了觀點。同時,作為《生物學與哲學》雜志的創(chuàng)辦人,您對相關領域的文獻非常了解。戴維·赫爾(David L. Hull)2001年甚至還就您15年間為該雜志“札記”(Booknotes)專欄撰寫的138篇評論寫過一篇文章——您的評論的確自成風格,言語相當犀利?,F(xiàn)在,您對該產(chǎn)業(yè)有何看法?關于達爾文和達爾文主義的研究是太多了嗎?事無巨細以至于太過繁瑣、失去意義?還是說該領域仍然具有產(chǎn)生深刻洞見的能力?

魯:在我看來,達爾文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完成了很多基本工作。我們學到了很多東西,并填補了很多信息。比如說我們早已清楚了達爾文的宗教觀點,他年輕時就是一位理神論者。寫作《物種起源》并沒有使他變成無神論者,甚至直到生命晚年他才成為一名不可知論者。我們現(xiàn)在確實對達爾文的生活和他的思想有了很多了解,但這并不意味著不會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也許他在貝格爾號航行中有了一個私生子呢(我真得不這么認為!)。

實際上,一項新發(fā)現(xiàn)也許與達爾文的病有關。他年輕時非常健康,然后在30多歲時病得很重——頭疼、胃痛等等,困擾了他的余生。過去人們認為這可能是他在南美感染了一種疾病所致?,F(xiàn)在,我們認為這可能是乳糖不耐癥,即無法消化奶油、奶酪等乳制品。人類曾經(jīng)在童年后就無法忍受乳制品,隨著農(nóng)業(yè)出現(xiàn)以及牛羊等產(chǎn)奶動物養(yǎng)殖業(yè)興起,自然選擇發(fā)揮作用,世界上產(chǎn)奶動物飼養(yǎng)多的那些地方的農(nóng)民就能耐受乳糖。愛爾蘭人幾乎100%耐受乳糖,而少有亞洲人可以做到這一點。不過,即使在乳糖耐受程度較高的國家中,也有一些人沒有必需的基因。達爾文的病提示出他可能是其中之一。當他離家做水療時,吃的是稀燕麥粥,病情得以好轉。當他回到家享用妻子做的含有大量乳制品的厚重食物時,他就又病了。

有時,尤其是在2009年,有如此多的慶?;顒雍腿绱硕嗟某霭嫖铮銜杏X到商業(yè)性——人們是在用你所知道的來強調某種東西。比如,劍橋大學有一個大型的達爾文慶?;顒?,不僅僅因為要紀念達爾文,也是為了紀念劍橋——那年恰逢劍橋建校800周年。實際上,我更喜歡劍橋1982年達爾文逝世一百周年的紀念活動,因為它更側重于專業(yè)領域的會議。從這個角度來看,我認為它更有意思。1982年在意大利有紀念活動,在西班牙等地方也有,但我認為在劍橋舉行的活動特別有趣——因為人們專注于科學,實際上他們做了很多我正在嘗試做的事情,即他們討論了達爾文,而后討論了自那時以來科學的發(fā)展。

在2009這一重要的慶祝年之后,仍舊涌現(xiàn)出了許多優(yōu)秀出版物。例如,戴維·塞科斯基(David Sepkoski)寫了一本非常有趣的古生物學著作:《重讀化石記錄》(Rereading the Fossil Record,2012)。他是古生物學家杰克·塞科斯基(Jack Sepkoski)的兒子。戴維的著作非常有趣,我非常傾向于從事類似這樣的研究。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語言天賦,我可能想研究達爾文與俄羅斯,或者達爾文與德國,甚至是達爾文與中國。因為我敢肯定,還有很多有趣的工作,有待于受過訓練的歷史學家來做??傊?,我認為在達爾文和達爾文主義領域,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這將是一個持續(xù)不斷的過程。

楊:是的,我相信至少對您來說,一定會持續(xù)不斷地進行相關研究。能否介紹一下您近期的研究工作?

魯:我要說的是,作為學者我對自己的職業(yè)生涯非常滿意。我當然不會忘記我的主要職責是擔任老師,但我的確喜歡寫作和想法的發(fā)揮。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80歲了——我出生于1940年6月21日,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剛開始時。自1965年以來,我已經(jīng)教了55年書。作為學者我可以確切地說:過去10年對我來說是最令人興奮的。首先,在2013年,我寫了一本書《蓋亞假說:異教徒星球上的科學》(The Gaia Hypothesis: Science on a Pagan Planet),討論了世界是有機體的想法。我采訪了許多人,包括非常熱衷于爭辯說“地球母親是活的”的異教徒,他們喜歡在月圓之時裸身圍繞橡樹跳舞。遺憾的是,當我采訪他們時,沒人要求我脫下衣服!

2016年,我與之前提到的羅伯特·理查茲合作撰寫了《達爾文之辯》(Debating Darwin)一書。他闡述了自己的立場,將達爾文理解為一個受到德國浪漫主義很大影響的人,而我的觀點是,達爾文是自然而然從英國自然神學和工業(yè)革命刺激下的英國經(jīng)濟中出現(xiàn)的。2017年,我們又一起編輯了《劍橋演化倫理學手冊》(The Cambridge Handbook to Evolutional Ethics),為相關爭論提供了最新的內(nèi)容。

因為我喜歡19世紀的英國文學家——狄更斯、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和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所以我寫了一本書,講述了小說和詩歌如何展現(xiàn)達爾文的思想。許多世俗思想家對達爾文誕辰——“達爾文日”(Darwin Day)——大加慶祝,在我看來,就像耶穌日(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是圣誕節(jié))一樣,這將達爾文主義變成了一種宗教。該書主題就此引發(fā)出來,即我們應當會看到達爾文主義者對上帝、人類、道德、罪惡和救贖大書特書——所有這些都是很好的宗教議題。在《達爾文主義作為宗教:關于演化,文學告訴了我們什么》(Darwinism as Religion: What Literature Tells Us about Evolution,2017)中,我證明了我的猜測是敏銳、可靠的。許多人,包括道金斯,都將達爾文主義視為對基督教議題的世俗宗教版回應。

2018年,我寫了《論目的》(On Purpose)。我試圖證明,與物理學不同的是,生物學是根據(jù)預期發(fā)生的事情而不是僅根據(jù)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來進行解釋。你可以問為什么鳥有翅膀,并回答說它們是用來飛行的,即使你正在談論的是仍在巢中的雛鳥。這種解釋被稱為“目的論的”,參照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終極原因”。我認為這種解釋是必要的,也是好科學的標志。這正是生物科學不是物理科學的地方。

我注意到2018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一百周年這一事實,因此寫了《戰(zhàn)爭問題:達爾文主義、基督教及其為理解人類沖突而進行的斗爭》(The Problem of War: Darwinism, Christianity, and Their Battle to Understand Human Conflict)。我比較了基督徒和達爾文主義者對戰(zhàn)爭的論述。我認為,基督徒認為戰(zhàn)爭永遠是一件壞事,但是因為我們被罪所污染,所以戰(zhàn)爭將永遠伴隨著我們。達爾文主義者認為,過去的戰(zhàn)爭可能是件好事——畢竟通過演化導致了我們?nèi)祟惓霈F(xiàn),但今天戰(zhàn)爭卻是一件壞事,我們可以而且必須消除它。我重申了之前有關達爾文主義與文學的那本書中的主張,即我們面對的是兩種競爭性的宗教——基督教和達爾文主義世俗宗教。

最近,我寫了一本小書《生命的意義》(A Meaning to Life,2019)。我很高興它受到了很多關注。我認為你不必是基督徒、擁有永生的承諾,就能過充實而令人滿意的生活。真正重要的是你此生做了什么。我認為達爾文主義表明我們是社會動物,因此在我們與他人共同生活并為所有人的福祉做貢獻時最幸福。這就是生命的意義。追隨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我自稱為“達爾文主義存在主義者”。薩特說,重要的不是上帝是否存在,而是上帝是否相關。他說上帝是不相關的,我們必須以人類的方式生活。我同意他的觀點,并且我認為用來描述我本人及所過生活的一個很好的術語是:“唯一真正快樂的人就是給予他人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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