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曾豪
春分之后的麥田越來越像草原,綠,綠,遼闊的綠……
到了小滿,麥苗長高了,輕易就能在風中像模像樣地起伏涌動,成了海的樣子。
麥苗拔節(jié)了,少年一般日見挺拔,日見茁壯。它們在風中集體舞蹈,宣示它們的團隊精神,歡呼它們的年輕和快樂。然后,它們同時在風中接收到了季節(jié)的新信息,一齊奮力一躥——幾乎在一夜之間都探出了穗。麥穗還不飽滿,麥芒卻已經初露鋒芒,只是還沾著淡黃的花粉,還能看出來它們的稚氣天真。
青春期的麥田就像勤奮的高中生,有一種成長的緊迫感,吸納著大地的營養(yǎng)和高天的陽光。它們現(xiàn)在的主題詞只有一個:灌漿!野蕎蕎是麥子的競爭對手,也是一伙勤奮的家伙。
野蕎蕎是一種野生的豌豆,蔓生,依在麥稈上,結的莢窄窄的,只有種植的豌豆莢的四分之一寬,里頭排著十多枚綠豆般大的豆粒。野蕎蕎煮了可以吃,味道類似于種植的豌豆。男孩子摘野蕎蕎不是為了吃,而是用來做哨子吹著玩。挑選飽滿的莢,咬掉莢柄,小心地從一邊剝開莢,去掉里頭的豆粒,豆莢就變成哨子了,抿在嘴里吹,啵啵響。因為野蕎蕎是長在麥地里的,就叫麥哨,也有稱“野叫叫”的。以麥哨為端口,用葦葉一層層地盤纏成喇叭狀,最后用一枚棘刺鎖定,野叫叫就成了一個綠色的短脖子嗩吶,一吹,啵啵的聲音已被放大,有了一點海螺的雄渾,很配男孩子的胃口。野叫叫只得現(xiàn)做現(xiàn)玩,隔一夜,豆莢干硬,就吹不響了。野叫叫的聲音都是新鮮的、綠色的、有生命的。
芒種過后,麥田的綠色日見深沉,逐漸轉換成黃色。黃色也是不停地變化著的,幾天不見就勃然變了顏色。這時候,麥穗已經相當飽滿碩大,一個個容光煥發(fā)了,沉穩(wěn)了,有了一個甜蜜的期待了。終于,每一棵麥子都通體成為金黃。逆著光看麥穗,那麥粒如凝結的汗滴,那麥芒如太陽的金針,整個兒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風吹麥田,金波層疊,滿目生輝。這是麥田的黃金時代,真的是“盡帶黃金甲”。風在路過時總是特別好奇,親昵地摩挲著麥子,就像在撫摸上蒼的寵物。
金色的麥田,特別是遼闊、成熟的麥田的美是宏大的、輝煌的,同時又是樸素的、純粹的。如果能作空中的俯視,麥田的壯麗會更加驚心動魄。
如果你欣賞過、陶醉過麥田的壯美,你對“麥田怪圈”的猜想就不會感到突兀——地球上的這幅壯闊華麗的美景是一定會引發(fā)外星人的創(chuàng)作沖動的。外星人使用的是宇宙的語言——數(shù)字,他們在麥田里繪制的幾何圖案一定是贊美地球的詩篇。
如果我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麥田的壯美,或許說明我們對于麥子的態(tài)度過于輕慢了。麥子是天地人合作創(chuàng)造的杰作精品,大自然母親通過它們養(yǎng)育了一代代地球人的生命。假如有一天,大地不再生長麥子了,那該怎么辦呢?想想這樣的事,我們立刻會對麥子心生感激。搓出幾顆麥粒來,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不但形如汗滴,還和我們有著同樣的膚色。有一句著名的詩句突然從心中跳出來:啊,親愛的麥子!
成熟的麥田寧靜而端莊,聽憑風的往來而波瀾不驚。它們安靜著,它們等待著。它們已經注意到了左旁秧田里的稻苗漸成綠毯;它們聽到了遠處林子里布谷鳥發(fā)出的、關于季節(jié)的一聲聲提醒和催促。
“稻要養(yǎng),麥要搶?!焙褪崭畹咀酉啾?,對麥子的收割總是那樣的倉促,甚至有一點潦草。
為了這金色的成熟,每一棵麥子曾忘情地付出過一切,可它們知道不可以在這榮耀的時刻多作留連。有一位詩人看出了麥子的色澤里和麥浪的浪線里都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麥子真這么想過嗎?我想不會,它們一想到人們吞吃饅頭面條時的笑容,內心應該是無限的欣慰。
麥子是大地養(yǎng)育的奇跡。因為親切,因為美,麥穗的形象畫上了國徽。